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七篇 冰封季節
第四章 歲末
「好多了。」羅蘭綻開笑容，發自心底，「冰宿，我要我的生日禮物。」
羅蘭淺笑著做開場白，一來是真的想起這段往事，二來是打亂對方的陣腳。果然，梅蓮可持杯的手頓了頓。
「大人……」艾德娜的神情有一絲少見的慌張。羅蘭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平民？」
「啊，羅蘭是要人家赤身露體站在雪地里么？」終於抓到扳回一局的機會，帕西斯佯裝吃驚地雙手遮胸。那樣子不管誰看了，都會認為是遭惡徒調戲的小羊羔。
「天曉得，怨魂作祟吧。」下了個惡毒的結論，羅蘭示意他布下隔音結界，以免談話外泄，「也許我該叫死靈法師把她的魂毀了，省得再來擾我清夢。」
帕西斯緩緩踱下場：「當初你離開森林時，我說只要你能擋得下我五劍，就可自保有餘。現在你掂量掂量，擋得下幾劍？」
布魯諾雖然情緒激動卻還沒失去理智，愣了一下就會意，欣喜若狂，好容易按捺住坐下，迫不及待地道：「我要你幫我扳倒諾因！再把魔封劍搶來給我！」
「那……」還想再問，卻發現對方已經睡著了。覷著那張毫無防備的臉，冰宿不知怎麼的心頭髮軟，下意識地幫他掖好被子。
「不用了！」他還想再吃點。
「也罷，你是貴人多忘事，那我現在提醒你了，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一出空浮舟站，羅蘭就遙遙望見鬥技館高聳的外牆，不知是否陽光的關係，看起來竟有一抹血色。
打開房門，冰宿被裡頭傳出的聲音嚇了一跳：「莫西菲斯，看我堆的金山！」
遠比狂風驟雨更凄厲的攻勢令羅蘭幾乎喘不過氣來，當年他就是被這三劍打得慘兮兮，卧床半個月才走出林子，有夠嘔的。值得慶幸的事，這次他非但擋了下來，還沒得內傷。
羅蘭掃了他一眼：「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法利恩N次感嘆主君的眼光實在犀利，略帶遲疑地道：「請問……提拉的英雄那邊，真的不需要再派人監視？」
「這無妨，我讓他們後半夜來，我們前半夜慶祝。」說著，羅蘭微微臉紅，「我想把冰宿……我喜歡的女孩介紹給你。」
「重修舊好？羅姆席德最近都沒聯絡我，恐怕不是他搞的小動作。」
妖獸垂著腦袋，不去看在鏡前搔首弄姿的主人。
「有！」一隻芊芊素手攀住窗框，緊接著穿長裙挎花籃的少女跳了進來，發出清脆嬌嫩的嗓音，「我在這裏！」
他想灌醉自己么？冰宿看得皺眉。陪伴在她身側的艾德娜反應更激烈，右手握拳擊打左掌：「啊啊～～這傢伙又來了！」
送禮？她這輩子沒送過禮，要送什麼禮物才好？
凡提洛斯鬥技館位於卡薩蘭上界的東南角，本是魔武大會之類對民活動的場所，如今變成面向貴族的專門賽場，天天上演血腥的格鬥與屠殺。一般民眾對它避之惟恐不及，周圍的居民每每聽到裡頭傳出的怪物咆哮和人的慘嚎，都會全身發抖。
然而，猛獸被逼急了也會反擊，羅蘭鬆開左手，朝對方的腕脈揮拳，同時抬起右腳，踢向帕西斯的腰側。這種拚命的打法，若他還有一分理智，決不會用。
原來不是不知道。法利恩鬆了口氣，恢復一貫的笑容：「不一樣的，我敢保證大人收到你的禮物，會比收到任何人的禮物都高興。」冰宿微微蹙眉，神情有些煩惱。
「嗯。」
兩人都清楚有一天自己也許會死在對方手中，但他們也確信，那一刻必然無悔。
「是。」
「什麼！」羅蘭愕然，正如帕西斯了解他，他也了解帕西斯。以他這個師父的腦筋，足以想出成百上千的方法化解這次矛盾，而且一個比一個漂亮，不留痕迹，卻偏偏使用這麼笨的法子。根據越重視智商越降低的質量守恆定律，答案呼之欲出。
得知不是小覷自己，羅蘭心意頓平，儘管從不奢望能夠打敗面前的男人，但他也有劍士的自尊。
失手！
「有風險才有利潤，梅蓮可城主。」羅蘭收斂思緒，指關節習慣性地輕扣桌面，「何況其實沒什麼風險，我那位朋友就是渡海前來，臨終前把地圖給了我。你知道，有了地圖，加上老練的船員和穩固的船隻，海上貿易的危險性並不比陸地大多少。」
「那用假的。」
雪之月12日，連日來的大雪終於告一段落，清澈的藍天宛如洗凈的絲布，分外美麗。這樣的天氣里，伊維爾倫城主收到了來自國王的請柬，邀請他觀看鬥技場的表演。
羅蘭輕笑了一聲，把對方愛吃的點心挑出來，裝盆淋上調料。帕西斯一臉幸福地接過，他這個徒弟損歸損，卻是絕對孝心。
血腥的比賽一場接著一場，喧嘩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從單對單，雙對雙，再到多對多，觀眾的熱情逐漸高漲。大理石鑄的賽台一再染上赤紅的圖案，最後成為抹不去的血色。
「呃——」帕西斯這才想起那場席捲了西城全土的【豐饒之風】，斯斯艾艾說不出話來。
還有，孩童的哭叫聲。
「不這麼做你現在就躺在地上了。」冰宿斜睨他。羅蘭笑了笑，隨即捂住嘴，臉色隱隱發青：「謝謝，不過……好像還不是很有用。」
深夜，床上的人陡然翻身坐起，劉海下的藍寶石額飾隨之閃過一抹晶瑩的流光。
「工作呢？」
「他有沒有說什麼？」
「……」
「我知道你和謝爾達前宰相的關係！」他劈頭就是一句。
「真的？」艾德娜懷疑地擰眉，隨即擺擺手，「算了，你用得順最好，我們去吃飯吧。」冰宿戀戀不捨地盯著靶子：「我還想再練會兒。」
「陰險！」帕西斯哇哇大叫。羅蘭笑靨不變：「師父現在才知道？」
冰宿眉毛一挑：「這是你的經驗之談？」羅蘭笑得有幾分溫柔的味道：「是啊。」
「對對，乖徒兒，你認得出對吧？」
突如其來的呼喚讓青年全身一震，顫抖著轉過頭：「巴……巴哈姆斯？」
次日，天氣晴朗，賽事如期舉行，鬥技館坐滿了人。貴賓席上，羅蘭被安排在偏下首的位置，儘管可以解釋為比米利亞坦的輩分小，但不難看出刁難的真意。
冰宿按摩太陽穴，感覺自己的房間變成了寵物收容所。
急中生智，羅蘭在劍上注滿鬥氣，水平切過，高速產生的風壓將飄落的雪花凝聚成一條雪瀑，灼熱的鬥氣則使其瞬間融化，水花飛濺，澆鑄出一把長劍的輪廓。
首府坎塔薩一片歡騰的氣氛，人人樂得好像自己過生日，若非護衛隊阻攔，熱情的市民准把羅蘭拉去自家慶祝。饒是如此，到達王宮時，天也黑了。
幾封信變魔術般出現在金髮統治者的掌心：「我手下的牽線木偶，可不會只有一個。」
鬥技館的慘劇通過種種渠道傳遍了整個艾斯嘉大陸，激起強烈反響，尤其在東城，因為這裏流民最多。但人類有個特性，就是不損及自身利益，通常不會化情感為力量，展開具體行動，所以目前僅只于口頭討伐。而羅蘭對如斯情況也感到滿意，他並不想在冬天發動戰爭。
梅蓮可心動了：「願聞其詳。」羅蘭喝了口茶潤嗓，道：「我那位過世的朋友，和尼普亞斯大陸的某國皇帝私交甚篤，所以她日前來了封信，願與我國建立邦交。我對她談了這個計劃，她很感興趣。」
