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十九篇 火種
第二章 夙敵與舊交（下）
「就是姑姑叫我來的。」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女兒就是害得你們母子三人背井離鄉的罪魁禍首之一。」
「好。」諾因和妹妹手拉手，朝大門走去，竟把其他人當成了透明人。露蒂絲忍不住嘆氣：「唉，諾因哥哥眼裡只有莉亞姐姐，讓人好不平哦。」雷瑟克苦笑：莉莉安娜又何嘗不是如此？吉西安最無所謂，摸了摸光滑的下顎：「我們別去了，省得礙眼。」
「臭小子！」班斯氣得忘了身份差距，扳住他的脖子用力掐。諾因毫不介意，反而大笑起來。
眼珠一轉，拉克西絲凝視肖恩抱在懷裡的兩人，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
樹下的兩人也漫不經心地對奕，注意力大半集中在談話上。
就像女裝版的諾因再貼上溫腕的標籤，卻怎麼看怎麼……恐怖。
『你欺負姐姐，欺負愛倫姐姐，我討厭你！』
「啊……是。」
當下兩人默契地四處閑逛，最後來到秘室。
克勞德失笑：「你想得太多了，首領，博爾蓋德是只老狐狸，怎麼會做出把自己往火坑裡推的行為，反過來設計羅蘭城主的可能性還大些。」貝姆特不語，心道：越是聰明的人越是自負，羅蘭·福斯大可利用這種心態，不是嗎？
「照她先前點的，小哥。」諾因輕輕敲了妹妹一記。莉莉安娜吐吐舌，扮了個俏皮的鬼臉。服務生這才緩過氣來，把菜單遞給另兩個青年。雷瑟克看也不看地道：「四人份的麵包，香腸和半隻烤乳豬。」這是連同妹妹的份也點了。吉西安一手支頰，盯著菜單看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嘀咕：「都是好粗陋的食物，我想吃烤明蝦。」
雷瑟克倒抽一口涼氣，眉間浮起不忍：「說得太過分了。」
「真的？」
之前，被捏得臉紅通通沒有哭，被罵「小矮冬瓜」沒有哭，被摔到地上啃泥沒有哭，但是那一刻她哭了，哭得傷心至極。
「哥哥……」莉莉安娜被他撞得差點摔倒，兜帽滑下，露出和兄長一模一樣的清秀容顏和一頭銀藍色的秀髮，紫水晶似的眸子蒙上霧氣，「你眼睛真尖。」
「啊，悠梨，你回來了。」妃梨驚喜地轉過頭，隨即扳起臉，「怎麼能叫人家流浪漢呢，他是吟遊詩人。」
莉莉安娜嫣然一笑。今天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連身長裙，領口鑲了一枚紫水晶，顯得高貴而典雅；罩著白裘斗篷，一頭長發自然披散，又透出幾份嬌柔親近的氣質；俏臉生暈，美目流盼。
「可惡！」諾因泄氣地坐下，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老妖婆那兒有沒有命令傳來？」吉西安回過神，微帶困惑地道：「沒有。」諾因大為錯愕：「沒有！？」
在眾人圍過來安慰前她看到他驚惶的眼神，夾雜著頓悟和隱隱的後悔。
「記得和元帥初次見面也是在花園呢。」
術士長披著一件錦袍，步履閑散地走來。擦肩而過的剎那，諾因和雷瑟克毫不意外地聞到一股女子體香，前者更眼尖地瞄到兩根顏色不同的髮絲飄落下來。
胸腔殘留著剛才的驚悸，伊維爾倫城主身為戰士的名氣不響，戰場上的功績也以智謀為主，因此道格拉斯一開始沒有認真，而輕敵的結果，險些讓自己栽了個跟頭，惱怒之餘，還有一股混合著殺意的鬥志逐漸高昂。
「殿……殿下，您確定嗎？」
「不是銀龍？」眾人都是一訝。莉莉安娜一邊思忖一邊自言自語：「那還有什麼種族是銀髮？好像只有雪族了，聽說羅蘭城主是收留了不少雪族。」
「讓他高興的事我沒興趣。」悠梨哼了聲，朝櫃檯喊道，「老闆，兩份牛腩飯打包！」
「你可以走了。」雷瑟克從友人手裡抽走菜單，遞還對方，「他什麼也不要。」服務生二話不說轉頭就走。吉西安急忙叫道：「等等！等一下！」
這次訪問的名義是關稅洽談，埃特拉的商人對里那的不滿已經累積到一定程度，需要疏通一下。但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拉克西絲還另有打算。
「請問，你是隸屬北城的商人嗎？」一直作壁上觀的術士長插口道。
「那就滾回去！別在這兒鬧事！」諾因不耐煩地喝道。吉西安嘆了口氣，以希冀的眼神注視服務生：「你們店應該有龍肉賣吧？」
「老妖婆都不管嗎？」諾因皺起眉頭，不是出於惻隱之心，而是因為困惑。莉莉安娜頓了頓，神色略帶遲疑：「姑姑她……很少插手，多半叫一些大貴族的私兵，還有聖騎士團去處理。」
「我怎麼能不磨！」諾因正缺一個發泄的出口，當下怨氣滔滔不絕，「早飯也罷了，為什麼連午飯、晚飯也一起吃？這樣下去是不是連夜宵也要一併吃了？」
「那麼，燉巨魔、烤半獸人、史萊姆果凍……這些總有吧？都是食中精華啊。」
「達留恩傷好得差不多了，要我問你可不可以讓他復職。」克勞德露出真正的苦笑。只因他最早認識眼前的人，一有什麼需要求情的事，就一律丟到他頭上。
愛倫表情一僵，默默垂下頭。尤菲米亞抄起服務生送來的黃瓜汁啜了幾口，斜睨她：「因為當年的誤會？不甘心？還是余情未了？你怎麼就看不開呢！那個認死扣的笨蛋是不會原諒你的！事實上，他不對你做什麼已經很好了。忘了他們家處理背叛者的手段？嘖嘖，我光想起來就寒心。」
他不相信，也聽不進去。
「殿下，您看看這些布，都是今天剛進的貨。」路邊一個布匹店老闆熱情地招呼。莉莉安娜駐足看了會兒，拿起角落一塊，嘆道：「哎呀，這個花色好漂亮。」
然而騎出一段距離，後面蹄聲漸響，一人一騎追了上來。
「就讓他們這麼誤會下去嗎？」
「你怎麼知道！？」吉西安驚呼。兩個少女也面露訝色。
拉克西絲斜眼看去，只見一個長相不差，穿著浮夸的男子站在羅蘭左側，一臉殷勤的笑容。想了想，她好不容易認出是米利亞坦的長子，人稱【蠢蛋王子】的伯都·歐斯達，輩分算來是羅蘭的大舅子。
米利亞坦比印象中多了幾分老態，儘管大體還是神采飛揚，倜儻風流，眼下卻和昏庸的統治者一樣，有了酒色的痕迹。陪伴在側的也不是北之賢者賽雷爾·史汀，而是個陌生的機靈男子。拉克西絲看在眼裡，暗暗心驚，克制著不問友人的近況，熬完洗塵宴。而宴會一結束，她就在偏廳見到了剛忙完政務的賽雷爾，這才鬆了口氣。
被這麼一打岔，先前的話題都忘光了。吃完飯，一行人相繼離席，領頭的諾因在玄關和一個大漢撞了個滿懷，爆發的反射神經使他瞬間繃緊身體，下一秒，他瞪大眼，不確定地道：
「呵，真是個可愛的丫頭。」拉克西絲沒有漏看她的小動作，朝友人眨眨眼，「她很喜歡你。」賽雷爾失笑：「小玲還是個孩子。哪有這種念頭，她不過是依賴我罷了。」
「看是看出來了，只是沒想到劍如其人，一樣深藏不露。」拉克西絲笑得意味深長，貓兒般的碧眸閃過雀躍的光芒，「怎麼樣，也和我打一場？」
想起那近侍，拉克西絲沉默片刻，從唇間逸出輕不可聞的嘆息。
※※※
「為什麼突然想到看畫？」賽雷爾不解，同時也有點擔心。那幅畫事關重大，就連上次也只是跟對方提了提，沒有拿出來。拉克西絲隨口編了個理由：「我早就想看了，所以才大張旗鼓地過來。」
「伯都王子有空也來我這兒坐坐。」羅蘭微笑以應，轉向拉克西絲，「如何，元帥，一起走吧？人多熱鬧。」旁邊的陪客相繼附和。
