《滿願石》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五篇 聚首

第五章 交匯的道路(上)

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五篇 聚首

第五章 交匯的道路(上)

一隻粗壯的手臂環住他的腰,將他小小的身子抱起,接著是歡喜中帶著炫耀的喊聲:「找到了!命運之子!」
「那是金魔人,刀槍不入,抗魔力也很強。」月報出敵人的身份。
「我知道,所以我拿草莓,我喜歡草莓。」男孩對正將鍋子放到火上的胖大嬸道,「伯母,巧克力的少一點,我姐姐飯量很小。」
「他沒有。薩桑之子任何魔法都學的會,惟獨學不會召喚術。」
一聽見這口氣,古拉迪烏斯頓時打了個寒噤:「您……您想起來了?」
臂間的溫暖立刻傳到心裏,他情不自禁地抱住這個小生物,而「松鼠」也親熱地舔舐他沾滿塵土的小臉。
軒風睜大眼:「你看的到靈魂嗎?」肖恩也驚訝地瞅著她:「當然,我也是幽靈啊。」少女這才想起,訕訕一笑,尋思道:「會不會是升天,不,去冥界了?」
「嗯。」楊陽的神情黯淡下來。見狀,昭霆安慰道:「別擔心啦,他不會有事的,那傢伙看起來就是一副死不了的模樣。」
「好耳熟……啊!不就跟上次那頭怪魚一樣么!」
「呃……嗯。」
華麗的大廳內,一群穿著各色長袍的老者居高臨下坐在半圓形的長桌后;下首站著幾個年齡、打扮各異的男女,看起來都非常高貴。
「不用想了!這絕對是個超級爛的主意!」
「!」百密一疏,一顆飛頭擦過青年的肩膀,劇烈的痛楚伴隨陰寒的遊絲從傷處擴散開來。他強忍著沒表現出,繼續閃避攻擊,一點一點靠近陰魂。本來若混沌晶壁能像盾牌一樣帶著,他就不用這麼費勁,可惜混沌魔法一概無法移動。
「這就是命運之子?」
「嗯,真的發生了很多事。」希莉絲天空色的眸子蕩漾著回憶的波紋,攸地擊了下掌,「對了!乾脆把昭霆和軒風也拉來吧!我們一起開個女孩的茶會!」
「大概是不習慣吧,畢竟生活在那樣的沙漠,一年也未必能洗上一次澡。」楊陽推測。
「剛剛的光有冥界的氣息。不過話說回來,這種破爛地方,沒幾個鬼才叫怪事。」
「陽他們走到哪兒了?」希莉絲轉向肖恩。
「繼承人……繼承人……」神官不住念叨,臉上陰晴不定,良久跳起來,抱頭大喊,「我怎麼沒想到!!!」
楊陽苦笑,想起當日的情景,雙眸浮起深切的懊悔和痛心。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裡的昭霆有點不安,衝口道:「陽,你該不會喜歡上肖恩了?」
飄蕩在空氣中的香味,引來大批貪婪的食客。
泥鬼發出刺耳的尖叫,鬆開束縛,在地上打滾。月踉蹌數步,被一隻手及時抓住,才沒跌倒。
「好名字,姓呢?」
「嗯嗯,那我給你取一個。對了!剛好有人嫌我們家的姓太長太難記,要撤換,就把這個姓氏給你吧——『普多爾卡雷』,肖恩·普多爾卡雷,哈!挺威風的!」
「沒什麼,說錯了。」楊陽連忙裝作若無其事,爬出澡盆,「我洗好了,你慢慢泡吧。不過別太過火,耶拉姆還要洗。」
「小月月,別倔了,讓我或肖恩抱你,多舒服啊。」軒風不死心地勸誘。
黑髮少女額上落下豆大的汗珠,發動混沌晶壁本就勉強,再經過這樣狠狠的衝撞,鐵人也吃不消。棕發青年見狀,連忙通知另一邊的本體。
「這是什麼?」
泥漿彷彿活化的繩索一圈圈纏住他的身體,直攀到頸項處。月臉色一白,儘管純能量體不會窒息而亡,還是有實體的反應,風元素又特別敏感,當下被勒得好不難受;而且土克風,若非風鎧護體,他早就四分五裂了。但即使如此,也撐不了多久,唯今之計,只有打亂敵人陣腳,然後一舉脫困!
「要是被伊薇特姑姑看到我們這個樣子,一定會昏倒。」女孩嘆了口氣。
「抱歉,讓你多等。」
「可是已經兩天了!」楊陽不覺提高嗓門,用力敲打桶沿,「怎麼叫也叫不醒!都怪我,說了那種自以為是的話。」
「啊……」他低呼,聲音雖小,卻沒逃過眾人的耳朵,一隻隻眼睛頓時瞪得比銅鈴還大。
楊陽握緊茶杯,以明顯經過壓抑的口吻道:「在無限迴廊,陰魂反擊的那一刻,我看到他露出高興的神色,就好像……」
「難怪你們這麼賣力趕路,原來是想洗澡啊。」一旁的妖靈族族長做恍然大悟狀,「早說嘛,現在就不用失望了。」
變生肘腋。話音剛落,青年腳下的土地突然變得像爛泥一樣鬆軟,兩隻泥土凝成的手閃電般伸出,抓住他的雙足。
「……陽,我聽不太懂。」
路上,肖恩瞅了個空向向軒風說明原委。
這裡是西城中部的市鎮,距離他們的目的地礦山還有兩天的路程。
「古拉,你覺不覺得我很奇怪?」
長長的釣竿動了一下,露出空空如也的魚鉤。釣竿的主人眨眨澄碧的眸,不解地問道:「為什麼?我認為很好。」
「軒風!」昭霆興高采烈地奔向同班同學,完全沒將「果凍」放在眼裡。
「嘿嘿。」肖恩笑得一臉燦爛,沒有答話。
「一個非常大的遺迹,天曉得是什麼年代的建築,因為風化變得好像一座迷宮似的,不帶地圖和磁針進去永世也出不來,而且有很多怪物盤踞,還有陷阱機關,總之是很麻煩的地方。」說著,希莉絲從腰包里掏出四隻銅製的小徽章,遞了三個給餘人,「以防萬一,帶著這個。」
「就算學不會好了,我們家族是聯盟第一世家,要什麼樣的老師沒有?包管把他培育為天下無敵、震爍宇內、蓋世無雙、獨步武林的高高手。」中年男子拍胸脯保證。
次日清晨,肖恩石破天驚地迸出一句。
「對,就像這樣——哇!!!」
「……沒錯,十二芒星,是命運之子。」疑惑之色爬上每個人的臉,老者摸了摸下巴,對大漢下令:「抱他到後面的房間,巴迪,我要檢查一下。」