「不是的，艾德娜，我是說『東西』，物品，不是他的興趣。」不過這傢伙的興趣真廣泛。
只剩右手支撐的龍眠被震得飛起，那一踢也使羅蘭失去平衡，整個人倒滑了十余米，摔在雪堆里。這一跤摔得甚重，當下一陣劇烈嗆咳，直到咳出淤血，才緩過氣來，躺平在地。
「酒氣熏天！」
「……」回瞪徒弟片刻，帕西斯挫敗地垂下肩膀，「我做！」
「吼這麼大聲幹嘛。」帕西斯用空著的一隻手塞住耳朵。刃霧繼續吼得驚天動地：「你才想幹嘛！用這個造型和肖恩先生跳舞？」
向來對他漠不關心的母親將他壓在地上，拚命捶打，發泄鬱積的怨氣。從她的哭喊聲中，他了解到：她朝思暮想了三年的男人，是在他出生那天離開她的。
「嗯，我也正想跟你說，把你的兩隻寵物認領回去。」
羅蘭看著請柬笑了。自從東城拒絕獻糧以後，與中城的關係急遽惡化，經過一場邊境戰爭，更上升為敵對層面。因此這樣一封請柬，不能不讓人懷疑是陰謀的產物。
「嗯，蕾雪很謹慎。」梅蓮可贊同頜首，想了想，將之前的談話和盤托出，徵詢部下的意見。凱伊聽得矯舌不下，露出不加掩飾的興奮之情：「大人，這個計劃很好啊，幾乎都是我們佔便宜！你為什麼不答應？」
「什麼事？」羅蘭柔聲道。對這個妻子，他向來和顏悅色，至於和顏悅色下是什麼想法，那只有天曉得。
「暮，謝謝你。」因為埋在衣服里，羅蘭的聲音有些模糊，「是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暮，你主……你義子呢？」
然而，羅蘭不動如山。
「哦？」梅蓮可雙目一亮，驚喜地道，「攔住沒有？」
「謝謝，我好喜歡。」
帕西斯眸光變柔，攪動茶水的動作也帶著不同於以往的溫和：「一轉眼你也有喜歡的人了，雖然平常就沒少自稱老人，但這一刻才真正有那種感覺啊。」
只是幾句沒營養的閑扯，兩人卻覺得有股溫馨感在心底曼延。
※※※
羅蘭朝身旁的大神官比了個手勢。法利恩會意，展開一隻捲軸。梅蓮可仔細端詳，湖藍的眸子浮起震撼：「是真的！」
「別鬧了！」
「是。」東城大神官法利恩·羅塞笑著對對座的學生道，「22號是大人的生日，請冰宿小姐儘快準備。」
年輕的將軍單膝跪地，深深低下頭。
「……」差點嗆到，從這句露骨的話，冰宿斷定情人的意識還
羅蘭一震，深沉地瞥了她一眼。莉莉安娜沒再說什麼，走過他面前，向南北城主問好。恰巧國王亞拉里特三世、元帥拉克西絲和一干近臣相繼進場。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見你，是……是沒臉見你。」
「所以，我是想借道貴境，而我提供其他一切必需品。」羅蘭的聲音透出熱力，令梅蓮可本就動搖的心更加搖搖欲墜。好容易按捺住沸騰的心情，南城城主一邊過濾腦中的記憶一邊詢問：「你想借道何處？弗林港？南部諸島？」
「我是很累。」羅蘭坦率地承認。
年幼的他不懂得，也被母親的狂態嚇壞，只能獃獃地垂淚，任雨點般的拳頭落在身上。明明很痛很痛，心底卻有一股接近喜悅的情緒泛開來。
※※※
「我恨！這是當然的！」羅蘭豁然爆發，右臂在半空揮出激烈的弧度，「——她差點毀了我的人生！要不是你，我的一生就完蛋了！只因為生了我，就可以為所欲為么？打也好，罵也好，甚至殺了我，都全憑她高興！？」
「正好十劍。」與他相反，帕西斯大氣也不喘一口。羅蘭漾開笑靨：「是嗎，我還以為我輸了。」
「你和國務尚書一定會安排得妥妥噹噹，用不著了。」
「咦？」
「哦。」法利恩虛應，他擔心的就是這個時間問題。看出他的心思，羅蘭略帶複雜地笑了：「放心，22號之前我會趕回去。」
羅蘭背對著他，沒有回答。
「每逢生日他就這樣，也不知道發什麼羊癲瘋。」
米利亞坦笑得歡，沒留意對座的人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衝出口的咒罵與腦海里的聲音重疊，神智有點恍惚。
「嗯哼，換了我，我就會這麼做。」帕西斯笑得毫無玩笑的意味。羅蘭也回以笑容：「因為師父追求的是強本身，而強對於我，只是手段。」
一剎那以為是男扮女裝的諾因，細看就發現不是。來人披散著一頭過腰的銀藍色秀髮，神情溫婉，一襲雪紗長裙更襯得她的氣質高雅出塵，宛如一朵空谷幽蘭。
「過獎。」
「我才沒那麼無聊！是暮的緣故。」
不知忙乎了多久，摸到一杯燙熱的茶，才警醒過來，抬頭對上一張明麗的臉蛋，羅蘭情不自禁地綻開笑容：「冰宿。」
「是。」
「龍眠會斷。」帕西斯淡淡一笑，氣如其人，他心裏那把劍在名為「賀加斯」的磨刀石淬鍊千年後，早已鋒利無匹，世間沒有一樣神器承受得住。
「廁所在哪？」
她只會以為我中邪了。羅蘭嘴角抽搐，不敢想象那種情景。帕西斯教訓了半天，沒有成果，泄氣地轉向窗外，一看雙眉微蹙，似乎想起什麼：「對了，這個月，是雪之月對吧？」
「我可沒有元帥那麼大的膽量。」
「冰宿……不是我的妻子。」羅蘭落寞地道。
「這個你看了就知道。」羅蘭賣關子，捧杯啜飲。
「嗯……我想想，八、九年前的事了。呵，那時我想起一個過世的朋友，對令媛說了些怪話，希望她不會放在心上。」
他只帶了十來人在身邊，除了艾德娜，清一色是護衛隊的男成員。本來艾德娜也不想帶的，畢竟他要觀看的比賽婦女兒童都不宜，可她堅持要跟，羅蘭拗不過，只好罷了。
「羅蘭給我的。」
冰宿自己也沒發覺，其實她和羅蘭一樣，好溫柔的呢。
這次羅蘭沉默了幾秒鐘，才道：「我不可能為了磨練自己，就去發動戰爭。」
羅蘭餵了刃霧一塊餅乾，把兩個茶杯倒滿，浮起和煦的笑意：「這樣就可以多陪師父一段時間了。」帕西斯揮揮手，掩蓋心裏的不好意思：「陪師父這個老頭子幹嘛，多陪陪你的新娘子去！」
「為什麼？不是挺好看？」帕西斯詫異地端詳鏡中人，覺得是有點美中不足，於是在長辮的尾端打了個蝴蝶結，「這樣總行了吧？樸素又不失可愛。」
正如米利亞坦所料，前來寒暄的人言下都有幾分鄙夷和趾高氣昂。對於能否收到獻糧，貴族們其實並不在意，他們倉庫里多得是發霉的糧食，當初威逼純粹是出於自大心理，因此遭到拒絕時固然個個勃然大怒，聽到拉克西絲打敗紅之軍團的消息又喜笑顏開，認定羅蘭不自量力，活該有此下場。
「沙漏，地球古代的一種計時器。」冰宿略帶局促地道，「我畫了圖紙，叫技術部做的。」
「那個……對不起。」倉促之間，帕西斯只能擠出這句回答。羅蘭臉色微變，竭力克制怒火：「我等了你十天，結果你就回我這句話？哪怕你用這十天編個謊言也好啊！結果你是壓根忘記了！我這個徒弟原來就這點分量！那好……」
「我嘛……」米利亞坦也苦笑起來，乾咳兩聲，道，「老實說，心裏是有點寒，可是不來怎麼行呢？」羅蘭點點頭，微妙地應道：「面子是要給的。」
「真是白痴，連被人跟蹤也沒感覺。」艾德娜囑咐外頭兩名守衛幫忙解決，重重砰上門，回首正色道，「大人，我還是覺得不太妥當，這裏遍布拉克西絲元帥的情報網，我們一有小動作，難保不會被捅一刀。」
