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一篇 鳴動
第五章 陰謀與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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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表情讓銀髮青年心痛至極，手不自覺地按住劍柄。席恩眼神一動，吟唱簡短的咒文。帕西斯整個人向後倒飛，重重摔倒在地，身下的魔法文字啟動，將他束縛得動彈不得。長劍脫手飛出，落入一隻等待的大手。
「什麼無可厚非！那種連自己朋友也下得了手的人渣！」帕西斯厲聲駁回，鄭重地道，「別擔心，肖恩師父，以後再沒有人能傷害你了。跟我們回去，我們會好好侍奉你。」
「那個……我不知道啦。而且我病了，被子沒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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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暗術士，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我能看透人心深處的秘密，神也不例外。」
「全部否決，你一樣也不能吃。」
「露西，我很怨啊。」席恩打斷，語氣煩躁地撥了撥散發，「你想想，我這一生，做過多少好事？我自認無愧於天地，卻背上那種命運，落到今天的地步——我能不怨嗎！眾神又找上我了，叫我去救世，這次肯定不會活著回來，我才三十七歲耶！我真的受夠了，不想再當什麼好人！」
安頓好師父，帕西斯細述經過。華爾特嘖道：「他也太見外了！」安迪露出憂慮之情：「不，肖恩師父好像受到很大的打擊。」魯西克雙眉微蹙：「親眼看著朋友們在眼前喪生，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要殺了那個畜牲！」
「貝姬。」抱著後腦勺，肖恩轉過頭，委屈地控訴，「你又偷襲我。」來人是個身穿法師袍的女郎，零碎的短髮勾勒出一張眉目溫雅的麗容，唇畔的笑卻自信俏皮，隱隱帶著一絲促狹：「你也來學吟遊詩人那一套，不覺得可笑么？我差點就叫人圍觀了。」
「你啊。」修長的手指緩緩勾勒他的輪廓，就像不疾不徐的語調一樣輕柔，「總是這樣，隨意粘著別人。如果這個走了，你馬上就能找到下一個。」
「不要鹵莽哦，莉。」輕鬆鎖住她，席恩笑靨璀璨，示威地揚了揚手鏡，「這裏算上你，那兩個小鬼，還有你最重視的肖恩師父，可是有四個人質呢。」
一直氣焰囂張的權貴畏縮成小老鼠。臉皮最老的大賢者乾咳一聲，嘶啞地道：「請轉告眾神，我們會做好。」席恩狀似奇怪地眨眨眼，道：「他們問我我會轉告，好啦，沒我的事了。」
寧靜的午後，菲莉西亞打掃完端葯進來，服侍他喝完，正要離去，魯西克敲門走進，看清師父的情形，展顏笑道：「精神不錯嘛。」
「你要用它幹嘛？」
「為什麼？」眾人一愣。
帕西斯等人也是一樣的心態，不約而同地點頭。
「失策。」調息片刻，貝爾妲用戴著護腕的手抓住胸口露出半截的羽箭，環視了一圈，眼裡迸出火花，「你竟然連布修他們也殺了……你有沒有腦子啊！萬一魔族再打過來，你就憑你的親信去擋？」科爾修斯氣勢一餒，同時一個侍從匆忙奔進：「不好了，陛下，著火了！」
「你的錢包呢？」帕西斯盯著桌上的錢包。
「不，不會。」突然，他站起來，用一種更接近自我說服的語氣道，「雖然魔族答應不再侵略，但他們曾經背信過一次，就算是為了安全考慮，也必須留著我——卡修不是那種自私的人！」
「這、這是怎麼回事？」
「可是，是我們親眼……」
「你……你……」肖恩被他搞糊塗了。從這個動作，他感覺不出絲毫善意，反而有一股令人心臟痙攣的惡念，在空氣里不斷醞釀發酵。
「乖，我知道你酒癮上來很難受，再忍耐幾天，就能喝真正的酒精飲料了。」
菲莉西亞惱羞成怒地給了丈夫一記飛踢。笑著看他們打鬧，肖恩邀請道：「今晚你們就住下吧，我去看看有沒有被子。」
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帕西斯打著寒顫瞪視簡直像換了個人的師父，聽著他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我不想死，帕爾。眾神說了，要麼我犧牲，要麼莉犧牲。」
「肖恩師父，你坐著，我來泡茶。」孝順徒弟四下尋找，不意外地在柜子底部找到幾乎沒用過的茶具，清洗了一下，用自己隨身攜帶的草藥泡了三杯香氣騰騰的熱茶。
是他！是他！！熟悉的氣息和略高的體溫使他情不自禁地加重手勁，嚎啕大哭：「席恩！我好想你！」
「嗯。」菲莉西亞抬首一笑，目光閃動，突然緊緊摟住他，呢喃道，「大家都沒事，太好了。」
賀加斯晃了晃，蒼白的容顏被冷汗打濕。饒是他，一下子使用了這麼大的權能，也累得直喘。何況這並不是他原來的身體。正等著這個機會的席恩瞬間欺近，一手按住他額心的百合印記：「辛苦了，好好睡一覺吧。」
「？」
「啊——」哀號響徹房間。帕西斯暗暗佩服師父竟然還能發出這麼中氣充沛的叫聲。
「他說什麼？」肖恩轉向青梅竹馬。貝爾妲搖頭表示她也不明白。
不是他們專制，而是肖恩的朋友多半都有點愛胡鬧，圍在一起更是瞎起鬨，說不定還會偷帶禁品。而事實證明，他們並非杞人憂天。
「嘿嘿。」這回肖恩笑得真心滿滿，鄭重保證，「我會好起來。」帕西斯白他：「是哦，過兩天不要叫苦連天。」
「老實說，那幫小鬼的手段還不夠成熟，若非我多方照顧，他們早就翹辮子了。」
席恩突然有股大笑的衝動——什麼賢者！什麼聖地！全部是披著神聖外皮的渣滓！內里和他一樣，骯髒無恥，下流卑鄙！
而隨著菲莉西亞分娩將至，他也開始變得忙碌。
貝姬死了……
諾因抿嘴不語。拉克西絲軟下口氣：「關鍵是你和莉亞的名字，席恩不安好心。」希莉絲怒氣沖沖地贊同：「沒錯！那個變態，肯定在打什麼壞主意！」諾因陰惻惻地笑道：「總比叫阿貓阿狗好。」
護衛工作昨天就安排好，送別也沒什麼意義，因此勤勉的首相直奔救災部門。順便聯絡師兄，透過他向銀龍王求助。雖然不認為東方學舍會忘記白銀之谷的勢力，但還是留個心眼為妙。
那個人……他決不放過。
「帕爾！？」夫妻倆齊聲驚呼。
走進卧室，帕西斯隨手將外衣掛在長衣架上。懸浮的魔法光球散發出柔和的白光，照亮床塌上的人。臉頰泛著淺淺的紅暈，睫毛不安地輕顫，呼吸時快時慢，這是內傷的證明。
「大家先出去吧，莉剛剛生產完很累。」最心細的瑪麗薇莎開口道，餘人當然沒有異議。除了帕西斯留下，全部相繼離開。
他不暴戾，不迷茫，也不狂亂。
「但他是錯的！」
「尼普亞斯和夏爾瑪由他們自己派人，我們這邊，是雷奧負責。」
「那你乾脆幫她取個名吧，算是當她的養父，瑪麗做養母。」
一幅畫面陡然浮現，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他哥哥？哦，那個席恩，掉懸崖下的？」
那些檯面下的小魚蝦，等他逮住大王八，還怕不吐出來？活人不肯說，他讓死人開口。
「帕西爾提斯！」
拉克西絲以沉默認同，半晌，底氣不足地道：「我也是猜測。」
「帕爾～～～」
「到……到此為止了嗎？」
「讓我去吧。」席恩微笑道，「別擔心，我魔法還在啊。有什麼不對，我可以自保的。」
「我說過，我的眼淚很廉價。」
空間重疊導致的扭曲曼延了全世界。天空被青白色的雲團籠罩，翻滾流動，彷彿一層厚實的褶皺；電閃雷鳴，狂風呼號，層出不窮的異象令人們心驚膽戰。接著，無形的衝擊席捲了每一個角落。時鐘停止，地震海嘯同時爆發，猛烈的勢頭宛如世界末日，又像創世之始。
「好好。」帕西斯有點不情願地摟過兒子。其實他不是不疼諾因，光是那張酷似妻子的小臉蛋就讓他疼入心坎，只是這小子老是跟他別苗頭，有傷做父親的自尊。不過眼下他呼呼大睡，安靜地偎依在自己懷裡，也真是有別於平日的可愛，情不自禁地啾了一下。
「這是……箭傷！科爾修斯那王八蛋射的？」帕西斯怒極，深切後悔不該一劍便宜了仇人。
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
「閉嘴！你這冒牌貨，不許叫我莉！」
「不行。」陌生的嗓音從身後傳來。維烈轉過頭，只認出生命女神秦蒂絲。她身旁裹著黑斗篷的秀雅青年，想必就是冥王了。但吸引他視線的，是他掌心托著的青色光團，散發出熟悉的氣息：「那是……」
普路托還沒說話，菲莉西亞先吼出聲，神情凄厲而決然，「一場降魔戰爭還不夠嗎？用不著你管我！為了露西他們，我願意做這棵樹！但是——」
「不過那個英雄王也不怎麼樣，有這種程度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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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斯呆若木雞，碧眸浮起絲絲迷惑，心裏的天平不住搖擺。
「我不管！我一定要揍他一頓！」希莉絲噴火。莎莉耶澆油：「算我一份。」
它不是政府也不是軍閥，勢力卻不容小覷。就像一株盤根錯節的大樹，寄生於權利中心的內部。有百分之六十的學員擔任要職，主掌王國的軍事、經濟命脈，更多潛伏在水下。即使因為降魔戰爭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底子也沒有動搖。而戰後，除了珂曼世家向王室效忠，另外兩大世家都依附了東方學舍。此外，還有強大的聖殿騎士團；來自民眾的向心力。
眾人異口同聲。明顯帶著嘲諷的笑聲刺痛每個人的耳膜：「你們想知道真相，就繼續看好了。但是你們讓肖恩師父傷心的帳，我決不會輕易饒過！」
「怎麼了，無精打採的模樣。」科爾修斯掛著揶揄的笑，眼底閃過異樣的光，一把勾住他的肩膀，「不給面子，罰你連喝三杯。」
「的確很配。」還嫌侄子不夠悚，拉克西絲涼涼地道。諾因拔出魔封劍追殺她，兩人在意識世界玩起捉迷藏。
「肖恩，你覺得卡修變了沒？」貝爾妲答非所問，把請貼還給他。肖恩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卡修？還是老樣子啊。雖然在公眾場合有些生分，但這很正常。」
直到快要嘔出心肺，他才在劇烈的嗆咳聲中停止，淚流滿面地支起上身。
結束兩個會議，瑪麗薇莎還沒來，正好午飯時間，魯西克索性自己跑回去。
「到鬼門關晃一圈，誰都會改變。」清晰地感到對方在對自己用【靈魂透視】，席恩壓根不放在心上。他的死靈魔法世間無人能出其右，預防措施也做得萬無一失。
沒錯，是肖恩師父，這是他的小動作，別人絕對模仿不來。
「我不會古代語！」
「這、這是什麼！？地下有城市！」帕西斯難以置信地叫道。菲莉西亞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席恩雙手環胸，悠哉地道：「這是失落的古城卡農，神代最輝煌的文化中心。」
如果他卯起來大吼，席恩就切斷聲音，來個耳根清凈。
「他是好過分。」溫柔的瑪麗薇莎難得口出怨言，「肖恩師父把他當朋友，他卻那樣子待他。」安迪嘆了口氣：「最難過的是肖恩師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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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就去，也不得不去。」
貝爾妲氣極低吼：「你這個笨蛋！現在問題不是你怎麼想，而是卡修怎麼想！」肖恩依舊毫不退讓地迎視她：「我是什麼樣的人卡修最清楚，他不會懷疑我的。」
「你那樣做，我先殺了你！」
帕西斯和菲莉西亞狼狽地摔在堅硬的地面上，暈旋了一會兒才爬起。菲莉西亞先檢視懷裡的孩子，確定無恙鬆了口氣。帕西斯環顧四周，他們身處的是一間格局類似神殿的大廳，漆色卻是詭異的鮮紅。天花板和牆壁都刻有浮雕；地板繪著繁複的陣圖，全部是古老的符號和文字，他只能看懂一小部分，似乎是有封印效果的法陣；拱形的正門流動著奇異的水光，像門后是一片光海；而對面，高高的階梯上方，棕發青年一手扶著祭壇，垂目微笑。
「什麼！太好了！」險險收回要往內室沖的腳，帕西斯奇怪地轉過頭，「你幹嘛一臉不高興？」菲莉西亞怒道：「他只醒了一小會兒，而且只說了兩個字！」帕西斯察言觀色，大致有數：「哪兩個字？」
雙眼蒙上渙散，銀髮青年踉蹌後退。菲莉西亞反而踏前一步，咬牙道：「夠了！給我閉嘴！」被妻子的聲音喚回少許神智，帕西斯甩甩頭，乾澀地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沒有。」菲莉西亞低下頭，遞出已經睡著的兒女，「你抱抱他們。」帕西斯小心翼翼地接過莉莉安娜，露出傻爸爸的標準笑容：「真不愧是我的小公主，睡得好甜。」
被當現行犯逮住，心虛的眾人也沒臉說什麼，抹抹汗逃進肖恩的記憶。
最後一句，菲亞斯用的是摩耶語。
「真的不行，我會讓莉試試。」
「那我把她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一口氣說完，肖恩拚命撐著嚴肅的面孔。因為他知道，只要他露出一絲難過，兩人立刻會退讓。
「耶——」莎莉耶給了他一個擁抱。
「打住……不是不可以，不過，受術者會受到很大的衝擊，連楊陽也會遭殃。」
這就要問肖恩·普多爾卡雷。
「沒錯，說他做得好會讓他參加之後的救世行動。另外，還有……」席恩報了一連串人名，末了搔搔頭，「是他們指定的成員，很多我不認識，不知道報錯沒。」賢者們狼狽得臉色青白交錯，因為這些人都是他們的親信和家族子弟。
帕西斯瞪大眼，菲莉西亞感同身受地掩住臉：「他的記憶被封印了。」
「我和安迪的孩子要用戰神命名！」維因鏗鏘有力地道。本來想取文藝類的丈夫苦笑。華爾特想入非非：「哎呀呀，我都迫不及待了。」
「你把我當母豬啊？」菲莉西亞毆了丈夫一拳。帕西斯正要嘴上還擊，響起敲門聲，一名守衛走進來，恭謹彙報：「陛下，王妃陛下，諸位大人，東方學舍派來使者，邀請肖恩先生過去一趟。」
一股爆炸般的痛楚從小腹曼延開來，捂住嘴，他清楚地看見從指縫裡噴出的血。
「師母！？」菲莉西亞嚇了一大跳，差點弄灑了手上的銀制咖啡壺，秀眉蹙得死緊，「不要啦！幹嘛要找師母，我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我們也會陪著你，侍候你到老！要是你覺得悶，我們就生一大堆小鬼給你玩！」
「值得啊，只要能殺了你。」科爾修斯從一名親兵手中接過長弓，搭箭對準他。
身體好像在煉獄里，四面八方都是烈焰，高溫使他呼吸困難。想逃離這種快令他窒息的狀態，卻連一根手指也移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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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之子不是必須捨棄嗎？」驚呼四起，卻沒有人懷疑，因為肖恩最大的特徵就是老實，哪怕他對師長們大不敬，也不會欺騙隱瞞。
真正的大戲，要等重要角色都到齊了才好開演。
關閉的通道越來越小，當縮成拳頭大小時，彷彿僵持般吞吐不定。世界之鑰自動化為點點光粒，飛入其中。只見平面的通道漸漸變得立體，甚至固化。
「我想去街上看看情形。放心，我會喬裝。」
