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七篇 冰封季節

第五章 新年(上)

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七篇 冰封季節

第五章 新年(上)

「待我不薄,夫人真這樣想?」艾瑪嗤笑。芙羅拉坐正,眼中射出凶光:「我哪裡虧待你了?」
「胡說八道!我讓蒂麗娜調查過,他確實是雷恩,你休想騙我!」
凄楚之色一閃即隱,卻沒有逃過帕西斯的眼睛。
蕾茵小姐?同性戀?「私生子」?楊陽等人面面相覷,心裏的疑問堆得像山那麼高。
刃霧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突兀的嗓音讓莎莉耶整個人驚跳起來,轉過頭,有著桔紅色短髮和金棕色眼眸的青年躍入眼帘:「索貝克!」
「因為我們是一類人啊,你感覺不出嗎?都是隱藏起利牙,待在好心人身邊的猛獸。」
偏激不是優點吧……刃霧在心裏嘀咕,嘴上也念叨:「可是,你似乎對她太好了,又是大地之鏈,又是胡桃。」帕西斯滿不在乎:「那個瘟神的力量我巴不得往外送;胡桃么,我本來是想送給肖恩師父。」刃霧沉默片刻,一字一字道:「他是男的。」這傢伙的戀師情結真是沒藥救了!
是不是隱身暗處,別再和他們接觸比較好?帕西斯思忖,不知不覺越過嚮導,往前走去。
「親愛的雷恩……請原諒我不能和你私奔,我欣賞的是有男子氣概的男人,而不是你這樣的……人妖——蒂亞。」困難地讀完,女孩獃滯了幾秒鐘,朝他投以空白的視線,「他呢?」
肖恩抿了抿唇:「太過分了,這又不是小孩的錯,應該佩服他們頑強的生命力才對。」
「什麼同性戀啊,根本是瘋子!竟然和屍生子……」
「繼續說!」
「我更看得出他對我的愛。」在怒氣的激發下,蒂亞反而冷靜下來,「哪怕雷恩真是繡花枕頭,也比你好,你這個在戀人之間挑撥離間的惡魔!」
腳步不穩地領路,艾瑪只覺得身後的人是一頭披著人皮的怪物,好半晌,才鼓起勇氣問出心底的疑惑:「小姐,你有沒有看見歌麗婭?」
※※※
「什麼是屍生子?」楊陽和昭霆齊聲問道。回答的是莎莉耶:「就是屍體生出來的小孩。」
「兒子?不是女兒么?」希莉絲表示懷疑,複述市民的話。帕西斯還沒回答,楊陽用一種小心翼翼的口吻道:「索貝克,是不是你真的弄錯了?雖然那位蕾茵小姐穿男裝,個子也很高,可是你照照鏡子就會發現,她其實長的很秀氣。」
「哦——」
「這個城市啊,遲早會毀在男人手裡。」
「為什麼!?」
「他才不會說這種華而不實的話。」女孩力持鎮定,「他都誇我堅強、勇敢。」帕西斯輕笑了一聲:「繡花枕頭。」一手抬起她的下顎,審視她的靈魂深處,「他把夢想套在你身上,你不可能看不出。」
※※※
「哼,你倒是挺機靈的。」芙羅拉換了個坐姿,實則掩飾緊張,她本來胸有成竹,見對方的勢力比預想的大,不免少了幾分信心,「艾瑪,我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背叛我?」
「的確。」楊陽體諒她的心情,附和了一句,隨即露出悲憫之色,「不過對那女孩來說,這件事真是噩耗——她的戀人死了。」
「索貝克?」肖恩忍不住問了聲。帕西斯拋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不用擔心,跟我去好吃好睡,報答你們下午請我吃烤肉。」
一直沒開口的楊陽喃喃道:「為什麼那位蕾茵小姐要男扮女裝呢?」
「低血壓的毛病?」楊陽調侃。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發言的紅髮少女身上:「我城向來由女子把權,佔據要職的統統是女性。除了城主,只要生的是女兒,還可以世襲。但生的是兒子,就必須讓賢。耶林那市長要兒子男扮女裝,不是為了保有權利,就是為了讓兒子繼承自己。」
女管家勸道:「夫人,小姐回來了,你就原諒他吧。」
帕西斯啜了口鮮紅的葡萄酒,輕描淡寫地道:「他死了。」
「殺了她太便宜她了。」蒂亞笑容凄絕,卻掩不住深沉的悲哀,「我要她一輩子沉浸在後悔里,痛苦再痛苦,老來自殺,和雷恩一樣!」帕西斯輕笑出聲:「好毒,我當年對仇人都沒這麼狠心呢。」
看著那隻堅果,希莉絲露出遺憾之色:「可惜,射胡桃比賽不能參加了。」
旋轉、牽手、踏步、分開、擊掌,只兩圈,配合就達到默契的地步。
為自己倒了杯餐前酒,銀髮青年徐徐道:「這個軀殼的主人,似乎是耶林那市長的兒子。」
「你是照真人變的?」希莉絲好奇地問道。帕西斯忙著咀嚼,嗯了一聲。肖恩把更多的肉往他碗里添,一邊殷勤地道:「多吃點,不夠再叫!」
「切,老太婆,你以為你很有錢啊。告訴你,三個耶林那加起來我也不放在眼裡。」不用再演戲,帕西斯索性言行無羈,翹起二郎腿,口氣更像極了流氓。蒂亞冷冷地道:「害死雷恩的是你,他看了你寫的假信,自殺了。這個人不過是剛巧路過,莫名其妙淌混水。」芙羅拉用獃滯的眼神來回掃視兩人,半晌,歇斯底里地狂吼:「胡說!!」
一看到他的表情,帕西斯就沒轍了,當下雙手合十舉高過頂:「行行行,我保證到!……不過我要後半夜才能來。」幸好理智及時踩煞車,沒忘記申明一句。
「哦呀,才幾天沒剪,就長成這樣。」帕西斯捻起一縷髮絲,清越動聽的嗓音喚回眾人的神智。
帕西斯失望地嘆了口氣,他還期待一場精彩的前戲呢,結果是這樣活像潑婦罵街的對決——女人果然比較感情用事嗎?