「你有新的商路？」梅蓮可反應很快。
「刃霧，你看我這個造型怎麼樣？」
有點心虛，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地微笑：「很好。」
這話夠白，布魯諾霎時警醒，匆匆告辭。然而走到門邊，他似是下定決心，轉過頭：「其實你不用擔心，我有相當大的靠山，哪怕拉克西絲也別想動我一根寒毛，所以你儘管……有事儘管上門，不然寄信也行。」羅蘭微微頜首，布魯諾這才開門走出。
「沒……沒有，蕾雪說再觀察一段日子。」
咬牙苦撐，這是羅蘭之後的寫照，智慧再無發揮的餘地，甚至技巧也不存在於劍勢之中，純粹是依靠本能抵擋。一口氣鬱結在胸口，無暇吐出。
遲了。血味刺激了魔狼，飢餓的魔獸不滿足於地上的屍體，銀牙一咬，扯下女孩的臂膀，又是一陣鮮血四濺。
「哦。」
「是。」
「說起來，我曾經在這裏和令媛交談呢。」
「大家不同意，說缺乏真實感。」
走出庭院，凱伊才恭身彙報：「啟稟大人，找到那一行人了。」
「呀——」女孩在看到父親被撕裂時就暈了過去。拉克西絲豁然站起，喝道：「放了小孩！」
「是我的主意，陛下。」布魯諾踏出一步，滿面春風，「那個欠債不還的傢伙不情不願的，即使有火焰擋著逃不掉，待會兒也肯定滿場亂竄，有他女兒做人質，就不怕他不拚命了。」
「臭小子！」帕西斯咋了咋舌，一手撐頰，笑得三分寵溺，七分邪氣，「好啦，我會去的，不過你要小心她被我搶走哦。」羅蘭一哂：「怎麼可能。」
每逢生日前後的夜晚，他都是這麼度過，反正睡著也會被噩夢驚醒，索性不睡了。可是沒想到才8號，就出現癥狀。
「廢話！」
魔導國元帥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身穿紫紅色洋裝，半遮著臉，對身後的部屬問話：「諾因怎麼沒來？我還特地在請柬上註明，叫他一定要到的！」
因為這張臉，太像那個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純金的流沙緩緩流淌，在燈火的照耀下閃爍著晶瑩的光彩，彷彿帶走了什麼，一如流逝的時間，羅蘭突然覺得心情從所未有的寧靜。
「布魯諾軍團長，你再不走，外面的『朋友』也要等急了。」
「不錯。」城主隨侍武官艾德娜·菲爾鼓掌，真誠地讚美，「你已經把霜慟運用得很熟練，明天起就可以和我對練了。」
即使是以這樣的方式……
「嗯。」
「計時器？怎麼……」羅蘭偶然翻轉沙漏，恍然大悟，「我懂了。」
為女婿倒了杯茶，米利亞坦輕責：「你怎麼把艾德娜侍衛長也帶來？雖然她是位勇敢的女軍人，那種比賽還是不適合她看。」羅蘭微微苦笑：「她執意要跟，我也莫可奈何。」
「不要緊，今天事情不多，你也只需要蓋章即可。」法利恩指著一疊經過初閱的奏摺，露出欣悅之情，「而且，冰宿小姐馬上就能獨立工作，減輕我一半的負擔。」
「嘿，有什麼關係，你初到迷霧森林那段日子，也經常冒出『人家』兩個字。」
然而一抬眼，看見窗上的倒影，剛剛恢復寧定的雙眸又不可抑制地燃燒起來。
嗚！連師父也對他沒信心！
「有什麼關係，我也結過兩次婚，只要最後娶到心愛的女人就行。」帕西斯毫不意外，喝了口茶。
「我……你怎麼能……」
※※※
『都是你！都是你！一定是因為你他才走的！』
「別碰她！」男子不再考慮逃跑問題，連劍也忘了拔出，直接撲向魔獸，用盡全身的力氣撕打。然而他的搏命看在雙頭魔狼眼中不值一哂，利爪一扯，盔甲開裂，露出血跡斑斑的胸膛；再大嘴一咬，人斷成兩截。
為此刻的心情下了註解，羅蘭連灌兩大口酒，卻壓抑不住腦中浮現的畫面。
「無妨。」羅蘭好脾氣地笑道。
目睹這幕人倫慘劇，少部分尚有良知的人不忍地別過頭，卻有更多人揮舞著拳頭，大聲叫好。再也看不下去的紅髮侍衛按住劍柄。聽到動靜，金髮青年冷冷提醒：「艾德娜，形象。」
「他不聯絡你是因為他被拉克西絲的人盯上了，看。」羅蘭指著紙面最下方一個不細看絕對會忽略的淡色痕迹。法利恩啊了一聲。
※※※
冰宿摸摸他的頭，以示嘉許。看羅蘭經常做，她也染上這個習慣。
「噓——」冰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環顧四下查看有無人聽到，「回去再說。」莫西菲斯哦了一聲，牽起她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廊上。
冰宿咬著吸管喝柳橙汁，含糊道：「喜歡就好。」羅蘭愛不釋手地把玩水晶沙漏：「我要
一脫下手鐲，銀髮青年先前的嬌柔蕩然無存。入戲歸入戲，他本身的性格不帶絲毫女氣。
「哼。」
良心受到更大的考驗，羅蘭努力維持笑臉，同時岔開話題：「克萊德爾呢？」法利恩不疑有他，答道：「老人家年紀大了，我讓他早點回去休息。」
羅蘭但笑不語，半晌，用意外的表情問起早就發現的異樣：「梅蓮可城主怎麼沒和您同行？」
帕西斯的劍技綿密如流水，收發自如，短促的突刺連半片雪花也沒激起，直取羅蘭的咽喉。側首以避，後者第一次還擊，藍影一閃，絞住了細劍，卻在以零為開端的時間內就失去了目標。
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行了個屈膝禮，音質也和她的雙胞胎兄長十分相似，只是稍微纖細些。羅蘭起身還禮，試探道：「莉莉安娜殿下也是受邀前來？」
「羅蘭！別這樣！」帕西斯打斷，滿心後悔，「對不起，是我不對。」羅蘭從來不是會說出這種重話的人，他會這麼失控地叫喊，就一定是忍到了極限。
「呵，我不否認。」
「哦。」冰宿毫不留戀地轉過身。羅蘭抓住她的衣角，內心激烈交戰：既想一親芳澤，又礙於保守的天性無法行動。
「哦，好。」米利亞坦依言浸濕手巾，收進懷裡，隨即接過咖啡，慢慢啜飲，「唉，真是出鬧劇啊。」
帕西斯壓抑內心的感動，故意輕哼：「果然是不肯吃虧的傢伙，什麼條件？」
裁判一手牽著魔狼，腋下夾了個小女孩，走上賽台。見狀，亞拉里特也詫異地摸摸鬍子：「哪來的小孩？」
羅蘭苦笑：「他們是我的義父和義子，不是寵物。」冰宿毒辣地道：「名義上如此。」
急功近利，成不了器。端茶過來的艾德娜下了個評語，踱回主君身側。
「恭敬不如從命。」微笑頜首，羅蘭踩了下馬鐙，直接躍到還沒停下的馬車上，開門鑽入。米利亞坦看得直瞪眼：「你身手真利落。」
冰宿一把拉下額飾，測量體溫：「奇怪，沒發燒啊，你晚飯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夜半，東城城主客房的燈卻未熄，一個不速之客突然道訪。
「可惡。」拉克西絲咬牙切齒，瞥見走近的人，她瞬間收起猙獰的神色，移開扇子，綻開嫵媚的笑容，「久違，羅蘭城主。」
「不需要，有更可靠的人盯著他們。」這是羅蘭的真心話，他從不懷疑帕西斯的立場問題。