驚訝師父竟然能想出如此正經的人名，徒弟們的眼神就像看見石頭上開出一朵喇叭花。席恩照著肖恩的習慣搔了搔頭：「呃，是我在一本書上看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住手！住手！」菲莉西亞心如刀割，死命捶打障壁。席恩無動於衷地繼續殘酷的行為：「別緊張，我是在提高他們的承受力。雖然素質好，畢竟是嬰兒，體質太脆弱。」
「那、那是禁忌啊！一旦負位面打開……」肖恩快要負荷不了兄長帶來的驚奇。
「你都不來參加我們的。」帕西斯和菲莉西亞埋怨。
「你這強盜！把它們還給帕西斯！」菲莉西亞大喊。席恩輕笑：「還是不能還的，不過我也用不著，暫時遣返好了。」隨著陣陣抗議的鳴動，吞日和噬月被吸進黑色的漩渦狀空間。
但是他時常坐在樹下發獃，仰望花瓣一片一片掉下來，然後打一個噴嚏。
因為帕西斯經常做各種補藥加強他的體質，他又喝得不多，才沒在毒發時當場斃命。趕緊用鬥氣壓下，再吟唱簡短的咒文，卻沒有任何反應。
而席恩也是因此選了這個弟弟的夙敵。
可是不管她如何專註冥想，因生產而虛空的身體都沒有任何回應。看出她的心思，席恩輕笑出聲：「莉，你還不知道嗎？你的力量都給你的孩子分光了啊。」菲莉西亞獃獃望著他。
台上的人們相顧無言，哪怕他們忍心也說不出口，誰叫他們是打著神使美名的【賢者】？
第一次參加政治意味濃厚的社交活動，他從頭到尾搞不清楚狀況，只能賠笑還禮，答什麼都不對。
「呃！這個……」肖恩一摸腰間，果然空空如也，再循著他的目光看去，賠笑道，「沒關係，就幾十里路，來回當作鍛煉。」
「姐姐喜歡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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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啊。」貝爾妲撫額長嘆，神情有一絲無奈，更多的卻是好笑和愛憐，「你怎麼還是這麼天真呢？都三十三歲的人了。看來跟你說再多也沒用，總之今晚的宴會不要去，馬上收拾行李，帶著帕爾他們躲得遠遠的！」
「管他去死！」
激動地敘舊了好一會兒，三人才稍稍平靜下來。肖恩打開門讓兩人進去：「不好意思，家裡很亂。」
清亮的嗓音驟然響起，接著是女性的慘叫。掙扎的軀體被灰色的煙霧纏繞住，不一會兒就失去生氣地倒卧于地。手鏡消失，回到一隻蜜色的手掌。
微弱的呻吟從床上傳來，眾人立刻停止談話，撲了過去，齊聲問道：「怎麼了，肖恩師父？」
從這件事，菲莉西亞等人看出師父是傷心事兜心裏的類型，想方設法逗他歡喜。但王宮那邊的催促越來越急，他們只好把他晾出去晒晒。第一次被狂熱的人群包圍，肖恩嚇得落荒而逃，身上的紐扣全部被扯光，頭髮也被拔掉好幾簇，事後疼得直掉淚，抹了兩瓶帕西斯做的【增發素】。
「那個……當年卡修對我下毒，好了以後，就變成這樣了。」
「你可愛的徒弟們很努力哦，個個雙眼充血發誓要為你報仇。」
但是，在席恩眼裡，這一切都很好解決。
在廊上，他撞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肖恩師父！你怎麼還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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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們的術士資源不夠，必須和東方學舍合作。」帕西斯默契地介面。外交部長自告奮勇：「請把這個任務交給我，陛下！為臣會克盡全力！」
「我一直看得到啊。你在珂曼世家吃飽穿暖的日子，被姐姐寵義父疼；和同學一起打打鬧鬧，聚會玩耍；後來還收養了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女嬰，一群照樣把你當寶貝哄的弟子——那個時候我在幹嘛呢？在哪個小巷還是垃圾桶旁邊？記不清了。學藝經過倒是記得很清楚。大概是物以類聚吧，我的師父都不是好人。我每次偷學完，都要把他們殺掉，才能確保我的小命。」
地下神殿？帕西斯一愣。菲莉西亞推搡變呆的丈夫示意他快逃，大聲道：「你的目的是我吧，放帕西斯和孩子們走！」
傍晚的陽光穿過木製窗欞，為他披散的棕發鍍上金紅的色澤；明朗的俊容上掛著神似弟弟的微笑，略略帶了點厭倦，一點疲憊，宛如一個失意的隱者；透明如琥珀的瞳也籠罩著笑意，深處卻沉澱著深不見底的黑暗，像渾濁的潮水，隨時會沖毀堤壩撲涌而出，吞噬一切。
「肖恩師父，你要去哪兒？」菲莉西亞體貼地幫養父卸下背上的袋子。
轉過頭，菲莉西亞哭喊著飛奔過去，帕西斯緊跟其後。望見他們，棕發青年先是震驚地呆住，隨即，慢慢綻開淚濕的笑靨：「帕爾，莉。」
賢者們看得張大嘴合不攏來，一方面是吃驚兩個大規模的幻術被如此輕易地施展出來，另一方面是為前所未聞的魔法。
眼明手快地用幻術屏蔽，席恩微笑：「什麼事？」把剛才的景象當成緊張引起的幻覺，法師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外面……外面……」
肖恩師父在他手上，我不能輕舉妄動，那個席恩也什麼都算好了，肯定不會忘了監視我，怎麼辦？怎麼辦！？
很久很久以後，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還能清晰地想起：那個水晶般剔透的人坐在窗邊，眉目飛揚，神情生動地變化，閃耀著陽光的雙眼像清澈見底的泉水。
食指關節輕扣桌面，帕西斯淡淡地道：「看這勢頭，大概最多半個月人就死光了，我們要下定決心拼一拼。」眾人一同吸氣，一同吐氣。半晌，建築部長才戰戰兢兢地發言：「陛下剛才說想法，請問是什麼？」
破曉時分，王宮前整齊地排列著衣甲鮮明的護衛和儀仗隊成員，一派迎接的架勢。領頭的四人身穿華服，等在陣頭。
『我叫維烈·賽普路斯，以此名為誓，如果你有需要，呼喚我的名字，我會聽候差遣。』
「露西有點危險……」肖恩想起魯西克說到做一番大事業時隱含圖謀的冷酷眼神。
「他沒看出來才好吧。」莎莉耶提出異議。希莉絲壓根沒聽見，陰惻惻地笑道：「如果你敢背著我跟女人胡搞，看我怎麼收拾你！」
「哈哈哈，真是好哥哥，居然將弟弟關起來，還把他教成弱智！」席恩笑得前仰後合，似乎和眼前的兄長起了共鳴，從而刺激到腦中的笑神經，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攤開手，絲絲黑氣從他掌心湧出，凝結成一顆漆黑的光球。那是毫無雜色，幽暗深遠的黑。
人貴適意。
「好了，我告辭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揮手作別，纖細的身影搖晃了一下，化為水沫消失。
席恩信守承諾，一有情報就通知他。但這些消息，只是讓肖恩更加焦慮。
賀加斯抿緊唇，壓抑內心的動搖，驀地抬起頭，眼裡浮起掙扎。席恩愉快地揮手：「快去吧快去吧，不然兩個世界毀滅了就不好了。」
又是一波衝擊，維烈忍無可忍地提高嗓門：「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們給我說清楚！」秦蒂絲以嘆息的語調簡略敘述。聽罷，維烈呆了好半晌：「你們就讓那人渣逞凶，現在才冒出來？真是幫稱職的神明啊！」
「這跟羅莎米亞又有什麼關係？」肖恩心亂如麻，隨口一問。貝爾妲忍不住手癢敲了他一記，想敲醒他的木頭腦袋：「防患於未然啊！卡修是科爾修斯家族第一代國王，當然會想讓這份基業永遠傳承下去。他雖然不及你名頭響，好歹還壓得住你，但羅莎米亞就不行了。卡修一死，局勢必定倒向你這邊。為了永訣後患，現在殺了你是最好的辦法。」
「這個人我們的確需要提防。」仔細地檢查完禮物，魯西克將請柬隨手一拋，用嚴肅的口吻道，「光是他對我們的安置，就可以看出不懷好意。」安迪沉重地點點頭：「嗯，希望他是真好心，而不是政治上的構陷手段。」
煩躁地撥了撥劉海，肖恩勉強一笑：「反正你們也知道我住哪兒了，如果累了，就來看看我。」
但當晚，他還是失眠了。
「你、你想幹什麼！？」
這個語氣……他恍惚間好像回到童年居住的簡陋木屋，每逢風起，沙沙的樹葉聲不絕於耳。為了防止頑皮的次子半夜溜出去亂跑，蜜莉就騙他那聲音
「席恩。」
「你想讓菲莉西亞去救世？你瘋了！」意會他們的對話，帕西斯怒吼，「別人都要她去當世界之相沒關係，你是她的養父啊！怎麼可以！」
他曾經設想過孿生兄長的處境，但他想象力再豐富，也沒料到他過得會是這般凄慘。
被關進鏡子好一會兒，肖恩才意識到：席恩對他使用了換魂術。
當眾人都有些醉意時，一名侍衛跑進來，在科爾修斯耳邊低語了幾句。
他要演的，是「改變了」的肖恩。
用同樣的手法搶來帕西斯纏在腰上的黑鞭，席恩不無驚嘆地道：「你竟然能召喚出這兩把兇器！這可是有【弒神者】之名的絕世神兵！」
他不明白兄長為何要這麼做，而不管他如何拍打、呼喊，外界都沒有任何迴音。
「沒收！」
頭昏腦漲地醒來，魯西克一手擠壓太陽穴，月白色的短髮因汗濕而貼著額際和兩鬢。一雙柔荑立刻抱住他，然後是飽含關懷的詢問：「怎麼了？」
「當年，科爾修斯對他下了毒，把他的身體搞壞了。武藝全廢，不能喝酒，不能吃快。」
「莉，如果我找個師母，你們會不會吃驚？」
※※※
「喂，你這傢伙，不知道拒絕將死之人的要求是不可饒恕的行為嗎？」貝爾妲失笑，胸口的箭和體內的毒絲毫沒有影響她的笑容，「答應我吧。我用一條命換你的，不是為了看到你被仇恨弄髒。而且你鬥不過卡修。你是很強，但你太天真，只要稍微用點心機就能擺平你。相信我，帕爾他們不會有事的，他們比你聰明多了。我也……希望你……」
用樹形容可能不太正確，但是他實在找不到別的名詞。盤根錯節的「樹根」蔓延了大半個都市；而頂上的「樹枝」則支撐著岩盤，望不到盡頭。黑漆漆的樹榦中央，有銀色的線條在閃光。看起來像是人為的痕迹，兩個咒文圈圍繞著一人多高的十字型圖樣，透射出璀璨的銀芒。
「帕西斯，快啦，快啦！」
「勾通？」意外這個詞，賀加斯的語氣變得警惕。席恩若無其事地丟出炸彈：「你認為你弟弟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嗎？」賀加斯瞠目結舌，總是平板的俊容第一次露出名為「驚愕」的情緒。
肖恩不愧是蟑螂體質，過了幾天就能坐在床上，拆禮物拆得不亦樂乎。
搖曳的視野被染成血紅，他帶來的隨從已死了大半，餘下的也情勢不利。只有幾名高階法師還頑強地支撐著結界，但他們的法力同樣有限。
魯西克背對著他，只是一動不動地抱住妻子的屍體，沒有吭聲。看出師兄的狀態也不可能回答自己，華爾特喘了會兒粗氣，拉過一名護衛，掐著他的脖子兇狠逼問：「說！是誰？誰！」
握著嗡嗡低鳴的吞日，帕西斯大口喘息。
※※※
「我……咳咳！」肖恩試著提氣，被猛然炸開的劇痛沖得乾乾淨淨。蓄勢待發的箭忽而一頓，冷定的藍眸也微微動搖——友人今天應邀前來，已經證明了他的忠誠，自己過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充耳不聞他們的對話，帕西斯躺倒在血泊里，一霎不霎地凝視那張迷惘的俊容，大腦一團混亂。
他們要怎麼跟他說潔西卡小姐的事？
氣不過，她把編好的辮子拿到他鼻下搔了搔。
布置不是難事，他條件充足得很，難度在於施法。畢竟是他首創的魔法，照理應該先實驗比較妥當，但問題是：一旦成功受益者會變成實驗品，他這個創造者反而分不到一杯羹。
銀髮青年沒有聽見妻子的呼喚，意識停留在剛才的一刻：那個擋在他面前的背影，熟悉到刺目的背影……
立志當畫家的青年總是不慍不火地笑著，調和氣氛，興起就為大家畫幾張人物素描，在誇獎聲中赧紅臉。還時不時吵嘴的搭檔夸夸其談，話題幾乎都由他帶起。
彷彿被夢魘所纏，棕發青年搖了搖頭，擠出斷續的囈語：「姐姐。」
這種冷靜，比瘋狂更令人恐懼。
從他的態度看出不祥，肖恩臉色發白，下意識地選擇忽略：「嗯……她是工作很忙吧，還是受了傷？」
因為他是趕走魔族而不是殺死或封印，所以必須留下坐鎮，朝上一片反對聲。在這樣的勢頭下，科爾修斯當然不會答應他的要求，還誤會他是以退為進，表面賞賜了許多豐厚的禮物，心裏暗暗憤恨。
「算了，我先把王放下來。」不再跟他們廢話，維烈轉向主君。普路托攔住他：「不行！世界樹已經認可她了，如果強制脫離，這個世界會立刻崩潰！」維烈一把甩開他，眼中噴出灼熱的怒焰：「你的意思是，要把摩耶的王拿來支撐你們的世界？簡直荒謬透頂！信不信我馬上把大軍開進來？」
因為她已經用火球在牆上砸了幾個洞，破了結界，得以施法。
「嗯，死了，後院有個墓，不過是空的。」
「哦，記憶封住了，知識還在。放心，法陣會保護他的身體，但意識能否保留下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翻了半個時辰沒有結果，她意識到原因，試著對長子改名。然而話一出口，嬰兒的額心就浮現出像是烙印的古文字，小臉憋得通紅，難受地直咳嗽，菲莉西亞嚇得趕緊取消。
「貝姬！」肖恩抱著獻寶的心情，高高舉起請貼，「看！」
對方沒有回答，搖了搖頭，用一種不滿貨物成色的口吻道：「髒兮兮的，看了真不順眼。」
「終於知道血魔是誰了。」
※※※
「你……！」
「……」
「這、這是什麼法陣？為什麼我們從來沒聽過？」暗之賢者博恩代表眾人發言。
影像變幻，轉為由六芒星和許多複雜的古文字和花紋組成的圖樣：「這是法陣，記清楚了。」
「帕西斯——」
深呼吸穩住，他顫聲道：「你為什麼對我說這些？」席恩縮了縮，隨即綻開滿不在乎的笑容：「因為我有必要跟你交代一聲嘛，我也是粗暴了些，太久沒發泄，總之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強忍著不胡思亂想，魯西克越過他，奔向走廊盡頭的卧室。席恩微笑等候，好整以暇地把玩髮絲。
「我做不到！」
吐完了，還是難受，這次吐的是胃液。
熟練揮動的食指構繪出繁複的圖樣，每一道比劃都無比流暢，在空中留下光的軌跡，最後完全籠罩住房間。接著，黑色的線條在地毯上鋪展開來。
「我如果想回去，早就回去了。」嘆了口氣，肖恩苦笑道，「貝姬也叫我不要回去，找個地方安安穩穩過一生。我是個笨蛋，除了打架，什麼也不會。和你們在一起，只會拖累你們。」帕西斯氣急敗壞：「你說的這什麼話！」
「天倫個頭！」諾因吼聲如雷——再看下去他會吐血！莎莉耶憂心如焚：「索貝克和菲莉西亞不會有事吧？那個席恩好壞！」希莉絲沉著臉不吭聲。克魯索嘆氣似的道：「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轉向窗外，一片微微泛紅的楓葉劃過他的視野。
未出口的愛語被遠方傳來的喧嘩打斷，不再浪費時間，貝爾妲伸手按住他的胸膛。
把他們統統轉換成屍巫，會是非常美妙的前景吧。
安頓好孩子，帕西斯擁著妻子走向床鋪，將她抱坐在大腿上，輕撫那頭綢緞般柔軟順滑的烏亮長發，低聲道：「明天，我們去東方學舍。」菲莉西亞訝道：「去那兒幹嘛？」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丟了個傀儡，跑去研讀那些魔法典籍。肖恩的精力很旺盛，幾晚不睡也不會怎麼樣。換作他原來的破身體，每天必須空出一部分時間睡眠，夢見讓他恨得牙痒痒的情景。
超乎想象的嚴重後果化為窒息的沉默壓在眾人心頭，半晌，雷賢者梅森特跳起來，用顫抖的手指著他：「那、那你還藏著那個小女孩，趕快讓她出來擺平！」
「唉，真是匹烈馬，非要我摔破鏡子你才肯安靜聽我說嗎？」
還是原來的肖恩師父。夫妻倆哭笑不得，交換了一個喜悅的眼神。
「貝姬？」