「席……」
軒風臉露困惑:「什麼意思?小月月是故意不回應的嗎?」肖恩沒答話,水平揮動鐮刀,激射而出的雪白氣刃將偷襲的魔獸攔腰斬斷,並照亮更多趁著夜色悄悄靠近的異形。他咋了咋舌:「糟糕!應該把赤狐的味道蓋住再走。」
「死小鬼你欠扁!」
「就是?」
「莫里瑞!」他開心,旁邊可有人不高興了,「你竟然嫌棄大賢者的恩賜!」
「記憶,不就是自我么?」
「嗯。」希莉絲的表情同樣有一絲畏縮。
「不行。」這回神官倒是非常乾脆,「陽會討厭我的。」
※※※
直過了半分鐘,警備隊長才從窒息和獃滯的狀態中回過神。
「我喜歡巧克力。」女孩蹙眉,不高興弟弟弄錯自己的喜好。
「神官?」
月掃視被夷為平地的遺迹,冷冷地道:「真是笨蛋,只顧逞威,要不是運氣好,我們就被你害死了。」
※※※
肖恩一震,衝口道:「果然!告訴我,以前的我是怎樣的?和現在有什麼不同?」古拉迪烏斯想了想,得出結論:「以前的您比較幼稚。」
「竟然覺得不舒服,怪胎。」昭霆首先打破沉默。
「爸爸。」
「難道她回去家人身邊,就能快樂了?長痛不如短痛!你去找她,問清楚她到底更重視誰,家人還是你。是你的話,最好了!馬上把她帶回來!是家人的話,你也好趁早死心,省得成天悶著頭煩惱。」
夢境到此為止。
記憶的盡頭是一座懸崖。
眾人面面相覷,都拿這個厚臉皮的傢伙沒辦法。
「誠然,記憶決定了大部分自我,因為一切都是從記憶開始,但當自我成型后,記憶就沒用了,因為有慣性保留,所以喪失記憶的您也是您,何況現在的您?而且,您是個從不欺騙自己的人,就更不可能失去自我了。」
「哎呀呀,你這見異思遷的小東西。」中年男子搖搖頭,彎腰提起它的脖子,放到肩上。
「他和席娜她們出去喝酒了,連月和耶拉姆小哥也被拖過去。」
老天!好臭!軒風捂住鼻子,憋氣憋得臉色蒼白:雖然還比不上肖恩的極品料理。
「啊~~我活過來了。」全身浸泡在漂浮著藥草的熱水裡,只露出一個頭的昭霆滿足地吁嘆,俏麗的臉蛋泛起陶醉的紅暈。
『不,我才該道歉——肖恩,你不記得了嗎?那天說了什麼,還有那些影像?』
「你閉嘴,拉多娜。」老者嚴厲地道,朝他彈彈手指,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襲來,他不由自主地啟唇,吐出微弱的氣聲。這回,不止餘人,連那老者也變了臉色。
「退後!」受到波動的影響,肖恩的警告遲了半拍。最靠近的月被一股莫名的吸力拉進遺迹。緊接著,迸射而出的綠光吞沒了餘人的身影。
「討厭的地方。」以風元素做身體的某人明快地下了結論。
「……對哦。」
溫暖的大掌彷彿有著不可思議的魔力,將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撕裂身心的悲哀化作晶瑩的淚滴落下。
古拉迪烏斯滔滔不絕地道:「再說句無禮的話,您的煩惱真的沒必要。那些都是您,只不過是一體的不同面罷了;破碎的也不是您,而是記憶。」
昭霆想了想,道:「不過你說肖恩和神官先生很像,倒真的……」
「的確,他經常做出讓人生氣的蠢事。」楊陽忍俊不禁,隨即皺起眉,「可是,現在我不這麼想了。」
「算了,看在他一大把年紀還要陪我們兩個玩耍的份上。」想起紅髮青年和自己一起捉迷藏、堆沙堡的樣子,肖恩忍俊不禁,突然擊了下掌,「啊——就拿這些糗事威脅他,小小報復一下。」
「啊?」
儘管對方是這樣的態度,男孩依舊用崇拜的目光凝視她。
「咦?」不止服務生,餘人也茫然不解。但基於對客人的服從,前者很快回過神,行禮退下。
呼嘯的拳風撕裂大氣,青色的護圈發出激烈的爆音迸散開來,月登登登連退數步,還沒站穩就布下幾道結界,這才看向偷襲者。
棕發青年一邊大罵一邊揮動鐮刀將泥鬼釘死在地。少女關懷地搭住祭司另一隻胳膊,問道:「小月月,沒事吧?」
肖恩同情地道:「我來背你吧,我們還要快點找到希莉絲,她好像也遇上麻煩了。」月甩開他的手:「不用。」
「你這傢伙,叫我們一聲會死嗎!」
棕發青年暗暗好笑。
月暗叫糟糕,土刺是地系攻擊魔法,對付【泥鬼】這種會循地術的魔獸本來最有效,可問題是:他現在只能用風系魔法!
「好些了嗎?」肖恩歉然道,「對不起,因為在遺迹里打鬥可能會引起坍方。」
「地脈衝擊!」
「是嗎。」肖恩鬆了口氣,也綻開笑容,「不介意就好。」他們倆的親熱狀引起希莉絲的不悅,刻意提高嗓門:「小心!前面就是無限迴廊了!」
瞅准一個空隙,肖恩右手白芒一閃,全身也爆出萬千光華,緊接著,所有的光芒匯聚成一把形狀奇異的長刀斜劈而下,所經之處空間歪斜,陰魂龐大的軀體無聲無息地一分為二。然而下一秒,黑色的潮水從切面噴涌而出,撲向身在半空的棕發青年。
「……」
發出懷疑叫聲的是個身穿紅色袍子的婦女,長長的馬臉一副做作的吃驚表情,「巴迪,你應該將他洗洗乾淨再帶進來,他實在太髒了!」
「光棍啊……」神官低喃,眉間浮起黯然,「也許我真的會一輩子孤孤單單。」
「我問維烈討來的,【共鳴之章】,可以互相聯繫的道具。」
軒風揉揉眼,訝道:「希莉絲和小月月呢?」肖恩不無擔心地道:「失散了。用徽章聯絡也沒回應,可能距離太遠了。」
「麻煩的傢伙?」
「嗯!」雖然嚴格說來不算好夢,但看在義父、姐姐、和某個大騙子的份上,勉強算是吧。
肖恩悄悄靠近情人,正想問她「你晚上認得路嗎?」,突然震了震。幾乎在同時,餘人也感到電流般奔竄過全身的能量波。
「伊薇特姑姑最羅嗦了。」男孩皺皺鼻子,指著一個小攤,「姐姐,那邊有賣可莉餅,我們去買!」
「小月月!」
奇怪……對了!是肯亞斯帝國的巨人兵!