※※※
全場安靜了一瞬，連已然翩翩起舞的男女也停下來，畢竟這兩個人的存在感實在太過強烈，直到音樂響起，宴廳才回複原本的氣氛，但所有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凝聚在一個焦點上。
「談生意？談生意你應該找希頓會長吧，怎麼來找我。」
一關上書室的門，茶發少女就被一道飛撲過來的身影抱了個滿懷：「冰宿！」
「傻瓜！你就是這麼死板，才會三十歲才談戀愛！我告訴你，多學點這類你以為肉麻的詞，講給你的小情人聽，你們的感情才會突飛猛進！」
沒有驚動身旁的妻子，羅蘭披衣下床，踱到客廳，倒了杯酒，坐在沙發上淺啜。
「所以我不賭輸贏，賭數量啊。」羅蘭狡黠一笑，坐了起來，瞥見左臂的傷口，神色微黯，「師父還是手下留情了，最後五劍都沒往要害招呼。」帕西斯斜睨他：「廢話！你可是我徒弟！即使我分寸拿捏得再好，你若跟不上，一樣完蛋！」
「很遠。」
「啊……」羅蘭為難地笑了，他手上的外衣是朵琳的禮物，無論喜不喜歡，總不好糟蹋她的心意。冰宿是何等精明的人，眼光一掃就猜出答案，也沒說什麼，將茶杯往前一推：「喝吧。」
咬了口香脆的鬆餅，羅蘭不給面子地道：「廚藝和劍一樣，不磨就會生鏽。」
「你的生日是春之月24日吧？明年……嗯，明年大概不行了，後年！後年我一定給你全世界最珍貴的禮物！」羅蘭專註地凝視她，雙眼交織著愛意與野望，比了個戴冠的手勢。
「羅蘭，她是你母親。」
「又來了？」
「我忍不住。」
半途遇見北城的車隊，城主米利亞坦·歐斯達從車窗里探出腦袋，熱情地招手：「進來一同坐啊，羅蘭老弟！」
什麼叫放在我這兒也好？冰宿開始覺得這個鑰匙沒她原先想的那麼簡單，朝莫西菲斯投以詢問的視線。後者回她一臉茫然，顯然不知情，只好暫且擱下疑問，走向書桌準備溫習功課。
「現在呢？」
當然也有受不了的人，尤其在經過訓練的野獸和受到精神控制的魔獸接連上場以後，不少貴婦淑女頗頗昏倒，但是絕大多數人還是沉浸在旁觀殺戮的樂趣中，瘋狂地叫囂。
羅蘭依然不動聲色：「布魯諾軍團長，你拜託錯人了，德修普可是我的同僚，我怎麼會幫你陷害他。」布魯偌大急，正要開口，被打斷：「大冷天容易眼花，我可以體諒你敲錯門，夜深了，我想休息，請回吧。」
「幫我！他給你的，我也給得起！」
雖然賽台上的人也是戰士裝束，滿臉駭懼，但眼睛利的都看得出他沒有那些死囚的乖戾之氣，身上也無勞作的痕迹。拉克西絲握緊元帥杖，轉向上首的兄長：「王兄……」
※※※
劍是死物，人是活的。
「什麼事，凱伊？」梅蓮可暗暗鬆了口氣。任職將軍，外界喻為【南城四璧】之一的凱伊·威路囁嚅不語，又瞥了羅蘭一眼。梅蓮可會意，風姿綽約地站起來：「抱歉，羅蘭城主，有家務事需要處理，失陪片刻。至於你的提議，請容我考慮幾天。」
輕哼一聲，拉克西絲不再開口，因為辯解下去也沒什麼用處。
明了他的意思，銀髮少女微微一笑，俯視下方的眼神卻略帶哀愁：「這是我不應逃避的景象。」
「我想起來了，我是說過。」連同天杖的來歷，真奇怪，怎麼會忘了的，「不用調查了，我知道天杖。它不是什麼能讓一個城市豐饒的神器，只是個解封的道具。那場儀式，應該有什麼內幕在。」
「我……我做了套衣服給你。」朵琳羞怯地道。一見她神色，羅蘭就明白過來：「拿來吧，我洗好穿。」
梅蓮可的快攻毫無用處，羅蘭連眉頭也沒挑一下，依然是波瀾不興的笑：「當然是因為跟你才談得攏。」梅蓮可內心激烈交戰，最終好奇戰勝了警戒：「你說說看。」
「師父結過兩次婚！？」
「其實，冰宿小姐也不是故意不聽人勸，只是和大人一樣，一忙起來就忘了一切。」法利恩意有所指地道。羅蘭乾咳了兩聲：「好啦，我會注意自己身體的。」
「親親老婆……你不會真的這麼叫師母吧？」羅蘭打了個寒顫。帕西斯回他個「迂腐」的眼神：「這有什麼！夫妻間的稱謂當然是越親熱越好！我還有更甜蜜的你要不要聽？」
冰宿挑了挑眉，反問回去：「他該說什麼？」巴哈姆斯一窒，有點狼狽地轉過頭：「沒什麼，他既然給你，你就收著吧，放在你這兒也好。」
「去他師父那兒了。」巴哈姆斯抿了抿唇，神色有一絲異樣，「我不想去，也沒地方去，就來你這兒。」
清晨的風蕭煞而乾冷，練習場內卻熱火朝天。東側一角，幾隻人形草靶同時被一把細長劍洞穿脖頸，搖晃了好一會兒才站穩。長劍的主人抹了把汗，看向劍術老師，等待她的評語。
「若來人有歹意，我自會發覺。」聽出她言下之意，羅蘭笑著撫慰，認真將最後一份奏摺看完、蓋章，道，「暮在你那兒？」
羅蘭嗯了一聲，呻吟道：「好累。」巴哈姆斯本想說累了就回床上休息，憶及他睡著了也會馬上驚醒，心下愈發疼惜。
「莫爾斯港。」
「還需要加把勁，萬一下場大雪，豈不就玩完了？」
「這是什麼？好奇怪！」羅蘭興緻勃勃地研究。
羅蘭笑了：「真沒想到師父是這麼笨拙的人。」帕西斯瞪眼：「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和尼普亞斯大陸……通商？」這條商路在梅蓮可的意料之外。
「難道梅蓮可城主以為我會用假貨敷衍你？」羅蘭笑容可掬，示意心腹收起地圖，「不過這張是複製品，有幾條航路標得不是很清楚。」
「什麼準備？」滿願師蘭冰宿反問。法利恩啞然，過了一會兒，道：「送禮啊！」莫非地球沒有生日送禮的習俗？
「那是我自願的，你不必道謝。」在龍族的觀念里，行為是自身的事，領不領情則是對方的事。
「說得確切點，是想和你合作另闢商路。」
好快！
「打擾二位。」
「不行！」梅蓮可斷然回絕，莫爾斯港是梅迪城東面最重要的港口，此地一開，東城的海軍就可不受阻礙地上岸，把整片陸地踩在腳下。
「元帥麗質天生，實在不需要在下班門弄斧。」羅蘭不著痕迹地觀察她，確定是無心之言后，笑意加深，「聽說元帥日前去了趟白銀之谷，那裡好玩么？」拉克西絲淺笑嫣然：「呵呵，羅蘭城主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哦，莉莉安娜，快過來！」亞拉里特對這個侄女還是很疼愛的，當下揮動肥厚的手掌，親切招呼。
拉克西絲抿唇微笑：「比我的白痴副官好多了。」
「羅蘭，叫你的部下別辦酒宴！」一定又是那幫傢伙偷偷準備，被羅蘭發現，他才想起來的！
「哦，真是個好主意。」
羅蘭只是微笑，凍結的眼神宛如一層深沉的帘布，完全遮蓋了他整個內心世界。
「真是個壞消息。」羅蘭咕噥，繞過桌子坐下。法利恩好笑地瞅著他：「大人還沒釋懷？」
她終於看他，對他說話了……
「聰明。」忍不住贊了聲，帕西斯手腕一抖，震開髮帶
「是……是啊，怎麼會在你這裏？」巴哈姆斯結結巴巴地問道。
回到伊維爾倫沒幾天，羅蘭就出發前往南城，名義是親善訪問。
「放開我女兒！」
早朝過後，東城滿願師上財務部溜達了一圈，和舊同事們打聲招呼；再去國務尚書那兒學習兼聯絡感情；吃完中飯，照例在圖書館查閱資料，充實自己；消磨至兩點左右，抱著借閱的書返回寢宮，準備換件衣服到城主辦公室報告。