她已經一無所有。力量被自己的子女挖空；丈夫被神明搶走身體；而她最重視的養父，只剩下一縷孤魂。
某日清晨，天很藍，雲很白，肖恩穿戴整齊地坐在床沿，狀似無心地拋出一句。
「席……」
果然傻氣會傳染，笨蛋哪會累積壓力，他居然相信那個冒牌貨的吹牛，真是蠢呆了。
「誰乾的……」良久，微弱的聲音才擠出發白的唇，一轉為驚天動地的怒吼，「誰乾的！？我要剁了他！！！」
幸好大家都珍惜得來不易的和平，非常配合，各項措施進行得很順利。如果打比喻，目前就是潛伏期，陰謀的暗流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涌動，尚未化成沖毀一切的波濤。
得回去救貝姬。
※※※
「為什麼……」帕西斯垂在兩邊的手握得死緊，胸前的掛飾呼應著抬起。及時發現他的小動作，席恩釋放出對應的魔法。
「是嗎？」這聲回應包含了很多情緒。
「七星湖！我會叫帕爾做很多三明治，還有好喝的果子酒。」
攤開手，他怔怔地看著粉末灑落。
棕髮結辮，身穿洗乾淨的褚色長衣，昔日的戰神踏著精神的步子走進華麗的接見廳，泰然迎視賢者們打量的目光，同時也是在評估。
「我也不想啊，是眾神的命令。」席恩隨口推卸責任，雙手攤開做無奈狀，「這次的災難不是我能解決的，只好讓莉出馬。就是因為不想她死，我才布置了一個專門的儀式。」帕西斯冷笑：「說得好聽，你和東方學舍聯手，把我們騙來，鬼才相信這儀式會安全到哪兒去！」
「哦，是貝姬的遺物。」肖恩輕撫掛在腰上的手鏡。帕西斯困難地道：「貝爾妲小姐也——」
「你這臭小子！」消化完，肖恩飛起一拳。帕西斯輕鬆閃過，正想調侃兩句以免師父難過，瞥見他臉上微露痛楚，連忙鉗住他：「別動！」
「肖恩不是叫了名字。」眾人詫異地看著她。
「嗚……咳咳咳！」
反而是東方學舍布的調節陣，牢牢守住三塊幸運的區域，影響所及，周圍的受損程度也相對較小。賢者們的聲望如日中天。也因此，當他們派遣的使者開始宣揚戰神將會化身為聖賢者，遏止災難、拯救世界時，王宮根本無力阻止。帕西斯等人只能用「時候未到」敷衍，以免狂熱的民眾把師父拖出去堵火山口！
「總比我死好。」
「當然了！肖恩那傢伙，連人家對他有心也沒看出來！」
「好相配啊。」莎莉耶雙手合十，陶醉地低語，神智還沉浸在剛才那幅唯美的畫面里。諾因抖掉渾身的雞皮疙瘩，吼道：「給我閉嘴！」
第一次被吐口水，被一隻只鄙夷的腳踢著玩時，他發誓總有一天也要把世人踩在腳底，將世界放在掌心褻玩。
「在和寶寶玩嗎？」沒遺漏她的小動作，席恩眼底閃過異光，表面毫無破綻，「我要出去一趟，麻煩你跟帕爾他們說一聲。」
「他為什麼自己不來對我說？」直視那雙宛如海藍寶的雙眼，肖恩一字一字道。菲亞斯咬牙切齒，握拳吼道：「還不是因為那條臭龍！」肖恩和貝爾妲怔了怔：「臭龍？」
「又多了兩個稱號。」
嗯……沒關係，最棒的實驗對象，不就在那個小女孩的肚子里嗎。雖然本來是想做其他用途。希望是雙胞胎，正好對應……不，不對，一個就好，太貪心只會導致全盤失敗的下場。要承受混沌契約，他也必須改造一下體質。
「不要啦，肖恩師父。」菲莉西亞使出必殺技——撒嬌，抓著他的衣袖搖啊搖，最後乾脆用蹭的，「跟莉回去嘛，莉會生小寶寶給你玩……咦！」突然感覺好像碰到什麼硬物，低頭一看，吃驚地眨眨眼：「鏡子？」
踢了踢乾巴巴的屍體，席恩面露失望地嘆息。年老珠黃的「聖女」，真是讓人倒胃口。虧他本來還想嘗嘗神眷之女的滋味。徒弟們固然寵他，卻惟獨漏了他的生理需求。加上扮演的是個相信生孩子要去甘藍菜田的白痴，連館子也不能去。
掌控了大頭目，底下的小嘍羅當然不是問題。席恩神不知鬼不覺地接手了整個東方學舍，秘密培養了一支絕對擁護他的狂信者集團，這是他將來揚名立萬的重要資本。
聖十字聯軍盟主潔西卡·珂曼下葬的那一天，晴空萬里。
當肖恩的主治大夫帕西斯判斷可以接客后，孝順的徒弟們才放等得心焦的探病者一擁而入。
感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寒氣，其他人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
卡修！卡修！！
魯西克愣愣地聽著，目光獃滯地注視那張明明熟悉又異常陌生的臉，夢境與現實重疊，使他的心無法克制地動搖。
「嘿嘿嘿，就是讓那個所謂的英雄王做點噩夢啦，沒什麼。」席恩發出極為歡暢的笑聲，像極了弟弟，「我是為你出氣哦，感謝我吧。」
「就是啊！」菲莉西亞也跳起來直跺腳，「以前是我們沒用，才讓科爾修斯鑽了空子，現在我們都有權有勢了，沒人再敢碰你一根寒毛！」肖恩很不是滋味，指著自己，一字一字強調：「我才是師父。」
肖恩臉色蒼白，這才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捏碎了一塊樹皮。
下一秒，菲莉西亞只覺雙臂一空，驚駭地目睹兒女被看不見的力量拽向空中。
接下來，就是肖恩的孝順徒弟了。
對付魔族還可以賭上性命，但對手換成大自然，再聰明的人也只有束手無策。
「應該有什麼原因吧。」克魯索從事實角度分析，「無論如何，太巧了，不可能連名字也一模一樣。」諾因朝他投以惡狠狠的視線。拉克西絲擺擺手，不容反駁地道：「自己也有感覺的事就給我老實承認，你和菲莉西亞像得幾乎只有性別不同。」
魯西克走到師弟身側，悄聲道：「是真的嗎？」
之後，亦然。
「這個……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普路托囁嚅道。席恩也是神子，混淆了他們的感知。又因為舊元素神的死亡，重生的事宜忙壞了他和秦蒂絲。
「和平目的？」貝爾妲疑惑地反問，心情倒是放鬆了大半。高等魔族非常驕傲，所以他們不會說謊。再細看對方的身體有點透明，顯然是幻影。
※※※
「不管人格有什麼缺陷，術士靈魂的強大是無庸置疑的。」滿意頷首，席恩轉向蜷縮在角落，被愛子的死衝擊得失神的紅袍婦女，揚起輕快的笑，舉起的右手湧出純黑的波動，「晚安，拉多娜老師。」
多年和沒有心機的師父，親密友愛的師兄弟相處，使原本防心超重的白髮青年降低了理智線，變得感情至上。只想著肖恩若知情會大受打擊，而忽略了他是科爾修斯的主要目標，不警惕絕對會遭殃；他們的勢力又太薄弱，根本無法保護他周全。
和英雄王勾心鬥角四年，他又恢復往日的多疑。何況肖恩的身份特別，大有被冒充的可能。
※※※
「是嗎？」肖恩展顏一笑，那是非常開心，又隱含清寂的笑容。
又丟出塊碎石，這次沒投好，只跳了一下就沒入水面。沮喪地把下巴擱在膝上，肖恩喃喃自語：
當然什麼也沒查出來。在此期間，席恩又一連挑了三個賢者。輪到光之聖女時受到些阻力。因為這婆娘整天待在神殿里，而他和光元素天生不合。
「大概你們把我當成神一樣不會變的聖人，但很可惜，我也是人，一個普通人。我有弱點，我有想望。事實上，在卡修對我下毒時，我就有之前的人生全部被顛覆的感覺——做一個好人有什麼意思？我差點像狗一樣死掉！我要抗爭這種不公平的命運，我要把握自己的人生！」
一隻手放在他的背心，度氣穩定心神。回頭看清是誰，諾因眯起眼：「老妖婆，你早就知道吧。」
大陸有將近三分之二的地方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死傷無數。百姓和陣亡士兵的家屬需要撫恤，還有重建工作。一想到這筆龐大的支出，已經為戰爭大破血的財政部官員就面色發青，天天流著血淚和數字纏鬥到深夜，不時有人因睡眠不足和胃痛倒下。
悅耳的聲線毫無起伏，平鋪直述。席恩回以燦爛的笑靨：「不然怎麼能見到你呢，協調神賀加斯。」綠眸微閃，環顧四周，最後定在地上，射出凜冽的寒光：「你連蘭修斯也想召喚？你想毀滅世界？」
彷彿看透他的心思，席恩笑著追加了一句，徹底粉碎帕西斯的堅持。
「打過了，放心吧。」
「肖恩，你還不明白嗎？你對王家的威脅！卡修是英雄王，可是他的名頭還沒你響亮，只要你一句話，民眾甚至願意推翻他！你的影響力這麼大，卡修怎麼會讓你活著！」
「想我？」好笑地反問，一隻手順著他的後腦勺滑下，「親愛的弟弟，你比我還厚臉皮。」
微惑的眼神重新凝聚，席恩綻開神似他的笑容：「我想要什麼，你很快就會知道。」
「你這樣算是活著嗎？」席恩一句話打發他。
「不懂是嗎？沒關係，我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勾通。」指尖來到他的額心，停住。
他哪裡知道，魯西克都是為了他，才處心積慮地往上爬。
而且席恩極少和他交談。
寂寞對他已經不是陌生的滋味，自從和孿生兄長分開，就伴隨著他。像一件厚重的濕衣，始終不曾脫下。雖然陸陸續續邂逅了許多重要的人，但他一直有意空著身邊的位子，因為這是專屬於席恩的。
「沒錯！他太過分了！」希莉絲氣得連連揮舞拳頭，「竟然把肖恩往死里打！一點也不念舊情！」
愛哭，濫好心，永遠學不乖，總是橫衝直撞弄得一身傷，要人照顧要人守護要人收拾爛攤子的大笨蛋。
純白耀眼的光波四散飛射，在剎那間遏止了崩潰。熔岩滾滾的火山口冷卻熄滅，泥石流融入地表，洶湧的潮汐褪去。然而，零星的災難並沒有停止。平衡雖然恢復，元素枯竭造成的自然災害依然時不時肆虐。大地飽受摧殘，瘡痍滿目。歷劫生還的人們在廢墟里哭天搶地，呼喚失散的親人。
「原來如此。」
「怎麼還沒來？」華爾特焦躁地雙手環胸，用腳打拍子。自從收到師弟的信，他就興奮得一夜沒睡好，此刻已毛躁得快發瘋。安迪也緊張得手心出汗，竭力用沉穩的語調安撫：「冷靜點，帕爾不會遲到。」另一頭，瑪麗薇莎不是合手禱告就是撮弄衣角；魯西克不時抬頭看天色。
「……我的母親是茜蕾雅。」這句話說得異常堅決。
「可惡！」肖恩憤憤地坐起，按住腦後的大包，「很痛耶！」眾人噗嗤笑出聲。
濃濃的血腥味擴散開來，驚動了原本在催眠術的影響下睡著的嬰兒，清亮的啼哭劃破凝結的空氣。
席恩唾棄他們。
這個人，不能留。賀加斯眸光一沉，舉起右臂。察覺他的意圖，菲莉西亞驚呼：「不行！不能殺他！殺了他，肖恩師父也會死！」沒有理會她，賀加斯繼續釋放神力，突然全身一震，成形的白色火球也隨之消失。
黑曜石的地面上浮現出複雜的紋路，發出水銀色的光芒。彷彿地震的轟鳴不絕於耳，呼應四壁的震動節奏。突然沿著法陣的圓周裂開，凹陷下去，漸漸沉入地底。
他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時的他還是個為了保護少根筋的母親絞盡腦汁的孩子，曾經很喜歡父親的一個妃子。她笑起來的模樣像春天的雨滴，純凈無垢；人也像朵小白花，嬌弱而溫柔。可是這樣的她，在人心險惡的宮廷里被一天天扭曲，最終面目全非，親手遞給他摻有劇毒的糖果。他不愛吃這東西，就給了貪嘴的母親。
「討厭。」等侍從走遠，他才氣鼓鼓地展開請貼瀏覽，「請單獨赴約，單身漢的秘密聚會？哦，這個好玩。」欣喜地左看右看，他盤算今晚要帶幾瓶酒。
「我覺得他當時的神智不正常。」克魯索說出自己的見解。拉克西絲揮揮手，一副「你還太嫩了」的模樣：「像他這種老好人，發起火來才最可怕，一不小心就會神經搭錯。」
※※※
就是諸如此類對話。
菲莉西亞從安迪懷裡接過長子，越看越喜歡；帕西斯也逗女兒逗得不亦樂乎。高興之餘，兩人都忽略了有戀童癖的師父表現得太過平靜。
「戰爭結束了，我們勝利了。」
帕爾死了……被席恩用他的手殺死了。
該死！那幫礙眼的老殭屍，我遲早要把他們統統作掉！帕西斯眼中射出狠光，沒發現「師父」眼底一閃而逝的光芒，遠比他更陰毒、更邪佞、更殘忍。
「放心，只是讓他們安靜而已。嗯，你們弄得很狼狽，本來交代過他們要小心，祭品應該是乾乾淨淨的才好。」
終於有一天，空蕩蕩的虛無里響起節奏跳躍的招呼：「嗨，住得好嗎？」
「箭上有毒。」
席恩佯裝考慮了幾秒，彈了下手指：「就叫諾因和莉莉安娜好了。」
無法再思考下去，賀加斯緩緩合眼。而映在席恩眼中的，是他的影像逐漸模糊，被世界之鑰的【封】之力禁錮、吞噬、最終消失在異空間的過程。
「肖恩師父醒過來了。」
「席恩……」肖恩哽咽道，「你到底想要什麼？」報復？單純的泄憤？還是奪去、毀滅他的一切？
將路上買的點心放在桌上，帕西斯笑道：「不過，我倒是很奇怪你還會買茶杯。」肖恩嗆了一下，訥訥道：「其實我不能喝酒了，今天是酒癮發作……」菲莉西亞臉色一變：「怎麼回事？」帕西斯乾脆執起師父的手，略一把脈，大驚失色：「你的身體怎麼會差成這樣！？武藝也廢了！」
最糟糕的，混戰中，肖恩突然不見了！分神下，他被一劍砍中胸口。隨行的白魔法師立刻為他治療，傷口卻愈合不了，又冷又麻，像無底洞一樣抽走他的力氣。
布置得素雅潔凈的卧室里，鵝黃色的絲綢窗帘隨風輕曳；純白的長毛地毯鑲有銀絲組成的花紋；床上鋪著桔黃色的天鵝絨被單；牆壁以白色大理石砌成，反射著粼粼光波。窗戶大敞，可以看見庭園裡早開的薔薇。花瓣嬌艷欲滴，濃郁的花香飄進屋子，混合著清茶甜點的芬芳，營造出溫馨的氛圍。
一對男女站在小湖泊旁，以親密的姿態互相摟抱。男子一頭銀髮彷彿月光的結晶，微微一盪就是光芒萬千，秀麗的側面在月下有些朦朧，更顯得高雅出塵。女子美如白瓷，黑亮的長發波浪般傾瀉而下，曲線優雅的身段宛如天鵝，紫瞳浮著笑意，與同樣深情的碧眸交換著無聲的對話。
人人的呼吸為之停頓，個個面無人色，其中以諾因的臉色最為慘白。
這一聲比燭火更微弱。
「不要！」肖恩回過神，激烈大喊，「不要不要不要！」
「我又不會叫人推翻卡修。」
「出動軍隊！哪怕跟東方學舍翻臉也要把帕爾他們救出來！」
「啊！」在他轉身的一刻，衣擺揚起，露出大腿側邊的手鏡，菲莉西亞受
「普多爾卡雷，你才是搞不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
席恩從輕笑一轉為放聲大笑，極為歡暢而爽朗的笑聲，令人無法想象他的內在是怎樣的陰鶩邪惡。
「膽大妄為的人類。」
「走啦！」菲莉西亞幫他打氣，語聲堅定，「我有預感，是真的！」帕西斯這才加快腳步，驀地瞪大眼。在他視野彼方，一隻蜜色的手掌拉下斜拉式的窗戶，不多時，熟悉到刺目的身影走出簡陋的農舍。
「布六芒調節陣。」蜂蜜色的修長手指疾划，水藍的光芒波濤般蕩漾開來，在天頂描繪出曲折的紋路，赫然是一張世界地圖，其中閃爍著數個雪白的光點：「——總共八個。艾斯嘉三個，尼普亞斯三個，夏爾瑪兩個，具體位置上面有標。」
隨著整齊的腳步聲和環扣碰撞的輕響，宴廳周圍被手持弓箭的近衛軍圍得水泄不通。在幾十名親兵簇擁下施施然出現的，赫然是他堅信不會背叛的紅髮友人。
肖恩坐著輪椅出席，弟子們都盛裝陪同。現場一片悲聲，死者的弟弟卻一滴淚也沒掉。
※※※
現在看到弟子們成雙成對的身影，這種感覺越發明晰。
但一來她的傷勢太重，二來風元素不夠，只跳躍了兩次，就力不從心。肖恩雙手抄起她，發足飛奔，眼淚不斷滾落：「貝姬，撐住！帕爾會解毒，再忍耐會兒就好！」
他已經知道弟子們背負的責任，努力想幫他們分擔。然而不管他記下多少資料，實際都用不上。固定的社交辭令還好，可是對方若稍加變化，設個套，他就沒轍了。心念單純的棕發青年永遠弄不明白：為什麼簡單一句話能夠有那麼多意思，又為什麼他明明很明確地回答，會被人理解到完全不同的層面去。
「帕爾，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魯西克自動換上親密的稱呼，他們私交深厚，壓根不在乎什麼君臣之禮，「目前最危險的不是肖恩師父，而是莉！肖恩師父是救世主，民眾不敢強迫他，但莉……她的身份更接近【祭品】，一旦世界之相的預言傳開……」
「不怕，不怕。」看出他的緊張，黑袍男子笑著安慰。肖恩全身劇震，大睜的眸溢滿震驚。
周身發冷，菲莉西亞踉蹌爬起，往外衝去，不顧守衛的阻攔，堅持跑進圖書館查閱資料。但是席恩早料到她這一手，藏起了所有相關的典籍。
有什麼辦法，能殺了那個人？
「某個安全的地方，他們另有任務交給他。」
「暗之子現在何處？」眾人異口同聲地發問。席恩微微皺眉：暗之子？這是他的稱呼？