「沒有，我想去街上吃。」
「我知道我知道。」莉莉安娜笑意加深，眼神有些朦朧，「媽媽去世后，就我們兩兄妹相依為命，哥哥對我的好，我心裏都明白。」雷瑟克沉默，不知如何介面。
「客氣什麼——確定休得斯一行是往北邊逃的嗎？」
「是，我由衷地敬愛他。」對於這一點，羅蘭坦率地承認。
「沒有性經驗的小鬼和連告白也不敢的情聖沒有資格說我。」吉西安一句話就讓主君和僚友兵敗如山倒，來到井邊打水洗臉。校場上人不多，只有三三兩兩的士兵在訓練。這不奇怪，現在還只是凌晨。
※※※
「？」諾因一臉不知所以然的表情。班斯看得目瞪口呆：「你……你忘了？」
「精彩！太精彩了！」伯都熱誠地鼓掌，聲音雖然因為格格的碎響削弱了氣勢，還是充分表達出讚美之意。賽雷爾沉穩有力地道：「到此為止吧，兩位不分上下。」
『姐姐她們也沒騙你！』一次她申明。
「你這孩子。」妃梨沒有生氣，只點了一下她的腦門，盛起粥，分給外頭的病人，然後和妹妹並肩坐在長凳上，端著便當盒吃起來。
「還沒。」紅龍騎士兩眼緊盯著金髮青年，咧嘴一笑，「怎麼樣，羅蘭城主，和我打一場？」
『閉嘴，矮子。』
校場不大，因為三支龍騎士團加起來也只有三百不到的人數，正在訓練的以紅龍騎士團的成員居多，被上司一喝，立刻散了開來，露出意料之中的期待表情。賽雷爾開口道：「既然是比試，就不要用真劍吧。」
女性的反應就好得多，因為她們三番兩次設計諾因穿上他最討厭的女裝。
換了個坐姿，拉克西絲搖搖杯中的液體，狀似隨意地道：「那幅畫還在嗎？」賽雷爾怔了怔：「在，您想看？」
「吉西安……」諾因皺眉，他明白心腹的打算，卻不贊成拖眼前的人下水。班斯看看他，笑了：「我以為是什麼大事，就這點小忙，我當然義不容辭。」諾因咋舌：「小忙？你有沒有搞清楚問題的嚴重性？」莉莉安娜也勸阻：「是啊，班斯叔叔，很危險的。」
「羅蘭城主不是陪同妻子來的么？」
此起彼落的慘叫混淆了聽覺，他強壓下焦慮，分辨出空隙，繃緊的身體宛如離弦之箭般射出，突然寒氣撲面，長劍上挑，當一聲脆響，被震得倒退兩步。
「沒有！」異口同聲的回答。
「老師一生俯仰無愧，走的時候一定很輕鬆，我這個做學生的，也沒什麼遺憾。」拉克西絲避重就輕地回答。羅蘭也不跟她兜轉，直截了當地問道：「不知元帥屬意哪位繼承他的位子？」
「就是跟你賭氣？」拉克西絲介面，眼睛眯成一道細縫，「他幾歲？
羅蘭的狀態也差不多，但他好歹對賽雷爾和克魯索打了聲招呼。
再見首，是繁花似錦，落英繽紛的季節。
『初次見面，羅蘭城主。』
「吉西安！」諾因立刻會意妹妹通知了部下，氣沖沖地大喊。
「只有讓時間沖淡一切了。」銀髮少女抬起頭，一片浮雲悠悠掠過。
「……是，我明白了。」賽雷爾臉上閃過恍悟，點頭答應。
「我才奇怪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沒膩了那小鬼。」
「無論如何，他不是簡單人物。」吉西安鎮定下來，恢復懶懶的語氣，「能用一個半成品的法器冰封一座都市，讓蕾雪祭司長吃啞巴虧的男人，我不認為會甘於寂寞。」
「最重要的，決不能讓一個第三者搶走殿下的二房！」
同一時刻·西城隱捷敏亞·塞維堡——
※※※
她看到愛倫的臉變得慘白，聽到姐姐壓抑的哽咽，第一次感到眼眶濕潤。
「別說這些了，你找我有什麼事？」三口兩口吃完，他拉回正題。往常這個時間他不是在練劍就是在摸魚，但自從【豐饒之風】的影響后，重建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領導機能漸趨完備，忙得他不可開交，甚至打算正式定居首府，把這裏委託給忠心的部下。
「老兄，現在都幾點了？」悠梨翻了個白眼，舉起懷裡的便當，「我正要帶午飯回去和姐姐一起吃。」
「我？」尤菲米亞嗤之以鼻，彷彿她說了個舉世無雙的大笑話，「也許吧，乳臭未乾的時候是喜歡過，但現在已經連一滴滴也沒有了，對我而言他只是個頭痛的弟弟。」
雖然實在難以置信，拉克西絲還是忍不住跑來確認。
吉西安忍無可忍地從文件堆積如山的辦公桌后抬起頭，瞪視來回踱步，咬牙切齒，不斷製造噪音的主君。
拉著舊識坐回原位，諾因叫了兩瓶酒和一些小菜，親自為他斟滿，滿臉歡容：「真的好久不見，大概十幾年了吧，你過得好不好？」
服務生本想問「你吃得下嗎」，總算及時反應過來沒有失禮，但懷疑的神色還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莉莉安娜瞥了他一眼，笑道：「再給我一塊檸檬蛋糕和一盆水果。」
「嗯。」這是拉克西絲此行的主要目的，日前朱特送來了席恩的情報，其中提到了東方學舍，顯然她那個「奴隸」來歷不簡單。還有「摩耶」的宰相，這世上根本沒有摩耶這個地方，她翻遍古籍，才找到摩耶是魔界舊稱的記錄。
「可惡！」諾因咒罵了一聲，轉身就跑。悠梨見狀叫道：「你可不許破壞他們！」
「元帥誤會了，我師父只是個隱士，一向與世無爭，這次受我邀請，才出來露露臉。」
「倒也不能說很巧，我一聽說你在就尋來了，不過我們選在同一天拜訪，還真是有點玄。」
霧之月20日·北城埃特拉·上界——
「我是代替內人來的，本來朵琳和岳父約好，今天回家探親，可是她昨晚身體就不太舒服，只好我一個人來。」
走出空浮舟站，拉克西絲為前來迎接的盛大排場眯了下眼，隨即禮儀周到地和領頭的使臣攀談了幾句，騎上準備好的駿馬。
和侄子一樣眼睛長在頭上的拉克西絲卻會做人多了，這些鸚鵡非富即貴，不能拒絕讓他們下不了台，只好點點頭，和羅蘭並肩前行。
「看到啦，在和雷瑟克大人逛街。」
「漂亮的舞步。」道格拉斯揉了揉有碎裂嫌疑的下顎骨，吐出含糊不清的讚揚。羅蘭也暗暗捏了把冷汗，剛剛的幾下可謂死裡逃生，而且他反擊雖然迅速，腳踝好像還是淤血了，平常的走動不礙事，高速移動卻會受到影響，這下只好速戰速決了。道格拉斯看不出對方的心思，卻清楚自己的成果，先一步行動，無數槍影刺向羅蘭附近的地面，只聽得轟隆連響，爆破形成的小坑追著疾閃的身形不斷增加。
『像一頭小豹子。』她上下打量他，評價，實則掩飾內心的震撼。縱橫沙場多年，她也從未看過那樣絕望的反撲，置之死地的搏命。
※※※
莉莉安娜連使眼色，卻遲了一步。雷瑟克和露蒂絲嘆息著按住頭。吉西安反而沒放在心上，淡淡一哂：「怎麼可能。」
『你自己不會看嗎？』盛氣凌人的嗓音頓了頓，軟化了些許，『你可以看了。』
「別生氣，我沒有指責的意思。」拉克西絲笑著圓場，「聽起來，羅蘭城主很敬重你師父？」
「尤莉，你自己不也喜歡他嗎。」招架不住友人的步步進逼，愛倫只好轉移矛頭。
「悠梨！」
「沒有，沒聽說有什麼稀奇。」班斯回憶了一下道。雷瑟克疑惑地瞅著友人：「你以為他是誰？」
「別傻了，賽雷爾，你的處境越來越艱難，再不讓她有自保的能力，只會害了她。」拉克西絲嚴厲地斥道，「純潔和性命，哪個重要？」
「那一刻真是驚艷。」清冽的嗓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拉克西絲一凜，眼神如電，看向身旁的人。
「不可能的。」雷瑟克苦笑搖頭，「露蒂絲是一相情願，但我是旁觀者，看得很清楚，殿下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容忍她，照顧她。」