「我可不能掃大家的興啊。」年輕的城主無奈地勾了勾唇角。
重重放下酒杯，他起身走到窗前，兩手掌心和臉頰緊貼住冰冷的玻璃，感到體內的怒火緩緩平息，鬆了口長氣。
鏗！
「心情不好？」冰宿一手支頰，淡淡地問。
「我現在鄭重考慮和你解除師徒關係。」
真的進步了。銀髮青年微微一笑，格開直刺心窩的一劍，不意外被緊緊纏住。
當煥然一新的主角挽著盛裝打扮的妻子出現在大廳里，宴席正式開始。五彩繽紛的魔法煙火在空中爆出巨響，拉炮和著綵帶飛舞。眾人輪番上前敬酒，說著簡單卻誠摯的祝福。而羅蘭也總是來者不拒，面帶微笑地一飲而盡。
把鐲子拋給下仆，帕西斯抖了抖髮帶，覺得挺稱手，就灌注氣勁，使之變成一把長約七尺的細劍。見狀，羅蘭有些失望：「師父不用氣劍？」
「呀，冰宿回來了？」黑龍王坐在錢堆里，兩手小心地護著一座金幣疊成的小山包，朝莫西菲斯綻開得意的笑容，「我堆了三座，你輸了！」獨角獸哇哇大叫著撲過去：「你賴皮！應該一起堆的！」
「梅蓮可城主忘了，極東海並不太平？」
「……」
「羅蘭城主。」
「啊……好的。」米利亞坦強笑道，心知經歷過戰場廝殺的女婿決不可能如此脆弱，自然是為了自己，當下滿懷感激。
羅蘭情不自禁地睜大眼，腦海被震撼填滿，反而是身體比意識早行動，險險避開這雷霆萬鈞的一劍，卻終是避得不夠徹底，左臂被劃出一道淺口。
「混賬……」
華麗的休息室里，羅蘭一邊泡咖啡一邊道：「把手巾沾濕了，一會兒可以用。」
帕西斯翻了個白眼，搖了搖頭：「也罷，這點我不管你，反正影響不大，利弊難說。最大的問題是，你人也鈍了。這種鈍和練不練習無關，沒有血，沒有生死一線間的刺激，劍士就會從根本上遲鈍。你回想看看，打仗時的你是不是反應更快？也許技術不夠成熟，花招也不夠多，但劍的利與准，肯定勝過現在的你。」
羅蘭眸光一閃：「梅蓮可城主是否忘了，浮島是屬於伊維爾倫的？」（注：浮島為水族之鄉，周圍海域也算在境內，水族投靠東城之後，這些地方就統統歸到羅蘭轄下）
「會的，只是時間問題。」羅蘭胸有成竹。
「哦。」法利恩放心了，問起另一件事，「那【天杖】的來歷是否需要查明？」
「閣下，你的多此一舉就是他不來的主因。」
「多日不見，元帥風采如昔。」羅蘭行了個吻手禮。
「細分下來，整個達爾邦內海都是我城的領土，沒有海，要港何用？斯帕斯內海也是，是因我尊重王室和你，才禮讓一半。如今梅蓮可城主卻連一點面子也不給，豈不欺人太甚？」
對他的承諾，冰宿的回應是包容的淺笑。
「……師父？」這是確認。
揚言要「罩」女婿的米利亞坦很快就把注意力轉到花枝招展的女賓身上，談笑風聲地走了。羅蘭暗暗搖頭，環顧宴廳，幾乎立刻捕捉到一個光彩奪目的身影。
「莫西菲斯。」她無奈地輕嘆，「我叫你待在房裡的。」異族多半畏寒，而她懷裡這隻就是當中最典型的一種。
「暮！」
莫西菲斯笑得更加燦爛。見狀，冰宿很是困惑。她自認沒有笑臉迎人的親切，也沒有體貼入微的胸懷，為什麼他還這麼喜歡膩著自己？想起邱玲也是如此，心下愈發不解。
「你真愛說笑，有膽違抗聖旨，看血腥的競技，卻不敢面對酷愛和平的銀龍王？」
狂亂的女人。
「我沒發燒，我路過你的寢宮，突然覺得很困，就進來了，你不介意吧？」
這就是他的錯？
※※※
過了半夜，聽到預料中的敲門聲，換回平常裝束的冰宿打開門，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令她皺起眉頭。
「羅蘭……」巴哈姆斯心疼地抿緊唇瓣。
茶發少女微微臉紅，遲疑了一下，遞給他一個小盒子。羅蘭迫不及待地拆開，裏面是一件水晶雕琢的裝飾品，大小還不及成人的小指，外圍呈圓柱形，裡頭由兩個小圓錐相對組成，下面的小圓錐灌滿了金色的細沙。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梅蓮可有些不滿他的態度，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是凱伊自覺失禮，連忙告罪。
搖曳的天花板。
「喲！不錯嘛！小子！」帕西斯驚喜地瞪大眼，連連追問，「怎麼樣？美不美？性情好不好？溫不溫柔？」
「它很順手，我換過別的劍，都不及這把好用。」
「真意外，他竟然會想起我。」
※※※
「別開玩笑了。」羅蘭睡得很幸福，所以大度地不予計較，躺了回去，「我要睡了，不要吵我。」
「啊，已經三十歲了？」因為活得太久而患上時間麻痹症的帕西斯一呆，仔細端詳徒弟的面容，「你用什麼化妝品保養？看上去只有二十齣頭。」
希奇古怪的玩意嗎？冰宿摸到一條思路，愉悅地啜飲咖啡。
冰宿想了想，在艾德娜耳邊交代了幾句，然後就不再管情人，自顧自吃飽、喝足，以「不勝酒力」為借口，回寢宮休息。
※※※
拉克西絲一手握著侄女輕顫的柔夷，表情淡淡地道：「什麼時候，鬥技變成決鬥了？」亞拉里特還沒說話，侍立在旁的宰相羅姆席德答道：「刀劍無眼，元帥。」
一聲短促的哀號，伴隨噴洒的鮮血，第一局結束。勝利者不敢拔刀，雙手顫抖地看著倒下的敗者。裁判確認過後，比了個「死亡」的手勢，一名工作人員立刻將屍體拖了下去，然後第二個囚犯進場……
「岳父自己受得住嗎？」
「我手酸，沒力氣。」
一旁的大神官掩不住擔憂的神色：「會不會是陷阱？」年輕的城主斂眉沉吟：「我倒覺得是重修舊好的證明。」
無言了半秒，冰宿指了個方向。羅蘭立刻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飆過去，然而門關上后，隔了半晌才傳出大吐特吐的聲音。
「國務尚書閣下要我轉告你，多這樣休息休息，別老是忙得忘了身體。」
「……沒事就不能坐下來聊聊？」
「自願？」一陣凄厲的叫聲解答了拉克西絲的困惑：「不——我不要還錢了！放我走！不管用什麼形式，做牛做馬我也會還清，求你們放了我！」
在那個小小的木屋，她就是他的世界。
羅蘭在傍晚時分回到王宮，換了件衣服，打開卧室與辦公室相連的門，他以午睡為由蹺了一下午的班，沒人會打擾，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穿邦。果然，聽到聲響，在桌前整理文件的大神官回首笑道：「睡得好嗎，大人？」
「陪我練劍。」羅蘭豎起食指，笑得彷彿一個惡作劇得逞的頑童。
狗屁！羅蘭砸了下落地窗。
他從她眼裡看見欣賞，而她亦然。
「唉，你這孩子，就是太縱容部下。」
「師父，新年一起過吧？」羅蘭倒了兩杯茶，誠摯地邀請。帕西斯愣了愣，為難地用銀叉戳著面前的蛋糕：「你知道，我不想和那幫花痴神碰面。」
「師父……」羅蘭忽然有些不安，帕西斯的眉間浮動著過去不曾見過的暮色，使那張停佇著永恆的秀麗臉龐透明起來，彷彿隨時會消失一般，他刻意用開玩笑的語氣道：「我已經三十歲，現在才有喜歡的人，不算早。」