肖恩抱頭不語，對友人的信任和理智在他腦中拉扯，互不相讓。心底，他明白貝爾妲的忠告是正確的，從政治角度，卡修的確會那麼做，但是……
「哈哈哈，你那六個小管家，真是有趣啊。」
肖恩從頭涼到腳，終於意識到他的半身扭曲成什麼樣。
「不，我喜歡自己喂他們。」
「因為他們已經拆開來啦！」希莉絲大喊。諾因哦了一聲，奇道：「你怎麼好像火氣很大的樣子？」
「嗯？哈哈哈，我去買酒啦，沒想到一出門就被你們逮到了。」
※※※
「席恩……」
鏘！劍鞘與環扣相撞的聲響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用被單遮住妻子，白髮青年轉過身。他的臉毫無血色，眼裡燃燒著兩團陰冷的火焰，使他看起來宛如一個厲鬼。視線穿過眼前的景物，投向遙遠的彼方，旁若無人地走出房間。
過去他一直以為徒弟的人生是和自己聯繫在一起的，如今才發現：其實他們擁有更廣闊燦爛的明天。
聽到土靈報告微服出巡的光復王夫妻已來到附近，棕發青年綻開期待的笑容。
「嗯？你在哭嗎？」本來好整以暇欣賞轉換過程的青年一怔，取下手鏡拿到面前，看到孿生弟弟淚流滿面的容顏，笑了，「為什麼？你不是也很討厭這幫老傢伙？」
「不。」席恩舉起茶杯，燦笑，「因為裏面放了毒。」內容和表情的巨大差異使大賢者一時愕然，思緒在開玩笑和驚疑之間搖擺，直到被劇痛打斷。
「我只比卡修小四個月，他死了，我也差不多了。」
是毒！
他身處的是一間普通的農舍，傢具簡單而粗糙。唯一不會在平凡人家出現的只有凌亂堆砌的書籍捲軸，和鍊金術方面的道具。空酒瓶扔了一地，裏面的液體則孝敬給了後院的土地。那裡還有個墓碑。
借查資料為名整日泡在圖書館，一張接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飛起，慢慢地堆滿了閱覽室。
帕西斯堅定頷首：「是真的。」他也有同樣的顧慮，但是那些小習性，熟悉的言談舉止，只有他們知道的往事，以及那身傷痕，徹底打消了他的懷疑。
「沒關係，有我們在，肖恩師父一定會好起來的。」瑪麗薇莎樂觀地道，「我這就去做頓大餐為他接風！」帕西斯苦笑擺手：「只能做好消化的食物。」不知情的人們都是一驚：「怎麼回事！？」
※※※
神明不愧是神明。
「賀加斯！賀加斯！你在哪裡？」
「錯？對錯對我根本毫無意義，我只要爽心就夠了。」說著，席恩用空著的手劃了個奇異的符號，一團濃稠的煙霧從他的影子里竄出，彷彿鞠躬般折了折，再次沒入。
肖恩連忙縮回手，又依依不捨地擱回老位子。在席恩眼裡，這又是個裝腔作勢的表現。
「看著哦，肖恩。」席恩柔聲道，斂去了黑暗的琥珀色眸子微眯的模樣和他笑起來一模一樣，「我可是把頭等席留給你了。」
托住師兄癱軟的身軀，他火速下令：「這件事不許泄露出去！馬上抬擔架來！還有醫師，女性的祭司……」
這就是席恩故意搞壞身體的原因之一。就算是他，學肖恩那副吃相也有點困難。另外，他不會武藝，也必須用個法子矇混過去，右臂的箭痕則是用來掩飾早年的舊傷。
語尾驀地嘶啞，再無聲息。
「哈，艾咪叫我，我這個已婚男人就不留下礙眼了，你們繼續。」
「胡說什麼！肖恩師父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黑暗界的同道稱他為【弒師者】，想到馬上要對弟弟的師父下手，席恩不禁感嘆這稱號真是貼切。
「我不是做藥酒給你了嗎，為什麼還要朋友偷帶？」看了看酒精濃度，銀髮青年更加生氣。肖恩委屈地瞅著他：「藥酒不夠喝啦。」
帕西斯在床邊坐下，伸手探了探。燒退得差不多了，身子卻虛得厲害，後遺症也一大堆。馬上就到梅雨季節，他再不醒過來，連調理也沒法進行。
無憾了，真的無憾了。
「放心，我是要拯救世界的人，怎麼會放一票兇猛的野獸出來搗亂，只是帶幾隻小可愛出來溜達一下而已。」席恩好整以暇地在牛排上淋醬汁——他是很注重享受的人，苦了那麼長時間，再不好好優待自己，更待何時？
環顧了一圈，帕西斯和菲莉西亞為師父顯然不寬裕的生活心酸不已。
而在徒弟那邊，他也碰了個軟釘子。魯西克的考量是：離開政壇他們的處境只會更危險，說不定走的當天就被殺了埋在野地里。當然他沒用這個理由，只說現在的職位很適合自己，想做一番大事業。
「你……你……」
「啊——」肖恩發出心碎的吶喊。這瓶酒是布修送的，他當時還誇他聰明，沒想到帕西斯一眼就識破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慢慢浮現出輪廓，他們竟然踩著大廳的地板往下沉。頭頂是凹凸不平，怪石嶙峋的岩盤；四面完全懸空，卻沒有墜落，而是穩定地下沉。明亮的光芒呈現完美的球體，包裹住這一小塊陸地，也照亮了廣闊而幽暗的地底空間。
「還有必要看下去嗎？」諾因詢問姑姑。拉克西絲神情凝重地點頭：「有，下面才是重頭戲。」餘人都是一怔。
羽毛筆熟練地畫出各種古老的符號，頃刻間一個魔法陣躍然紙上。不是無意義的記錄，席恩正在做魔法界最繁瑣、邏輯性最強、最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法術推算。
「你的味蕾沒壞，你的胃壞了！該死，這四年你是怎麼過的？」
琥珀色的眸子瞪到最大，溢滿震驚和難以置信，然後，是不假思索的否定：「卡修才不會這麼做！」
滿意地檢視由眠獸、亡靈騎士、怨魂和縛靈組成的隊伍，他不忘命令這些新奴僕把博恩秘藏的書籍和珍貴道具搜刮出來，然後洗了把臉，將毛巾扔進臉盆，走向床鋪。
民怨沸騰，哀聲震天。
「所以啊！你還想一個人生活？」徒弟們一齊吼他。瑪麗薇莎心思細膩，關照道：「肖恩師父，你千萬不要因為我們結婚了就覺得寂寞。不管多大，我們永遠都是你的弟子。」
夢境和現實的極度落差，是煎熬他的地獄之火，鍛冶出一把憎恨一切的利刃。他不愛任何人，也不為任何人所愛。幸福是什麼，他不懂，也不需要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汲取快感，是他喜歡的生活方式。
「沒錯，你歲數也不小了，我們會幫你物色合適的對象。」魯西克附和。席恩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幫你們帶小孩就好。」
「不過，你的血統是不會變的。精靈本來就是調和世界的產物，精靈王更凝聚了所有精靈的血。只是他有壽命，你沒有，所以你是【世界之相】。」
「我要吃叉燒包，三明治，烤薄餅，草莓蛋糕，奶油酥卷，巧克力布丁……」
「露西！」華爾特率領部下匆匆趕來師兄的宅邸，邊跑邊喊，「我接到線報，東方學舍的動向有點奇怪！我們……」
「不——」菲莉西亞崩潰地哭喊。肖恩的眼神變得和徒弟一樣死寂，慢慢浮現微光，最後又湮沒在黑暗裡。
「喂，他到底是睡著還是昏倒啊？」半天不見動靜，華爾特提出質疑。安迪和瑪麗薇莎滿臉擔憂。帕西斯無奈地道：「被我敲暈了。」菲莉西亞嘟嘴：「因為肖恩師父都不肯跟我們回來。」
「你到底想怎麼樣？」一字一字迸口而出。
話音剛落，亡靈尖利的號哭和人類的慘叫都平息下來，大睜的碧眸宛如兩顆玻璃珠，無神地看著虛空。
灰撲撲的毫不起眼，看起來就像一塊石頭。
「對了，麥先他沒事吧？」小心地扶師父躺下，帕西斯關懷地問。
熟悉的聲音和意料之外的內容定住帕西斯的動作。就這麼一耽擱，剛凝聚完魔力的白魔法師們被急遽變化的氣壓攪得稀爛，防禦崩潰；侍衛們也被速度猛地加快的不死戰士砍成碎片。
「該死！」諾因狠狠跺腳。同時一個清越優雅的嗓音突兀地響起：「事到如今，還假惺惺說什麼打住。」
其實他早就有制勝的利器，只是身為法師的謹慎不允許他將籌碼全押在不能信任的物體上。此外，他還要確保萬一失敗的話，他還有捲土重來的本錢。
「怎麼樣……」低低地重複，席恩忽而挑眉笑了，指腹摩挲平滑的鏡面，「你看不見嗎？」
真正純潔的，只有他可愛的弟弟。所以他要把他染黑，染得和他一樣黑，撕碎他天真無欲的心，讓他痛苦再痛苦，直到無法自拔，墮落到無底的深淵！
「不好了，華爾特大人！」一名法師用傳送術轉移到附近，急切地彙報，「我們和陛下他們的聯繫中斷了！士兵們也被結界擋在外面！三分鐘前陛下向安迪米拉爾大人送出一道心靈通訊，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
諾因繃著臉道：「是差不多了，再看下去也沒什麼意思——真他媽變態！」拉克西絲咬著下唇不出聲。半途而廢有違她的宗旨，原先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耳朵聽到和親眼目睹根本是兩回事，堅定如她也不禁遲疑。
「嗨，帕爾。」席恩輕快地打招呼，手指疾彈，哭聲立刻停止。
衝口而出的呼喚因為驚喜和不確定而顫抖，「你是席恩，對不對？」
帕西斯一時說不出話。菲莉西亞還有點在意那面鏡子，總覺得有股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王妃陛下，莉莉安娜殿下的餵奶時間到了。」侍女抱著哭醒的女嬰上前。
「哦，你倒是變文雅了。不對，應該是內傷的關係吧。」
眾人無言。
官員們都焦頭爛額的第七天，年輕的國王還是端坐上首，及腰的銀髮梳得整整齊齊，氣色一如平常。看到他乾淨冷靜的模樣，大家的心多少定了些。
相同的感慨也浮現在其他人心裏，一時靜默無聲。
「這就行啦！」華爾特咧了咧嘴，「我們當中最倒霉的還是你和肖恩師父——可惡！那個黑之導師，別讓我碰上！」菲莉西亞眼中射出凶光，狠狠地道：「我已經罵過他了，可惜沒能揍他一頓。」
「肖恩師父！」菲莉西亞這才注意到養父浮在半空的身影，又是驚喜又是擔憂。肖恩回以空虛的視線，那眼神，宛如看著一個陌生人。
想了想，他強行對原本預定融合的兩個靈魂締結契約，這樣蘭修斯的神智就會一直處於蒙昧狀態。至於力量，只好先叫上面那幫傢伙封印。
「我還早。」有性冷感的青年乾咳。華爾特斜睨他：「維因也真辛苦。」魯西克赧然道：「預定凈之月上旬舉行婚禮。」席恩露出歡喜之情：「太好了！」
但帕西斯等人清晰地感覺到：師父有點變了。
倒下的人體標出污濁的黑液，席恩在無形的結界里聳肩：「沒辦法，誰叫你的防範措施做得還挺周詳，我索性用最省力的法子。不必覺得丟臉，這是負位面的植物提煉出的毒粉，你沒見識過很正常，安心地去吧。」
絕俗的笑靨襯著晶瑩的淚痕，眩目得令兩人一陣眼花。
「你啊，這次居然連身體都搞丟了。」帕西斯苦笑，寵溺無奈多過指責。肖恩雙唇顫動，似乎想喊他的名字，說出口的卻是：「你是誰？」
「是！」
拉克西絲歉然道：「我還不知道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為什麼被關起來。」希莉絲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好聽就好。」帕西斯滿意頷首，繼續親吻乖巧的次女，「莉莉安娜，小寶貝，爸爸一定會讓你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公主。」
「生在那個時代真棒。」希莉絲嘆息似的道。莎莉耶大叫：「哪裡棒啊！太慘了！打死我也不要生在那種年代！」她本不是膽怯懦弱的女孩，也見慣人性的醜惡，但是那樣血淋淋的廝殺，那樣成千上萬生命在眼前幻滅的畫面，那樣悲哀與壯烈交織的沉重歷史，使她的心靈受到巨大的衝擊。
諾因伸出手，接住徐徐降落的少女。
一切順利，只有最後出了點意外。蘭修斯竟然不是附在諾因身上，而是跑進了菲莉西亞的佩劍。可能是屬性的關係，使他只能依附於死物。這麼一來，他必須另外設法，防止他脫困。
※※※
不光是拉多娜，藉助亡靈的眼和耳，神出鬼沒的異界怪物，所有賢者的隱私他全知道。
魯西克一言不發地揮出拳頭。
這天，剛參加完一場宴會的帕西斯連禮服也來不及換就趕回肖恩休養的行宮。菲莉西亞表情怪異地上前迎接。
席恩慵懶地趴在桌上，手肘撐著下巴，語氣有一絲驚訝，卻沒有動搖。
就像把世界當成蛋糕，優雅地準備切割的美食家；和視所有人為可棄可用的棋子，笑著隨意擺弄的高明棋手。
正煩惱間，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緩緩睜開，帶著重病患者特有的昏沉迷亂，但是深處的清明一點一點擴散開來，最終取代了無神，唇畔也漾開輕淺的笑意：「帕爾。」
好不容易覷了個空從衣香鬢影的宴廳逃出來，肖恩一邊敲打肩膀一邊靠著欄杆嘆氣，感覺比連打三天仗還累。
「滾吧！幸福的傢伙！」眾人發出接近詛咒的送別。肖恩搡搡身邊搖搖晃晃的布修，勸道：「喂，別喝了啦，你已經不行了。」
封神陣和混沌契約。
水漲船高，肖恩因為打敗黑之導師，趕走魔族而成為全人類的偶像，連帶他們也備受矚目。順應民意，科爾修斯大方地將領地分成五塊，中央不變，剩下東南西北賜給功勞最大的四個人。
滿意法術探測的結果，大賢者點了點頭，對方的下一句話卻令他手一抖：「事實上，是眾神救了我，他們也告訴我席恩的下落。」
青色的火焰瞬間吞噬了來不及反應的人體，將半個房間染成慘綠的色澤。吞吐片刻，凝結成一顆耀眼的光球，沒入懸浮於半空的灰白色骨戒。
雙腿一軟，肖恩跪了下來，整個人抽空般恍惚。一邊費力地凝聚傳送術所需的魔力，貝爾妲一邊掙扎著擠出聲音：「聽著，肖恩，我馬上要送你去的地方有行李。拿了后，你就趕快逃得遠遠的。」
「呵呵呵，帕爾，做好準備哦。」席恩將覆蓋地下神殿的結界打開一個缺口，無數咆哮嘶吼的死靈爭相湧入，彷彿黑色的潮水沖向銀髮青年。
「別緊張，莉，我只是給他一點小小的苦頭吃。你可別忘了，殺了他，我也會死啊。」
統治者們忙得不可開交。帕西斯也只好把為人父的責任放一邊，指揮臣子進行救災工作，連夜商討對策。魔素消耗過度導致天候異常早就是公開的事，他們也組織了宮廷術士團做事前準備。可是那些預防措施面對層出不窮的自然災害幾乎派不上用場，避難所也被沖毀或崩塌。
伸手一揮，肖恩四年來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景物，和自己的孿生兄長。
完成了。
席恩帶著滿意之情點頭：「刻得很好。不過保險起見，還是要做些前置工作。」說著，他劃了個代表傳送的法印，三人同時消失。而失去了憑依的浮遊陸地飛快掉落，在廣大的黑暗深淵掀起幾不可聞的輕響。
「好。」妻子輕揚眉梢唇角，這是他最後看見的笑靨。
「肖恩師父。」深吸一口氣，帕西斯轉頭直視他，碧眸是武裝過的堅定，「潔西卡小姐去世了。」肖恩獃獃看著他，唇上還凝固著笑意，整個人宛如石膏像般完全靜止。良久，顫抖才從他的指間曼延至全身。
「好了好了，你們別再逗他了。」科爾修斯幫忙解圍，遞上酒杯，「哪，一醉解千愁。」肖恩賭氣地一口氣喝光。四下紛紛叫好，跟著上前灌酒。
貝爾妲哪會不清楚他的心思，語氣滲入無奈。
摩挲懷裡的黑色長劍，席恩忍俊不禁。
會談不歡而散。東方學舍口口聲聲都是要他交出菲莉西亞，根本連試也不願試。無論他好說歹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概聽不進去——他們就這麼篤定菲莉西亞能拯救世界？連個具體的方案都沒有！當初肖恩師父打敗黑之導師一個人，就幾乎賠上一條命，何況現在虛弱得連火球術也發不出來的菲莉西亞，還救世！
冷水兜頭澆下，眾人面面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惶恐：
「肖恩師父！」
放下心頭的大石，白髮青年展顏：「太好了。」帕西斯回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看來，我也必須做出決定了。
「露西！」
「對了，帕爾和莉結婚了對吧？」席恩用叉子戳盤裡的食物，這也是肖恩的小動作，「接下來是不是露西和瑪麗？還有安迪，華爾特？」