「自殺,不過……」帕西斯一言未畢,響起敲門聲。得到允許后,女管家走了進來,恭身道:「小姐,夫人要見您。」
芙羅拉在幾名心腹的保護下退往走廊,同時焦急地搜尋兒子的蹤影,然而晃動的人群阻擋了她的視線。突然左近響起一聲慘呼,竟是男僕們一齊把劍插進一名女僕的身體。
「是……是。」男僕女僕都哆嗦著答應,只覺這位「小姐」和以前截然不同,讓人完全無法反抗。直到菜肴全擺上桌,一名女僕才鼓起勇氣道:「小、小姐,你不先見見夫人么?」
留下一句溫柔的低語,銀髮青年踏上石階,不意外聽到身後傳來心碎的啜泣聲。
帕西斯凝神打量她,下一秒,險些拿不穩手裡的燭台。
「什麼事?」
「等會兒。」帕西斯好歹清楚見面禮儀,砰上門,過了片刻,穿著一襲酒紅色男式禮服走出來。艾瑪又吃了一驚,因為雷恩的衣櫥里只有女裝,而昨天那套旅行服也扔了。
「怎麼,你的雷恩沒對你說過?」
「也對。」帕西斯看向另一邊,對峙的兩人終於有了動靜,艾瑪先低下頭:「好吧,我認輸,但是我不會留下,相信你也沒本事留下我們。」芙羅拉咬牙不語。
被搖得稍微清醒的帕西斯揉揉眼,懶洋洋地道:「吶,各位,吃好飯,出去逛逛街吧,迎冬祭要三天再結束。」
「廢話!誰及得上我親親老婆的程度!」
「內情肯定不單純。」莎莉耶搖搖食指,眼中閃過與年齡不符的精銳光芒,「就算是自殺好了,照樣可以栽贓。所以唯今之計,只有儘快查明真相,免除我們的後顧之憂。」昭霆無言以對。肖恩恍然大悟:「哦,所以索貝克留下來,是為了查明真相啊。」
「對啊。」
外頭還下著小雪,卻絲毫不影響歡樂的氣氛。街上人來人往,攤販多達數千個,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廣場上的木架,那裡是今天祭典的重頭戲——【射胡桃】的比賽場所。規定只有男性可以參加,射下最上面的那顆胡桃獲勝。勝利者的女伴將得到【胡桃皇后】的美譽和一件最新款式的長裙,胡桃也會被挖空灌進最名貴的香料,作為獎品。
兩人正聊得起勁,一個清脆的聲音怯生生響起:「先生,要不要買束花?」
「是哦,如果能一起過年就好了。」
「是啊,我就是怕肖恩師父生氣,才送給小荊棘——唉,為什麼不是『胡桃皇帝』呢?」
艾瑪停下來,腦中警鐘驟響:「什麼意思?」帕西斯聳聳肩:「沒什麼意思,只是看你穿得正式。」
「不試一次,我總是不甘心。」
「到底走不走?」先前的睡意一掃而空,銀髮青年撥弄劉海,睥睨一臉獃滯的女管家。艾瑪一凜,連聲道:「走,走。」
「可惜也老是被看穿。」帕西斯嘆了口誇張的氣。楊陽笑道:「平心而論,你真的演得很像,只是運氣不太好。」肖恩欣喜地道:「太好了,索貝克,剛剛的話你聽到了吧,新年一起過好不好?」
「我不會跳。」楊陽首先為難地拒絕。昭霆咬著大拇指:「神官先生沒教過這種舞。」耶拉姆不無得意地道:「他教過我。」
「因為我現在是女孩子的模樣嘛。」帕西斯先咽下口中的食物,擦擦嘴,才回答,「而且,這女孩也是很矜持羞怯的性格。」
「我有點事要處理。」
「嗯,我見到他時,他就是個死人。」
「怎麼了,莎莉耶?」楊陽注意到同伴盯著天花板的某處,深沉的眼神不像一個孩子該有的。
兩人均未在意,心想大概是哪家的僕從出來找偷跑的主人,不想片刻之後,一隻手搭上帕西斯的肩膀:「蕾茵小姐!」
「謝謝!」
最後是楊陽打圓場,追加才以小半隻烤全羊定案。
昭霆附送前者一個香吻,莎莉耶給了後者一個擁抱。
「嗚!」下意識地慘叫,然而嘴巴像被什麼堵住似的,只能發出模糊的呻吟聲,身體也軟癱無力,明明痛得要命,卻連半分也挪動不了。
女孩一個激靈,倒退兩步,厲聲道:「你是誰?你不是雷恩!」帕西斯震了震,神智瞬間回籠,縮回手,綻開友好的笑容:「初次見面,蒂亞小姐。」
「呃——這是夫人的吩咐,為了防止她再勾引你。」
「哦,刃霧。」帕西斯很高興有了個話伴,不過——「你應該隱形的。」
銀髮青年回以不帶一絲陰影的笑容,大步迎上前。
「呀,你醒了?」頭頂響起清脆的聲音,她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去,只見一個金色長發的女孩笑吟吟站著,熟練地把玩一把沾血的袖劍。
「哇——不愧是有錢人家!」
橘色的火光照亮了一間幾十米寬的石室,鐵柵欄后蜷縮著一個黑影,感覺到光亮,動了動,像在分辨似的靜止了一會兒,撲了過來:「雷恩,雷恩,你沒事!」
他一提醒,芙羅拉才發覺失誤:經此一爭,市政廳的人死傷殆盡。即使能瞞住「蕾茵」的秘密,她坐在市長位子上的日子也不長了。
這是迷信嘛!楊陽和昭霆交換了一個不以為然的眼色。
「哈哈哈,果真是聰明的小女孩!」帕西斯笑彎腰,同時輕鬆夾住刺來的袖劍,「喂,會因為狂笑而被勇者宰掉的只有故事書里的魔王,何況我既沒有對著天花板笑,你也不是勇者。」
好~無~聊!雖然是自己一手導演的劇碼,帕西斯還是萬分後悔,心裏無限哀怨:為什麼我不能和肖恩師父他們開開心心地去逛街,而要在這裏看兩個丑角叫罵?