「哎呀，你這麼拼幹嘛！」不顧學生的抗議，艾德娜連拖帶扯地將她拉出練習場，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哦，她被拉克西絲元帥叫去說悄悄話了，我一個男人，總不好加入吧，哈哈！」
餐廳里，紅髮侍衛一邊噴麵包屑一邊教訓身邊的人：「你真的應該適可而止了！當初大人要我教你武藝，是為了讓你強身健體，保護自己，而不是成為天下第一劍士！」
來人是個二十後半的青年，身穿梅迪城的青色軍服，領口的風形標誌代表將官的身份。行禮前，他若有若無地瞥了眼東城城主。
「……是。」同樣的回答，壓低的聲音帶著泣音。
決不能讓他退開！抱著這個唯一的念頭，羅蘭大胆欺近，龍眠在瞬間劃過上百道殘影，罩住帕西斯的全身。
「岳父。」羅蘭適時勸阻。米利亞坦驚覺，語氣緩和下來，骨子裡的不滿卻沒有絲毫消退：「說真的，陛下的行為是太不謹慎。先是搞了個什麼鬥技場，然後還叫我們來參觀，難道是昭顯武威？武威也不是這麼個昭顯法。啊，對了，羅蘭，到了宮裡，貴族們恐怕會說些不好聽的話，你可千萬要沉住氣。」
「他有沒有說什麼？」冰宿照搬巴哈姆斯的問題。
退！再退！！
「幾劍？」聲音有氣無力。
「冰宿，你要和羅蘭一起吃晚飯嗎？可是……」
18號，東、南兩城正式締結貿易合作關係，又花了三天做細部討論，雪之月22日午後，羅蘭在心腹的催促下不情不願地踏上歸途。
「傻瓜嗎，笨蛋師父是會教出傻瓜徒弟。」羅蘭聳聳肩，笑意更深，「我看得出師父心裏還有些顧慮，所以交換什麼的就免了吧，別哪天跟我對著干就行。還有，附加一個條件。」
「彼此彼此，有時候我真想問你是怎麼保養的。」
「世界之鑰？」冰宿一怔，拿起胸前的小墜飾
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尤其在看到情人瞪圓眼珠，一臉見鬼的表情時！！！
金髮青年的舞步優雅灑逸，他的優雅是表面再高貴的貴族也無法模仿——泉水一般舒緩流暢，暖風一般柔和自然，每一個轉折，都銜接得天衣無縫。而黑髮元帥跳的是最標準的宮廷舞，端莊正式，偏偏旋轉間，會漏出一絲張狂，宛如爆發的煙火，眩目而美麗。
「因為我直接就過來了嘛。」他依然神智不清地笑，「是你叫艾德娜把醒酒茶混給我喝的？」
※※※
※※※
「喜歡？那傢伙喜歡的東西多了！辦公、唱歌、拉琴、做飯、泡茶、洗衣服、打掃、下棋、打牌、搓麻將、騎馬、射擊、比劍、賺錢、賣藝……」
「哦，什麼時候的事？」她佯裝若無其事地問道。
路過的官員侍者都朝兩人鞠躬行禮，瞧著冰宿的眼神尤其敬畏。擔任了半個多月的書記，伊維爾倫滿願師在職位上暫時還沒有什麼驚人成績，但她許多小發明，已經帶給全城上下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民間尊奉她為真正的【神使】，宮廷則是懾服【異世界的智慧】。
「晚安。」羅蘭一手撐著牆壁，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暈，笑得迷迷糊糊。
「什麼？」
除了結界被打壞的卡薩蘭，上界的氣候都溫暖適宜，四季如春，於是南城城主在涼亭擺了桌簡單的筵席，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我沒有等很久。」變成人形的獨角獸討好地笑，「我是算準你下課的時間，才出來的。而且，我有披斗篷哦，看！」說著，出示身上的白絨長披肩。事實上獨角獸並不屬於畏寒的種族，他是年紀太小，還沒長出真正的毛皮，才會在寒冷的季節縮起脖子打顫。
我看你挺樂在其中的。羅蘭余怒未休地哼了聲，卻也不願再口出傷言：「行了，你要我別對那個人出手，我答應你。」
「好。」
「生日？」
「哦。」雖然很好奇主君為什麼會知道這些，法利恩還是不敢多問。
「怎麼回事？第一次這麼嚴重。」
南城城主下意識地咬著食指，胸口激蕩不已。打量她沉吟的模樣，羅蘭也若有所思：看來拉克西絲沒預計到我這步，那麼悄悄話的內容，會不會是針對提拉英雄的？
「不要掃興，拉克西絲。」亞拉里特不耐煩地揮揮手，「這也是他自願的。」
可以不用擋——至少一開始，帕西斯是這麼判斷，但是當退路被羅蘭踢出的雪塊阻擋，急閃的身形仍是被削下半片衣袖，他改變了結論。
「伯父大人。」莉莉安娜順從地走近。換回元帥服的拉克西絲執起她的手：「待會兒坐我旁邊。」
「無妨，布魯諾本來就是幌子。」
「自古以來，貴城就是通過莫爾肯大道與外界通商。」羅蘭卻不急，徐徐道，「我城也是，一直靠中部大道吃飯。但因為里那的存在，不但貨物經常滯留，被揩油，現在關稅也超過了成本。」
金鳴震天。
「師父。」羅蘭的態度同樣好整以暇，反而是他懷裡的刃霧受不了帕西斯一路的嘮叨翻起白眼，「我先前氣的是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至於這些得失利害，你我之間不必計較。」
將暗爽在心頭的刃霧放下，羅蘭轉向還是少女扮相的某人：「你可以脫下這身衣服了。」
「您認為，冰宿小姐會聽我的話？」
「是。」黑龍王漆黑的身影在夜裡瞧不太清，金色的瞳仁卻閃著明顯的光芒，傳遞出滿滿的擔憂，使羅蘭鎮定下來。
頭蓋骨內側微微痛起來，他不覺蹙起眉頭，按住額角。見狀，法利恩緊張得全身僵硬：「大人！？」
國王一入席，久候多時的儀仗隊就吹起喇叭，嘹亮的聲響回蕩在整座鬥技館內，卻掩不住觀眾席上爆發的歡呼。環繞賽台的淺溝被倒入熱油，點火，升起幾丈高的火焰，這是防止選手逃跑所做的措施，同時也有煽動氣氛的作用。遙遙相對的鐵柵門打開，兩個臉如土色的囚犯走了出來。
「她不知道你母親對你做的事。」
「嗯，第一次是為了報仇，第二次才是迎娶親親老婆。」
羅蘭十分難堪，他情願當著部下的面醉倒也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丟臉，連喝兩杯茶，才漸漸平靜下來。
男子咆哮著沖向裁判，被兩名大漢牢牢鉗制住。直到女孩被綁上柱子，魔狼的鎖鏈被解開，兩人才鬆手下場。幾乎在同時，熊熊的火苗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十劍。」羅蘭自信一笑。帕西斯眼裡閃過一絲興味：「有志氣，那我就來試試。」
自初代神官王以來，諸城之間就有條不成文的協議：商業港不得駐軍，防備海盜的警備隊和軍艦也必須在規定數量內。儘管千年來不是沒人違反過，像上次諾因就命令軍務長把大軍開進斯帕斯港，但這種情形畢竟少之又少，而且由他城建議打破的，還前所未有。
「今天下午沒有工作。」這是他放鬆的主因。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羅蘭有些感慨地坐下。