魔法是一門浩瀚而嚴苛的技術，技不如人只有飲恨。偷襲是另一回事，這次他是用實力。
他本來睡覺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掉到這個鬼地方。開始以為是做噩夢，轉了一會兒發現不對，這裡是某個封閉空間。就和他以前不乖溜出神域，賀加斯罰他蹲的黑屋一樣。所以他也直覺認定是兄長的作為。
越是地位高的人，疑心越重。死的又是個能力高強，頗受下面歡迎的人物，只能把矛頭指向有利害關係的同僚。消息被封鎖，調查行動緊鑼密鼓地展開。
可笑她還敢威脅他，他早就知道她不是處女。身為神女還敢破戒，這婆娘擺明了找死。生命女神雖然沒有收回賜予她的力量，卻不再回應她眷顧她。
「不對……」帕西斯虛弱地反駁，連連搖頭。情感叫囂這個夸夸其談、滿口怨言的人不是他，理智卻起了共鳴，侵蝕著心底的信念和依戀。
不是外在，而是內里的某個角落，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拿出來。」
這個人物，讓他全盤失敗。
「請你搞清楚，你口中的小女孩，是我的養女。」
強光碰撞，火焰的爆風被冰龍吞噬，餘波震碎了項鏈。已經撲到菲莉西亞身邊的帕西斯倒退數步，手上凝聚的黑霧消散；緊跟著呼嘯而出的風刃深深砍進他四肢的關節，血花四濺！
「布修……」
不安的呼喚沒有任何迴音，清冷狹長的鳳目立刻浮起兩泡淚霧，蘭修斯像迷路的孩子般團團轉，「賀加斯，別嚇我啦，快出來！」
奇怪，未免太像了。瞥了師兄一眼，擔心情人的希莉絲閉目感知。
「嗯嗯，莉才是最乖的乖孩子。」
近乎逃跑地出去，關門的前一刻，帕西斯聽見壓抑的啜泣。
春去夏來，離葬禮結束又過了兩個多月，棕發青年漸漸恢復活力，像脫了殼的蟬一樣蹦到院子里。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再苟且下去姐姐會生氣」。
「安迪——」
但是魯西克拿東邊還可以說是他皇子身份的緣故，其他三個就不對了：西方土地貧瘠，內亂頗繁；北方也幾乎是不毛之地，人煙又稀少；而南方聯盟魚龍混雜，管束起來更加不易。想得深些，此舉可能還有分散他們的用意。
「老實說，陷阱的意味太濃了。但這種時刻，我又不得不親自跑一趟，希望能用誠意說服他們吧。」帕西斯聳了聳肩，笑著捏捏妻子的左頰，「不用擔心，肖恩師父和我們一起去，要拿下我也不是容易的事。到時你只要站著，抱好孩子們就行。」菲莉西亞神色變換，沒有回應。她早已決定擔起世界之相的責任，所以她的安危不要緊，但是帕西斯和孩子們……
「你在說什麼，肖恩師父？」帕西斯困難地發聲，暈旋感不斷加重。席恩燦笑：「還問？你明明不是這麼遲鈍的人。」
「那是我送你的裝備，不能用來對付自己人啊。」
懷藏著慘無人道的龐大野心，青年的外表卻是一徑的人畜無害，長辮一甩，奔下玉石階梯，朝焦急等候的弟子們綻開燦爛的笑靨：「嗨，我回來了。」
「潔西卡……潔西卡……」綠髮青年掩著臉，吐出帶著哽咽的醉語。肖恩也眼眶一紅，柔聲道：「別這樣，再去找個好女孩吧，姐姐不會怪你的。」
「嗯，這是我們必須注意的人物。」拉克西絲眯起的碧眸混雜著厭惡和警惕，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好了，專心看吧，一切的謎底，應該很快就會揭曉了。」
「反正很多就是了。」不再理會弟弟，他自管自吃飯。
語尾戛然而止，彷彿不勝酒力，他趴倒在桌子上。肖恩一愣，推了兩下沒反應，正想叫人幫忙抬，這才發現宴廳不知何時安靜下來，其他人也倒的倒歪的歪，但是沒有鼾聲，也沒有人說夢話。
同樣沒睡好的，還有東城城主。
這下只能壓制，鬥氣不能消融毒素。肖恩一手按著腹部，踉蹌往外走，熟悉的聲音凍結住他的雙腳：「真不愧是戰神大人，這點毒果
神之焰滅魂，魔之炎吸魂。他曾經用他某個老師的靈魂冶鍊出一件威力強大的法器【食魂者之戒】，容量還很大，正好用現成的對象去填。
「……不。」依然頑固地堅持，肖恩垂下的臉龐浮起疲憊和隱隱的恨意，「我受夠了。」帕西斯和菲莉西亞看得心下泛涼，終於意識到暗殺的事帶給師父多大的打擊。想勸解，卻無從勸起。
「鬆開些，你抱得我很痛。」
這些……就是當年只要肖恩，不要他的人。
歡快的笑聲回蕩在房間里，一掃過去的陰鬱。
※※※
「我是不知道你要幹什麼，但可想而知不會是好事。你還不了解肖恩師父吧，逼急了他，他會跟你同歸於盡。」
那個性格大變的人，如果真是夢中的事物，該有多好。
如果弄錯了……帕西斯忍不住戰慄。他本不是膽小鬼，此刻卻由衷惶恐。
「哦，我嗎？」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帕西斯笑道：「是啊，男的隨便你取阿貓阿狗，女的一定要認真想。」眾人抹汗，菲莉西亞怒吼：「你什麼意思！我的寶貝兒子才一定要取個威風的名字！女兒隨便！」
水銀色的光芒漂白了一切。
「康復的首要條件是節食戒酒。」
「維烈！」說著，菲莉西亞氣得連連跺腳，鼓起腮幫。帕西斯好笑地戳了戳：「沒什麼好氣的啦，肖恩師父昏迷前是和黑之導師在一起，問他也是理所當然。」
迸射的光芒宛如噴泉般湧出，綺麗萬千，從天花板傾瀉而下，化為碎散的光粒子。像是斷裂的珍珠項鏈，也像是透明的淚珠。
「夠了，放我下來吧。」貝爾妲微微一笑，平靜安然，「我不行了。」肖恩看著她，臉上血色全無。
「你的兒子呢？」華爾特提醒。
他住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里，民風純樸，要和鄰里聯絡感情；托趕集的村民去城裡的鍊金術士公會交換材料和成品，再購進生活用品。空余的時間，他都撲在魔法上面，要麼看書要麼實驗。只有累了或飯間會跟他侃兩句，還多半是自言自語。
下意識護住妻子的帕西斯只覺壓力一波波衝擊全身，初時連眼睛也張不開，胸口窒悶，嘴裏瀰漫著血腥味。漸漸適應了這種感覺后，他睜開雙眼，視野從金星亂舞轉為一片漆黑。
無意識地摩挲胸口的鑰匙形掛件，席恩回過神，笑了笑。
看透他的心思，帕西斯將他扶躺回去，溫言道：「別想太多了，肖恩師父，你現在需要靜養。」肖恩朝他粉飾一笑，隨即露出驚慌之情：「你你……只有你一個嗎？」
「席恩，求求你告訴他們我還活著！停止這些事！」
「嗚嗚嗚，我沒有做壞事啊。」蘭修斯委屈地抹淚，幼時的心理陰影化為恐懼吞食他的心，忍不住跑起來，大聲呼喊，「賀加斯，我保證乖乖聽你的話，放我出去！」
列席的都是交情深厚的老夥伴，大家吵吵鬧鬧，乾杯猜拳，氣氛非常熱鬧。但因為有心事，肖恩始終不太起勁，連回應主人的敬酒時，態度也不熱切。
在座除了各部各司的長官，只有魯西克和瑪麗薇莎出席。安迪因為勞累過度引發舊傷，被送回北城療養；華爾特帶領大隊到處搶險，成日在外奔波。
「？」感覺他好像在看什麼，帕西斯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個更不可思議的物體。
說著，他劃了個符文，空氣中的水元素凝聚成一個平面，裏面赫然是正和眾臣商議的帕西斯。他和魯西克，瑪麗薇莎身後都盤踞著灰影。
「擺什麼苦瓜臉？」
「沒問題。」魯西克和妻子相視而笑，「正好和米莉亞做伴。」
「阿嚏！阿嚏！」打到第二個噴嚏時，左近響起一個風情萬種的中性嗓音：「哦，好親熱。」
菲莉西亞兩手拖著磨磨蹭蹭的丈夫往後疾行。帕西斯卻滿臉遲疑，全身微微發抖。
終於，清脆的車轔聲遠遠響起，漸散的晨霧中駛來一輛馬車。瑪麗薇莎歡呼一聲，雀躍地奔過去：「莉，帕爾，肖恩師父！」
「合體！？」異口同聲的驚呼。
終於一天早上，他站在窗前，對著兩張繪滿精密圖案的紙微笑。
記憶里的友人是那樣大公無私、正義凜然，他實在無法相信：他會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設計陷害自己的好友。
「真是把好劍，不愧是神代的作品。」席恩以指撫摸鐫刻著神秘花紋的劍身，欣賞巧奪天工的製作工藝，來到劍柄時停了一下，「吞日？吞日的話，應該還有一根長鞭【噬月】。」
眼光狹窄的傢伙，力量的本質才是最精髓的【源】。有了它，任何夢想都不再是夢想。
遠處浮現亮光，他驚喜地撲過去，接觸的瞬間，意識被漂白。
他並不打算一舉消滅所有的賢者。一來對手都不是泛泛之輩，二來打草驚蛇就不好了。分裂他們，各個擊破才是最穩妥的做法。博恩為人孤僻，才能輕易解決、做成屍巫而不被發現，其他人就沒這麼簡單。
心痛過頭，肖恩反而冷靜下來，一霎不霎地凝視他，「為了殺我一個，讓這麼多人陪葬，值得嗎？」
「……」菲莉西亞一副要活啃了他的模樣，讓席恩心情非常愉快地揚長而去。門關上的一刻，兩具屍體像霧化般消失無蹤。
「哦，我的傳訊鴿回來了。」沒有沉浸於過去，彷彿感應到什麼，席恩轉向窗外。一隻青色的魂鳥飛進來（注：死靈法師的常用寵物，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建築物，探聽消息），化為一縷青煙沒入他的眉心。
完全不知道弟子腦中轉的可怕念頭，中央的大賢者威嚴地拂了拂鬍鬚，沉聲發言：「我們聽說你死了，現在看來還活得好好的。不過，你的性格好像有點變了。」
情況刻不容緩，錯過了擊殺的機會，賀加斯只能拋下始作祟者離開。他前腳走，後腳一個法師奔進來：「不好了！聖賢者大人……咦！」
接連的衝擊幾乎令華爾特暈厥，但現實不容許他逃避，用空著的手一拍臉頰，發狠地叫道：
這並非席恩演技上的失誤，事實上，這正是他的目的。
仔細想想，因為另一半的關係，他們也不可能再跟他到處跑。艾莉是個酷愛園藝，喜歡安穩生活的居家少女；而維因有軍職在身，也不像愛好飄泊的人。
孤家寡人的，只有他。
「什麼事？」諾因好奇地插口。希莉絲咬了咬牙，不情不願地道：「就是那個席恩搶走肖恩的身體，做出一大堆人神共憤的事。」莎莉耶大喊：「啊——那個就是席恩？」
我想要什麼？我想要……
拉開的衣服下露出觸目驚心的傷疤，這是降魔戰爭留下的印記。而在左上臂，還有一道新痕。
這些傢伙，竟然都不是活人！
「是！」帶著發自肺腑的崇敬，法師欣喜地跑出去。盯著他穿越的門，菲莉西亞黯淡的紫眸湧現希望：那是……空間門！如果能把肖恩師父和孩子們送出去——
「嗯！」
心臟冰涼，他用顫抖的手翻過身旁的朋友，試探鼻息，然後鬆手，眼睜睜看著他摔落地面。
「還是沒禮貌的樣子。」左首的紅袍婦女嗤鼻，席恩反而沖她別有意味地笑了笑，使對方當場傻眼。
「呵呵，她很喜歡露西呢。」菲莉西亞也發現了女兒的舉動。瑪麗薇莎沉吟片刻，建議道：「莉，不如這個孩子就由我們來養吧，你一個人養三個太辛苦了。」夫妻倆喜出望外：「可以嗎？」
當初他解讀神語時，吐的血遠比現在多，肖恩的身體底子確實好。
心瞬間涼透。
肖恩師父……變了。
「一開始就讓她解決不是更好！」光之聖女索妮雅叫道。席恩一句話堵回：「莉已經有了身孕，你們忍心讓她挺著大肚子去救世？」
「行了行了，少耍寶。」敲了一下懲罰他的音訊全無，魯西克轉向師弟，「帕爾，你給他做幾個葯膳之類的小菜。」
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瞪視懷裡不再哭鬧的孩子：他取的名，真的是無意的嗎？
車門打開，菲莉西亞首先跳下來，然後是抱著肖恩小心翼翼踏上軟墊的帕西斯。見狀，瑪麗薇莎喜極而泣；華爾特開心得手舞足蹈；安迪吐了口長氣。
當年五月，以洪澇為開端，各地接連爆發災情。
「莉，別管我！」肖恩聲嘶力竭地大喊，「他要害你們！快……」席恩罩了層結界，擋住他的聲音。菲莉西亞眼光一閃，表情沉澱下來：「把他的眼睛也堵上。」席恩一愣：「咦？」
帕西斯沉著臉扶起師父，把水杯端到他唇前。懷裡的軀體虛軟而毫無著力點，顯然完全沒有意識。試了試，果然一點也喝不進去，濕痕沿著嘴角滑落。
「是……只有我們倆嗎？」貝爾妲隱含期待地問。
他是死靈法師，暗術士，驅魔使，除光系以外的所有魔法也都一把罩。每項本領背後都有個血淋淋的故事，他也是用盡心血、燃燒生命地學習，才能在三十三歲就有這樣的成就。
「吃慢點啦！」菲莉西亞慌張地拍背順氣。帕西斯看出不對，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吼聲如雷：「搞什麼！你的內傷這麼嚴重，還敢一個人生活！」菲莉西亞不解：「怎麼了？」肖恩試圖息事寧人：「我……我的味蕾沒壞。」
不知過了多久，轉為漆黑的視野漸漸浮現朦朧的輪廓。班駁而裂痕滿布的牆壁，結滿蜘蛛網的角落和天花板，翻倒的供桌，陳舊的塑像，似乎是一座廢棄神殿。
這是……這具軀殼本身的意志！？怎麼可能！他還有自己的意識？
「早說嘛。」諾因翻了個白眼，對她施法，立志當航海家的他早就下苦功學會【方言術】，「這下就聽得懂了。」
「呵，你還認得他們是誰？」席恩毫不留情地嘲笑，手指一動，纏繞住肖恩的青色煙霧像實質的繩索般收緊，使他發出痛苦的悶哼：「嗚！」
「辛苦你了，還是應該找個奶娘吧。」
「原來你還記得你是師父。」帕西斯嘲弄，儼然魯西克的口氣。共事多年，他染上很多師兄的壞習慣。
肖恩看了很久，才虔誠地將花束放在她身邊，深深低下頭。
這就是聖域，當年將他拒之於門外的地方。
「呵呵，莉，你很聰明，可惜不夠冷靜。你們都落了網，還妄想逃掉？乖乖站著，我不想對你們動粗。」
神算什麼，他要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
菲莉西亞噤聲，狠狠咬牙，寒洌的目光幾乎要瞪穿他。席恩滿意一笑，揮手抄來一張椅子，悠然坐下，豎起食指：「首先，我不是什麼無名小卒，是你肖恩師父的親大哥，但這具身體是他的；第二，我們的命已經綁在一起了，你殺我等於殺他，不信待會兒你用法術探測；最後，我不希望這件事聲張，大家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你還有機會救出你的肖恩師父。不然，我只好一口氣把你們統統殺光。」
不對，不對，一定有哪裡不對！帕西斯屏息凝神，開啟死靈法師特有的感知，在下一秒瞪大眼：
「睡吧，肖恩師父，一切有我們。」
魯西克注意到另一個女嬰始終沒聲音，關懷地走過去。菲莉西亞朝他投以不安的目光：「露西，這孩子……」
喂完奶，她又百無聊賴地拿起來端詳，看著看著，心裏湧出奇妙的騷動，盯著鏡面的目光越來越專註，好像有什麼聲音遠遠傳來，又聽不清，隨著加快的脈搏漸漸變大。
語尾戛然而止，看清室內的情景，他搖晃了一下，險些跌倒。
「沒事。」壓下心頭的不安，魯西克回以溫柔的淺笑，「我先去上班了，你再睡一會兒吧。」
強壓內心的落寞和酸澀，他調息片刻，直視帕西斯澄碧的雙眸：「你絕對不辜負莉？」聽出言下之意，銀髮青年欣喜地應道：「是！」
從兄長的字裡行間，他得知徒弟們都性情大變，無所不用其極地計劃推翻英雄王朝。華爾特跑去貧瘠的西方招兵買馬；安迪也進入北域，利用貿易囤積補給物資；瑪麗薇莎以塔拉斯為基地擴展勢力圈，暗中蠶食鯨吞了整個南方聯盟；魯西克主要負責情報操作，下對上的敷衍和上對下的籠絡，以及橫向的聯繫，金錢流通和人員運輸；帕西斯還做了仇人的女婿；菲莉西亞甚至去勾引他的岳父！
「是……是普多爾卡雷先生。」護衛囁嚅道。做夢也想不到的答案炸空了華爾特的大腦。
「眾神也發覺了嗎？」大賢者神情凝重。席恩頷首：「全世界的元素流量異常，稍有魔法底子的人都能感覺得到，這已經不是秘密了，只是不確定是什麼徵兆而已。眾神說，那是災變的預警，而且是非常劇烈的。一旦爆發，恐怕不到半個月人類就會死絕。」
「……你的幼稚度又提高了。」說歸說，魯西克還是走過去讓他抱個痛快，附帶蹭來蹭去的撒嬌。
差點背過氣，維烈調息鎮定：「好吧，我也沒立場說你們，但是肖恩……他不是神子嗎！你們怎麼讓他出了這樣的事！」眾神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他很想去找席恩，又放心不下徒弟。