「哎?」肖恩回頭看去,在視野中具象化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小鹿般的眼神,大冷天,卻只穿了件單薄的連身長裙,因此凍得瑟瑟發抖,右手挎著只竹籃,裏面放滿鮮花。標準濫好人的青年當場同情心大起,一掏腰包卻摸了個空,連忙叫前面的少年救濟。
就在艾瑪轉身的一刻,響起一個柔和的男性嗓音:「不能讓他們走。」
「當然不會了,生命中每一個美好的瞬間,都會牢牢刻在記憶里,就算影像忘了,心情也會記得。」肖恩手指自己,漾開明朗的笑靨,「像我,就記得很多很多開心的事,什麼時候消沉了,難過了,就拿出來回味一下,又會幹勁十足。」
那悠閑的態度,凌厲的眼神,怎麼看也不像雷恩會有的。兒子有幾兩重,她這個做母親的最清楚。即使受到失戀的打擊,轉變也不可能如此劇烈。
莎莉耶靜靜聆聽,思索著,記憶著。
被從地牢釋放的蒂亞徐徐走進宛如血池的大廳。
帕西斯依言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遞給她,順便舉高燭台,讓她看得更清楚。
「也可以算是他告訴我的。」帕西斯緩緩靠近,欣賞她毫不退縮,又滿含懷疑的態度,「你想從這裏出去嗎?」他改變主意了——幫她,看在那和菲莉西亞相似的氣質份上。
「不過你應該殺了她的。」
「才不!」蒂亞激烈地道,右手習慣性地抓著胸口,「我什麼也沒有,只剩這條賤命,所以我決不死!」
蒂亞猛然抬頭:「什麼意思?」帕西斯探手入懷,突然頓了頓:「你識字嗎?」
芙羅拉徹底崩潰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帕西斯前腳踏進大廳,後腳艾瑪帶領大批人馬趕到,以致於等待多時的芙羅拉無暇對兒子的穿著提出置評,先朝後者投以冷冷的目光:「艾瑪,我好像只請了你一個人。」
「他是怎麼死的?」楊陽和希莉絲異口同聲。
「真的應該改改制度了。」耶拉姆嚴肅指出。楊陽打圓場:「也沒這麼糟,那位蕾茵小……蕾茵先生不是還戀愛了嗎?」
※※※
「這個造型不錯吧?」
「咦!!!」
「我射下來的,這裏的人還真是沒用,連一隻胡桃也射不下來。」帕西斯不屑地撇嘴,把包背在她肩膀上,胡桃塞進懷裡,「拿著吧,雖然沒有獎品沒有封號,但你也算是『胡桃皇后』了。希望你以後,也能像皇后一樣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真蠢材!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是『小姐』!除了那個骯髒的小雜種,沒有任何女人會看上你!不,那個小雜種也不是真心喜歡你,她只不過想攀上枝頭當鳳凰……」美婦罵得正溜,忽然哽住喉嚨,瞪著「兒子」打了個大哈欠,看向牆角的落地鍾。
「哦,是……」在對方露出不耐煩之情前,她及時回過神:「是夫人請您過去。」
看著她,也是看著另一個人,帕西斯的眼神柔和而溫暖:「忘了那個窩囊廢吧,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耶林那市長芙羅拉·奎林獨自坐在房間里。
「請原諒我人小,沒力氣潑你冷水。」莎莉耶亮出一隻小香爐,滿意她震驚的神色,「日金花,還有天花板的優羅,本來是兩種無害的藥草,合在一起就變成慢性的劇毒——你倒是懂得一點【混香】的妙用,不,應該是你後面的人有這種知識吧。」
「嘿,放鬆點。」帕西斯捏捏她的手,順便吃下豆腐。楊陽勉強按捺住害羞,卻做不到先前一樣自在,東拉西扯找話題:「你和肖恩打過招呼了嗎?」
「是啊,你本來就是女的,所以你是不是應該穿上裙子,和我們一起玩?」希莉絲牽起她的手,促狹地眨眨眼睛。於是兩位男士被掃地出門,女孩們嘰嘰喳喳地圍著同伴梳妝打扮。
「真是諷刺。」帕西斯再度大笑,「叫他繡花枕頭還不對,應該是草包!」蒂亞莫名其妙地瞅著他,心裏卻有一團陰雲逐漸擴大。
「就因為這樣讓兒子穿女裝?」昭霆一邊搖頭一邊摩擦起疹子的臂膀,「我懷疑那女人是心理變態!」肖恩也皺起眉頭:「嗯,這樣會對孩子的成長產生不良影響。」希莉絲不無尷尬地道:「在我城這種情形不罕見。」
「陽好棒!」
「我可不會對你們耍大牌。」帕西斯一笑,走向足有十米長的餐桌,「先吃飯吧,我邊吃邊說。」
眾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楊陽問道:「不用我們幫忙嗎?」帕西斯笑嘻嘻地道:「不用不用,你們回來前,應該就完事了。」
但是下了舞池,才發覺……好難。
「蕾茵,你——」美婦剛要發火,帕西斯一個冷眼讓她閉嘴——他可不想再聽她念經。轉向女管家,銀髮青年問道:「她呢?」懶懶的聲音,卻蘊含不容反抗的魄力。
「哎呀呀,親愛的母親大人,現在不是討論兒子我的時候,先關心一下你自己的前途吧。」
「咦?」楊陽一怔,隨即恍然大悟,衝口道,「索貝克!」
「懶人。」抱怨了一句,妖獸吐出一口凍氣,直接冰封了艾瑪和她身邊寥寥幾個部下。
蒂亞沒有回答,只覺渾身的力氣彷彿被抽幹了,十分疲憊。帕西斯一手支頰,看出她的狀態:「去洗澡吧。」蒂亞怔怔回過眼:「什麼?」
楊陽雙手放在背後,環顧大街。莊嚴精美的建築,熙來攘往的人群,路旁系著綵帶的聖香月樹,以及不斷飄落的晶瑩雪絮倒映在她深幽的黑哞里,化為一抹驚艷和惆悵。
楊陽心一暖,浮動的情緒立刻消失,恢復了往日的俏皮:「這張臉又是你上哪兒剽竊的?」
「是的,他確實是雷恩……蕾茵小姐,身上有胎記。」奉命去偷窺某人洗澡的女僕神色微赧,隨即換上異樣之色,「屬下還有一事稟報。」
楊陽試著模仿周圍的人,卻跟不上那快速的節奏,只鬧得手忙腳亂。肖恩要照顧昭霆,暫時分不出手來教她。沒一會兒,楊陽就被流動的人潮沖開,離同伴越來越遠。她生性拘謹靦腆,當下只覺丟臉萬分,打起了退堂鼓。
「幫我!把我從這裏放出去!我要替他報仇!」
「廢話,男扮女裝嘛!」莎莉耶切下一塊鹿腰肉,滔滔不絕地道,「不然那女人幹嘛緊張兮兮,硬要我們來,就是怕我們知道秘密。」帕西斯感興趣地注視她:「你挺聰明的。」
「你讓小姐男扮女裝!」
「原來是覬覦我的位子。」芙羅拉冷哼。艾瑪回以冷笑:「不行嗎?是你自己答應我,下一屆市長由我來當,結果反悔,把自己的兒子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芙羅拉惱羞成怒:「你閉嘴!」
「聰明的女孩。」
「妨礙別人報仇的傢伙會下地獄的。」漠然的語氣,卻像一個冰冷的深潭,映著曾經的自己,曾經的滔天恨意。下一秒,帕西斯的表情轉為錯愕——蒂亞把匕首還給了他。
「人家答應了!?」
「是~~所以你不用怕。」帕西斯一隻腳擱在另一隻的大腿上,姿勢不雅地坐在桌上,滿眼讚賞的笑意,「你這張臉,我會幫你守秘。」
雖然不明白她怎麼會知道,女僕還是老實點頭。
楊陽一行走了后,帕西斯回房補眠。接近中午時分,總管艾瑪來敲門。
「別再叫我小野貓!」瞪了他一眼,蒂亞把注意力調回臉如土色的芙羅拉,「聽見了吧,他既然能假冒雷恩,自然也能假冒你的探子。」
「跟男人啊!私生『子』!」昭霆咂嘴。
瀏覽手中的資料,芙羅拉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只覺一頭霧水。這時,響起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考。
「因為這是你惹出來的禍事。」清冷的聲音回答,一頭冰藍色的小獸出現在他肩上。
弄醒她的是一陣火辣辣的痛楚。
「不怪你,你也沒料到會變成這樣。」楊陽大度地道。肖恩附和:「是啊,而且這裏胡桃更多。」
真可愛哩。幾個少女偷笑。
沒錯,把蒂亞關進牢里,命令心腹艾瑪在他們約定的地點放那封信的都是她,目的就是讓雷恩死心,乖乖當他的「蕾茵小姐」。可是她沒料到,兒子的反應竟然不是躲起來痛哭,而是跑去參加迎冬祭,還結識了幾個莫名其妙的冒險家!