就算他不說，羅蘭和道格拉斯也沒力氣打下去了。前者緩緩收起長劍，神色自若；後者鐵青著臉插回龍槍，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幾個老臣朝他的背影投以不滿的目光，先前看得眼花繚亂頭暈目眩也罷了，最後一擊擺明了是要置對手于死地，真是不知分寸的人，幸好沒出事。
「是啊，大家一起吃才熱鬧。」莉莉安娜雙眼含笑，定定凝視軍務長。雷瑟克心頭一熱，剛才的失落不翼而飛。露蒂絲歡呼一聲，率先邁開大步。吉西安聳聳肩，也跟了上去。
「愛慕？哈！」悠梨笑得前仰後合，「我還覺得他和愛倫複合的可能大些呢。」
「那就好，你再不多吃點，遲早縮成侏儒。」
「哦。」
在場的另兩人失笑。
一個魁梧的身影迎面走來，伯都首先招呼：「哦，道格拉斯，練習完了嗎？」
她氣憤他的頑固，內心深處卻也有一絲慶幸：沒有被他討厭。就如她對他的感情，複雜難明。
難道閣下懷疑……同樣震驚的克魯索瞥了眼上司，為突然冒出的猜測戰慄起來。
「哥哥，我難得來一趟，你就讓我安安心心吃頓飯，好不好？」
「是我叫吉西安別說的，我想給你們一個驚喜。」莉莉安娜笑著安撫。
「羅蘭城主不必介懷，您來也是一樣。」
伯都信以為真。其他人有的暗懷鬼胎，有的明知是假卻不敢勸阻，眼睜睜看著兩人下場。
「咦！莫娜姨呢？」兄妹倆齊聲道。
「不，不用。」莉莉安娜回過神，笑道，「這次哥哥送了很多可愛的布偶給我，難得他有這樣的心思。」
「我和老師職位相當，這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事。」
「他叫班斯，是我以前的鄰居。」
「莉……莉莉安娜小姐。」軍務長還沒從吃驚狀態中回復過來，結結巴巴地道。術士長的表現就泰然多了：「久違，您來得比我預計的快。」
下一瞬間，漆黑的長劍連人帶影化作一道電光，刺進對方的防禦圈。面對這樣兇猛的攻勢，身穿象牙白軍裝的高大青年連眼睛也不眨一下，舉劍過肩，一個垂直斬切正面迎擊。簡單的動作卻蘊含劈天裂地之勢，白刃撕開黑芒，咆哮的劍壓不僅瓦解了攻擊，余勢更崩壞了對手的足部平衡。
「咳嗯。」諾因尷尬地清清嗓子，雖然生性厚顏無恥，在親人面前他臉皮卻薄得很，「莉莉安娜，你還沒告訴我，老妖婆為什麼放你來。」不搞清楚那個奸詐的姑姑在打什麼算盤，他實在放心不下。
「姐，你又在想那個叫維烈的流浪漢了！」她沒好氣地道。
「你可不可以停止磨地板，干點正經事？」
「班斯叔叔！」莉莉安娜放聲大叫，神情從震驚到不知所措。商人打扮的男子似乎這才回過神，來回掃視兩人，露出有些複雜的笑容：「好久不見，諾因，莉亞。」
當年在孤兒院，她年紀是最小的，對教官說的「愛戴」啦，「忠誠」啦統統不懂，只是單純地親近那個時常來玩的黑髮男孩，雖然他多數時間都和愛倫一起看書聊天，但每次都不忘捏捏她的臉，拗拗她的胳膊，甚至扳起手腕來——她的力氣就是這麼被他練大的，不服輸的狠勁也是。他總是大笑著把她拋上拋下，說她像小男子漢，沒有脂粉氣。後來她才知道，正因為孤兒院的女孩都不像一般的女孩，他才樂意和她們玩耍。
「去拿自己的毛巾！」
※※※
羅蘭把對方的挑釁當成耳邊風，但以他的狀態，也確實不能無限制地跑下去，一個大墊步后躍，劍刃畫出光的軌跡，呈弧形激射而出的劍氣削平了千創百孔的大地。同樣是絕招，師承帕西斯的羅蘭就沒有喊名的習慣。
墜馬的瞬間，黑色的潮水淹沒了心臟，但他還是在千鈞一髮之際著地一滾，避過了奪命的白刃，拼著最後的力氣結果了四個敵人，飛濺的鮮血卻遮蔽了視界，險惡的環境又不容他擦拭，只能咬牙保持鎮定，用感官代替視力。
羅蘭心底也流淌著相同的情緒，勉強壓抑，含笑回應眾人的攀談。
「這個，說來慚愧，我師父才能廣博，我資質愚鈍，只學到一點皮毛罷了。像他最擅長的鍊金術，我就一竅不通。」
諾因豎起耳朵：「維烈？」吉西安余怒未休地撇嘴：「與你無關。」
「殿下。」軍務長沒有趁勝追擊，還劍入鞘，神色有些疑惑，「你今天是怎麼回事？特別浮躁。平常至少能和我打平手。」
躍起的身影不退反進，踩上插進地表的龍槍，在半空翻過令人驚異的弧線。
當時東城被蠻族和獸人聯手侵略，沒有一個城伸手援救，只有她偷偷帶兵支援，不是出於惻隱之心，僅僅是考慮到東城垮了，中城可能就是下一個。
「賢者大人，你這是外行人的說法，比武當然得用真傢伙，不然怎麼能顯出真本事。」
沒理會這對損友的例行拌嘴，莉莉安娜興緻勃勃地觀看窗外：「這裏好和平，我本來以為要塞應該是很緊張的。」露蒂絲獻
「我家的更好。」想起情人就住在雪松茂盛的庭院，羅蘭的笑容帶了點溫柔的味道。拉克西絲詫異地瞥了他一眼，沒有做無謂的猜測，放下一顆白子：「我們在這裏下棋，似乎有點喧賓奪主。」
「吉西安大人！」
「本小姐煮的東西，他不敢不吃。」
「比武場就在附近，我們走。」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道格拉斯大拇指一晃，大步開路。
「可是……」
雷瑟克被她笑得魂差點飛掉，挽在他左臂的手更讓他的心臟撲通撲通直跳，邁著僵硬如稻草人的步伐往前走。
「他們是吃過早飯出去的，現在也不到吃晚飯時間，算下來才一頓——你不覺得你太大驚小怪了嗎？」
「是去年收穫祭上贏來的。」
剛打開門，一個嬌小的身影撲進他懷裡，親熱地蹭啊蹭，「我召喚了一隻梭爾（注：一種無害的精獸），我表演給你看好不好？」
「唉。」雷瑟克不禁感慨：作孽啊……
「嗯？」諾因微微蹙眉，嗅出陰謀的氣息。莉莉安娜牽起他的手：「別說這些了，帶我四處逛逛吧，我還是第一次來西境。」諾因暫時放下疑問，拍拍她的頭：「飯吃過沒？我叫廚子做頓大餐。」
※※※
「雖然很配，但還是覺得殿下和雷瑟克大人更登對。」
「不知道。」
「吟遊詩人，流浪漢，還不是一樣！我沒叫他狐狸精已經很客氣了！」騙女人心的小白臉——悠梨不屑地冷哼，當看見鍋里的東西時，心情更是差到極點。自從那個所謂吟遊詩人的紅髮男走了之後，療養院的三餐就一直是蛋粥，吃得她膩死了，幸好有先見之明，買了牛腩飯。
「好啊，兩位武藝高強，這一仗一定很有看頭。」伯都喜歡熱鬧，當下大聲湊趣。幾個老成持重之輩卻認為不妥，紅龍騎士戀慕朵琳公主的事宮裡人盡皆知，難保他不會在比試過程中下重手，傷了北東兩城的和氣。
他再也沒有跟她比過手勁，抱起她玩接人遊戲，卻和以前一樣關心她的身高和飲食，任由她粗言鄙語地罵，偶爾回以更尖酸刻薄的嘲諷，和對待其他人的冷漠態度截然不同。開始困惑又氣惱，後來慢慢明白：這個死腦筋的男人以為她年紀小，沒有被「污染」，所以惟獨保留了對她的情誼。
「但是萬一受傷就不好了。」伯都也發覺氣氛不對，眉間浮起遲疑——羅蘭可是他重要的後台。道格拉斯安撫道：「不用擔心，我們會有分寸的。」
回應他的不是主君，而是旁邊傳來的慵懶男聲：「一大早就乒乒乓乓，不愧是兩個野蠻人。」
「我……我……」諾因浮現出無助的神情。吉西安看得心臟漏跳一拍：這小子該不會察覺了雷瑟克的心意？
諾因喊住像顆炮彈般在人群里橫衝直撞的少女，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早飯吃過沒？是不是又空著肚子去訓練了？」附近的人愣了好幾秒才會意他是在關懷而不是攔路搶劫。