「這事說來話長，先進去吧。」
「還是帕爾泡的好喝。」灌了幾口，肖恩一臉幸福地讚賞。沒遺漏他不是用杯柄而是從下抄的特殊拿法，帕西斯眼底淺淺的疑云為之消散。
「可憐啊，我看他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肖恩不禁腹誹，正氣悶，一個瑩白色的光團吸引了他的注意：「啊，螢火蟲。」
「她的胸部變大了。」
不知為何，這樣親昵的撫觸卻令肖恩機伶伶打了個寒戰，對方的指責和陌生的稱呼更讓他困惑：「席恩？」
你老眼昏花了。席恩一邊在心裏唾棄，一邊小口品茶：味道不錯。
「王！？」
而這個世界，這個拋棄他唾棄他的世界，他要握在手裡，隨心所欲地擺弄，使它圍著他轉；所有人跪在他腳底鼎立膜拜，沒了他就無法活下去！
就是……這麼簡單。
「乖孩子，祝你做個美夢。」
再也看不下去，身在北城的【光復王】合起眼，痛苦地自問：
他的時間已經不夠用了。
真是！那幫人都不會講話的！
「對呢，大家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安迪微笑贊同。瑪麗薇莎擔憂地注視他，抑不住滿心焦慮：「可是你傷得很重啊！那麼多碎片留在體內……」
※※※
這就是他想要的。
「我和她連情侶也不算，她當然不會怪我！」布修大叫，再次沉溺在酒杯里，傷心地嘟嘟囔囔，「可惡，當初如果把情書寫好點，也不會……」
遲鈍地眨眨眼，肖恩再次笑了：「當然認得出啦，你又沒長角……嗯，口好渴。」帕西斯連忙扶他起來喝水。打量室內，肖恩一愣：「這是哪兒？我……我不會是做夢吧？」
蕭瑟的季節配上孤寂的心情，更添傷悲。這天肖恩瞅著飄落的樹葉，難得有了詠詩的衝動。
嗯，還是肖恩師父，古道熱腸。菲莉西亞暗自鬆了口氣，笑道：「好，當心點。」
「哼。」肖恩憤憤地瞪她，拿這個一直壓在自己頭上的青梅竹馬沒辦法。貝爾妲一一摘掉他發里的葉子，後來乾脆解開重編：「頭髮留這麼長，又不曉得打理，成天像根粗麻繩一樣蕩來蕩去。你要是剪平一點，弄弄服帖，倒可以裝裝那種氣質美男。」嘴上說得損，動作卻極為溫柔細緻。
「……好。」
意識空間里一片死寂。
潔西卡早就看出弟弟是匹野馬，另外委派了可靠的繼承人打理珂曼世家。而歷史上也多得是急流勇退的例子，以「隱居」為名溜之大吉，應該沒有人會反對吧。
「諾因！莉莉安娜！」
「沒關係，我的諾因是小勇士，一定很快就會爬。」把胡蘿蔔放回銀盤，菲莉西亞抱起兒子，輕吻他玫瑰色的臉頰，神情愛憐橫溢，「等你過了一歲生日，媽媽就教你舉木劍，將來成為世界第一的劍士。」
世界之鑰是計劃之外的因素，既然得到它的幫助，封神陣就能全部用來對付混亂神蘭修斯。
銀光遮蔽了窈窕的軀體，漸漸融入漆黑的樹榦。留下的，只有久久不散的餘響。
出乎眾人意料，魯西克和瑪麗薇莎先生下一個健康的女嬰。
「回掉，就說他身體有恙。」帕西斯毫不猶豫地拒絕。守衛面露難色：「可是……他們堅持，還說是大賢者親口下的指示。」眾人面面相覷。雖然他們統一了全境，但根基尚未穩固，暫時不宜和東方學舍撕破臉。
這是他即將出場的舞台，一切都按照肖恩的習性布置。
所以第二天，他利用為人最厚道的地賢者布置了一個神秘的兇殺現場，使賢者們彼此猜忌，不歡而散。
「不用擔心，時機還未到，就像我繼承天杖的時候一樣，眾神會安排好一切。」
好不容易從戰爭中生還的人們，無法承受這樣的劇變，在廢墟下痛苦呻吟，凄厲慘呼。
「咿唔～～」似乎有戀母傾向的男孩回抱她，綻開吝於給父親的笑容。菲莉西亞看得心潮澎湃，一把摟緊他不住磨蹭：「啊——好可愛！真不明白帕西斯為什麼不喜歡你！」
閉眼調息片刻，他恢復鎮定，把成果用法術保存，陷入深沉的思慮。
一個侍從打扮的男子奔近，遞給他一張大紅色的厚紙，恭恭敬敬地道，「陛下邀請您參加今晚的宴會。」強忍撕爛的衝動，他接過請貼，禮貌地道：「謝謝。」
「放心，我已經知道了，災難很快就會平息，你下去吧。」
棕發青年在心裏冷笑：什麼師徒之情，用謊言和演技就能維持。愚蠢、滑稽的親情戲，和當年的我們一樣，也只需要一個裂痕就會輕易碎裂。
「怎麼會，我可是立志要拯救世界的人，只是想跟他勾通一下而已。」
「可是……可是……」莎莉耶寶石藍的眸子浮起淚花，為同伴即將到來的不幸心痛不已。
「你不忍心就閉上眼。」拉克西絲拍拍她，注視侄子的目光卻極為嚴厲，「你給我看著，看著你的親生父母，不管他們現在怎麼樣，那個時候是真的愛你和莉亞。」諾因默然，半晌，面無表情地別過頭。
「是肖恩的靈魂。」
那幫小鬼對肖恩的摯愛，大部分來自他不變的善良特質，特別是帕西斯和魯西克。如果這個他們以為永遠純潔永遠閃耀的靈魂也染上人性的污黑，甚至變得面目可憎，打擊會大到崩潰吧？席恩由衷地期待。
※※※
「還是莉好，都沒變。」
肖恩聽得寒氣一陣陣往上冒，最後徹底凍結了心臟。
她今年二十歲，心智上還不是成熟的母親，雖然愛極了子女，相處的時候卻沒個大人樣，更像小孩子胡鬧。
沒有辜負她賭命的信任，赤紅的光波從天而降，越過傳送通道，照亮了整個地底。
「他把我當垃圾扔！」
七個波紋互相交疊，陽光躍動，池水化為液狀的寶石，發出七彩的光芒。
光繭綻開。
感謝上蒼。
另外，還有他隱藏在暗處的小可愛們，向他報告敵方動態，或者咬破目標的喉管，進行一些必須靜悄悄的行動。
帕西斯和菲莉西亞瞠目結舌，死死瞪著下面。
「哦，這倒可以考慮，都死了我也沒戲……哎呀，你在哭嗎？」揮手屏蔽鏡子，席恩起身走到她面前，輕撫她淚濕的容顏，動作透出輕薄，「不要哭，你一滴眼淚就會讓他抓狂了。」菲莉西亞繃緊身體，強忍滿腔屈辱。比起那隻手帶來的嫌惡感，她更痛恨自己的軟弱表現。
窒息的沉默重重壓下，良久，被華爾特的咒罵聲打破：「混賬東西！混賬東西！」
沒眼光的老東西。席恩傲然一笑：我在魔法上的成就早已遠遠超越肖恩，今後就會讓你們見識到。
意外得到師父的誇獎，瑪麗薇莎紅了臉。肖恩一一點過去：「露西變成熟了，華爾特變強壯了，安迪……好像瘦了？」說到這裏，他面露關懷。北城城主笑道：「沒事，最近在減肥。」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歡笑，在輕鬆的交談中，洗盡連日來的疲憊。
奄奄一息的人困難地吐氣，抬起顫巍巍的手：「你不是肖恩！你是誰？」
「哦，原來你找過我。」
肖恩深吸一口氣，決定一次性問清：「席恩，你到底學了些什麼？」他雖然單純卻不是傻瓜，和兄長聊了這麼會兒，已經發現他的性格有了非常巨大的改變。
「鏡子？可是……」席恩面露為難。菲莉西亞話都說了，只好硬著頭皮撐下去：「我會好好保管的啦，或者借我也行。那面鏡子的式樣我很喜歡，平常可以梳梳頭補補妝什麼。」席恩大方地解下手鏡：「好吧。」
「嗯，我沒來得及躲開。」肖恩強笑著拉起領口，安慰兩個面目猙獰的徒弟，「其實不是什麼重傷，只是那時我疼得稀里糊塗，治的時候已經結疤了。」
法術一解除，菲莉西亞脫力地癱跪下來，心亂如麻。感到房內緊繃的氣氛，搖籃里的兩個孩子一齊啼哭。菲莉西亞連忙抱起，溫言呵哄，混亂的眼神被強烈的意志重組：冷靜，我必須冷靜！
……原來如此。席恩眸光一寒，隨即斂去：也罷，帳總要一筆一筆算的。
「這是誤會，可能他們表達有誤，原本應該是由我們兄弟倆共同擔負拯救世界的重任。而且接下來的危機，還不止我們能夠處理。」
聽到房裡傳出的大喊，脫力的帕西斯被華爾特和安迪一左一右架住，才沒當場跪倒。緩過氣后，撲向瑪麗薇莎懷裡的嬰兒，心肝寶貝叫個不停，在「她」粉嫩的小臉上蹭來蹭去。不料對方不給面子地大哭起來，還激烈掙動。
肖恩垂著頭轉動杯子，不吭聲。夫妻倆不安地瞅著他：「肖恩師父？」
「哼！」
平地驚雷，眾人臉上都露出歡容，激動得雙手發抖。魯西克重重點頭：「是個好主意，問題在於——」
※※※
這話並不誇張。原本明顯的雀斑淡了下去，細瘦的身軀變得凹凸有致；加上得體的打扮，從內散發的光彩，足以擠身「氣質美人」之流。
最大的優勢也是最大的弱點。靠著人們的信仰發家、壯大的聖職者集團，就乾脆把他們變成真正超然於物外的聖者好了。只需要保管知識，傳播福址。其他的，都不是聖人應該插手考慮的問題。
當華爾特和拖著重傷的身體前來的麥先趕到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
「我要殺了他。」森然的語調空洞而硬質。
明朗而輕快的男性嗓音突兀地響起。轉移視線，肖恩看見一個黑袍的身影斜倚著牆，拉得低低的帽檐下，隱約可見線條端正的下頜；雙唇微揚，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如果我沒預計錯誤，接下來就是他哥哥出場了。」
「好啦好啦。」安迪習慣性地調節，「都威風，都認真。」
「肖恩，對不起。」
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縱火者反手扣住肖恩，施展短距離瞬移。
帕西斯和菲莉西亞就不用說了，華爾特和艾莉打得火熱，魯西克和瑪麗薇莎之間早就瀰漫著若有若無的情愫，連安迪也和一個叫維因的女孩走得很近。
看到這樣的景象，連賀加斯也不禁咬了咬牙。哪怕這是人類的罪孽，他也不能撒手不管。一來這是他的指責；二來，他唯一愛戀
「呵呵，你的口氣和你師父好像。我的回答也一樣：你很快就會知道。」
收到碩果僅存的大賢者勞倫斯發來的邀請函時，席恩沒有驚慌。
「笨蛋，不是這裏。」貝爾妲沒好氣地道。肖恩急忙停步，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那……那是哪兒？」
……差別待遇。眾人一陣無力，嘆氣的嘆氣搖頭的搖頭。魯西克笑道：「老么就叫『索瑪』吧，傳說中晨曦女神的名字，有平安和溫柔的含義。」艾莉感嘆：「好浪漫。」菲莉西亞喜上眉梢：「不愧是露西。」
暗之賢者和他的力量最合，理所當然成為他第一個獵物。利用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護衛」，不費吹灰之力地幹掉他。
四唇漸漸接近，在一聲異響中停止。轉過頭，帕西斯和菲莉西亞目瞪口呆，表情彷彿考試作弊被逮到的學生：「肖……肖恩師父……」
「不必自責，換作瑪麗，我也做不到犧牲。何況你不是在努力想辦法了嗎。」魯西克也柔聲安慰。帕西斯垂下手，回以帶著透明感的淺笑，眼底卻沉澱著化不開的陰鬱：「謝謝，不過，真到萬不得已，我會和菲莉西亞商量，讓她試試。」
一棵樹！
其實火賢者拉多娜最好擺平，但是這個寵兒子寵到變態的女人居然跟著雷奧那個三十六歲都沒斷奶的傢伙一起去布陣，害得他用影分身術千里迢迢地追過去，心情自然更差。
「竟然——」瑪麗薇莎心痛地掩面。安迪殷切地問：「能治好嗎？」帕西斯嘆道：「我會設法調養，但實在沒有把握。」菲莉西亞眼角瞥見寵物跳到床上，用肉掌拍打師父，連忙把它拎下來：「雷奇，別鬧！」
「露西——」華爾特咬了咬牙，果斷地敲暈他。在西城歷練三年，他的武藝已不亞於師兄；加上魯西克情緒不穩，猝不及防下被他一擊得手。
世人真應該慶幸，他目前是以救世為己任。輕拂水鏡，席恩笑了。
「拜託，是你叫我封印的好不。」席恩插口，面帶無趣的表情，「真是的，好好一場大戲就這麼被破壞了。不過品嘗了那個紅髮小女孩的美妙滋味，讓那個白髮小子哭出聲，也算撈回本。」帕西斯和菲莉西亞一齊瞪視他，久久無法做聲。
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心如刀割的人沒有回答，只是貼著鏡面緩緩滑倒，用僅剩的力氣喊道：
「住手！」肖恩用力掙扎，「你怎麼可以對他強制進行死靈融合！」
崇拜的師兄姿態閑雅地品茗，俊美的面容浮著冰融的笑意，不時幫身旁的紅髮少女添茶端碟，毒辣地教訓吃太快而噎住的師父，動作卻十分溫柔地拍撫。
那是在塔拉斯的難民營，從棕發青年臉上滑落的淚珠。
隔著鏡子，兄弟倆相處了三年。
拉克西絲開口道，眼中射出銳光。諾因遲了半秒反應過來：「血龍王！？」莎莉耶驚訝地張大嘴：「不會吧！扎姆卡特是有點暴躁，但他不是殺人狂啊！」克魯索猜測：「可能他也神經搭錯了。」
※※※
※※※
「……」狡猾。這麼說，我連反對的餘地也沒有嘛。肖恩懊惱地抿嘴。
「帕爾，我來。」瑪麗薇莎伸出手。瞥了眼魯西克，帕西斯笑著搖頭：「不，還是我來吧。」
總之，做得好是為人作嫁，做不好就等著下台一鞠躬，還平白讓科爾修斯添了美名。
他微垂的雙目深藏著驚人的力量，注視他的眼神宛如有無數猙獰怪物在身邊咆哮嘶吼，成千上萬的屍骸在腳下腐爛碎裂——那是地獄般的眼睛，最可怕的是他很冷靜。
「不要羅嗦了，我可以擔保，今後決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呃，那個是男的，唯一的男孩。」一旁的維因出聲糾正他的誤會。帕西斯一呆，抱起來瞅了瞅，秀麗的臉龐立刻拉長，隨手一丟，朝艾莉抱的女嬰撲過去。
「嗯。」菲亞斯用力點頭以表自己的誠懇，指著他，「維烈很擔心你。」
「別忙哭，這才剛開始呢。」隨著依然輕快的語調，滿地的古文字一個接一個亮起，漸漸匯聚成光的紐帶，「現在已經沒必要隱瞞，我就告訴你們吧。這是封神陣，我首創的魔法。通過它，可以召喚兩位失落的神祗，協調神賀加斯和混亂神蘭修斯。他們是僅次於混沌之神，比生命女神和止息之君更高階的存在。」
這時，響起敲門聲。揮手制止安迪，魯西克跑去開門，然後抱著一大捧鮮花和禮盒回來，簡短地道：「英雄王送來的請貼，叫我們派一個代表去應付民眾。」
「番茄醬放太多了，下次只要一勺就好。」
嘴唇的溫度也高得驚人，好不容易讓他咽下，帕西斯又渡了幾口，才抹了把汗。沒看漏他那一眼，魯西克斜睨他：「喂水有什麼好在意的，我們每個人都可以輪流。」安迪輕笑出聲：「就怕肖恩師父知道后，不好意思啊。」
習慣了，真的習慣了。只是極偶爾，尤其是戰鬥到累時，他也希望有個人可以依靠，分擔一部分責任。
「情況不是很好，據說起碼要休養幾十年，不過沒有生命危險。」
「不要……傷害他們。」
啪！手鏡掉回床鋪，沒有聽見侍女擔心的詢問，菲莉西亞全身冷汗涔涔，吐出失神的低喃：「肖恩……師父？」
聽到隔著門板傳出的哭喊，他發出快意的輕笑，轉身離去。
「莉也是！」
「好好一個人燒成這樣，那幫祭司還說會慢慢痊癒？」
「沒關係，肖恩師父，科爾修斯的屍體我們還留著，你隨時可以鞭屍。」菲莉西亞獰笑道。肖恩喂喂連聲，擰了擰她：「誰教你這樣對待死者的？而且卡修殺我……也是無可厚非。」
「戰神大人。」
「來了來了。」趕緊上去讓他抱。
無邊無際的黑暗裡，他一個人走著。
「虧得那個笨蛋能活下來。」諾因長長吐了口氣，雙手環胸，習慣性地冷笑，「維烈這傢伙，真會裝。」
聽友人越說越不象話，肖恩叉腰怒吼：「誰說我討不到老婆的？我每天收到的情書要用噸來計數！」一人咧嘴嘲笑：「有成功的嗎？」肖恩唔唔連聲，說不出話來。
前段時間他翻閱賢者們收藏的古代典籍，解開了過去遺漏的謎團，只剩下幾個關鍵字。然而這幾個關鍵字就讓他傷透腦筋，孜孜不倦地演算了整整半個月。
「普多爾卡雷，記得你上次來的時候打破了我三個象牙雕刻。」
「這個嘛……」切下一小塊牛排送進嘴裏，棕發青年不置可否地笑了。愜意的模樣宛如在回味肉汁的美味，又像是在咀嚼往事。
帕西斯綻開痞痞的笑容，用上揚的語調道：「很抱歉，就是～～～我會陪我家親愛的一起上路。到時，肖恩師父和那三個小鬼就拜託你了。」
「怎麼了？」
他是個最差勁的人渣，所以才能瀟洒肆意地活著，實現他的企圖，完成他的復讎。
場外的某人面色鐵青地捂住嘴，差點當場吐出來。察覺他的動靜，拉克西絲故意哦哦連聲：「好一幅洋溢著天倫之樂的畫面。」
席恩玩味地笑了：「真是孝順女兒，先為父親著想。不過，很抱歉，我的目的就是讓他痛苦，所以他一定要從頭看到尾才行。」菲莉西亞險些咬碎牙齒，歇斯底里地吼道：「那就封印他的記憶！讓他不認識我們！不然你等著大家死成一堆！」