打開一扇落地窗,青年走到露台上,反手罩了個隔音結界,對著虛空吐出像是咒語的單字。
「……」黑髮祭司咬牙切齒,終於忍無可忍地吼道,「別再把我當公仔!我是人!是人!!」
神官秀麗的臉龐流露出隱忍不住的渴望,隨即又被理智強壓下去:「不行,我去找她,她會更加矛盾。就算她選擇留在我身邊,也會很痛苦,我希望她快樂。」
「沒關係,沒關係。」大滴大滴的火淚從古拉迪烏斯眼中滾落下來,「您想起我就好……啊!那您一定也想起潔西卡小姐了?」
「姐姐!」沒有在意她的推拒,他改牽起她的手,笑容燦爛,「我們去玩!」
自知理虧的肖恩低下頭。
竭力忽視痛楚,月放出兩發風刃,泥鬼無聲無息地吃下,沒有絲毫動搖。它很清楚這個人類在做強弩之末的掙扎,只要它不退讓,風鎧馬上就會碎裂,裏面的人體也會成為它豐盛的大餐。
「我說……」瞅著眼前像貼著「陰森」標籤的殘破建築,軒風咽了口口水,「我們還是明天再過去吧?」
千鈞一髮之刻,肖恩著地一滾,躲過了被怨靈撕吞入腹的命運。更幸運的是,陰魂的臨死反撲是朝著無人的方向,所以沒有一個人成為替死鬼。
「你又不是故意的,何況你也吐了一場,大家扯平了。」
明亮的長廊上,他一手抱著哈比,一手被中年男子牽著,走向庭院。
「陽——」
「什麼!你已經吃完了?什麼速度啊!」
「你幹嘛中止法術?」月微微蹙眉。
「你白痴啊!楊陽怎麼會討厭你!她也許正在等你去找她!」那次夜談時,艾瑞克還覺得友人的戀愛觀正確,但事後越想越不對。
「南面。」
「啊?」楊陽愕然,隨即意會友人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你想到哪去了!我對肖恩才不是那種感覺!」
「爸爸,我說了很多遍,不要讓我看見這種東西。」女孩瞥了眼父親領口露出一半的尾巴。
『肖恩!』楊陽喜出望外,『你醒了?怎麼樣?沒事吧?』
一想出答案,月就擬好戰術。淡淡的青光從他掌心射出,形成一個車輪大小的渦輪,帶起影響運動軌跡的旋風,將土傀儡威猛的勁拳盪了開去,同時一道風卷憑空浮現,貫穿土傀儡的胸膛。
眾人等了會兒,不見回應,紅袍婦女再度發出高亢的尖叫:「不會吧!不但是個小邋遢鬼還是個啞巴!」
「呃?」
「肖恩。」他哽咽道,「我叫肖恩。」
兩個少女發出凄厲的哀嚎。月剛剛感到一絲快意,就聽見肖恩明顯帶有報復嫌疑的提醒:「沒用的,今晚你還是會被塞進籃子里。」因為昨晚也是這樣。
「肖恩少爺,你又來了啊——啊!小姐也在,稀客稀客。好,等會兒,馬上烤給你們。」
「大賢者,看來他真的是不能說話。」
果然,月眼中的懷疑慢慢褪去,恢複原本的冷定。
「這樣的天氣,待在溫暖的房間里,品嘗美味的紅茶,真是至極的享受。」
「不是史萊姆!」肖恩神情緊張,一霎不霎地注視敵人的動靜,「雖然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但它絕對不是史萊姆!」
「難怪我一個人也找不到。」楊陽笑了笑,「我可以進去嗎?」
……
「保護欲!?」昭霆張大嘴。楊陽一臉煩惱:「我也說不清,總之很類似。也許是……我感覺得到肖恩情緒的緣故吧。他雖然面上笑嘻嘻的,心裏卻有很多傷心事。而神官,我雖然知道他也有很多心事,但並不真正了解他,更看不透他,除非他主動透露。所以,肖恩給我的感覺更親密,卻也親密得……沒有讓愛情鑽進去的空隙。至少我一想到他曾經和我一起上過廁所,就什麼好感都飛了。還有,我希望站在神官身邊;對肖恩我是希望站在他身後。支持他,鼓勵他,給予他面對過去的勇氣。正如同肖恩也總是鼓勵我,開導我一樣。」
※※※
「那就用這招。」肖恩立刻想出辦法,左手在胸前結出複雜的手勢,「凝重的大地精靈,請聆聽我的呼喚,融化您的身軀,包圍我的敵人——砂泉法陣!」
「維烈大人,您叫……肖恩先生!!!」
「振作一點吧!這樣一點也不像你!」
「太好了!啊,您不用難過,我和維烈大人去探過她,潔西卡小姐在冥界過得很好。」
「是啊,抱歉,將你遺忘了那麼久。」肖恩伸出手,撫摸它火焰狀的羽毛。
「小潔?」
中年男子浮起疼惜之情,蹲下身,輕揉他深棕色的短髮:「沒事了,孩子。」
隨著咒文的詠唱,淡金色的花紋鋪展開來,範圍內的土地在法術的擠壓下碎裂,塵埃飛揚,流沙彷彿沸騰的泉水翻騰不休,環繞住金魔人,將它帶下地。但是沉到腰部的位置時,突然停了。
「是啊。」希莉絲由衷附和,原本想問的問題在輕鬆的氛圍下煙消雲散。雖然和棕發青年締結了愛情,眼前的人依然有著讓她依戀的特質,比如這份安適、這份恬淡,就是心中懷藏著野望的流浪傭兵一生無法體會的情緒。
「比昆姆難纏多了!至少昆姆還能用內部破壞的方法消滅,陰魂卻連實體也沒有!」
「呃?」
雖然無法使用隱形術(注:隱形術是光系魔法),但他巧妙地用風鎧掩蓋了自己的氣息,所以一路走來沒碰上半頭魔獸。也因此,當遭遇到突如其來的攻擊時,他著實嚇了一跳。
「嗨,她不洗最好,我可以多洗會兒。」昭霆將席娜的澡盆拉近,突然想起一事,轉向友人,「陽,肖恩還沒醒吧?」
肖恩明顯鬆了口氣,問道:「月呢?」
「沒問題!」楊陽舉高手,興奮得滿臉通紅。同時,席娜等人也投來期盼的目光。
一手蓋住臉,他吐出瀕臨崩潰的聲音:「我覺得我快瘋了……」
「嗯。」
「赤狐!」
耶拉姆對服務生道:「兩間包房加一間三人房,然後搬兩個大點的木桶到三人房去。」(注:包房可塞六個人)
「大概因為他很像神官吧。但我對神官沒有保護欲,對肖恩卻有。」
「哦?」艾瑞克一愣。
果然不一會兒,幾具被啃的只剩骨骸的屍體躍入兩人的眼帘。因為在灰水河一役看多了死人,軒風沒有大驚小怪。然而,肖恩環顧片刻,皺起眉:「奇怪。」
「肖恩少爺,你不懂,這年頭哪還有單身旅人,肯定是間諜!別的家族派來的!」
黑髮祭司的措辭雖然完美,肖恩還是看透了他隱藏的真意——早點解開禁區,還西城豐饒的土地。軒風和希莉絲露出驚訝的表情,月的眼神卻包含著懷疑的因子。見狀,肖恩補充了一句:「我也不喜歡待在一個地方發霉。」
「三個?行了!我一個,加上你,希莉絲,正好!」肖恩喜出望外。月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他:「你眼睛脫窗了嗎?我哪裡像聖職者?」
「很抱歉。」抱著他的大漢尷尬地道。
「別怕,是我。」熟悉的清亮嗓音撫平了慌亂,軒風才冒出的雞皮疙瘩馬上縮了回去:「肖恩?」
「納亞!」(注)
大漢正要邁步,突然大聲慘叫,一團黑影從角落竄出,撲上他的面門。
『沒事。』見她沒有生氣,棕發青年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語氣也恢復了平時的精神爽朗,『抱歉,我胡亂髮火,沖你大吼大叫。』
※※※
「……」
「你要他搬空桶做什麼?」昭霆質問,「難道你還能變出水來?」
「楊陽,再撐會兒!」
「噢,小潔,心肝,小雲雀。」中年男子狼狽地爬起來,「聽我說,我可以解釋。」
中央的老者擺擺手,示意安靜,定定注視他:「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這一幕,清清楚楚落入黑髮少女眼中。