「如果不是這種比試，你是輸了，竟然連保護動作也沒力氣做。」
羅蘭蓋住臉，逸出一聲嗚咽。不是傷心，是憎惡的滿溢。無論是那時的他，還是那時的她，都令他痛恨噁心。
注意到米利亞坦蒼白的臉色，羅蘭適時站起：「岳父，我不太舒服，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嗎？」聞言，附近看得熱衷的貴族投來鄙夷的目光。
「啊啊——為什麼！？」帕西斯大受打擊。刃霧從他懷裡跳回地面，邁著優雅的步伐走向羅蘭：「廢話，正常人都會這麼說。」
刃霧一邊咬牙一邊磨爪子，想趕在這傢伙出去荼毒世人前抓花他的臉。這時，帕西斯像感應到什麼似的抬起頭，叫了聲糟糕，火速抱起刃霧，施展瞬間移動。
煩。
「……」
帕西斯的速度，是他一輩子無法企及的。
德修普！
我說的？羅蘭一片茫然，當日的情景，他只依稀記得右手突然很痛，打開一看，掌心多了個以前沒見過的胎記……不，不是胎記，那形狀分明是……
「……」
疲倦如潮湧上，羅蘭傾靠在義父胸前，喃喃自語：「我恨她，卻連忘記她也做不到，每年的生日都提醒我她的存在。義母在世時也是，老叫我這一天去探望祭拜她，說什麼生日應當是母親的節日……」
儘管習慣了情人的不解風情，羅蘭還是暗暗揪心，嘴角的笑弧也僵了僵：「算了，你叫暮回來，就睡吧。」
創世歷1037年雪之月7日，楊陽一行到達梅迪城西部最大的市鎮耶林那，恰逢當地的慶典，興高采烈地留下觀摩，而帕西斯也順理成章地住進他們下榻的旅館，思考節日當天要用什麼形象接近他的肖恩師父。
不知不覺，場內除了這一對，再無共舞的伴侶。只見黑袍輕飛，紅裙微飄，彷彿一曲冰與火的詩篇。
「沒事，我只是一時頭腦發熱，你當做了場噩夢，忘了吧。」羅蘭扯了個勉強的笑，拿回額飾戴回。
意外的，卧室的門開著，她凝神戒備地走進去，看見被子鼓出來一塊，床旁擺放著一雙黑色短靴，椅子上掛著一件非常眼熟的黑緞長袍。
羅蘭估量了一下奏摺的厚度，體貼地道：「既然只需要蓋章，你回大神殿好了，順便叫冰宿一個小時後過來。」半天不見，怪想的。法利恩暗自竊笑，行了一禮：「是。」
「是啊，所以我不怪她。」冰藍的眸子起了一陣波瀾，軟化下來，「算了，能碰上義母，我該知足了。」巴哈姆斯輕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別小看異族，他們雖然純真，卻比我們聰明很多。」
這個禽獸！拉克西絲狠狠瞪視布魯諾得意的嘴臉，突然想起昨晚他曾去一個地方，尖銳的視線頓時轉向前方的黑色身影。
初次對練，他不懂，死咬著劍不放，累到虛脫的最後，那個惡劣的師父才掛著看飽了好戲的笑容，輕輕吐出這句至理名言。之後他吸取教訓，再沒犯錯。
「他說這是相當厲害的法器，擁有『封印』的力量——是不是暮盤問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是擔心這個法器力量太強，會對持有者造成傷害。其實不會，我已經跟裡頭的精靈締結了契約，沒有法器會反咬主人一口的。」羅蘭撥弄世界之鑰，微笑回答。冰宿鬆了口氣，隨即若有所思地注視他的額飾：「就是你額頭上的印記？」
「物品？」艾德娜怔了怔，冥思苦想，「物品的話，還真想不出呢，大人吃住一向簡單——啊！他喜歡希奇古怪的玩意！每次拍賣會出來一樣稀奇的商品，他的眼睛就閃閃發亮，雖然從不掏錢買，除非有用處。」言下之意：鐵公雞。
第一擊剷出一條深深的劍痕，雪屑紛飛，如此聲威駭人的攻勢卻只是淺淺的試探。羅蘭心不慌，眼不眨，輕鬆擋下。手不動，呼吸也降至最低，不出所料——二擊·無聲。
法利恩滿意頜首，倒了杯參茶遞給他，彙報道：「各地的進度已經上了軌道，只要不刮4日那樣的暴風雪，就不會再出現災情。」
「哈哈哈……」銀髮青年揚起一串暢快的笑聲，扔下變軟的髮帶，伸了個懶腰，「肚子餓了，羅蘭，做點好吃的點心給我吃。」
一離開溫暖的室內，夾雜著雪花的寒風就直撲面門，凍僵了身子。帕西斯卻絲毫不受影響，腳步悠哉，嘟囔的聲音也沒被風吹散半點：「練劍隨時都可以叫我陪你練嘛，幹嘛算在條件里，你可以叫我砍十個八個政要，或者毀一兩個城市……」
※※※
嗚嗚嗚，從前的羅蘭多可愛，哪像這樣。都怪有段時間玩得太過火，把他玩成老狐狸。如今除了偶爾能逗得他臉紅，都看不到吃鱉的模樣。帕西斯脫下幻象手鐲，心裏無限哀怨。
明明自從那一次后，他就發誓不再傷害他的。
激
「你就這麼恨她？」
「不，沒什麼，我明白你的心情。」梅蓮可並非狹量之人，拍拍他的肩膀，終於下定決心，「凱伊，你可願意駐守莫爾斯港，監視東城？」
喘了會兒粗氣，激動的情緒才稍稍平復：「父母，都是自私的生物。」
東城城主當然不在乎這種事，讓他驚訝的是一張不該出現在這裏的面孔。
冰宿聽得頭暈，舉起一隻手示意「打住」。
「希莉絲不是小氣的女孩。」梅蓮可淡淡地道，轉移話題的意向十分明顯，而她也確實這麼做了，「不知羅蘭城主突然來訪，有何貴幹？」羅蘭漾開純交際的笑容：「我是來和梅蓮可城主談比生意的。」
完全沒有讓感動插足的餘地，羅蘭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接下來的動作上——如果他纏不住對方的劍，那結果還是他輸！
「巴哈姆斯？哦，原來如此。」
自作孽。冰宿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準備茶水和毛巾。聽到關門聲，她抬起頭，驚訝地眨眨眼：「嘔吐還脫衣服，你也太吝嗇了。」
拎起一旁裝滿鮮花的竹籃，一個清秀嬌麗的少女從鏡子前面轉過身，長及腳踝的裙擺隨之蕩漾，烏溜溜的麻花辮也甩了個圈，「噹噹當，賣花姑娘——出爐！」
「布魯諾軍團長，說話請小心。」羅蘭非常優雅地啜飲綠茶，拋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我和前宰相閣下從未有超出適當的關係。」他認得來人，也料到他會來——當今國王的私生子，聖騎士團第二軍團長布魯諾·薩威特。
「為什麼要進行海上貿易？風險很大不是嗎。」
「上旬還下旬？」
那要乘空浮舟了？難得那鐵公雞肯拔毛。不自覺地想象情人肉痛的模樣，冰宿略感好笑，脫下罩在官服外面的斗篷，微光一閃，一樣東西彈跳了一下，落在她胸口。巴哈姆斯瞪大眼：「世界之鑰！」
高利貸！同一個名詞浮現在拉克西絲主僕的腦中，化為不相上下的怒火，又一聲尖叫令他們的憤怒悉數轉為錯愕：「爸爸！」
「不必氣餒啦，你確實進步很多。」帕西斯伸手幫助他站起，話鋒一轉，「不過缺點也有，知道嗎？」羅蘭沉默了一瞬，道：「劍鈍了？」
※※※
「對了。」冰宿撩起胸前的掛飾，「這個，你從哪兒弄來的？」羅蘭有些詫異：「是我師父送我的，怎麼？」