「卡修。」
「嗚嗚嗚，帕爾。」肖恩含淚凝視他，神情無比可憐巴巴。帕西斯寵溺地拍拍他：「乖，我會做更好喝的藥酒和水果茶給你。」
這時，輕柔的腳步聲傳來：「你在傻笑什麼？」
眼前的人長發披散，襟口敞開，比平日多了一股邪魅的氣息，身上還散發出一種魯西克非常熟悉的味道，心臟莫名地發涼，強笑道：「你終於知道人事了？恭喜，不過這種時候……」
「恭喜恭喜，是三胞胎！」
「乖，乖，不哭哦。」因為用自己的身體擋而淋得血跡斑斑的菲莉西亞柔聲安慰，朝來人投以憤恨的目光。帕西斯獃獃站著，甚至沒聽見妻兒的聲音：「……肖恩師父？」
等他想起聚會是保密性質，請貼已經被拿走。
虛火一旺，人的脾氣也不會太好。所以接下來的暗殺，他就做得粗暴了點。
誰來敲醒他？那幫小鬼在做什麼啊啊啊——
「……暗之子。」呻吟和著污血噴出，大睜的眼溢滿強烈的不甘和控訴，「你這個惡魔——」
菲莉西亞一震，紫眸浮起恍悟：原來如此！這就是他的目的！
滿天曼舞的光點使他的心情豁然開朗，比寶石更柔和，比星辰更溫暖的光群妝點著深藍色的夜空。著迷地看了一會兒，他翻過欄杆，輕巧地降落在草坪上，踏著歡快的步子逛起來。
「你——」正當他握緊劍柄的瞬間，轉移法陣啟動了。
是他。
「動什麼，身上有跳蚤啊。」
「哦，笑了笑了，看來他很喜歡你，安迪。」
「喂喂！」安迪和華爾特險險接住墜落的嬰兒，齊聲咒罵，「哪有你這樣做父親的！」帕西斯全當耳邊風，在女兒柔軟的面頰上輕啄細吻：「乖寶，親一個。」而對方也捧場地回以咯咯的笑聲，揮動短短的手臂迎接他，融化了父親的心：「嗚嗚嗚～～～果然生女兒好～～～」
因為產後虛弱，菲莉西亞一直足不出戶。
看完上面的燙金大字，貝爾妲沒有如肖恩所料出言調侃，反而皺起眉，臉上盤踞著陰雲。
※※※
「因為這是失落的古魔法，我也問了眾神，但他們不肯多說。」席恩避重就輕地回答。他可不是肖恩，會毫無保留地露底。而基於肖恩的好品性，賢者們也沒有懷疑他藏私，只是狠狠地咬牙。
他只要求瞻仰遺容，唇畔掛著和他懷裡潔白的鮮花截然相反，枯萎凋零的笑。
席恩沒有露出隱藏的獠牙，依然完美地扮演肖恩。
「嗯……」這麼一鬧，肖恩倒是醒了。徒弟們紛紛圍上前。看清后，肖恩怔了怔：「呃，大家？帕爾你！」銀髮青年毫無愧意地聳了聳肩：「誰讓你不肯回來。」
「帕西斯……」因為兩手抱著孩子，菲莉西亞無法扶丈夫，急得滿頭大汗。帕西斯擺手表示無礙，又按回肋下的傷口。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知道！？
看完整場降魔戰爭，觀眾們良久無語。
一瞬間，他忘了科爾修斯，忘了死去的朋友們，滿心都是快要炸開來的狂喜。
破舊的石板上暈開點點淚痕。
「嗯！」肖恩一掃郁色，目送弟子將酒放進柜子，問出這些天兜在心裏的問題，「帕爾，姐姐怎麼都不來看我？」帕西斯手一抖，險些摔破瓶子，不知是繼續隱瞞下去，還是乾脆吐露，痛過算數。
「布陣的計劃你已經知道了，今天我讓外交部長帶了封信過去，他們的迴音是：要合作可以，條件是我、你、諾因和莉莉安娜四個人一塊兒到場。」
紫眸深深看進琥珀色的雙眼，帶著刻骨的恨意：「你的名字。」
「是，但是對我而言，你更重要。」
「我來，你給我坐著。」帕西斯不由分說地下令，國王派頭十足。菲莉西亞已經明白他的用意，跟師父東拉西扯。果然沒聊多久，那邊就收拾完行李，一把扛起：「好，走吧！」
正要開口，一陣天旋地轉，她被壓倒在床，她色色的丈夫在上頭笑得別有深意。
「放心，我們都沒事。」耙梳他汗濕的劉海，清越的男性嗓音是安撫人心的輕柔，「就你一個人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花叢后不時出現交疊的身影，感嘆夏天是熱戀的季節，肖恩轉過一棵銀杏樹，傻在當地。
「咦？」
※※※
……
身為醫師的帕西斯猜測是精靈血統或魔族血統的影響，柔聲勸慰心態不穩的妻子；然後在無人的場合急得團團轉，猛拉頭髮，像傻瓜一樣祈禱他幻想的乖女兒快快出世，安然無恙。
※※※
「當然，在那之前，誰敢跟我搶菲莉西亞，我就跟誰拚命。」喘了會兒粗氣，帕西斯鎮定下來，敲敲後頸。瑪麗薇莎啜泣著捂住嘴，魯西克輕嘆：「接下來，你不會是託孤吧？我會揍你哦。」
「他神智肯定還不清醒，彆氣了，嗯？」銀髮青年的神態口吻完全脫去了稚氣，環抱的動作更透出成熟的撫慰，「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去休息吧，我來照顧他。」黑髮少女紅著臉點頭，雖然皺眉扁嘴的模樣還像頭小母獅，爪子卻早已收起。
被送走的前一刻，他看到她閉上眼，唇畔帶著安心的笑。
※※※
「呃，就那麼過咯。哪，帕爾，別生氣，啊——」
「沒有，沒有酒。」肖恩嚇得哆嗦了一下，連忙搖頭否認，裝出好寶寶的樣子舉起一本厚重的古籍，「看，是書哦，非常正經的書。」根本懶得跟他廢話，帕西斯直接搶過那本名為《法治與國論》的厚書（肖恩會看這種書才有鬼），翻開一看，果然，挖空的書頁里藏著一瓶葡萄酒。
「當然是大家一塊兒去了，不過也要看他們方不方便。」肖恩已經飛進了明媚的自然景色，壓根沒注意到身後的人嘆了口氣：就知道這傻瓜沒有那種旖旎情懷。
遠處傳來沉悶的雷鳴，宛如破滅的序曲。
「我研究過調節陣，應該能施用於封魔結界。如果重疊成功，就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國內的災難。」
又聊了幾句，肖恩漸漸支撐不住。看出他的狀態，帕西斯傾身在他前額一吻：
※※※
手腳竟然這麼快……連思考的時間也不給她。
我在這裏！我在這裏啊！！
最後肖恩還是去了。
宛如黃金之河的及地長發，嫩綠的瞳彷彿早春發芽的第一棵幼苗，綴以金線的雪白長袍，降臨的神祗氣質高華，容貌之美超越了筆墨的形容，肖恩和菲莉西亞卻無法興起感嘆之情。
「我一向受小孩子歡迎。」
晶瑩的淚水沿著慘白的頰滾落，然後是隱含放心的顫抖聲音：「救他……保護肖恩師父，不要再讓席恩利用他。」維烈壓根搞不清前因後果，手足無措了片刻，道：「那個，我先把你放下來好不好？你慢慢跟我說。」
「肖恩師父！」菲莉西亞大驚，紫眸爆發出恨極的神色，「席恩，你這個王八蛋！」
「你……！」菲莉西亞霎時想通一切，紫眸噴出衝天怒焰，不假思索地撲過去，「把肖恩師父還給我！」
「去吧。」大賢者很是受用地揮揮手。
「我們很忙啊。」自認和政治不搭的華爾特嘆息連連，「聽取報告，批閱公文，交際應酬，巡視察訪。」肖恩一頭霧水：「為什麼你們要做這種事？」魯西克淡淡地轉移話題：「我們是幫上面分憂，也不是很忙。」瑪麗薇莎跟著掩飾：「是啊，我們就偶爾參加一些舞會——肖恩師父，你點心想吃什麼？我來做。」
「露西，露西，抱。」扔下手中半拆封的禮盒，肖恩張開雙臂。
視野突然變成空白，觀眾們都是一怔。
肖恩開始懷疑兄長告訴他徒弟們的事，並非基於好心，而是對他進行精神折磨。他很遲鈍地猜對了。但是席恩苦心部署多年的報復，決非如此簡單，目前只是開胃而已。
「肖恩師父，你別生氣。」菲莉西亞跪坐在地毯上，牽起他的手搖晃，神態驚恐而慌亂。帕西斯擔心地把脈，確定無恙后鬆了口長氣，跟著單膝跪地，鼓起勇氣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們可以分開。」菲莉西亞用力點頭，表示贊同。
到目前為止，席恩的布置可以說毫無瑕疵。偶有變故，也被他輕鬆擺平。但是他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
「好。」壓根忘了自己是國王，帕西斯欣然領命。菲莉西亞和瑪麗薇莎相繼舉手：「我也來幫忙。」
拔高的語氣是焚天滅地的恨，和泣血的控訴，「我決不原諒你們，你們這些神！席恩是人渣，你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你們奪去我的一切，我也會毀了你們！讓你們痛苦！」
※※※
這本是根本用不著迷惘的問題，很早以前就在心底紮根茁壯，無數遍地咬牙重複，堅定而不可動搖。可是不知為何，此刻面對弟弟的質問，席恩竟失神了一瞬，心頭浮起淡淡的異樣。
「你……！」席恩也大吃一驚，連忙制住弟弟的靈體，「竟然跑出鏡子，真不知該佩服你的意志，還是感嘆你的愚蠢。」
不知不覺，話題的主導權傾向一邊，賢者們還沒發現，一人咽著口水問：「可是，凡人的力量能辦到嗎？」
鬱悶到後來，肖恩很奇怪自己怎麼還沒有瘋掉。每天拼了命地撞，也無法從鏡子里逃出去。想說動席恩，他不是當耳邊風，就是輕鬆地推回來。
像看陌生人似的看了他一會兒，肖恩怏怏離去。
「他才不會不好意思，平常抱人跟吃飯喝水一樣。」魯西克不以為然，瞥見菲莉西亞身形僵硬，神色柔和下來，拍拍她的肩，「別擔心，肖恩師父很堅強，一定能撐過去的。」
「席恩！」肖恩欣喜若狂，不再計較兄長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惡作劇，問出連日來的猜測，「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啊？氣我不早點出來找你？」
肖恩微微臉紅，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他情願對方拳腳相向，也不要這個樣子，好不習慣。
溫潤的嗓音在腦中一字一字響起，驅散悲慟與無助。放下所有的自尊與仇恨，菲莉西亞用全部的力氣喊道：「維烈——」
「我忘記了。」席恩以茶杯掩面，眼神閃爍。這並非心虛的表示，而是模仿肖恩。他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弟弟，不確定是否真有其事。但是那小子經常闖禍，忘了也沒什麼稀奇。果然大賢者沒有起疑，反而笑著摸了摸鬍子：「老實說，我感覺你變了很多，現在看來還是老樣子。」
這絕對是驚世駭俗的傑作。長長的棕發下，蒼白的面容第一次褪去偽裝的情緒，浮現出真實的驕傲和開懷。他自信古往今來，沒有人能達成這樣的成就。向神挑戰的不少，但是在挑戰前就掌握住勝利的，沒有。
「哎呀呀，還搞不清楚狀況啊。」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席恩在暮色下倒了杯果汁，緩緩啜飲。他不喝酒，因為他身體不好，也沒條件奢侈，「你那位黑之導師朋友，曾經做了什麼事，你還沒忘記吧？這就是復讎，一種很難講究冤有頭債有主的行為。」
而唯一能呼喚這個人的菲莉西亞，也是在被綁上世界樹后，才想起來。
喉嚨一甜，他捂住嘴，噴出一口鮮紅。瞥了一眼，不以為意。
魔法這門技術就像一個巨大的拼圖，環環相扣，生生不息。通過學術上稱作【已知數】的法術，可以推導出一種全然不知的咒語，即【未知數】。但這隻是理論，而且是被大多數人唾棄的理論。因為它實在太複雜，何況失傳的魔法那麼多，推算更是難上加難——未知數過多無法導出結果。
可惜他實在不是這塊料，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反而因為出神挨了一拳。
莎莉耶揮舞袖劍吶喊。拉克西絲和克魯索一左一右架住她，表情是相同的沉鬱。希莉絲橫臂一抹，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道：「元帥，到此為止吧！求求你，肖恩一定承受不住的！這太過分了！」激動之下，她甚至忘了拉克西絲的身份，以舊頭銜稱呼她。
「又要去圖書館？這種非常時刻，最好不要亂跑。」
嘩啦！憑空冒出的水球豁然爆開，澆得他渾身濕透。
※※※
這對父子……恐怕會永世不對盤了。
其實他私下也感到友人對自己疏遠了，卻以為他還在介意當年不告而別的事，只想用誠意慢慢填補這道鴻溝，沒有起疑。
「你還是認命被我們養吧。」華爾特放聲大笑。魯西克習慣性地嘲諷：「幸好帕爾發現得早，不然他恐怕就因為營養不良一命嗚呼了。」
大睜的眸動搖起來，消化了對方的語意，菲莉西亞被前所未有的狂怒和無力感充斥。
「這麼說，肖恩師父你不走了？」菲莉西亞喜出望外。肖恩一臉怨念：「你們都把我綁來了，我怎麼走？」
「哦，好。」菲莉西亞放下懷裡的兒子，這時，響起敲門聲，席恩在守衛的引領下走進房間。菲莉西亞立刻扣回扣子，過去她從來不會介意，但不知為何，自從重逢后，她就和最愛的養父越來越疏遠，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
披散著一頭烏髮，身穿家居服的菲莉西亞坐在床沿，手持洗凈的胡蘿蔔引誘最疼愛的長子。對方還真的從坐姿改為伏趴，奮力揮動四肢，試圖接近那個紅得很誘人的東西。可惜成果和努力不成正比，爬了半天也是在原地撲騰。看不下去的侍女出聲：「王妃陛下，諾因殿下才三個月大，還不會爬啊。他也沒長牙，咬不動胡蘿蔔。」
身為靈體，武藝和魔法全成了泡影，哪怕他急得快要抓狂，也只能在原地團團轉。
「準備超度！」來不及思考為什麼，他沉聲喝令。指揮侍衛縮小陣型，互相照應，千萬別被敵人的武器傷到。然後拿出形同法杖的項鏈【魔火之眼】，把一個個詛咒丟向那些不死戰士；幫部下施加火焰防壁，頃刻間扭轉了戰局。
「肖恩師父，還有我們喲。」瑪麗薇莎從戀人背後探出頭。華爾特揮手：「一會兒安迪和帕爾也會來，今天大家放假，陪你喝午茶。」
這個混蛋人渣，霸佔肖恩師父的身體不夠，還毀謗他！傷害帕西斯的心！菲莉西亞怒極，幾次欲言又止。不知有意無意，囚禁著肖恩的手鏡總是在她眼角閃爍。
「那你六個弟子呢？他們一個比一個出色，隨便往哪兒一站都比羅莎米亞亮眼。何況他們都在降魔戰爭立下大功，獲頒的土地加起來足足佔了半塊大陸，你能保證他們不會起異心？」
「菲莉西亞，我不是說了你最近要好好休息嗎！」難得比妻子早回來的帕西斯大步迎上前，滿臉焦急擔憂，心疼地托起她的臉，「看，臉色這麼差——怎麼了，有心事？」
「不過，各位年紀也大了，讓你們打頭陣本來就是不禮貌的事。」席恩話鋒一轉，清亮的嗓音朗朗響徹全場，隱然有著演說家的抑揚頓挫，「由我們年輕人想辦法吧，這次我也是責無旁貸。如果世界毀滅了，我和莉也活不成。」
「肯定是坑人！」帕西斯斷然道，兩手也沒閑著幫肖恩換降溫布，「潔西卡小姐一死，他就大權獨攪，聲望比他高的肖恩師父當然會被他視為絆腳石，連帶我們也成了他的眼中釘！」瑪麗薇莎不安地道：「他真的抱著這麼險惡的用心嗎？」魯西克朝她撫慰地笑了笑：「小心點總是沒錯的，當然這個猜測不能讓肖恩師父知道。」
瑪麗也是。
「莉——」拍打鏡面，肖恩用全部的心神呼喚。
林立的建築群像亘古以前就存在的巨大石碑，密密麻麻地分佈在無垠的地表上，景色蒼涼而靜謐。隱約可見規劃合理的街道和廣場，儼然是一座曾經有生命居住活動的都市。
「可是這個樣子，根本看不到啊。」諾因急得跳腳。克魯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有聲音。」
走出大殿，正午的陽光筆直地灑下來，照得清一色雪白的建築群宛如莊嚴高貴的神境。
命運從來都不公平，但是對他和肖恩，尤
太多的感想充斥在心裏，涌動著、激蕩著，使思緒也混亂如麻。
「嗯。」頓了頓，席恩裝作不情願地行了一禮，「過去對你們態度不好，請原諒。」心提得半天高的賢者們頓時舒坦許多：總算這個徒弟浪子回頭，雖然不夠誠意，但還算反省。
又討論了幾個細部問題，深知時間緊湊的眾人立刻散會，各奔其職。只有國王和兩位重臣沒動，交換憂慮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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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瞞不過你。」