經過歲月洗禮的遺迹完全褪去了往昔的繁華,但仔細觀察,還是能從少數保有原貌的廢墟看出一點美麗的痕迹,過往的記憶如泉湧出——以深藍的天空為背景,氣勢磅礴的宏偉宮殿佔據了他全部的視野。高聳的尖頂,優美的塔樓,綴有金銀花紋的立柱和拱門,鑲著珍珠的樓梯扶手和奇獸雕塑,茶晶和翠玉是最常見的裝飾,每走一步都不禁驚嘆這樣的豪奢,衣著華貴的侍者穿過一道又一道美輪美奐的迴廊,來到他面前,恭身道,『使者大人,這邊請……』
「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沒事的樣子啊。」軒風眼中射出期待的光芒,「變小吧!我抱著你走!」
服務生反而比她們還奇怪:「本城的所有旅館都是不提供澡堂服務的,兩位是第一次來吧。」
「我……說了什麼特別的話嗎?」
希莉絲臉上的愜意立刻被關懷和好奇取代:「肖恩?什麼事?」楊陽沉吟了一下,沒有直接切入正體,而是選擇了看似無關的詢問:「希莉絲,我們認識肖恩也不少時間了,你覺得他是怎樣的人?」
眾人臉色大變,紛紛站起。一個反應快的叫道:「莫里瑞,快把你的召喚獸收回去!」
「聖炎獸的頭銜是怎麼回事?」
「這點蛋糕哪夠吃啊。」
坐起身,他拿起床頭柜上的梳子和橡皮筋。
「……沒有。」
注視手心的白羽,肖恩露出怔忡的神情。
「那我們繼續走吧,要不要我背你?」
黑髮少女的話語宛如一道閃電,貫穿紅髮少女的全身。
楊陽先往房裡看了看,才道:「肖恩不在你這嗎?」她體內的分身已經被棕發青年收了回去,沒法打聽。
看見站在外頭的人,她十分詫異。
那是個很普通的籃子,不普通的是籃子里的人。黑髮祭司側躺在厚厚的絨布上,蓋著一條手帕睡得正香。本來純能量體的他沒有肉體的需要,然而不服輸的法師想出讓瑪那精靈停止活動的方法,解決了睡眠問題。這無疑是自掘墳墓,兩個少女立刻問旅館老闆娘討來籃子和絨布,開始搭建的「娃娃的睡床」。月當然死命反抗,但怎麼強得過兩個瘋狂的女人?肖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帶離女孩們的房間,以免他半夜被吃掉。
「肯亞斯帝國的首都。」黑髮祭司走上前,撫摸一根傾斜的廊柱,青色的雙眼朦朧起來,「這種迴廊式走道,是他們最出名的建築風格。」
不過,此刻看月的睡相,肖恩倒有點理解軒風和希莉絲的心情。小小的,彷彿洋娃娃的三頭身躺在籃子里的模樣,真是……算了,不想了,再想下去要犯罪了。
聖炎獸當場石化。棕發青年揚起淺淺的笑意:「好久不見,古拉。」又呆了幾秒鐘,古拉迪烏斯茅塞頓開,發出歡喜的叫聲:「您想起我了!?」
跟這個人在一起,好像遇上任何事都不會害怕。看著青年一臉心痛地放下「夜宵」,少女的唇角微微揚起。
「最重要的。」中年男子的神情柔和下來,指著緊緊抓住他袖管的男孩,「這孩子願意跟我走,各位。」
「沒有迴音。」
推開搖搖欲墜的大門,遺迹荒涼破敗的景象躍入眼帘。蛛網與纏藤爬滿每個角落,厚厚的塵灰已經變成堅硬的土地,倒塌的牆壁和傾圮的殿柱將視野切割的支離破碎。在這樣的環境里,別說認路了,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這傢伙!就不能稍微合群一點!」
就知道這傢伙不會在意。楊陽輕笑。
刺痛視網膜的光芒毫無應有的暖意,反而沁寒得像深冬的雪花,無法抗拒的力量使軒風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載倒,下一秒,一隻大手托住她的腰,嚇得她尖叫出聲。
「小潔會扒了它的皮。」中年男子蹲下身,一邊左右張望一邊把不斷抗議的哈比塞進領子里,「她討厭一切進入她視野的非人類生物,因為她是全家唯一沒有召喚獸的人。唉,小潔是個好孩子,只是太世故,這些小傢伙才不肯親近她,她也不喜歡它們。就連我,帶一隻召喚獸去見她都會被凶,那個聲音……」
「不過,我倒真的很喜歡肖恩。」被友人一點,黑髮少女開始審視自己的心,「而且好像不是同伴之情,和喜歡耶拉姆、希莉絲的感覺不同。」
「不行!裏面有個人面鷹的巢,最喜歡抓飛來飛去的東西吃。用移動術也不行,遺迹里到處是障礙物,風系魔法根本沒辦法發揮。」
「少羅嗦!」月咬牙切齒,果然軒風和希莉絲已經從打擊中回過神:「算了,晚上變回來就行。」
中年男子懶懶地道:「我沒有嫌棄啊,我不是乖乖地接受了?給這孩子冠姓是為了紀念故姓,難道不忘本也有錯?」
「金子!難怪!」希莉絲哀嚎,心疼地撫摸裂痕斑斑的武器。她的劍連鋼板也穿得透,但對金塊就無能為力了。軒風感嘆:「全部是金子嗎?好闊氣的怪物。」
兩人興緻勃勃地看著胖大嬸和面,突然聽見一陣喧嘩:「打架了!打架了!」
「冰墓!」敵人的動作非常慢,使青年有充裕的時間施法,無數銀白色的冰晶應聲浮現,包住四頭怪物,頃刻間將它們變作四座冰雕。
「昨晚做了好夢嗎?」軒風揶揄,青年的笑容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魅力,讓每個看見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醉陶然。
「什麼!!沒有洗澡!!?」
「沒錯。」楊陽迎視她激烈的目光,「所以,那是潛意識的。」
細長微翹的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露出一雙無比深邃,宛如夜空的黑眸。
「既然如此,就沒必要浪費時間了。」月用冷淡的語氣插口,眼底卻燃燒著焦慮的暗火,「光陰寶貴。待在一個地方什麼也不做,對我而言是難以忍受的行為。」
「呃……」
「這也難怪,因為您那時還小嘛。」古拉迪烏斯回憶道,「不過後來,您帶著那六個小鬼和潔西卡小姐重逢時,感覺就成熟多了,和現在差不……」
艾瑞克挫敗地垂下肩膀:「你啊,就不能少為對方想想,自私一點?不然,我怕你真會光棍一輩子!」
「怎麼會這樣~~」昭霆哀嚎。楊陽撫額呻吟:「虧旅館的名字叫『清泉』……」
淡淡的藥皂清香襲上鼻端,女孩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冰眸融化,湧上不知所措和更多的驚喜,良久才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但幾乎在掙扎的剎那,她就後悔了。
「這……這麼說……」
「我也想振作啊。」神官嘆了口氣,緩緩收起釣線,將一隻新的魚餌裝在魚鉤上。看他一副無精打采、死樣活氣的德行,艾瑞克不由得吼出一直兜在心裏的話:「去追楊陽吧!」
肖恩先生這個一激動就抱人的習慣,實在應該改改才是。被掐得險些斷氣的聖炎獸心道。
「也不關我的事!是維烈大人說我是聖獸,我就自稱聖獸了!」
真是的,和潔西卡姐姐一樣彆扭的傢伙。
「怎麼?」
「快!」
「傻瓜。」少女用肘關節捅捅青年的胸膛,笑靨如花,「小陽他們遲早會追上來,我才不介意這麼點時間。」
「沒事。」月的眼神很陰鬱,心情是加倍的陰鬱。在來到這個時空之前,他是大陸上數一數二的法師,如今卻被一頭低級魔獸搞得這麼狼狽,豈能不鬱悶?