貝姆特沉吟半晌，搖搖頭：「米利亞坦可能不知道。」
「元帥謙虛了，您的實權大可做主。」
銳利的劍氣彼此撕咬，碎散成無數小片，激昂的旋風在兩人身邊流轉，隨著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獵獵作響，夾雜著清亮的蜂鳴，白熾的火花刺眼得讓人無法正視。
「聖靈槍法·百手突——你不會只有逃跑的能耐吧。」
「是維烈邀請我的，我當然要給他面子。」
「是啊，班斯叔叔，過去的事就別提了。」莉莉安娜眉目溫和，顯然調整好了心態，「小雲好嗎？」
「只是猜測，羅蘭城主手下有幾兩重的我基本上都知道，除了他那個突然蹦出來的師父。」
聖靈槍法·地龍旋。
「總比種馬好！」兩人異口同聲地吐槽。
「你是你，你女兒是你女兒。」諾因不假思索地道，他行事一向全憑一己之好惡，不遷怒重視的人，反之就當成冤大頭出氣。
「和雷南郡一樣，以諾的勢力完全把握在哈梅爾商會手裡，而以前就有傳聞休得斯和博爾蓋德暗中往來。但是從軒風的事看，休得斯背後應該還有個牽線人，就是羅蘭·福斯。」
『還很精神嘛。』
「什麼嘛！雷瑟克比我們吃得還多！」雙胞胎異口同聲。軍務長也挖苦：「吉西安你自己肚量狹窄，而且斯文得像個女人。」
莉莉安娜為難一笑，顯然不想提這個話題。
『那你就是山貓嗎？』他反唇相譏，臉上卻有點發燒。
「殿下！？」
「上界還好，下界……」莉莉安娜苦笑著搖搖頭，「別的地方我不清楚，聽說光是里那，這個冬天就死了將近兩萬人。大部分是各地湧來的難民，所以為了維護市容，全被堵在城門外，甚至有不肖的守衛敲詐、欺凌這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叫愛倫她們過來！」
「軒……軒風？」
每個西境的男性都不止一次幻想他們的統治者某天突然變性成女的，然而目睹實際的例子，一個個非但沒有欣喜若狂，反而雞皮疙瘩爭相往外冒，狂奔到城主府守株待兔，見真正的諾因出來才長舒一口氣，消毒的感覺油然浮上。
「她很好。」見兩人是真的不在意，班斯放下心裏一塊大石，綻開笑臉，「八年前就嫁人了，我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
「唔……」吉西安不得不承認友人的思慮比自己周密。
「你怎麼老是糊裡糊塗的。」妃梨搖頭嘆氣。悠梨嘟嘴：「想那麼多幹嘛，反正我記得他是我上司，也幸好是上司，不然我就和莉莉安娜殿下一樣，好好一個約會也被他破壞。」
半刻鐘后，軍服筆挺的三人出現在辦公室里，諾因也威儀地坐在椅子上，疾言厲色地道：「你們老實回答，老妖……我姑姑有沒有密令你們關注我的行動，一旦我不讓莉莉安娜回去，就劫持她離開？」
「沒聽到我說的話嗎！」諾因怒吼。這一刻，他忘了雙胞胎妹妹，忘了一切，一心只惦記那個遠在卡薩蘭上界，他平生最看不順眼的親人。
羅蘭·福斯！這傢伙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拉克西絲瞪大眼。
「通俗的說法，就是冷戰。」賽雷爾苦澀地笑道，「因為銀龍王的施壓，大人不得不向西城低頭，心情自然不快，而不快的結果……」
當月影傭兵團長克勞德踏進城主辦公室時，貝姆特正在軒風的監督下猛塞叉燒包。
「哦。」
「喲，又在商量怎麼整殿下？」有【怪力魔女】之稱的悠梨到哪兒都帶著流星錘；後頭背著斬矛的愛倫也是；尤菲米亞因為剛結束訓練，沒有像往常一樣穿著暴露，但緊繃的象牙白軍服依舊勾勒出她豐滿誘人的身材，男性客人都暗暗吞口水。
「不要。」諾因惡霸地搶過，順便啐了一聲，「這麼小氣幹嘛，男子漢大丈夫，還斤斤計較。」吉西安瞪目：「如果你臉上沒那麼多臭汗，我倒是不介意你用。」
背後老闆拉克西絲出現的那一天，也是這一切結束的那一天。其實她並不討厭那個和諾因有相同氣質的女子；孤兒院的生活也很和平、很幸福；除了偶爾說些高深的話語，所有的教官都對他們非常友善。可是諾因不高興，憤怒地對教官們大吼，對拉克西絲大吼，用痛恨的目光看著以往最喜歡的女孩。
「不過，休得斯那傢伙還真是死纏爛打，陰魂不散，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你的夙敵了？」克勞德大大嘆了口氣。貝姆特內心一動，腦中浮現的卻不是死亡傭兵團長妖美的面容，而是那個曾經男扮女裝，氣質冷銳的黑髮青年。
「長不大的小猴子。」尤菲米亞朝她的背影扔下一句，在一張空桌旁坐下。愛倫坐在她對面，笑道：「真奇怪你們怎麼都吵不厭。」
用下子的空擋整理了一下思緒，拉克西絲狀似無心地道：「聽說費爾南迪先生人品也是極好的，多半成家了吧。」羅蘭也在思考下一步怎麼走，隨口道：「妻子是有，成天親親老婆長親親老婆短，子息不清楚。」
又買了幾件現成的衣服和小飾品，滿懷禮盒的軍務長注意到女伴朝一家玩偶店多看了兩眼，便問：「要進去看看嗎？」
凱曼商會長點頭，肚子里的算盤卻打得劈啪響。誠如班斯所言，他是個新手，但正因為是和三大商會都無瓜葛的新手，才能不受懷疑地混入敵營。而一旦上了賊船，他就別想下來了。吉西安有的是手段把他塑造成前鋒，摸清博爾蓋德的想法。
但即使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哪怕國之將亡，內賊侵吞也比外族踐踏好。
「是啊。」莉莉安娜愛不釋手地撫摸錦布，半晌紅著臉警醒過來，「是不是太可愛，不適合我？」
這正是羅蘭等待的機會，他已經快吃不消暴風雨般的連環刺殺，絕招固然迅猛卻需要短時間的蓄勢，攻擊的部位也很好猜測，果然一道擊地波襲向他站立的位置。
「真可惜，如果不是討厭紅蘿蔔，我就點咖喱飯了。」眼角瞥見鄰桌一個小女孩吃咖喱飯吃得起勁，諾因遺憾地咕噥。找到扳回一城的機會，吉西安毫不客氣地嘲笑：「我說殿下，你的喜好可真夠幼稚。」
「只有吉西安大人，殿下也會寂寞吧。」
「羅蘭城主！？」克勞德驚訝地瞪大眼。貝姆特神色凝重：「不然休得斯如何肯定軒風是我救的？東城也有動機。何況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只巴著一棵樹。我現在擔心的是，博爾蓋德和羅蘭·福斯會不會有什麼牽扯。」
「煩死了！你要信就信，不信拉倒！我還寧願元帥把我們調回去，省得在這裏受你的氣！」悠梨的大喊徹底扭轉了情勢。諾因臉色古怪地凝視她：「她真的沒有聯絡你們？」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不是花園，而是戰場。
「我知道。」諾因咕噥，對梅蓮可與虎謀皮的行為十分不以為然，「那個手下是誰？跟博爾蓋德周旋可不容易。」
「米利亞坦是不是故意擺樣子給我看？」和友人並肩走在廊上，黑髮元帥寒著臉問。
「莉莉安娜！」扔下毛巾，他一把抱住來人。
「那，我告辭了，你們慢慢聊。」偷瞄對方成熟完美的體態，再比較自己鎖骨以下，腳踝以上的部分，邱玲頓時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怏怏走出室內