「不過——」帕西斯拖長音,以有些惡質的眼神端詳她,「想不到你打扮起來也是個美人。」楊陽剛剛退下去的體溫又「騰」的升到最高,手腳也僵硬起來。
芙羅拉臉色灰敗,喃喃道:「你……你這個騙子,你冒充雷恩,你殺了他,你們合夥騙財……」
「我……」女管家才吐出一個字,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抓住心臟,再也說不下去。帕西斯轉向其他仆佣:「你們也是,最好分清楚誰是主人。他們都是我的朋友,立刻準備好六間客房,還有晚宴。」
說曹操曹操就到,伴隨活潑歡快的腳步聲,幾個熟悉的身影從走廊盡頭走來。
「嗯。」
「你——」女管家氣得漲紅臉,突然壓低聲音,「小姐,你不管『她』的性命了嗎?」
「抓住小姐!」艾瑪反應也不慢。大廳里登時忙亂起來,奔跑聲、打鬥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兩方人馬都沖向帕西斯,卻一個也靠近不了。
「小姐!你太不象話了!」跟著來拿人的還有幾名男女僕佣,女僕驚駭地指責,男僕卻恭謹地侍立著。楊陽靠近帕西斯,小聲道:「你確定,你沒有變錯性別?」
「楊陽,你也穿啊,我還特地幫你買了一套。」
「那他們怎麼叫你小姐?」
餐廳內,眾人面面相覷。
帕西斯手一揮,一把犀利光燦的匕首出現在蒂亞手中:「好了,殺了她吧,這是最好的時機。」蒂亞握緊劍柄,眼裡燃起仇恨的火焰。這時,芙羅拉的部下終於如夢初醒,紛紛叫喊著撲來。
耶拉姆心想花也不值幾個錢,掏就掏了。昭霆三人興緻勃勃地挑選喜歡的花卉。惟獨楊陽眯起眼,上下打量賣花少女,斷然吐出三個字:「索貝克。」
「屍體哪能生小孩!」昭霆甩不信任票。楊陽沉吟道:「是瀕死的孕婦所生的孩子吧。」希莉絲嘆了口氣:「自然,可是在一般人看來,這很恐怖也是事實,甚至認為這些嬰兒是天生的死靈法師。在卡薩蘭東境會被直接處以火刑,我城因為女性地位高,女屍生子可以免於一死,但也被認為是很低踐的存在。」
「私生子的戀人不會被罵瘋子,只有屍生子,是污穢的,不祥的,跟他們在一起也會被視為異端。」
她感到事情不對勁,而異常的源頭就是她的兒子,對外宣稱是「小姐」的雷恩·奎林。
就在她跌出人群的剎那,一隻手拉回她,接著是柔和的中性嗓音:「左三下。」
感到左頰傳來尖銳的刺痛,女僕終於崩潰地哭喊:「嗚嗚——」
「你們幹什麼!」芙羅拉又驚又怒,男性在梅迪城地位低下,本來無權做市長的近侍,是芙羅拉擔心壓不下艾瑪,臨時提拔了幾個孔武有力的。
「可是你的吃相很……秀氣。」
「……」代替希莉絲捶了他一記,楊陽問道,「索貝克,真正的蕾茵小姐呢?你請他出來,然後我們就溜之大吉吧。」
第二天上午,睡了個美美飽覺的客人們聚在沙龍,品嘗美味的早餐。
楊陽的問話沒有迴音,肖恩等人從另一頭跑過來:「你們想對他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雷恩告訴你的?」
「我也是女人,所以我很清楚,女人最怕的,莫過毀容。」莎莉耶笑得彷彿純潔的天使,但在女僕看來,卻是不折不扣的魔女!
12點?難怪好睏。帕西斯揉去沁出的淚水,勉強驅走睡意,他是低血壓。
「唔,難怪我覺得她有點像誰呢,不過菲莉西亞小姐比她更偏激。」
將胡桃放進包里,女孩毫不留戀地繞過他:「再見。」
「什麼?」芙羅拉沉浸在放鬆的情緒里,隨口道。
「男的。」楊陽不假思索地道,然而瞧見對面的人一小口一小口吃肉的動作,也不確定起來,「索貝克,你是男的吧?」
「認識到問題就有救。」人小鬼大的莎莉耶往咖啡里加了兩匙奶精,姿容端莊地淺啜。耶拉姆勸慰:「相信你一定能改變這制度。」
※※※
「這個……」
「哼,一個兩個都是利欲熏心的傢伙。」莎莉耶冷笑了一聲,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我不殺你。別高興得太早,你拿來害我們的毒,我已經原樣奉還給你了,還加了點配料,保證無人能解,不想死的話,就把這個香爐放回你主子床下。」
不會是嚇傻了吧?楊陽暗忖。這時,遠遠響起幾聲大叫:「小姐!小姐!」
「不,是女的。市民不知道蕾茵是男的,說他是同性戀,對象當然是女的了。」
「他是男的!」帕西斯不耐煩地重申,「我是醫師,是男是女,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帕西斯一臉幸災樂禍:「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嗯?真是後知後覺吶。」芙羅拉掙脫懊悔,狠狠瞪視他:「還不是你挑撥的!說,你到底在想什麼!這隻小怪物哪來的?你、你怎麼變得這麼奇怪!?」
「索貝克,你好威風哦!」昭霆佩服地做膜拜狀;肖恩已經在桌前大吃大喝;剩下的人都圍著帕西斯,等他做出個合理的解釋。
「艾瑪,你——」芙羅拉咬牙切齒。
「是~~」帕西斯笑得彷彿惡作劇得逞的頑童。楊陽展顏道:「你可真會變。」
「你……」楊陽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人。眉清目秀的面容,桔紅色的短髮,金棕色的眼眸,略顯清瘦的身材罩著褐色的旅行服,沒有一點像無名氏神官,是個陌生的美青年。她微微臊紅臉:「謝謝你。」
「的確有點同性戀味道,挺高的。」
「哈哈哈……」帕西斯愉悅地笑了,不顧臟污,在她臉頰上啾了一記,「你眼光真好,小貓咪。」蒂亞瞬間從頭紅到腳,一把推開他:「你瘋了!」從來沒人吻過她這個屍生子,雷恩也是!