「咦?」
「可是他是命運之子啊!命運之子應該什麼都學得會!」
「咦?」在嗅覺方面比較遲鈍的肖恩茫然,但很快,四隻外形象蛆蟲,頭頂長著巨大觸鬚的怪物闖入他的視野,同時一股濃重的屍腐臭氣撲面而來。
「怎麼辦?」軒風六神無主。肖恩仰頭看了會兒天空,拉起她的手朝斜上方走去:「往這邊!」
肖恩躍出結界。希莉絲一抓沒抓住,急得直跳腳:「你這混蛋!又要亂來了!」
清澈的雨水在火球術的加熱下變成沸水,注入兩隻盛著茶葉的陶瓷杯。隨著裊裊升起的白霧,一股濃香飄散開來。楊陽深深嗅聞,浮起滿足的神情。
「為什麼?」
肖恩的雙眼浮現出微芒:「從不欺騙自己……我是這樣的人嗎?」
「我們在這裏等楊陽他們吧!」
「給你十分鐘,我去叫耶拉姆。」
的確,女孩一襲貼身設計的騎士裝,剪得短短的栗發略為蜷曲,臉蛋不漂亮,卻頗有英氣,看起來就像個貨真價實的貴族公子。而她冷徹高傲的神情,讓他想起一個人。
「楊陽……是那個黑頭髮的女孩么?」月立刻回憶起一雙漆黑如子夜的眼眸。軒風想也不想地贊同:「好啊。」希莉絲奇道:「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
真是完美的兵器,若非我知道動力部的位置,這仗還有的好打。
紅髮少女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稀稀落落的雨點模糊了她的視界,也佔據了她的聽覺。
「嗚!肖恩先生,不關我的事啊!我那時侯只是顆蛋,根本沒參与維烈大人的喬裝大計!」
「不行!」希莉絲否決,「它後面是傳送門!只有通過傳送門才能出去!」餘人看看金魔人身後,果然佇立著一棟破舊的建築物。
頭一次瞧見這樣的陣仗,軒風情不自禁地收攏五指,肖恩卻鬆開手,一把抱起她扛在肩上,低聲道:「忍住!」軒風還沒明白他的意思,就覺身子一輕,視野急遽變幻,接著狠狠一震,原來是青年踩在一頭魔獸背上,藉助反衝力再次躍起,幾個起落就逃出包圍圈,落在遠處。
「無限迴廊?」月優美地側了側頸項。
「好奇怪,怎麼會那麼像呢?」越比對越驚訝,昭霆忍不住低呼。楊陽翻了個白眼:「你現在才發現,我早就在納悶了。要不是他們倆長的完全不像,我真懷疑肖恩就是神官的雙胞胎兄弟。」
「只不過是個夢,有必要笑得像個白痴嗎?」
眼看這場拉鋸戰即將以黑髮祭司的敗亡收場,兩個聲音相繼響起:
肖恩和楊陽體內的分身一齊大喊,耶拉姆反應奇快,立即拉住昭霆。希莉絲不解地道:「幹嘛?不過是只大得離譜的史萊姆罷了。」
那是副完美高挑的身段——細長優雅的頸項,弧度豐滿的胸部,纖柔的腰肢和修長的雙腿,小麥色的肌膚透出健康的光澤。為了避免弄濕長發,妖靈族長盤起高髻,更進一步襯托出成熟女性獨有的性感與風韻。
「我不會亂來的。」給了戀人一個沉穩的笑容,肖恩把注意力調回敵人身上,驚險地避開如雨的人頭群,看得餘人心驚肉跳,尤其是知道陰魂可怕的楊陽和月。
「嗯!」神官的神情亮堂起來,打起精神放下釣線,驀地叫出聲,「啊!我想起來了!我就是在這兒撿到耶拉姆的!」
※※※
「……」
「喂喂。」不會吧!