「吉西安，你老毛病又犯了。」雷瑟克搖搖頭，「像你這樣的全才是很少的，他不見得懂經商，就算他懂好了，又有羅蘭城主撐腰，也不可能一下子爬到那麼高的位子，底下的人會不服。」
「謝謝大叔！」莉莉安娜嘴甜地喚道，笑得開心又滿足。
「羅蘭城主怎麼會給部下起這麼招搖的名字。」白了上司一眼，吉西安以指關節輕扣桌面，沉吟道，「這人我也略有耳聞，不過還沒機會拜見，他的外貌有沒有什麼特徵？」
「去！」悠梨飛起一腳，當然，沒有踹著。諾因邊閃邊問：「看到我妹妹沒有？」
※※※
「三客蛋包飯，大份的黑胡椒牛排，甜辣湯，蔬菜沙拉和香草烤肉串，啊，還有冰咖啡和牛奶。」
「一半一半吧。」藍發青年苦笑，指著自己的房間，「進來再說。」
「話說回來，姑姑原先是想讓哥哥在愛倫她們三個當中挑一個。」莉莉安娜想起一件事，幽幽地道，「論年齡，她們和哥哥也比較相配，又有容貌，有才幹，有氣質，可惜哥哥不要，雖然當初賭氣的成分居多。」雷瑟克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意思，莉莉安娜小姐？」
「久等了。」服務生將一隻巨大的托盤放在桌上，分好菜后，步履生風地離去。
「叫莉莉安娜回來！不，立刻送她回上界！」
「前年去世了。」班斯灌了口酒。諾因和莉莉安娜都露出驚惋的神情，後者更雙手合十，為死者祈禱冥福。
「不過哥哥還是太霸道了，認定我是他血緣的另一半，就該永遠和他在一起。哪天他有了女朋友，就會懂了。」
和魔界宰相有關的古代人，答案呼之欲出。
不同於獸人粗嚎的清脆嗓音拉回理智，他只是詫異，沒有放鬆。戰場上，一分鬆懈就是死，背叛的苦果也不是沒嘗過。『誰？』聲音沙啞，幾乎連他自己也認不出。
「是啊，我也覺得我最近胃口好小，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木偶！」莉莉安娜掩嘴低呼。餘人不解地望著她。定了定神，銀髮少女解釋道：「紐克西在古語里的意思就是玩偶、傀儡……是好怪的名字。」
嗯……還是不要打擊他了。
「呵呵，您真會說笑。」拉克西絲綻開嫵媚的笑容，四兩撥千斤，「倒是羅蘭城主，你有那麼厲害的師父，卻從來不聲張，這才是真正的謙虛。」
「我想愛倫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哥哥，因為當時哥哥指的就是她。他以為愛倫的性子是姑姑刻意培養出來的，連帶他的感情也是被欺騙的。其實那是愛倫的天性，所以她沒辦法改變，也不能像悠梨和尤菲米亞一樣放縱自己。」
「真是無巧不成書啊。」黑髮元帥鎮定下來，回以嫣然一笑。其他人被她視作路人甲，自動屏蔽。
「你才最好吃出脂肪，腰圍增加！」悠梨扮了個鬼臉，抱著兩個便當一溜煙離去。
然而道格拉斯的反應之快不亞於他，變拳為爪，抓住他的腳踝。換作不善肉搏的諾因，下一秒就會被他捏碎骨頭，但羅蘭徒手格鬥的經驗豐富，臨危不懼地抬起左腳，長腿劃出激烈的破空聲，準確地命中對方的下巴，使那如山的身軀失去平衡。道格拉斯下意識地鬆手，重獲自由的羅蘭交換了雙足的支點，又是一腳反踹，這回黑色的軍靴踏在肩膀上，借力后躍，穩穩落地，龍眠也不忘擺出守勢。
「哪裡，我一向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沒有！」斬釘截鐵。
「才怪！他戀妹情結那麼嚴重，肯定高興也來不及！」
貝姆特苦笑，但其中並沒有苦澀的成分，更像一種無奈又幸福的表情。
羅蘭沒有趁勝追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對方格擋的那一下讓他半個手臂發麻，幾乎到了快握不住劍的地步。紅龍騎士的龍族血統比青龍騎士更濃，力氣起碼是普通人的五倍，正面硬撼絕對會吐血而亡。
『你跟上來做什麼？』
「諾因哥哥，有客人，是稀客哦！」因為新年的一場大病，而榮升為城主侍衛的少女大呼小叫地跑來。
※※※
「這裏的人好像不太歡迎我。」嗅出氣氛的異樣，銀髮少女有點不安。同行的軍務長環顧四周，道：「沒這回事，大家只是好奇罷了。」聞言，附近的人急忙點頭，免得事後諾因知情，將他們挫骨揚灰。
「這……元帥真是太深謀遠慮了。」雷瑟克汗顏，「那愛倫、悠梨和尤菲米亞都在裡頭？」莉莉安娜點點頭：「還有悠梨的姐姐妃梨。她們都是很好的女孩，有天分，刻苦，性格開朗，也真心喜歡哥哥，希望成為他的妻子，再不然也當他的部下。可是有一天哥哥發現了，氣得差點沒把孤兒院拆了，當著本人的面對姑姑大吼：『這種模子里印出來的玩偶娃娃，我才沒興趣！』。」
「……對不起，大人，這個食材太貴，本店進不起。」
※※※
「可不是。」莉莉安娜深深苦笑，附加一聲嘆息，「哥哥就是這樣，口沒遮攔。但這件事也不能全怪哥哥，他最討厭別人擅自編排他的人生。而且……哥哥本來和悠梨她們的感情很好，尤其是愛倫。她和哥哥一樣喜歡看書，又溫柔懂事，成熟包容，從來不把哥哥的氣話和使性子往心裏去。但是那件事後，她再沒對哥哥笑過，哥哥也不再和她討論書里的內容了。」
只有靠速度和技巧取勝了。羅蘭將龍眠插回劍鞘，調整好呼吸。與此同時，道格拉斯再次搶上，華麗的突刺彷彿連環閃電不斷進攻，卻總是和對方的身體差了一張紙的厚度。羅蘭以滑行般的步伐後退，冷靜地觀察對方的動作。道格拉斯越打越是心驚，至今為止倒在他連續突刺下的對手不亞於三位數，而他引以為傲的槍術竟然對眼前的人毫無作用，不禁有點焦躁，斷喝一聲，準備發動更強力的招式。
她一揚眉，眼裡多了份欣賞，『那你可要跟緊了，別被我甩下去。』他不甘示弱地微笑，『你才是。』
見主君拉下一張清秀的臉蛋，雷瑟克只好再次充當和事老：「是他的長輩，一個非常溫和的年輕人。」莉莉安娜不解：「既然是吉西安的長輩，怎麼會是年輕人？」
諾因倒退三大步，全身汗如雨下，急遽喘息。
「羅嗦！」
金髮青年側過身，由後向前的水平切斬劈碎了先發而至的衝擊波，連跟著殺到的光龍也被這道真空斷層吸入，眼看攻勢瓦解，碎散的氣流卻在頃刻形成氣旋，進而匯聚成一顆巨大的光球，朝他的胸口擠壓而來，竟是二段擊。
怎麼會這樣？諾因咬著大拇指，心裏亂成一團：她明知道莉莉安娜是人質，還放任她留在這裏？不！她當初就應該預料到的！那……她不怕我鏟了東境，踏平上界？她就這麼有自信？不，不會，還是說，她想接她回去，卻臨時出了事……
「咦？」拉克西絲一愣，疑惑地抬眼，對上一雙意有所指的藍眸，心一動，鋪天蓋地的回憶忽而湧上。
「你的胃口還真是與眾不同。」
「莉莉安娜太溫柔了，男人對太容易得手的不會珍惜。」
諾因捧腹：「龍做生意？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談。」吉西安瞪目：「不要道聽途說！他的瞳仁不是橄欖形，他根本不是銀龍！」
「好吧。」貝姆特的語氣非常微妙。當時他用的是以身誘敵之計，而他和休得斯之間的糾葛，大部分人都知道，所以達留恩的行動，未必真是鹵莽。
這一剎那，龍眠晶瑩的劍身爆發出藍光，撕裂了球體，宛如一朵綻放的死亡之花，冰白的凍氣四處肆虐，影響所及，站得近的龍騎士們覆蓋上一層薄霜，站得遠的拉克西絲等人也全身發抖。