「啊,不用在意我。」說話間,帕西斯又打了個哈欠,竭力撐住快合上的眼皮,「我一晚睡就這樣。」
帕西斯垂著眼皮,不言不語。
話說帕西斯被羅蘭逮回去的隔日,當地人稱為【迎冬祭】的節日在楊陽一行的期盼下到來,幾個女孩甚至穿上充滿梅迪風味的長裙,戴上月贈送的首飾。由於祭典的主題是【奔放】,面紗倒是不用戴了,也令她們更加高興。
「你還會邂逅新的人嘛,而且我們也不是不在,是在另一個時空,而思念可以跨越空間。何況我還是你宿命的另一半,到時一定有辦法聯繫的。」
「哼!那你一個人去跳好了!」
※※※
「……」她只是一霎不霎地瞪著他,呼吸急促。
「你想他了?」楊陽揶揄。
「哎,我又沒說不幫忙。」帕西斯揮揮手,轉身離去,「不過我要晚點再放你走。」
「氣到連『母親大人』也不肯叫?」美婦聲色俱厲地開口。
「哦。」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賠罪」,肖恩還是大度地答應。耶拉姆道:「射胡桃要晚上,先去市集逛吧。」
「等我吃飽再說。」帕西斯擺擺手,把僕人們趕了出去。
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的帕西斯微微翹起唇角:「刃霧,要不要聽我說個預言?」
「哦。」真是位敬業的演員。
「進來。」
「有什麼關係,反正快結束了。」
「什麼預言?」刃霧懷疑地斜睨他。
「給我!你懷裡什麼東西,讓我看!」她忍不住大喊。
「謝謝。」誠摯地,蒂亞道謝。無論眼前的青年是否好人,他真心幫助她是事實,衝著這一點,她就感激他!帕西斯恬不知恥地指指臉頰:「不來點實際點的謝禮?」
帕西斯綻開孩子般純真粲然的笑容,進行著灌溉毒花的偉大任務:「最好的法子,讓她們自相殘殺,我們既不用費力氣,又能欣賞到一出好戲。」
「我不認得什麼夫人,滾蛋滾蛋。」
「夫人在這裏等你。」一對上他的眼睛,女管家就不敢再大聲放肆,戰戰兢兢地答道。帕西斯踱回來,示意她打開門。裡頭是一間籃球場大小的客廳,布置除了「奢華」以外讓人聯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詞。地板和牆壁全部用貴重的大理石拼成,鋪著手織的掛毯和地毯;拉起的窗帘也是精工綉制;桃花木做的傢具清一色鑲上金邊;角落的巨大暖爐燃燒著名貴的檀香木。
打完牙祭,一行人繼續逛街。因為帕西斯的承諾,肖恩的興緻也高了許多。不知不覺日落西山,天上的星子和地上的燈火共同照耀著整座都市,打扮得比白日更亮麗的女性與男友結伴湧向中央廣場。幾米高的火焰驅散了夜間的寒意,傳送出源源不斷的光和熱。圍繞放滿了胡桃的木架,攤主紛紛收起商品,空出大片場地,讓人們舞蹈。
「民以食為天!」昭霆振振有辭。肖恩揉著腦後的大包頜首贊同。希莉絲正要再揍,楊陽勸阻:「好了好了,待會兒肖恩把最大的胡桃射下來,給希莉絲賠罪。」
「沒答應,但是默認了。」
「洗個澡,換件衣服,離開這裏——改頭換面,再也不要回來。」
約莫半小時后,滿臉通紅的楊陽被簇擁著走出客房。烏亮的長假髮在兩鬢夾以星形的髮飾;身穿白色短上衣,裏面是肖恩買的連衣裙,下擺到膝蓋;腰帶是橙黃色的,在背後打了個大蝴蝶結,延伸的部分長及小腿;足蹬尖頭有毛球的皮靴;頭戴前方附有額飾的圓帽,整個人彷彿冬日的精靈。
切!你這副德性也配自稱母親?想起莉拉溫柔美好的樣子,帕西斯在心裏啐舌,臉上也流露出唾棄。美婦氣得發抖:「好,好,你大了,骨頭也硬了,竟然不把我放在眼裡!」
莎莉耶驚疑不定地瞪著他,詫異他竟能如此準確地摸透她的心。
「這種觀念問題,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希莉絲不得不為自己的城市說話。
「……」
肖恩抖開一件淺藍滾白絨的連衣裙,納悶地道。楊陽一臉無奈:「但是你沒有買假髮。」
「我·非·常·確·定。」帕西斯咬了咬牙。
「夫人還請了小姐不是嗎?」艾瑪不卑不亢地反駁。
在被觸碰到的瞬間,帕西斯就掙脫鉗制,轉過身來。喚他「蕾茵小姐」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婦女,身穿管家的服飾,嚴厲的表情讓他想起那個死在魘魔嘴裏的希拉,心情登時差到極點:「搞什麼,動手動腳。」
「耶——」昭霆振臂歡呼。耶拉姆用一貫淡漠的語氣邀請:「沒吃飯的話,一道去吃烤肉如何?」
這詭異的情景駭呆了倖存者們,尤其是芙羅拉:「雷恩,你……」
「是艾瑪總管!是她叫我做的!求你不要殺……」
希莉絲捶了下其中一人的後腦勺——虧她還指望他讓她做胡桃皇后呢,結果什麼都想著吃!楊陽掩嘴輕笑。莎莉耶損道:「你們倆是豬啊。」
「因為冬天沒有花。」
「嗯,所以『積病』實在有夠多。」經過一晚的思想沉澱,希莉絲不再為己城辯護。
隨著時間的流逝,倒下的傷者和死者越來越多,市長一方逐漸取得優勢,總管一方卻挾持了重要人質,兩邊再度陷入僵局。
「這麼弱勢地確認不像你的為人啊。」帕西斯惡作劇地笑道。
帕西斯輕鬆攫住她逃離的身子,柔聲道:「不要瞧不起自己,你很強、很可愛、很好。」
莎莉耶一直偷瞄帕西斯,這時終於忍不住,在楊陽耳邊道:「他到底是男是女?」
希莉絲誠摯地道:「我們也算是同伴了,別見外,一起過年吧。」想起和羅蘭的約定,帕西斯躊躇不語。見狀,肖恩失望地垮下臉:「不行嗎?」
「小姐!小姐!」帶路的女管家停在一扇鏤金的紅木巨門前,連聲喚道。
「小姐,請小心腳。」
「你怎麼用死人的臉?」昭霆毛骨悚然。帕西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我以為這樣不會有麻煩。」眾人想想也對。
女管家將他們帶到一棟富麗堂皇的建築,穿過大得嚇人的庭院,停在主屋前,鄙夷地掃了眼肖恩和耶拉姆:「女士可以進去,男人睡柴房。」
「假髮叫肖恩變個給你好啦。」昭霆正在選氈帽,頭也不抬地道。莎莉耶拿起一個四周垂掛銀鈴的帽子,建議道:「要麼就戴這個,保證不會被認出。」楊陽嘴角抽搐:「什麼不會被認出,我本來就是女的。」