「傻瓜!」紅髮少女不假思索地道,「常常讓我氣得想掐死他的傻瓜!」
「嗯。」古拉迪烏斯重重點頭,「至少在古拉眼中是如此,所以只要肖恩先生繼續保持這樣,您就永遠是肖恩先生。」
「為什麼?」
……
還沒跑到攤子前面,男孩就揮手道:「伯母,我要兩個可莉餅,一個巧克力味,一個草莓味。」
「是啊,這個樣子,連治療也沒法進行。」坐在她右首的白衣女子附和,神色不見慈和,只有掩不住的嫌惡。
嘩嘩的雨落聲突然滲入篤篤的聲響,希莉絲一怔,飛快地跑去開門。
「我喜歡招搖撞騙。」
肖恩點點頭,隨即用一種平板的語調道:「在成為我姐姐的召喚獸前,你是不是維烈的下仆,古拉?」
「哦。」昭霆鬆了口氣,拍拍胸口:就想嘛,陽怎麼可能水性揚花。
「啊……沒事。」肖恩一臉驚魂未定地爬起來,表情真實得讓楊陽懷疑剛才看見的純屬幻覺。
「艾里,我在想,我把自己冰凍起來,等陽他們回來再解凍,是不是個好主意。」
「我明白,我明白,大賢者。」中年男子舉起雙手,「但你也看到了,這孩子有召喚師的素質。」
「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了,何況你。」楊陽沒有生氣,只嘆了口氣。
「嗯。」少年面無表情地承認,「這裏的空氣比死亡沙漠稍微濕潤一點,兩桶的份我應該填得滿,不過水要你們自己溫。」
宛如晴天霹靂,月整個人沉入懊悔的泥潭,踏著虛浮的腳步離開。目送他搖晃的背影,肖恩不忍地對軒風咬耳朵:「你說得太過分了。」
「肖恩不是這麼懦弱的人!!!」希莉絲跳起來,用變調的聲音喊道。
「哦?我還以為人類的女性都很介意身材的呢。」席娜輕巧地躍入澡盆,沒濺出半點水花,然而下一秒,她的眉頭就皺起來,「嗯~~好奇怪的感覺。」
「姐姐!」他撲過去將她摟了個滿懷,緊緊地,怕再次失去。懷念的溫暖填滿胸腔,比那個人更柔軟的身體又傳來更踏實更讓人心安的氣息。
回到地面時,軒風險些吐出來,軟軟掛在同伴身上,活像塊破抹布。肖恩收起鐮刀,將空出的右手貼住她的背,一圈圈漣漪般的藍光從掌底湧現,軒風登時覺得胸腹間舒服不少。
「嗯,我叫小潔,你要叫姐姐。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我的心肝,我可以叫小潔,你不可以,會被她打。小潔耍小姐脾氣時可是很嚇人的,雖然你現在也是少爺了,但還是比她矮上一截。唉唉,小潔,我的小心肝,溫柔一點就完美了。」
「是小姐!」
「……」
正如肖恩所料,月是故意不回應,因為他聽出軒風並不需要幫助,就樂得一個人閑晃。
「是有關肖恩的。」
「別過去!」
「啊~~~不要~~~」
「……」
地面從平坦的沙土逐漸轉為鋪滿碎石的緩坡,隨著時間的流逝,銀白的滿月爬上夜空,將山頂的遺迹拉出巨大而參差不齊的影子。冰冷的氣流在斷亘殘壁間穿梭,發出尖銳的呼嘯。透過深沉的黑暗,彷彿可以看見魔獸閃亮的獠牙。
「嗯。」棕發青年輕輕扶正少女,讓她穩穩落地,同時環顧四周,「我們似乎被某個麻煩的傢伙盯上了。」
「沒有實體?那是不是亡靈的一種?可以超度嗎?」希莉絲問道。回答的是月:「可以是可以,但起碼要三個大神官級別的聖職者才辦得到,因為陰魂是複數怨靈的集合體。」
「外鄉人!克羅澤他們逮住一個外鄉人!」
「什麼!!要他洗我們用過的水?才不要!」
「我最多只能裝三桶,你們自己分吧。」
「嗯哼。」楊陽回以懶洋洋的贊同,但當她看見褪下最後一件衣物的席娜,整個人頓時凍住。
楊陽蹺著二郎腿坐在椅上,啜了口紅茶,笑道:「話說回來,我們好久沒這麼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最後一次記得是在去錫維拉的半路上。」
「嗯……一般在這種情況下死的人,是不太可能自己想開的。」肖恩搔搔頭,一臉不可思議,隨即轉為釋然,「算了,他自己想開最好,我們走吧。」
「怎麼樣?要不要我教你豐胸的秘訣?」注意到她的凝視,席娜眨眨眼。
隨著一聲清亮的啼鳴,一隻通體雪白,鳶尾長頸的巨鳥出現在半空中。
「陽!」
「謝謝你!古拉!」
神官用懷念的語氣道:「那天我也是這樣坐在湖邊等魚上鉤,突然覺得釣竿好重,差點被拉下去,用力一提,竟然是個人。」
肖恩咋了咋舌:「竟然是陰魂,這下麻煩了!」昭霆奇道:「陰魂是什麼玩意?」楊陽一邊維持法術一邊複述從書里看來的知識:「陰魂,也稱『亡靈史萊姆』,鏈金術士的失敗產物,不但吞噬生命,連亡者也食用,是仇視一切的存在,六系魔法全免,物理攻擊無效。」
那是個身高超過兩米的巨人,有著土黃色的表皮和無機質的雙眼。
習慣是可怕的力量,尤其在危急時刻,等月想改變法術,已經太遲了。
正要起身,他布下的結界突然起了微微的波瀾,環顧間卻沒發現異樣。換作肖恩,這一刻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幾發火球招呼過去,但月是典型的法師,決不會冒然攻擊,他還是冷靜地觀察著,並低聲念誦使敵人顯形的魔法。
「我不想聽你解釋,那全是廢話。」女孩的聲音冷得像格陵蘭的萬年冰雪,斜睨男孩的眼神也不帶絲毫暖意,「這就是伊薇特姑姑說的肖恩嗎?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可是我想早點見小陽他們。」數天的相處讓軒風摸出和月鬥嘴的竅門,就是擺出更任性的態度,一口氣壓死他。希莉絲附和:「嗯,反正到了礦山,也是要等陽他們,乾脆在這裏匯合算了。」
「……呃,肖恩先生,我可以說一句嗎?」
肖恩反射性地一讓,只覺耳際一涼,好像有什麼東西高速飛過,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打有記憶以來,他從沒被敵人欺近到這樣的距離還不自知,何況定幻石塑造的假身和他生前的體質一模一樣。
警備隊長手持魚叉站在不遠處,盯著身周遊來游去的魚,不耐煩地道:「因為沒人能幫你解凍!」
「他現在也沒可愛到哪去。」艾瑞克苦笑,「不過耶拉姆的確是個好孩子,將來應該會繼承你的衣缽,成為這個領的下任神官吧。」神官搖頭:「不,耶拉姆的資質更適合當戰士,倒是你弟弟利夏比較……」
眾人紛紛驚呼,紅髮少女嚇得臉色慘白。當事人卻沒露出半分懼色,琥珀色的眸子反而浮起喜悅的波動。