「是，我是在北城注的冊，但我是土生土長的卡薩蘭人。」班斯連忙正襟危坐，用瞭然中帶著敬佩的眼神注視他，「您是凱曼商會的會長吧，果然一如傳聞的年輕。」
「嗯。」吉西安也自認口氣太重，和聲道，「維烈待我很好，就像我兄長一樣。可惜他第二天就走了，連讓我挽留的機會也沒有。」言下有一絲失落。第一次為「外人」差點和好友鬧翻，又看到他罕見的感性一面，諾因心裏老大不爽，忍不住故態重盟：「如今這麼亂的世道，也許他死在半路上了！」
「你師父想必也很寵愛你，才會把一身技藝都傳給你。」
「但願吧。」
一大堆內容聳動思想危險的話語在空氣中交換，聽得客人走避，老闆冒汗。還有不少同行加入，像此刻走進店裡，美得各有千秋的三名女性。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擦去血跡，恢復正常的視野映出一個騎在馬上的年輕女子，穿著沒有階級章的軍服，烏髮高束，翠綠的眸子彷彿冰針般銳利。很美，但更耀眼的是她如同夏日艷陽的鮮活氣質。
「那你一個人過日子難不難受？對了，你幹嘛穿成這樣，擺噱頭啊？」諾因上下打量對方。班斯啐了一聲：「什麼擺噱頭，我是正牌的獨立商人！」諾因張大嘴，好一會兒才會意：「獨立商人！你這憨大也會做生意？」莉莉安娜同樣大吃一驚。露蒂絲吃吃而笑。
拉克西絲閑閑地道：「想不到羅蘭城主的劍是這麼厲害的法器，可否借我一觀？」羅蘭不著痕迹地拒絕：「元帥說笑了，您會看不出？」剛才他藉助武器放出一點力量，才沒一命嗚呼，算下來是他敗了，果然悠哉日子過太久，劍技和危機察覺能力都鈍了。
「啊，克勞德團長。」軒風打了聲招呼，指著桌上的食物，「那這些就麻煩你看著他吃了，我得回去工作。」
「哼，傀儡嗎，也許真的是某人的傀儡也說不定。」諾因雙手環胸，唇畔泛起冷笑。其他人則感覺很不舒服，露蒂絲皺皺鼻子：「到底是誰取的名啊，真噁心。」（注：魔導國的風俗是由當地的聖職者建議，父母定名，名字的發音來自古代語，這是為了紀念）
『哈哈哈！』她放聲大笑，朝部下側了側頸子，『給他一匹馬。』語畢，徑自拉轉馬首，疾馳而去。
一株青松，一張石桌，兩把石凳，構築出如詩的優雅氛圍。
「不管！」
「別來無恙，邱玲小姐。」拉克西絲行了個優雅的宮廷禮。
「好過分！」露蒂絲駭異地捂住嘴。雷瑟克也臉有不忿。吉西安身為情報部長，早就接到彙報，當下毫不意外，
「嗯……是這樣的，當年姑姑一找到我們，就秘密收養了一群孤兒和下等家庭的孩子，根據各人的資質派專門的老師教導，有的學武，有的學文，有的學魔法，還有的……就是學做新娘。因為姑姑考慮到哥哥脾氣很拗，萬一哪天喜歡上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麻煩就大了，還不如早點幫他把未來的另一半定好。」
夾著白子的手停頓了一瞬，然後，若無其事地放下。
距離兩人十幾米遠的露天飲料店裡，一幫女人聚在一起交頭接耳，指手畫腳。
「嗯，岳父最近的興趣轉到別的方面去了，我想應該沒關係。」
走出卧室所在的宮殿時，天空已經放晴，幾縷陽光穿過薄薄的雲層，為大地披上金色的外衣。縈繞鼻端的空氣潮濕而清新，拉克西絲情不自禁地伸了個懶腰。
「你不知道！？」莉莉安娜驚訝地看著他。
同日傍晚·城主府——
當年諾因的母親茜蕾雅隻身帶著雙胞胎兒女來到班斯所住的村莊定居，原本日子過得好好的，一天村裡的女孩被人販子擄去，莉莉安娜也在其中，諾因使計救出妹妹，卻在逃跑途中被發現，若非僥倖召喚了魔封劍，所有人都會被滅口。
「說到希頓商會，最近倒有個傳言。」班斯為自己倒第三杯，帶著些許酒意道，「他們在米爾菲（注：北城首府）的商館長換人了，因為和南城締結了貿易關係，希頓會長不得不親自帶隊和尼普亞斯大陸通商，委託手下和哈梅爾商會周旋。」
「啊！？」精兵團的年輕幹部愣了愣，再思考了半天，迸出一句，「我不知道。」
「呃，你們這對大胃王兄妹，少說兩句行不行？」
現在想起來，算是養虎為患吧。
回到形同家的市中心療養院，一一跟病人打過招呼，悠梨衝進廚房，只見大自己三歲的姐姐妃梨背對著她站在灶爐前，任鍋子撲撲響也一動不動，顯然正神遊中。
「這家店的飯不錯。」扒了幾口，悠梨評價。妃梨關心地道：「今天殿下過得好不好？」
話音剛落，那邊諾因就吼過來：「還愣著幹什麼，快點！」
「千真萬確。因為氣憤團長被重傷，達留恩的部下一直追到北城的邊境都市以諾，親眼看著他們跑進去，還差點和那邊的守衛打起來，幸好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的部隊及時趕到，才阻止了他們。事後，以諾方面卻矢口否認。」說到這裏，克勞德嘲諷地歪歪嘴角，「米利亞坦真夠愚蠢，為了和我們較勁，就引狼入室。好在沒有蠢到底，終歸向我們低頭了。不，聽說是銀龍王出馬，他才答應恢復通商，果然是死要面子的男人。」
「啊，元帥。」東城城主其實早就看見她了，也是衝著她而來，卻裝出驚訝的樣子問候。
「莉莉安娜，你飯量變小了嘛，一定是老妖婆管得你太過。」
龍絞閃和連龍牙的二段擊，曾在已故哈梅爾商會副會長的宅邸讓希莉絲吃了大虧，而羅蘭此刻的形勢比她更不利，一沒穿防具，二無落腳點，整個人呈懸空的姿勢。當下身體猛地後仰，帶動長劍掙脫絞力的束縛，同時起腳踢向對方的太陽穴。
「呃……挺好的。」隔了一會兒，班斯才神不守舍地回答。露蒂絲不喜歡被排除在對話之外的感覺，拉拉諾因的袖子：「諾因哥哥，介紹一下。」
「￥＄§※◎……」
「他就年輕一個長處了。」諾因拆牆角。吉西安微笑不語，暗暗送了顆雷球，既是報復他，也讓他閉嘴。
一樣的眉，一樣的眼，紅潤的薄唇卻笑彎彎的，和諾因總是緊抿的唇線截然不同；兩鬢的發略微朝里翹，襯托得那明明神似的輪廓更為柔和；舉手投足，毫無雷厲風行的氣勢，而是宛如春風的優雅怡然。
莉莉安娜怒視兄長：「哥哥，姑姑為我們付出那麼多，你就連一點也不願回報她嗎？」諾因一窒。見氣氛不對，雷瑟克連忙打圓場：「莉莉安娜小姐，東境最近的情形怎麼樣？」
「哦。」
「哦。」原南城滿願師拿起一張油紙，包了些口糧，「替我一會兒。」
怎麼會這樣！她在想什麼？諾因聽得疑雲叢生，隱隱有不祥的預感。這時，一陣食物香氣傳來。
羅蘭一怔，笑著擺手：「我哪是尊駕的對手。」道格拉斯咬住不放：「這要比了才知道。」
「露蒂絲，臉洗了沒？待會兒一起吃飯吧。」雷瑟克招呼妹妹。諾因卻死盯著她身後被斗篷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面目的人，滿臉難以置信。
沒錯，恐怖。
細碎的聲音傳來，她轉頭望去，只見一群人緩步走來。被簇擁在中央的青年身材高挑挺拔，一襲黑衣，俊美的面容掛著禮貌的淺笑，清爽的淡金色短髮隨風輕揚，身後跟著一個英氣勃勃的軍裝女子。
「要你管！」諾因先是橫眉怒目，緊接著表情一變，轉為陰險的笑，「嘿嘿嘿，我知道，你的喜好也成熟不到哪去，居然喜歡喝薑糖水。」
雷瑟克莫名的慌張，只覺她話里有深意，又不敢細想。莉莉安娜輕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我看露蒂絲就挺不錯的，也許會打動哥哥的心。」
「呃！」布匹店老闆一愣，小心翼翼地確認，「殿下，您喜歡這塊？」他記得清清楚楚，上次因為被他推銷這塊布料，諾因氣得險些把他砍成十七八段。怎麼孿生兄妹，審美觀會差這麼多？