「啊……」
「上旬，怎麼了？」羅蘭不解其意。帕西斯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怎麼了，你快要三十一歲了，徒弟！」
「你到底有沒有身為男人的自覺！！！？」
「哈哈哈！」惡劣師父將徒弟的尷尬視為己身的樂趣，裙擺一撩，大大咧咧地坐在床上，「說吧，找我什麼事。」羅蘭眯起眼：「應該是你找我解釋事情吧。」
「你辦公時都這麼全神貫注的？」茶發少女微微皺眉。
「哦，刃霧，好久不見。」金髮青年彎腰抱起它。妖獸也親熱地磨蹭他的胸口。被晾在一邊的帕西斯做泫然欲泣狀：「嗚嗚～～你們都欺負人家。」
「對了，艾德娜。」經她提醒，冰宿想起日前法利恩所提的事，「你知道羅蘭……城主喜歡什麼嗎？」
「騙人！你分明是要我背上龐大的人情債務，然後隨時間累積利息！」
「屬下必不辱命！」
「……我比較介意你的狀態。」冰宿上下打量他，一臉嚴肅。羅蘭右手擱在枕旁的佩劍上，除此之外，完全沒有習武之人警醒時應有的反應。笑容慵懶，姿勢閑散。
「羅蘭。」
「這封請柬是他的傑作，幫我寄回。」羅蘭一手支頰，笑得非常優雅，「47天，再加一場敗仗，果然王公貴侯的怒氣，只要這些就夠填平了。」
※※※
「我的舞技如何？」瞅了個空擋，羅蘭低聲問道。
「哦？」房間的主人只是淺淺應和，示意隨侍武官關門關窗，然後泡茶招待。
「羅蘭！」
「是。」羅蘭乖順地答應。米利亞坦大力拍打他的肩膀：「放心，岳父會罩你！」
「嗯，不過這麼以來，你不就辛苦了？」
「師父！師父！」
三擊·三劍連環。
果然他們之間是不適合浪漫的！
梅蓮可無言以對。見狀，羅蘭緩和語氣：「其實梅蓮可城主若不放心，我這裏還有個折中的法子。你可以打破和平協議，派兵駐守莫爾斯港，甚至海上補給，我保證我的人不會踏上陸地半步。」這話懇切到了十分，梅蓮可不由得瞪大眼。
「哎呀。」羅蘭狀似苦惱地拍拍後頸，「我已經被元帥狠狠教訓了一頓，就別再口頭嘲諷了好不好？」拉克西絲唰地展開羽絨香扇，好整以暇地扇風：「哪裡，我只是輕輕搔了搔老虎尾巴，連他的皮也沒摸到呢。」
金髮青年不好意思地摸摸中央的藍寶石：「嘿嘿，是啊，千萬別說出去。」
「你拒絕就是傻瓜！」帕西斯嗤之以鼻。
「師父知道我不會拒絕啊？」
布魯諾想出的壓軸收到預期的效果，當天的比賽以觀眾狂熱的擁護告終。結束時，拉克西絲沒有馬上離去，抱著懷裡淚流不止的侄女，直視迎面走來的人，碧眸透出刻骨的失望：「這就是你要的？」
「浪費時間！」
「不要不識好歹！」帕西斯怒吼。憑心而論，他的廚藝雖然不及羅蘭和耶拉姆，也是一等一的了。
「是也不是，你的劍少了鋒芒是好事，但是少了狠勁，就不妙了。倒是最後一劍有從前的氣勢。還有，劍上的東西太多，比試就好好的比，不要胡思亂想。」
「你別站著啊，坐下來。」羅蘭注意到自己的視線角度不對。冰宿困惑地眨眼：「有什麼事嗎？」
雖然遭到拒絕，羅蘭仍是神色不變，甚至更加悠哉：「你誤會了，梅蓮可城主，我說借道莫爾斯港，是指在莫爾斯港補給，然後返回海上，經水關到南海（注：水關指浮島與南城東部海岸之間的狹長通道。這一節地理名詞挺多的，我會儘快把地圖上傳），再出發前往尼普亞斯大陸。」梅蓮可不以為然：「這和借道有什麼區別？難道補給不在陸上完成？」
※※※
涼亭里，大神官為主君倒了杯新茶，問道：「大人，梅蓮可城主會同意嗎？」
「……」
說得酸溜溜的。冰宿暗暗搖頭：「他師父住得很近？」
刃霧深深吸氣，深深吐氣，再深深吸氣，深深吐氣，如此重複了好幾次，才豁然爆發：
又嘮叨了會兒，克萊德爾才放他回房梳洗。東城城妃朵琳·歐斯達亦步亦趨地跟在丈夫身後，忽而拉住他。
「既然開始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冰宿不動聲色地反駁，緩緩進食的姿態充滿了優雅感。艾德娜翻了個白眼：「你這套邏輯，跟大人倒挺像。」
「也不是，多少有點不舒服。你也勸勸她，別老是那麼拼，她才17歲，應該擁有玩樂的時間。」
「師父……」這次是討饒。
半刻鐘后，兩人回到貴賓席，迎接他們的是主持人歇斯底里的狂吼，不是恐慌，而是出於興奮：「快看！最殘忍的雙頭魔狼與人類戰士的決鬥！到底誰會贏！」羅蘭瞥了眼那個所謂「人類戰士」，依稀覺得有哪裡不對。走回座位，隨侍武官的態度給了他答案。
「這——」梅蓮可詞窮。
「大人，你怎麼才回來！」國務尚書劈頭就是一句抱怨。年輕的城主苦笑：「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羅蘭滿臉通紅，囁嚅道：「我……我後來改掉了。」帕西斯笑道：「是啊，在我的監督下。」
「天杖？」羅蘭愣了愣。法利恩比他更驚訝：「是你說的呀！那天，提拉的英雄施法讓西城變富饒的那天，你說『天杖出世了』，還打翻了茶杯！」當時主君的異樣一直深印在他腦中，成為他心裏最大的謎。
「昨晚縱慾過度？」觀察片刻確認無礙，冰宿放心地調侃了一句。
「是嗎？」冰宿難得綻放笑靨。艾德娜瞥了眼她手中的美麗兵器，嘆道：「不過，也真難為你用得順這麼長的劍。」
如果剛剛梅蓮可還有三分顧慮，此刻就連半分也沒有了，全是仗著對眼前之人長久以來的不信任勉強維持鎮定。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作為交換，我給你。」
真是的！她就這麼吝嗇，連個晚安吻也不肯施捨給我！？沒察覺自己的心態已經和怨夫靠攏，羅蘭攸地想起帕西斯教的那些稱謂，臉頓時紅了，乾咳片刻，選了其中一個最不肉麻的：「親……親愛的。」
伊維爾倫城主羅蘭·福斯環顧空蕩蕩的房間，雙眉微蹙，「不在嗎……？」
對於這一點梅蓮可倒不在意，羅蘭若全部攤開來她才會懷疑，但她心裏還有幾道防線守著：「為何要與我合作？以貴城的實力，完全可以獨佔這筆貿易。」
「哼！我們不都是給王室面子，才來的嗎！」
「啊……冰宿。」床上的人稍稍支起上身，朝她綻開愛睏的笑容。茶發少女大步走向床鋪，觸摸他的額頭，以確定他不是發燒發昏頭跑錯寢宮才會出現在她床上。
因為南城城主先到，兩人趕到時，王宮舉辦的洗塵宴已經開始。
「可否借地圖一閱？」遲疑良久，梅蓮可開口道。這句話等於妥協，因為要別人拿出東西，自己也勢必奉獻點誠意。
冰藍的雙眸閃了閃，羅蘭無聲地邀請，而拉克西絲也默契地將手遞給他，兩人並肩走下舞池。
「我不要看。」他的聲音彷彿剛跑完一圈馬拉松般有氣無力。
外頭雪剛停，庭院里鋪了層瑩白，侍從忙碌地來來去去，進行掃除工作。冰宿和莫西菲斯小心地繞過他們，走向寢宮。寒風刺骨，茶發少女下意識地擋在前面，獨角獸看著她的背影，悄悄彎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