「怎麼可能!」肖恩打斷,「那時的我是完整的我,怎麼可能一樣!古拉,現在我寧可一點不記得!乾脆全都忘了,連自我也忘了,反而輕鬆!而現在,記憶是有了,卻全是破碎的,弄得我這個人也像是破碎的!我找不到真正的自己!每個都是我,又不是我!我看哪個都很陌生,可那些又明明是我……我好亂……就算試著整理,也只會更加煩躁。」
聽見喝聲的人都散了開來,但還是有不少人興奮地揮著拳頭,叫囂著狠狠打,給他好看之類。看出事情不簡單,女孩拉了個人詢問:「怎麼回事?到底在打誰?」
「聽月的吧。」
創世歷1037年風之月14日·休倫托·清泉旅館——
往後跳開讓敵人倒地,月蹲下來細細檢視,俊逸的臉龐浮起讚歎。
艾瑞克啞口無言。神官忍俊不禁:「耶拉姆那個時候真的很不可愛啊,髒話一籮筐不說,還老跟我對著干,十足的不良少年。」
「你叫什麼名字?」
握緊雙拳,棕發青年臉上重新煥發出光彩,那是融合了自信與洒脫,堅定與純真的光彩:「我懂了!」
棕發青年睜開眼,映入視野的是略顯老舊的木製天花板。怔了一會兒,他才看清自己躺在一張床鋪上,而床鋪是安放在一間常見的旅店房間中。
……
「恕我直言,肖恩先生,沒用的,維烈大人早就陪瑪格殿下玩過布娃娃了。」
「為什麼要打外鄉人?」男孩不解。
「差點忘了,食腐蟲附近肯定有屍體,必須超度。」
「肖恩?」
「只要不碰上大傢伙就肯定不會有事。」敏銳的直覺捕捉到微弱的聲響,青年立即抱起少女跳向一旁,與此同時,數道黑影撲向他剛才站立的位置。明亮的月光不受阻礙地灑入無頂的房間,照亮襲擊者暗紅色的毛皮和短小精悍的身子。
「這個……」
對黑髮少女說的並不是謊話,他的分身是忘了那些影像,因為這部分記憶帶來的衝擊太大,只是一小半元神的他無法承受;而他撐是撐下來了,卻也只記得一點零頭而已。
※※※
注:高級魔獸,能御使風·火兩種元素。
「肖恩!沒事吧?」希莉絲第一個跑過去。
「他們不會有事吧?」憂慮的色彩也染上軒風明粲的黑眸。
「沒辦法,我不想劈開它們,食腐蟲的血很粘。」肖恩苦笑,心裏還有點毛毛的。踢爆冰雕,他執起同伴的手往前走,半途轉了個方向。
「是洛桑啊。」月喃喃道。
『嗯……有點印象,但是很模糊,差不多忘了。你記得嗎?太好了,跟我說說。』
女孩一邊大罵一邊奔近。男孩扶起黑髮少女,拂開她臉上的髮絲,關懷地問道:「你沒事吧,大姐姐?」
「磁針只有一個,地圖沒有——別擔心,我記住了,最安全的地圖莫過於腦子裡的地圖,不是嗎?」指指太陽穴,紅髮少女自信地笑了。
穿過幾條迴廊,三人聽到奇異的轟鳴,像是某種沉重的東西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響,連忙跑過去,只見紅髮少女正和一隻金光閃閃的巨人對峙,而且情形不妙。肖恩一個箭步衝上前,高舉鐮刀朝金色巨人的右臂劈下。
※※※
他跌落地面,還沒感到痛楚,就覺得懷裡多了什麼,軟軟的,毛毛的,很溫暖。定睛一看,原來是只外形象松鼠的小動物,靈巧的身軀后長著粗大蓬鬆的尾巴,綠色的毛皮和火紅色的雙眼卻表明了它異類的身份。
翻身下床,他的目光落在一隻籃子上。
兩個少女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穿衣離去,半晌沒有作聲。
來人正是楊陽,身後跟著昭霆、耶拉姆和以席娜為首的妖靈族戰士。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團三層樓高的果凍狀怪物,剛剛的攻擊就來自於它。
一進旅館,三個滿願師就躲進客房,細說各自的經歷,聊得晚飯也忘了吃,現在還沒到半夜,黑髮少女怎麼就退席了?
「小霆完全沒變呢。」軒風輕笑,雙眼流動著懷念的水光,「小陽也是。」楊陽和昭霆如夢初醒,緊緊抱住她,歡聲道:「軒風!」
自尊心高的人,無法忍受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如果是善意的心思,反彈就更加激烈。
半個時辰后,三隻蒸氣騰騰的木桶出現在客房裡。
「什麼!這幫該死的傢伙!」
土傀儡!黑髮祭司眼底閃過詫異,緊接著被警惕取代。由土元素凝聚而成的傀儡和魔獸不同,不會自主行動,所以周圍一定有操縱它的法師。然而當他把意識擴散出去后,卻沒發現半個人影。
「艾里!謝謝你!」神官撲過去給了友人一個無比熱情的擁抱,然後躍回岸上,興沖沖地往村子的方向奔去,連釣具也忘了收。
「可是那樣不公平!我去找她,陽一定會選擇我的!一定要她自己做出決定,日後才不會後悔!」
好威風的姐姐啊!
「不用理睬那些雜七雜八的記憶?」
鏗!以往總是無堅不摧的刀鋒這次卻被輕易彈開,連道淺痕也沒留下。肖恩變招迅速,一擊不果,翻轉鐮刀疾點巨人的側腹,仗著角度和力氣,將它逼退半步,然後趁隙拉著希莉絲退回兩個同伴身邊。
「哦,這個有。」
「咦?」
「當然。」希莉絲側過身。
還有那毫無道理的不安感,總是提醒著他:你是虛幻的,是個其實不存在的影子;你無法在這個世界留下任何東西,也無法從這個世界得到任何東西。
「不……不用了。」酷似男孩的黑髮少女慌忙拒絕,困窘地紅了臉。即使再怎麼不在意身材,看到這樣窈窕的體態,還是會自卑。
「你談戀愛后,智商明顯降低了!」艾瑞克瞪了友人一眼。
「我要叫姐姐是嗎?」他準確地抓住重點。
「奇怪?沒有啊。」聖炎獸忙著舔舐傷口,隨口應了一聲。
「不是,是自我的表現形式。」
「你不是祭司嗎!?你身上穿的也是祭司袍!」
「是嗎?」神官認真回想,半晌得出結論,「好像是的。」
「是的。」
彷彿被大鎚砸中心臟,希莉絲的嘴唇霎時失去血色。
※※※
見友人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僵在當地,艾瑞克詫異地反問。
「別過來!」
軒風對希莉絲道:「磁針有嗎?每人分一個吧。地圖也拿出來看一下比較好。」
「哈哈,改天吧,今天我有事想跟你談。」
「好好。」
「不用,我能走。」軒風說著滑下地,忽然皺了皺眉,「什麼味道?」
「你說呢?」肖恩面帶仁慈的微笑,拔下它一根尾翼。
沒錯,喜悅的波動,宛如沙漠中的人終於看見甘霖,黑暗中的人終於看見曙光。
「我覺得比起夜宵,趕快找到希莉絲和小月月更重要。」軒風一陣無力,但在無力之外又感到一絲好笑。