賽雷爾先下去，把牆上的燭台點亮，下一秒，拉克西絲主僕不約而同地倒抽一口涼氣。畫面中央的青年俊顏含笑，棕髮結辮，赫然就是肖恩，連衣著也毫無二致！呆了好半晌，拉克西絲看向一旁的賽雷爾，她很清楚這個朋友對聖賢者崇拜到骨子裡，如果他知道所謂的史上最強魔法師是個貪吃好騙，單純毛躁，曾被她欺負得哇哇哭的傢伙，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這也是長輩？」諾因插口，惡意濃得滿室皆聞。吉西安重重放下餐具，怒道：「維烈是送我進王立學院的恩人，你侮辱他等於侮辱我！」諾因立刻軟下來：「我只是問問而已。他就是你上次說的紅髮男人？」
諾因目露懷疑，隨即換上溫柔的淺笑，撫摸妹妹的發梢：「不用擔心，莉莉安娜，你既然進了我的地盤，哪怕國王老兒親自上門討人，我也會把他轟出去。」勢在必得的語氣讓旁聽的三人寒毛直豎。
「這裏的松樹長得不錯。」
「看不出他力氣這麼大，和殿下有的一拼。」吉西安慢條斯理地拿起餐具。雷瑟克目送服務生的背影，頜首贊同：「嗯，是個當兵的好材料，在這兒真是埋沒。」諾因滿意服務生先前對待吉西安的態度，道：「我倒覺得這麼好的招待當兵才是浪費。」
一柄羽絨香扇半遮著臉，只露出一雙似曾相識的碧眼。
然而事後，獲救的女孩又哭又鬧，諾因屠殺人販子的情景給了她們太大的刺激。而且聽說有漏網之魚后，大人們的臉色也難看起來。為了不給村民添麻煩，茜蕾雅連行李也沒有收拾，就帶著兩個孩子匆匆上路。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可以說後來的病故，大半由於這場災難。
「她想得美！」諾因嗤之以鼻。如果莉莉安娜此刻還在賀加斯總神殿，他倒是不介意她撈個空銜，可拉克西絲擺明了是要給她實權，輔佐她成為自己的助手。
看到他遞出的手，她收起扇子，盈盈一笑，鎮定自若，一如她瞳孔里的男子，將驚訝藏得完美無缺。
聖靈槍法奧義·九龍波光擊。
「不瞞你說，三大商會的情勢現在很微妙，哈梅爾商會似乎有向希頓商會靠攏的跡象。我不相信博爾蓋德那個老狐狸會這麼輕率，所以希望有個人幫我打探一下虛實。」
為出乎預料的位置驚訝的羅蘭抬起頭，只捕捉到對方臉上一閃而逝的擔憂。
啜了口香味四溢的紅茶，黑髮元帥徐徐道：「她確實是個孩子，所以是時候讓她成長了。」年輕的賢者面露為難：「我就是不想她接觸那些事，才——」
好不容易從和戰場沒兩樣的餐廳逃出來歇口氣，軒風詢問友人。
「好。」服務生迅速記下，轉向主君身旁的銀髮少女，得到「我和他一樣」的答覆時，臉上的笑容凍結了。
「你才憨大，只長個不長腦袋的小鬼！」班斯作勢要揍他，「我生意做得可紅火了！哈梅爾商會都有幾次想挖我過去！」聞言，吉西安眼底精光一閃。諾因還是不減懷疑：「真的？不是瞎吹？虧本就老實交代，我可以借你錢翻本。」
「好像滿厲害的，一天就接手了商館，在北城的王室也吃得開。名字很怪，叫什麼……紐克西。」
「現在是沒感覺，將來未必啊。」
「老妖婆知道你來嗎？」
比試的結果，他們不分上下。
「是啊，何況殿下和雷瑟克大人有十幾年的感情基礎。」
十八歲的少將把劍從不知第幾個敵人胸口拔出，連休息片刻的時間也沒有，兩根狼牙棒劈頭砸下，因為統帥的死，所有的蠻族士兵都把矛頭指向這個兇手。龍眠揮出短促的弧光，刺穿了一人的頸動脈，順便附送一腳，讓他往另一個方向倒下；被削斷武器的另一人卻毫不退縮地撲上，張開的大口正好讓劍刃洞穿。然而，泯不畏死的敵人竟然咬住了嘴裏的兇器，同時第三個敵人撞向馬腹，頓失平衡的他摔了下來。
「……班斯？」
「貝姆特今天早上怎麼沒來吃飯？睡過頭嗎？」
「你想到哪兒去了，哥！」莉莉安娜橫了兄長一眼，嘆道，「姑姑是讓我來散心的。前天，科孟多大人去世了……」
「……專制。」朝他的背影吐吐舌頭，悠梨扭頭繼續走，同時自言自語，「惡劣、自私、傲慢、無恥、冷血、殘酷、霸道、任性……」數落下來沒半個優點，越來越義憤填膺，但想到他剛才的體貼，心裏又有點甜絲絲的。
莉莉安娜又是一嘆：「雷瑟克，你跟著哥哥也不少年了，怎麼還不了解他的臭脾氣？一旦他認定了某件事，你就算天天在他耳邊嘟囔一百遍，他也聽不進去。」軍務長無言以對。
回過神，幾株早開的春花躍入眼帘，一時間竟有些茫然。
『你帶的是生力軍，不跟你跟誰？』
紅龍騎士咽下漫至喉嚨的灼熱液體，雙目赤紅，前額青筋爆起。疼痛讓他狂性大發，連賽雷爾「
還不是你的功勞。拉克西絲心裏冷笑。羅蘭搶回主動權：「聽說右權機神官去世了，真是遺憾。」
如火山噴發的灰塵和石塊阻擋了道格拉斯和旁觀者的視線，羅蘭無聲地繞過危險區域，竄入龍槍的攻擊範圍，反手持劍，鑲著藍寶石的劍柄狠狠撞中對方左側的肋骨。
「當然！你化成灰我也認得！」諾因抱起她轉了兩圈，開心得像個孩子，「你怎麼會突然來見我？偷跑出來的？」莉莉安娜橫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說著，目光轉向另兩個青年：「雷瑟克，吉西安。」
「史汀老師！」
「哼，那個王八蛋，大沙豬……」悠梨絮絮叨叨地將路上發生的事說了，附帶一串罵人話。妃梨食不知味地戳著飯，良久，忍不住問道：「悠梨，你喜歡殿下嗎？」
「唉，希望殿下早日找到愛慕的對象，就會體諒莉莉安娜殿下了。」
縱斬、斜削、突刺、橫掃……雙方的技巧都達到無跡可尋的水準，偶爾露出的破綻也被迅捷的身法掩蓋，勢均力敵下惟有用力量硬撼。突然兩個身影一觸即分，裹著猩紅色斗篷的青年拉開足以助跑的距離，為最後一擊蓄勢。
鮮血連天，哀鴻遍野，兩軍激烈地推擠、纏鬥，落馬的騎兵被敵我雙方的馬蹄踐踏而過，登時化作赤紅的肉塊；陣形堅實的步兵也抵擋不住獸人的猛攻，被沖得七零八落；流箭和毫無準頭的魔法在隊伍里掀起小規模的死亡風暴，戰局已經混亂到指揮體系無法跟上的地步。
「饒了我吧，元帥！」羅蘭苦笑。克魯索也勸阻：「請自重，閣下。」拉克西絲哼了一聲：「好吧，我們棋場上見真章。」
王女喬裝來訪的消息當天就傳遍了整座米亞古要塞，但是看到本人出現在街頭，目擊的居民還是免不了大驚小怪一番。
「哼，那個鹵莽的傢伙。」年輕的城主打鼻腔哼出不悅，去年，死亡傭兵團在西城境內大肆作亂，還擄走軒風，本來他已經完成包圍圈，要將他們一網打盡，卻因炎狼傭兵團長的冒進，最後功虧一簣，「他有沒有反省？」克勞德鄭重保證：「有，他很認真地反省了。」
「那個老年痴獃終於死了！」諾因歡呼。這回莉莉安娜捶了他一拳：「又口沒遮攔——科孟多大人一死，總神殿就亂了套，很多人想繼承他的位子。但是我這些天和科孟多大人處得不錯，他把他的朋友和部下都介紹給我。姑姑的意思，也是讓我做下一任的右權機神官。」
拉克西絲眯起眼：「哦？我倒覺得他一鳴驚人，整個索伊拉都被他冰封了不是嗎？」羅蘭皺了皺眉：「元帥，這件事，蕾雪祭司長解釋得很清楚，是當地神殿的錯，和我師父一點關係也沒有。」言下有幾分不悅的凝重。
「是，請稍等。」服務生前腳走，後腳雷瑟克對友人開炮：「你搞什麼，想吃霸王餐還是找茬？」吉西安翻了個白眼：「我可是陪客，當然要吃點對得起自己胃口的東西。」