「聽見什麼?」這回芙羅拉注意到了,眼睛眯起來。女僕吞吞吐吐地道:「她……她叫歌麗婭去暗殺那幫冒險家,說他們妨礙了她的計劃,本來蕾茵小姐應該死在樹林里,一定是他們救了他……」瞥見對方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停下嘴。
盈滿警戒的寶藍色眸子融化了些許,繃緊的肩膀也微微放鬆:「你真的不會說出去?」
市長之子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氣質出塵的青年,發極長,幾乎垂到地面,由於他是坐著的,那頭清澈閃亮的銀髮便纏繞在椅子上。明明是彷彿月神的容貌,卻因那襲紅色禮服沾染了幾許不祥的味道,但這絲毫無損他奪目的風采,讓每個人都看傻了眼。
而這會兒,就有兩個人看著那座木架流口水。
她不美,臉蛋和衣服也邋遢得像是幾天沒洗,然而她的眉間有一股他異樣熟悉的氣質——決不對命運妥協的堅強和憤世嫉俗的乖僻。
莎莉耶停下手:「招了嗎?招了就眨眼。先旨聲明,你敢乘機尖叫,我就把劍插進你嘴裏,反正也不是沒人可以問。」
帕西斯冷眼旁觀,臉上笑意盈盈:可憐的少年啊,再鍛煉一下心髒的承受能力吧,我從前過的就是這種日子。
「沒什麼。」莎莉耶回以燦爛的笑靨,那抹異色消失得乾乾淨淨。
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帕西斯才收回視線,變回雷恩的模樣,也朝大門走去。刃霧跳到他頭上,用前爪拍打他的前額:「難得嘛,你這麼好心。」
他沉聲一喝,自有一股威嚴散發。女管家不由得倒退數步,隨即又盛氣凌人地衝上來:「快跟我回去,夫人很擔心你!」
「哦。」
美婦只能獃獃目送兩人一前一後地離去。
以外表和斯文的吃相都看不出的驚人食量殲滅三分之一的烤肉,帕西斯平靜地面對眾人獃滯的神情,做了個感激的手勢:「多謝款待,我會報答的。」
「!」聽到最後一句,躺在地上的女僕顫了顫,渙散的眸重新凝聚起來。見狀,莎莉耶笑意加深:「看樣子你不打算招啊,沒關係,本小姐逼供的手段有得是。」說著,鬆開手,掉落的袖劍不偏不倚插在她耳朵旁邊。
「……」帕西斯似乎想起什麼,略一沉吟,道,「好吧,我跟你回去,不過不許對他們動粗。」
帕西斯傷心欲絕,連聲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每次都看得破!?」
「好漂亮!」肖恩真心鼓掌。耶拉姆也露出讚賞之色。
「切,你也好不到哪去。」帕西斯回嘴,彈了下劍鋒,震碎了冰屍。
這一次,蒂亞只是苦笑。
「夫人。」一個穿白底綠邊長裙的女僕走進房間,行了個無懈可擊的禮。芙羅拉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麼樣?他是雷恩嗎?」
「什麼剽竊,說得這麼難聽。」帕西斯不滿地撇嘴,「我可是鄭重地對他說:『容貌借我用一下』。」
「這個我知道。」
「……索貝克!」見他起身要走,肖恩急忙喚道。
「話說回來,這裏的主人真是冷淡耶,我們都待了一晚上了,也不露個面。」昭霆咬了口塗滿橘子果醬的烤麵包片,含糊不清地道。
「那當然!」莎莉耶毫不謙虛地抬高下巴。昭霆酸溜溜地道:「不過是點小聰明罷了。」莎莉耶拿起一隻堅果朝她丟去。
希莉絲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怪異:「我在想,那個『私生子』搞不好是『屍生子』。」餘人轉過頭:「咦?」
「啊!?」肖恩等人呆住。
幸好女性護衛畢竟占多數,又受過正統的武術訓練,很快壓制了這場小小的叛亂。
「把門堵住!」芙羅拉警醒,大聲喊道,「雷恩,到我身邊來!」
耶拉姆太陽穴冒出青筋——這傢伙,他以為他是富翁嗎!?來自身旁的大喊更令他差點腦充血:「我也要!我再要一頭烤乳豬,不,烤全羊!」耶拉姆忍無可忍地吼回去:「不許!」
「為什麼?」
※※※
帕西斯又走出幾步,才反應過來小姐是叫自己,轉過頭:「什麼事?」
「嗯,上次忘了跟他說,盡量在過年前趕回來,還有索貝克。」
由於天色已晚,白天又玩得瘋,包括隔壁的肖恩和耶拉姆在內,一行人很快墜入夢鄉。過了約莫兩個小時,門緩緩開啟,竄進一道黑影,把一個小小的熏香爐藏到床底下,悄悄溜出去,在另一間房間重複了相同的作為。
「這個足夠威脅你主人了,搬屍體太重。」無視不斷痙攣的俘虜,莎莉耶小心地不碰到血,用手帕包起那根斷指,這才斜睨對方涕淚交流的臉,「屈服了嗎?還不?也好,遊戲太快結束就沒意思了。」
「我會給你新的一切。」帕西斯定定注視她,「除非你想自殺。」
不等她說完,莎莉耶又將布條塞回去,陷入沉思。半晌,在女僕以為自己的血會被放光之前,她終於開口道:「你們夫人想必不知情吧?」
「沒關係,很簡單的。」肖恩安撫道,「進去跳兩圈,馬上就找到感覺了。再不行,我帶你們。」
滿懷悲憤的心因仇人的動搖而感到快意,蒂亞決定給芙羅拉致命一擊,看向有著情人外表的青年,臉上透出不太情願的求懇。帕西斯爽快一笑,脫下幻象手鐲。
艾瑪目瞪口呆地看著身穿睡衣的「小姐」,在她印象里,雷恩從來不是這樣一個不拘小節的人,不過昨天的他就很奇怪了。
「我欠他一點小小的人情,而我是個有恩必報的人。」帕西斯看出她的盤算,還是高興地往陷阱里跳。
「晚上我會再來。」揮揮手,帕西斯揚長而去。
「嗯。」楊陽的心境豁然開朗,情不自禁地回以笑容,「謝謝你,肖恩。」卻見對方怔忡地注視自己,奇道:「怎麼了?」肖恩紅著臉搔搔頭:「啊,抱歉,你剛剛笑得好像維烈,我一時看呆了。」
「她很像菲莉西亞。」澄碧的眸子浮起略帶感傷的懷念。
「好。」去吧去吧,實力懸殊的戰鬥太無趣了。沒有目送艾瑪匆匆離開的背影,帕西斯猶如散步般緩緩而行。
纖長的手指挑了挑,袖劍電射而出,刺穿了女僕的心臟:「因為你那個做法不牢靠,她很有可能去求她的主人,使事態變得糟糕。你夠狠,但是你太小,她很難相信你有解毒的本領。」