「胡說八道!你現在身旁不就站著我!還有村裡的大夥!就算楊陽最後回去家人那兒,你也不會孤孤單單!」
「他潛意識想死。」
「嗯哼。」肖恩將尾翼捏成粉末。古拉迪烏斯從這個動作預見到魔界宰相未來的下場,慶幸自己反應敏捷。
「吵什麼!」女孩立刻走過去。男孩因為捨不得可莉餅,慢了半拍。
「哇——」軒風和昭霆異口同聲地尖叫,她們不是沒見過大場面的人,問題是這些人頭太噁心了。不僅爛糊糊的,還像活的一樣,互相撕咬。
「沒關係。」這是軒風的真心話,她並非搞不清狀況的女人,而且在對方的治療下,嘔吐感幾乎消失了。
『我要洗!』
「小月月。」軒風嘆息,「我不止一次想說你,你那張可愛得讓人想狠狠咬一口的小臉蛋,實在不適合老是說這些挖苦的話。」
「那,你覺不覺得我和以前不太一樣?」
「不可能,命運之子絕對是健全的,除非——」老者又彈了下手指,透明的涼風吹起他的瀏海,露出額心的圖案。
「混沌晶壁!」毫不猶豫地,黑髮少女和棕發青年念出最強的防禦咒文,兩道透明的灰色障壁拔地而起,將兩隊人馬護在裏面。說時遲那時快,話音剛落,那隻叫陰魂的怪物就吐出幾十顆人頭大的圓球,打在結界壁上,發出噗噗的悶響。
「原來如此,小月月也太不坦白了。」
「您好像被記憶左右了。」
熱鬧的市集里,男孩和女孩一人拿著一塊起司蛋糕,邊吃邊走。
「因為我覺得,他並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換言之,他不應該有那種捨身拯救我們,甚至故意往死里闖的行為。」
棕發青年如雷轟頂。
「這種事情不要說得這麼得意!」肖恩抓狂道,隨即臉色一變。陰魂久攻不下,開始大肆發威。這回眾人看得真切,它噴出的根本不是什麼球,而是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
「土刺!」
肖恩一言不發地又拔下兩根羽毛。
「嗯。」
「沒關係啦,誰想到那個噁心的傢伙會來那一手。」昭霆安慰。耶拉姆嘆息:「有點腦筋的都想得到。」
「軒風,試著用徽章叫叫希莉絲和月。不用出聲,在心裏叫就行。」
充耳不聞友人的抗議,楊陽徑自穿好衣服走出房間,下樓途中,聽見一個非常怯然,稍微走神肯定會忽視的聲音,『楊陽。』
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倒在地,結結巴巴地道:「小小小……小潔。」
「誰叫你自己變成那個樣子。」
「聰明的孩子。」中年男子綻開讚賞的笑容,隨即皺起眉,「啊,不行,把哈比給我,不能帶著哈比。」
他撐起癱軟的雙臂,一點一點往那邊挪去。被山風吹得冰冷的液體不斷滾出眼眶,落進嘴裏,黃連一般苦。身體已經失去知覺,絲毫感受不到摩擦產生的痛楚。伸出血跡斑斑的手,抓住光禿禿的岩石,他勉力探出頭,俯視崖底。
經過大半年的時光,三名失業滿願師終於在西城隱捷敏亞相逢了。
※※※
「嗯。」軒風按住胸前的共鳴之章,默默呼喚失散的同伴,半晌驚喜地道,「希莉絲聯繫上了!她說她沒事,要我們快點!」
「……」
「應該還在灰漠吧,我的分身說他們前天才到休倫托。」
「嗯,他是被我釣上來的。」
一擊不中,名為赤狐的魔獸立刻展開第二波攻勢。金色的雷光從青年指尖射出,在半空形成綿密的電網,裹住魔獸。只聽得劈啪連聲,六具焦黑的屍體掉下地,勾動食慾的氣味頓時飄散開來。
楊陽沉吟片刻,笑道,『我也忘了。肖恩,要不要洗澡?水是我用過的,如果……』
「老實說,這些雕像實在不怎麼美麗。」打量保持張牙舞爪姿態的怪物們,軒風評價。
「不用緊張,你們看哈比不是和我們的命運之子玩得挺愉快的。」隨著悠閑的話語,一個中年男子從角落的陰影里走出來,神情弔兒郎當。見眾人仍然是嚴陣以待的樣子,他嘆了口氣:「好吧,哈比,回來。」
「次元之刃!」
「對哦,萬一迷路需要。」肖恩立刻把徽章別在胸口。月卻不已為然:「何必這麼麻煩,用飛的過去不就行了。」
「那打敗它,我們就發財了。」肖恩振奮地道。月潑冷水:「別白費勁了,剛剛你也領教過,這傢伙有多硬。而且我們也不是非打敗它不可,換條路走就行。」
「啊啊,太幸運了,這可是僅次火蜥蜴的頂級食材,今晚的夜宵有著落了。」肖恩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將烤得噴香的魔獸收起。
不發一語,黑髮祭司馬上變回原樣。
雖然是個笨辦法,卻相當簡捷。
木製魚餌在平滑如鏡的水面上浮沉,幾隻晚歸的大雁乘風掠過,翅膀掀起一串漣漪。
「蠢貨!哪有一看就認得出是外鄉人的間諜,快叫他們停手!」女孩柳眉倒豎。
楊陽和昭霆異口同聲地大喊,呆若木雞。
棄嬰的身份是他心頭永遠的陰影,連親生父母也不要的他,無法奢求被任何人需要,即使是深愛的少女。
辮子很快就打好了,破碎的記憶卻沒辦法重組。
你還說風涼話!兩個少女一致用怨懟中夾著遷怒的眼神瞪著她。
「沒有靈魂。」
「嗯?怎麼不說話?傻了嗎?」
嫌那人動作慢,男孩先一步鑽進人群,擠到前頭,喊住一幫打得起勁的男人。那個外鄉人穿著普通的白色旅行裝,此刻卻變成了灰色,一頭漆黑的長發披散在蜷縮的人體上,遮住了面容。
軒風認出聲音的主人,放聲大叫。
「你不想發財了?」肖恩的掌心射出熾白的光芒,化為一把六尺來長的火焰劍,就在這時,夜風傳來一個焦急的喊聲:「小心後面!」
「討厭,很不舒服。」席娜毫不猶豫地起身,帶著一絲遺憾,「妖靈族果然和水犯觸,我出去了,你們慢慢洗。」
「至少他不沮喪了不是嗎?」軒風眨眨眼,慧黠一笑。肖恩一愣后,也綻開會心的笑容。
「小陽!」
嗚!!知道了啦!他閉嘴就是!古拉迪烏斯委屈地縮成一團,將眼淚吞進肚子。
雪上加霜就是指這種情況。
「是陰魂。」月開口道。肖恩和楊陽倒抽一口涼氣,餘人一臉茫然。
軒風恍然大悟,隨即想起一個問題,正要出言提醒,見青年變出一把漆黑的鐮刀,將擋路的花壇一分為二:「……」
「太好……呃!」古拉迪烏斯還沒說完,就被一雙手臂緊緊抱住。
「姐姐!是女孩子!」
那人慾待追擊,老者揮手打斷,迎視中年男子挑釁的視線,一字一字道:「柯曼家主,您應該清楚,即使是您,也無權決定命運之子的歸宿。」
琥珀色的眸子湧上哀傷:「嗯。」
名叫哈比的召喚獸叫了一聲,卻沒有離開男孩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