「沒這回事！」雷瑟克首先堅定地反駁。布匹店老闆忙不迭地把布包起來，附和道：「沒錯，您穿上這布做的衣裳，保證美極了！看在你第一次來，給您打個五五折！」
「嗯。能支撐到里那的還是有點家底的人，一般的百姓根本做不了長途旅行。勉強上路，也是白白讓魔獸果腹，盜賊得宜。軍部每天都收到災情報告，還置之不理，除非有賄賂。」
砰！椅子向後倒下，諾因整個人站起來，清秀的臉蛋慘白若紙。
羅蘭怔了怔，一時吃不准她是單純的轉移話題，還是另有深意。
「是啊是啊，你也是死心眼，唉。」尤菲米亞喝乾純為美容而喝的黃瓜汁，吐出一口長氣，「乾脆和小猴子一樣懵懂，倒還好些。」
「小玲，對不起，我有客人。」不忍心拒絕，賽雷爾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邱玲也瞥見站在他身後的拉克西絲，小臉騰地紅了，連忙站好，聲如蚊吶地道：「您……您好，元帥大人。」兩人曾在東城城主的婚禮上有一面之緣，當時她就對這位女中豪傑神仰已久。
「交給我吧！趁這次去米爾菲進貨的機會，我就加入哈梅爾商會，探探那人的底細。」喝得八分醉的班斯拍胸擔保，完全沒預料到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
「您說的是。」良久，賽雷爾沉聲一嘆。見他聽進去，拉克西絲不再兜轉這個話題：「好吧，告訴我米利亞坦是怎麼回事。」
天空呈現一片灰色，颳了一星期的暴風雪終於過去，帶冰粒的雨絲卻落個不停，雖然被結界擋在外面，寒意卻滲透進來，更添蕭瑟。
班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似乎還有點意外，吉西安和雷瑟克看在眼裡，交換了一個眼色。
身為魔導國唯一的元帥，拉克西絲的一舉一動自然受到多方注目，若私下見面，反而引人懷疑，倒是光明正大地拜訪，去首代北城城主的卧室也可以扣上觀光的帽子。
「你這個食人魔！別說我，跟其他人比比看！」
「呃，因為他的外表很年輕，才二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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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去和妃梨一起吃？」愛倫回首看她。悠梨嘿嘿一笑：「是啊，我不帶飯回去，姐姐一定會忘了吃的。」尤菲米亞揚了揚手：「慢走哦，小猴子。」
「大人，沒事吧？」艾德娜連忙上前問安。羅蘭點頭以應。
當時班斯下田未歸，他的妻子莫娜去了鄰村買菜，都不在場，等回來時，一切都太遲了。
「謝首領！」
「別放下去，我也要洗。」
「賽雷爾，雖然委屈了你，但你還是向他低頭吧，不然這樣下去，會假戲真做。」
「我們才捨不得整殿下呢。」同人女們異口同聲地嬌嗔，「我們是在商量怎麼拆散莉莉安娜殿下和雷瑟克大人。」愛倫微微皺眉：「這樣做，殿下會不高興的。」
「咦？」
「雷瑟克告訴我的。」諾因得意洋洋。術士長當場化身為怨靈，以眼神凌遲友人。軍務長慌得兩手直搖：「我只是提了提。誰叫你那天那麼反常，跑到露天小店吃東西。」
這一來一往間，班斯已經整理好思緒，鄭重開口：「殿下，當年的事，是我們對不起你。」
單純的二分法，內心深處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和人並肩作戰的感覺，很好。
「我還沒計較你身上的香水味呢。」諾因反唇相譏。雷瑟克插口打斷兩人沒營養的爭吵：「殿下，我帶了你的毛巾。」
他說話間，莉莉安娜已經幹掉一客蛋包飯，怪的是動作還很優雅；露蒂絲在軍營待久了，吃相也變得豪邁，接過兄長遞來的乳豬肉大口咬落；雷瑟克一次卷了三根香腸塞進嘴裏，細嚼慢咽著；諾因先幫雷奇倒好牛奶，再大快朵頤；吉西安最慢，剛剛拌完調料。四人各異的用餐方式讓其他客人看傻了眼。
「什麼啊，我記得，但那不關你的事吧。」
道格拉斯率先發動攻擊，龍槍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化為一道雷霆，朝羅蘭的脖頸要害疾刺而來，全沒留半分餘地。他很確信這一擊就算要不了對方的命，也能打亂他的陣腳，不料羅蘭在一瞬間側頭避開，龍眠出鞘，從斜下方削向他的右臂。道格拉斯及時旋身擋下，並迅速拉開距離。
「哼，我還以為他真的有心呢。」莉莉安娜嘟起嘴。雷瑟克連忙為上司辯白：「他是有心！不然殿下早扔了，他最討厭這種東西！」
米亞古是軍鎮，配合士兵的作息，餐飲設施都很早營業，所以諾因等人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一家名叫【邊境之家】的乾淨小店。
「他很強嗎？」諾因有了點興趣。吉西安一愣：「強不強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他不是會死於非命的人。」
「哦～～～我知道了，你以為我花心是因為他。」尤菲米亞拖長音調，無視友人尷尬的神色，用讓周圍異性臉紅心跳的性感動作拿起杯子，「難怪你這樣想，我小時候真的滿乖的，但我從來沒後悔今天的生活方式，也很慶幸他不要我，不然我可能還滿心滿眼是他，像莉莉安娜殿下一樣被關在小房子里——那個男人的愛太讓人窒息。最重要的，我就不會聞到自由的氣息，享受性的樂趣，認識到不同男人的優點。」說著，她眨眨眼，嬌艷的臉龐滿是成熟的風韻。愛倫羡慕地瞅著她：「尤莉，我也好想像你一樣。」
「不用擔心，我又不是去做探子，只是確認一下。真要竊取什麼機密，我一來沒經驗，二來沒人脈——對吧，吉西安會長？」
「不，首領早就起來了，說是做了個噩夢，噁心得不想吃飯。」瑪莎提供小道消息。
她在想什麼？已經三天了，再不叫莉莉安娜回去，就過了守喪期了。到時就算她支持，人不在，這項提案也不會通過，難道……
諾因眯起眼，擺明了懷疑。尤菲米亞不耐煩地撥了撥頭髮：「不信的話，封鎖空浮舟站啊。沒有交通工具，我們劫持了她也走不掉。」愛倫溫和地道：「自從殿下可以獨當一面后，元帥就不再給我們指示了。」諾因不為所動，臉上依舊寫著「趕快老實交代，別惹我發火」一行大字。
拉克西絲聳聳肩，走向沙發。一直跟著她的總參謀長先一步泡好茶，放在主客面前。
「……」吉西安揉了揉太陽穴，放棄向這個蠻不講理的傢伙講理，口氣也變得不好，「那你乾脆對雷瑟克說明白——用不著你多管閑事當我妹妹的導遊，離她遠點。」
「是，謝謝。」克勞德真誠地道。軒風回以明艷的笑容，娉娉婷婷地離去。門合上后，克勞德由衷讚歎：「真是個好姑娘。」
好心的服務生忍氣停步。宮廷術士長在四隻食人魔的瞪視下苦笑：「我……給我一份高級套餐。」
唰！雪亮的刀鋒如凶獸出閘，從下往上劈砍。千鈞一髮之際，道格拉斯棄槍前仆，一個打滾扳過槍身，堪堪擋住尚未收勢的白刃，亂彈的碎石更打得羅蘭差點背過氣去。這一招端的敏捷，但被逼得不得不放棄武器的恥辱讓道格拉斯理智全失，槍桿急轉，絞住長劍；接著左手握緊，揮出密集快速的拳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