「這是……」
「帶路。」沒有半句廢話,帕西斯下令。
不想夾在兩人當中,帕西斯走向牆邊的椅子,然後篤悠悠坐下來,喝茶看戲。
「他是自殺的,關我們什麼事!」
無視架在頸上的長劍,帕西斯依舊悠哉悠哉地啜飲加了白蘭地的香草茶,只是對耳旁的大叫有點不滿:「放下武器!不然我殺了他!」
「恭敬不如從命。」
窒人的沉默籠罩了整個房間。
失策。抹了把臉,銀髮青年拾回殘破的自尊心。昭霆激動地跳到他面前,兩眼放光:「索貝克,索貝克,你好好玩,老是變來變去!」
「好的,好的。」帕西斯安撫,「先告訴我犯人是誰。」
一直以來,都是他保護楊陽等人,為他們掃除危難,可是包括溫泉那次,已經是第二趟他害他們被捲入意外事件了。
「夠了!」芙羅拉用力一拍搖椅的扶手,保養得宜的臉氣得通紅,「好你個艾瑪,我待你不薄,你居然背叛我!」喘了會兒粗氣,她稍稍冷靜下來,陰狠一笑:「戳穿我是吧,我倒要看看誰笑到最後!」
女僕一邊眨眼一邊搖頭,表示不敢造次。於是莎莉耶拉下綁住她嘴的布條。
「……小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可以一個人先去嗎?」
「就為了這種東西,他棄我而去。」蒂亞發出一串神經質的笑聲,垂下的面容浮起怨毒,「你呢?為什麼幫他?」她可不相信眼前的人有助人為樂的美德。
「唔,我了解你的心情。」帕西斯摸摸她的頭,動作傳遞出善意。莎莉耶不再反抗,任他撫摸。
「你偶爾也用腦子想想好不好!」耶拉姆呵斥,「死的可是市長的兒子,難道他們會善罷甘休?不張貼通緝令,至少也會派出追兵。」
「雷恩教過我,但是我的天分不高,現在也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啊!」眾人驚訝地瞪大眼。耶拉姆奇道:「那他們為什麼叫你小姐?」
※※※
光芒一閃,腥風血雨。
「我在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樣的景象。」
完事後,她放心地邁開大步,剛轉過拐角,忽覺異香撲鼻,接著就人事不知。
※※※
我好像變成惹事體質了。走在長廊上,帕西斯不無懊惱地想。
「是啊,我一定要射下幾隻……」
「回來的路上,屬下看見艾瑪總管的房間還亮著燈,裏面傳出說話聲,好奇過去聽。」
「因為我看到他的屍體,手裡捏著這封信。」帕西斯回答得好像世上不存在「良心」兩個字,快活得很。
與卡薩蘭不同,即使是象徵奔放的慶典,保守的梅迪人也不跳浪漫的圓舞曲,而是歡快的踢踏舞。沒有固定的舞伴,輪到誰就誰,當然跳得好的話,也可以一直兩個人跳。肖恩看得興奮不已:「哇——我們也加入吧!」
「黑暗是我們的朋友、武器、隱蔽,但不是躲藏的地方。剛剛那種反應,以後不要有。」
楊陽鬆了口氣,靦腆一笑。希莉絲舉起拳頭,氣勢十足地道:「好!出發!」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雷恩。」
女僕嚇得心臟差點破裂,還沒回過神,右小指一涼,已經被剁了下來。
※※※
「這下事情棘手了。」耶拉姆雙手環胸,皺眉道。希莉絲沉重地點點頭:「既然真的蕾茵小姐已死,我們就很難脫身了。」昭霆困惑地眨眼:「為什麼?」
一室的視線集中到發言人身上,驚訝之餘,沒人留意他肩上的小獸。
「喲,小野貓!」一直昏昏欲睡提不起勁的帕西斯頓時精神大振,熱情揮手。蒂亞給了他一個大白眼,迎視芙羅拉驚愕的目光,嘲諷地彎彎嘴角:「你竟然沒發現?真是愚蠢。」
但對在王宮住過的帕西斯而言,這種程度不算什麼,所以他的注意力多數集中在房間中央的人身上,那是個看來三、四十歲的美婦,保養很好,如果年輕十歲,幾乎和「蕾茵」一模一樣,只是她的紅髮里摻了一些銀絲。
因為雪還在下的關係,原本露天的烤肉大餐改成室內進行。肖恩亮了手「爆炎燒烤」的絕技,讓莎莉耶看得目瞪口呆。帕西斯眼裡浮起笑意:記得以前,肖恩師父也是這麼烤給他們吃。
「好吧。」楊陽和昭霆本就有心參加,被他一鼓動,頓時拋去顧慮。
※※※
「能不能換個詞啊,我聽著很厭耶。」帕西斯皺了皺眉,「不相信的話,去西郊看。我施的法術應該失效了,你可以找到屍體。」
黑髮少女反射性地照做,環繞著她腰部的手臂帶著不可思議的熟悉感,讓她的心迅速平靜下來。
「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艾瑪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手指身後,「我有市政廳一半的人,你敢撕破臉?」芙羅拉神情僵硬,良久,擠出聲音:「但是,你現在在我的地盤上。」
「閉上你的嘴。」不等楊陽一行反應過來,帕西斯冷冷地道,「從現在起,沒我的命令,不許你開口。」
「那些胡桃看上去都好好吃……」
「地……地牢里。」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想要什麼?」蒂亞冷笑,一臉露骨的嘲諷,「不過如果你看上的是我的身體,我不得不說你的嗜好實在有問題。」帕西斯沒有介意她的無禮,由衷笑道:「沒這回事,你很可愛。」
把弓箭還給攤主,楊陽忽然輕聲嘆息。肖恩敏銳地感覺到她的心情:「怎麼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美青年笑了笑:「你終於輸了一局。」
「……」
「你需要一段發泄的時間。」
鋒利的刀鋒貼著女僕的臉比劃,沒有傷到肌膚,卻令她寒氣直冒,浮起不妙的預感。
「不是夫人就是艾瑪總管,錯不了!」蒂亞怒吼。帕西斯卻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真是她們?好無聊,還期待有些新的花樣。」蒂亞眯眼瞪他:「你沒興趣就不要管!放我出來!」
半夜的會面,若不是外貌的的確確是雷恩,她幾乎以為面對的是另一個人!
「你不去嗎?」肖恩聽出他的言下之意。
此刻距離創世歷1038年,還有21天。
昭霆蹦蹦跳跳地衝進客房,興奮地轉了幾圈。沒有遵循帕西斯先前的指示,耶林那市長給「兒子」的朋友安排的是一間四人房和一間雙人房,奢華是共同點。連希莉絲看了,也不禁感嘆:「難怪她要留戀那個位子。」
刃霧無法苟同地瞪著主人:「你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帕西斯好整以暇地笑:「我看不成好戲,至少要看到血腥劇。」
「我閉嘴?現在的你有這個資格命令我嗎?告訴你,我馬上就會取代你,把你和你的娘娘腔兒子一塊兒趕走!」
「那種脆弱的光明,不值得眷戀。」彷彿想起某個場景,帕西斯的語氣有一絲悠遠。
「是。她還得意洋洋地說,反正報告已經呈上去了,不殺蕾茵小姐也無所謂,市長的位子遲早是她……」
盛怒之下,她沒有發現原本站得好好的「女僕」瞄了眼落地鍾,打了個無聲的呵欠。
「也別叫我小荊棘!」
迎冬祭分為三個大項目:烤肉、露天舞會和射胡桃比賽。除此之外,面向女性的各種小遊戲小商品也是一大玩點。昭霆、希莉絲和莎莉耶像不要錢似的大肆採購,肖恩苦命地淪為跟班兼跑腿,負責接收她們的戰利品。讓他欣慰的,另兩個非但沒買東西還贏了許多東西:楊陽在射箭攤頭贏了兩大包糖果;耶拉姆在飛鏢攤頭贏了十幾隻布娃娃。
「謝謝。」希莉絲回以微笑。肖恩關懷地詢問呵欠連連的某人:「索貝克,昨晚沒睡好?」
※※※
「索貝克,索貝克,我們回來了!」沖在最前面的是精力最充沛的棕發少女,一蹦一跳的樣子讓人聯想到草叢裡跳躍的兔子;身後跟著手捧大包小包,留著相同顏色長發的青年,明朗的臉上是太陽也不及的燦笑:「索貝克,我們給你買了禮物哦!還有熱騰騰的栗米包子,快來吃!」
蒂亞顫抖了一下,臉上掠過難以名狀的神情。
「你不殺她?」
「……你假冒她?」蒂亞詢問帕西斯。後者讚賞地笑了:「不愧是我的小野貓,真聰明。」芙羅拉聽著兩人的對話,全身如墜冰窖。
「只要他們乖乖跟我們走。」女管家看向一頭霧水的楊陽一行。
「我也會,我所有的舞都會。」莎莉耶翹起尖尖的小下巴。相比之下,希莉絲就有點底氣不足:「我曾經跳過一次,不過差不多忘了。」
無意識地伸出手,他痴迷地喚道:「菲莉西亞……」
頓了一會兒,少女再次小聲言謝:「謝謝你。」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你……」蒂亞萬萬料不到那輕薄邪惡的靈魂外是如此出色的皮相,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見狀,帕西斯笑得不辜負她的印象,邪氣輕佻:「怎麼樣,小荊棘,我比你的情人俊美吧。」
煥然一新地走出浴室,少女沒有詫異青年右手遞來的旅行袋,但是左手拿著的東西就讓她驚訝了——一隻碩大的胡桃。
「抱歉,是我連累了你們。」
「胡說、胡說……」
「因為我殺不了你。」莎莉耶抿唇。憑著同類之間的共鳴,她嗅出兩人的實力差距。
女孩依舊保持警戒,眼中的敵意卻消失了:「你確實是個惡魔。」
女管家端著燭台走在前面,帶領身後的人走下地牢。帕西斯環顧陰沉的石壁,隨口問道:「為什麼把她關在這裏?」
「不能讓他們走。」帕西斯重複了一遍,輕緩的吐字帶著致命的誘惑,「她這一出去,肯定會散播謠言,拆穿我的真實性別。」
「怎麼樣,現在認輸,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原諒?」美婦嗤笑了一聲,斜睨帕西斯,「好吧,念在他還知錯能改的份上——看看你的模樣!頭髮剪短了,穿這麼難看的衣服,你以為到了這年頭,你還能做回男人!?」
「索貝克,來。」肖恩熟練地切下幾片最好的烤乳豬給他。基於「來者是客」的道理,餘人均未抗議,除了昭霆叫了幾聲。
「喂,小心點,不要傷到我冰清玉潔的肌膚。」帕西斯抗議,因為那隻拿劍的手抖得實在太厲害,隨時有可能劃破他的咽喉,再看看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沒興趣再玩下去,對刃霧道,「宰了她。」
眾人呆住,好半晌才陸續回神:「死……死了?」
「等一下。」帕西斯喚住她,彈了下手指,一條橙黃色的水晶項鏈出現在她頸項上,「【大地之鏈】,它會保護你。」繼冰之環,他又大方地送出第二件法器。
※※※
「一言為定。」楊陽笑著豎起食指,「還有,你一定要來得及和我們一起喊『新年快樂』。」帕西斯白了她一眼,迫於肖恩的目光壓力,只好答應。
「倘若那個時候你們都不在,只剩我一個人,怎麼辦?」
希莉絲優雅地切下一塊蛋卷,答道:「很多梅迪高官認為不與小人物交流是一種威嚴。」楊陽啼笑皆非地放下茶杯:「所謂的威嚴,應該是經年累月培養,讓人自然敬服的氣質,而不是這種愚蠢的擺架子。」
「去死吧!」蒂亞一腳踹過去,被輕鬆閃開:「哈哈哈!」
「沒。」明明人就是自己殺的,還毀屍滅跡,帕西斯卻睜眼說瞎話,而且臉不紅氣不喘,開始計劃的挑撥,「只有我被邀請么?你也是吧。」
腦中的某根弦斷了,蒂亞踉蹌半步,扶著欄杆,勉強穩住虛軟的身體。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崩潰,她竭力用乾澀的聲音道:「你……為什麼會知道?」
昭霆四人本來還不知道這青年是誰,聽了兩人的對話也明白過來,信任地不作反抗,跟著帕西斯離開中央廣場,夜風送來人們的竊竊私語:「原來她就是蕾茵小姐啊,果然和夫人很像。」
「唔。」應了一聲,帕西斯拿起叉子舀湯,用刀戳空盤子,最後還端起飯碗喝飯……看不下去的肖恩搖晃他的肩膀:「你再休息一下!」
「你是他的情人,還不了解他會做什麼嗎?」
「這些人是誰?」女管家質問,同時做了個手勢,示意部下組成包圍網。帕西斯冷笑:「他們是誰,我用得著向你交代嗎?」
芙羅拉首次露出勝利之色:「憑你派去上界的信使嗎?很遺憾,她不會回來了。沒兩三個人在宮裡照應,當初我怎麼能把雷恩的性別瞞得那麼好。」艾瑪臉色大變:「你……!」
勾引?這麼說是美人了?帕西斯稍微提起點興緻,見樓梯快到盡頭,搶過燭台,揮手道:「你出去。」女管家不敢抗議,慢慢走回地面。
「多謝誇獎。」帕西斯鬆開手,笑得眉眼彎彎。蒂亞垂下頭,右手攥緊胸前的衣襟:「可惜,我做不到你的程度,我嚮往光明,我愛上了雷恩。」
「跳第二圈時有向他招過手,應該知道了。呵,如果不是這樣,他怎麼會放心你和一個陌生人跳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