「那是另一回事，我要你正視血緣。」
「怎麼了嘛。」做父親的傷心至極，「爸爸又沒有留鬍子。」嬰兒不理，還是繼續哭，掙扎得更厲害。這邊也跟她卯上了，使出渾身解數安撫：「乖，看爸爸多英俊啊，你將來結婚就要找爸爸這樣的男人。不，嫁給爸爸最好。」
「沒什麼，不過是厭倦了罷了。」嫌披散的長發礙事，席恩隨手編辮子，無視對方激烈非難的眼神，自顧自道，「帕爾，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人？一個濫好心的笨蛋？也許吧，過去的我的確是這樣，照著姐姐教我的禮儀道德處世，回應你們的憧憬，努力做個偉大的好師父。但我真的很累，我想發泄，我想報復——一句話，我受夠了！」
他摯愛的少女身穿藍底碎花的連衣裙，系著白圍裙，烏黑的捲髮隨意紮成一束，纖細的手指比瓷杯更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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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想這個！」菲莉西亞又羞又氣地捶他。帕西斯壞笑：「放心，這點分寸我還有。不過，偷個香不介意吧？」菲莉西亞哼了一聲，算是默許。
屍巫是非常寶貴的資源，攻擊力強，又可以提供他源源不斷的法力。他還秘密把一批矮人變成不死怪物，替他挖掘施展轉換法術所需的黑寶石。有了溫床，他隨時可以製造數以百萬的大軍。亂世就是這點好，死靈法師的最愛啊。
衣擺一盪，他施施然前去赴約。
「我不要緊，瑪麗。」雖然無時無刻承受著病痛，安迪的神態語氣還是一貫的溫和，眉間更帶上戰爭淬鍊出的堅毅，「我會撐下去，倒是麥先傷得比較重。」
被最疼愛的弟子拐走最疼愛的女兒是什麼心情？
百廢待興的戰後最為忙碌。
「嗯，會很難養。」修長的手指輕碰那個安靜而虛弱的女孩，意外的，彷彿感受到他的溫度，綿軟的小身軀依戀地靠近。這微小的接觸，卻讓以冷硬聞名的黑衣首相心底化開難言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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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說什麼胡話。」肖恩終於出聲，瞪視一臉認真的徒弟，「你不是喜歡莉嗎？」
「肖恩師父！」帕西斯欣喜若狂，又不敢驚擾他，竭力壓低聲音，「你認得出我，對嗎？」
然而，他想得太美了。
菲莉西亞氣極，如果她眼中的火焰是實質，席恩現在已經化為一縷青煙。
肖恩用逃跑反抗命運，他選擇面對。只要得到力量的本源，取代神，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他就能無視那該死的命運，甚至反過來操控命運！
肖恩失神地趴跪，空白了幾秒才稍稍恢復神智，試圖爬起。
對他而言，菲莉西亞肚子里的孩子是極為重要的籌碼，的確不能有任何閃失。
水之幽鬼！看清驟然出現的不速之客，肖恩和貝爾妲不約而同地擺出戒備的姿態。菲亞斯連連搖手，一臉息事寧人的友好：「別緊張，別緊張，我今天是抱著和平目的來。」
席恩但笑不語，打了個響指。身穿各色袍子的老者無聲地出現，身後還跟著數量可觀的高階法師。
「我找你好久，都找不到，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肖恩關懷地問。
黑之導師時的維烈和楊陽一模一樣，目睹那張臉掛著殘酷的笑容，活像殺人狂地屠戮，在場數他打擊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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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到了。
「你自己還不是對他哇哇大哭。」回過神的希莉絲也幫腔。諾因咬牙切齒：「我不要！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我明明只活了二十四歲，怎麼可能是一千年前的人！」
凄厲的慘呼撕裂噩夢般的景象，因為大量失血而虛弱不堪的軀體承受不住如此狂暴而兇猛的力量，激烈彈動。
看著床上的人，華爾特忍不住破口大罵，污言穢語滔滔不絕，使房裡的氣氛更加緊繃。最後魯西克給了他一個暴栗，命令他「閉嘴」。
她蒼白的臉龐滿是淚痕，黑眸凝聚了另一個人所有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投射向遙遠的時空。
「終於發現了啊。」琥珀色的眸子愉悅地眯起，嘴角的笑意也呼應著放大，「猜猜看，讓我瞧瞧你臨死的智慧。」
看到這對小情人雀躍的樣子，多少好受了些。
「哦。」虛弱地應了一聲，肖恩兩手緊緊抓著被子，兩眼平視前方，「那個，帕爾，不好意思，能不能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那是什麼？」雖然看不見，肖恩還是感覺到異樣的波動。席恩又支使影傀儡為自己端來烹飪得非常可口的晚餐，笑道：「魘的一種，魔域的生物，你應該聽說過吧。」（注：每個世界都有個對應的負位面，在那裡人心的陰暗面會得以具象化，變成各種可怕的怪物。除此以外，還有創世神的失敗作品，異次元的迷途遊客。是個千變萬化危險莫測的詭譎異境，用真正的魔界形容也不為過）
心滿意足的銀髮青年很快進入夢鄉，秀麗的臉龐在星光下沒有一絲陰影，乾淨，美好。菲莉西亞一霎不霎地看著，像要把這張臉，刻進心底的最深處。
魔族的第六感告訴她此去凶多吉少，幾次想吐露真相，和丈夫一起設法解救師父，那個噩夢般的聲音總是適時在她耳邊響起，攪得她心慌意亂，一夜無眠。
「別談這些了。來，肖恩師父，吃點東西。」帕西斯溫言呵哄，一邊添茶一邊打開裝點心的紙盒。肖恩快快樂樂地拿起一塊草莓蛋糕，只吞了兩口就痛苦地嗆咳，低咒道：「可惡。」
第一次從路人的腿間爬過時，他發誓要讓弟弟嘗到相同的屈辱。
坐在湖邊，他有氣無力地丟石子。
忍辱負重了整整三年，他們終於齊心協力手刃了仇人，重新建立起一個覆蓋大陸全土的國家。但是這不過是復讎的副產品，他壓根沒興趣做什麼勞什子國王，就把擔子扔給四位師兄姐，帶著新婚妻子出來度蜜月。不料先是首都寄來的信件，再是路人的形容，全部指向一個事實——肖恩尚在人世。
帕西斯啼笑皆非地咽下他喂的蛋糕。肖恩皺了皺眉：「帕爾變得好高，虧你當年還說要陪我。」帕西斯很是尷尬：「它要長，我也沒辦法。」
無動於衷地迎接賢者們的炮轟，席恩還是一派淡定：「你們都是死人嗎？除了叫別人送死，自己還做過什麼？」眾人一窒，饒是他們個個皮厚，被這麼直白地指責，臉上也有點掛不住。
「咦！」火賢者拉多娜瞪大眼，驚喜地確認，「是雷奧？眾神委派雷奧？」她開心的原因無他，雷奧是她的私生子。
「三杯怎麼夠，要連喝三瓶！」旁邊有人起鬨，引來一室響應。肖恩苦笑擺手：「三杯夠了，喝太多酒，帕爾會生氣。」事實上，他全身筋骨痛得要命。剛剛下了一場急雨，觸發了他的舊傷。
「有六個小鬼當拖油瓶，難怪討不到老婆。」
元素隔絕結界！？不，不對，我沒感到魔力波動，應該是用了特殊的建築材料。
人，說變就變。
雖然帕西斯和菲莉西亞應該會陪著他，但是東方學舍不會對身為世界之相的菲莉西亞放手，連帶帕西斯也走不了。
「減什麼肥啊！你又不胖！」肖恩不信。魯西克冷冷吐槽：「你自己還不是瘦得一把骨頭。」肖恩撩起袖管給他看：「誰說的！我肉多得很！」
「真是狼狽的模樣。」
「沒要你保證啦，只要你傳個信就行。」
肖恩抿緊唇，深埋的傷口被挖開，痛徹心扉。
直到返回行宮，他的大腦還呈現真空狀態，整個人泥塑木雕也似。
如果這是報應，還真是新鮮的懲罰。貝爾妲感嘆。肖恩抑不住擔憂：「他撐得住嗎？」菲亞斯深深看了他一眼，舒展眉宇：「放心，維烈可是很堅強的。」
……居然有這種事。肖恩和貝爾妲聽得目瞪口呆。菲亞斯抹了把淚，勉強從噩夢般的回憶里掙脫出來，哽咽道：「總之，我們決不會再來騷擾你們，光是維烈就讓我們忙不過來了。唉，可憐的維烈。」
「我明白！」帕西斯打斷，雙手掩面，從指縫間流瀉出斷續的低語，「可是我不能，我不能交出菲莉西亞！」瑪麗薇莎搭住他的肩，溫柔而堅定地道：「別擔心，帕爾，我們會站在你這邊。」
徒弟們都有了另一半。
「準備儀式，送我們去地下神殿。我估計華爾特的大軍就快到了。」
「肖恩，答應我，不要為我報仇，不要回來找帕爾他們，找個地方安安穩穩過一生。」
「席恩。」棕發青年笑得人畜無害，「要詛咒請便，這是真名。但是基於職業道德，我還是要申明一句：這世上我自稱死靈魔法第二，沒人能拿第一。當然，你可以試，就當消火，我不介意。」
春暖花開的四月，兼任首相的東城城主擁著紅髮的嬌妻步入禮堂，交換幸福的笑靨。六月和七月，華爾特和艾莉；安迪和維因也相繼締結婚約。後者是先上車後補票，大家每回談起，都慨嘆「維因真辛苦」。
這一回，貝爾妲無言以對。儘管她認為友人已不復從前，也不確定他是否被權利慾侵蝕到這步田地。
目送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貝爾妲攤開手，注視掌心沒來得及丟出的小石子。
快快樂樂地野餐回來，肖恩徹底拋開愁緒，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結論是：他要去找席恩，又捨不得徒弟們，乾脆一併打包帶走。
「等等！」華爾特抱緊他，近乎哀求地道，「先查清楚！肖恩師父絕對不是這種人！」魯西克用力掙扎，失控地大叫：「我親眼看見，親耳聽他說，怎麼會有假！這個騙子、混蛋！我……」
「還是我一個人去吧，帕爾他們應該會生活得很好。」
幸好肖恩有適性，頂住了結界對靈魂的衝擊，讓他大搖大擺地進去。不過他沒有把索妮雅轉換成屍巫，對光系的人強行使用死靈魔法事半功倍，他只是讓咒妖吸幹了她。有個擁有光明之力的咒妖是一大助益。（注：用特製的藥材培養出的妖獸，每個死靈法師都會有數個咒妖以供驅使）
「放心吧，莉。」
潔西卡的屍體被用魔法保存，脖子上的傷也被抹去。她死前的表情並不痛苦，笑容安詳，彷彿想起某個美好的往事。
他教導賢者們的法陣並沒有錯，只不過在布置地點做了番手腳，所以么，那些法師在任務結束后，也會成為他的囊中物。
只能咬牙繼續尋找，深夜，她拖著疲憊的腳步，被丈夫派來的侍從接回寢宮。
「他又不是什麼老好人！」拉克西絲嗤鼻，隨即沉吟道，「當初是我錯怪梅蓮可了。不過雖然是一個身體，還是兩個人。」諾因發現疑點：「可他是黑髮。」
「貝姬！！！」肖恩聽見從自己口中逸出的慘叫，無意識地接住往後栽倒的青梅竹馬。科爾修斯也吃了一驚：「貝姬！你怎麼進來的？」
利箭劃破凝結的空氣，飛向目標，深深扎進一具柔軟的嬌軀。
「帕爾他們……」肖恩回過神，抑不住擔憂。聽出他的心情，席恩輕笑：「別急，別急，有什麼新動向，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因為這也是和我切身相關的事。」肖恩隱隱察覺他的意圖，驚惶地喊道：「席恩，你氣我沒關係，別傷害帕爾他們！」
「嗚……」
「我有個想法。」
「等等，帕爾，你有沒有跟我的鄰居打過招呼？他們照顧了我那麼多年。」
「哇啊～～我不去！」華爾特首先推託。菲莉西亞直截了當地道：「我不喜歡那個人。」帕西斯附和：「我也是，總覺得他心思很深。」華爾特持懷疑態度：「有嗎？我感覺他滿和藹啊，愛蜜莉王妃更是美得冒泡。」
視野被染成熾白色，其中有一道柱形的光芒，在眩目的光之洪水中依然清晰可辨。恐怖的震動使整個地底搖撼不已，神殿卻牢牢固定在原處，屹立不倒，直到一切風平浪靜。
呼——熟悉的嗔罵口吻讓肖恩鬆了口氣，快活地邀請：「貝姬，貝姬，我們一起去野餐好不好？」貝爾妲笑道：「好啊，你想去哪裡？」
死靈法師是至陰體質，血也是，一滴就足以引來大量的不死怪物，何況這裡是廢墟，那……那……
經他提醒，帕西斯才感到空氣中的異樣，某種陰冷的氣息在飛快聚集，沿著血液的軌跡。
「……席恩？」
「那這張請貼怎麼辦？」華爾特用腳尖指指地上的紙。安迪不容反駁地道：「我去。雖然露西對這種場面比較拿手，但你容易讓人提防，還是我這張臉好唬人。」魯西克無言以對，只能叮囑師兄注意身體。菲莉西亞也殷切關照：「千萬別勉強。」
「而且，卡修已經有了孩子，如果他沒有孩子，問題還不大。」
「莉，是我的錯覺嗎？」肖恩歪著頭注視養女隆起的腹部，「你好像變胖了？」菲莉西亞紅著臉不語。帕西斯乾咳道：「她不是變胖了，是懷孕了。」
手足無力，他再次跌倒，這次摔得更慘。五臟六腑一陣翻攪，喝下去的酒水全部吐出來，混合著鮮血和毒液。
「這不就得了！」貝爾妲又擰擰他。
隨著地位的提高，必須出席的場合也跟著增多。除了菲莉西亞照料肖恩足不出戶，其他人天天往外跑。魯西克最忙，不但要處理本國的事務，還要教導不擅長行政的華爾特和瑪麗薇莎；以潔西卡的舊部為底子，暗中積蓄己方的勢力。安迪主要負責交際應酬，和政治家們周旋。體恤師兄，帕西斯盡量幫他分擔。相比安迪的溫和實誠，他就是標準的口蜜腹劍，一張嘴舌燦蓮花，純真無邪的笑容讓人自然卸下戒心。
火賢者拉多娜。棕發青年一一細數過去：光之聖女索妮雅，水賢者烏利克，地賢者菲爾，風賢者蘭帝馬斯，雷賢者梅森特，暗之賢者博恩，以及大賢者勞倫斯。
「肖恩師父……」帕西斯和菲莉西亞心痛如絞。肖恩笑著擺手：「沒事啦，至少我還活得好好的。」兩人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哪怕他殘廢了，毀容了，只要小命得保，他們就慶幸得想叩拜眾神。
「這是怎麼回事？」莎莉耶最焦急，因為她只能憑影像猜測。希莉絲欲言又止，最後露出求懇之情：「陛下，到此為止吧！之後的事，你不是都從朱特口中了解了。」
「你眼裡除了美人還有什麼！？」
之後嘛……
「索貝克！」
看著面前白皙修長，美麗迷人的大手，肖恩擠出破綻百出的無辜表情：「什……什麼啊？」帕西斯加重語氣：「酒！」
燥熱是他唯一的感覺。
「血龍王！那個叫扎姆卡特的傢伙！該死，我們明明已經撤兵了，維烈還跑去收回洛克……就是魔獸，他卻突然跳出來，指名單挑！本來維烈都快把他幹掉了，不知他用了什麼卑鄙的招數，害得他們合體了！」
因為對於人性的了解，他不亞於魯西克。
「貝姬——」
（如何，肖恩，看著你的孝順徒弟圍著我肖恩師父長肖恩師父短的滋味？）
※※※
「我要好好想想。」扶著額頭，肖恩轉身離去。
東方學舍是個變相的教育機構。
「你去哪兒？」華爾特及時抓住他，被師兄散發出的殺氣紊亂了心跳，手指也微微發抖。
※※※
※※※
「你是誰？」定了定神，肖恩一邊用袖管抹去嘴角的穢液，一邊虛弱地問。他直覺感到對方是他認識的人，尤其是聲音，好像經常聽到。
他的結論偏移了重點，最應該知道的就是肖恩。
黑袍男子但笑不語，朝他伸出手，動作彷彿叫自己養的小狗。肖恩只當成默認，連滾帶爬地撲向他：「席恩——」
好不容易用書上看來的法子救回母親，他在眼淚中明白一個道理——
「你……」漸漸地，驚疑褪去，當那雙溢滿困惑、哀傷、心痛卻純凈依舊的琥珀色眸子沁出淚水的剎那，他漾開寧靜的笑靨，再也感覺不到絲毫肉體的痛楚，「不要哭，我沒事。」
※※※
清澈，透明，煥發出動人的光輝。
「該死！那個混蛋為什麼會是我的老爸？」諾因跳腳咒罵，無法接受這殘酷的現實。莎莉耶皺眉，為同伴說話：「索貝克沒什麼不好啊，又英俊，又可親。」
震驚他竟然妄想徒手封印自己，賀加斯反射性地掙扎，卻在下一刻動彈不得。這才注意到對方的另一隻手，還握著一個鑰匙形狀的掛件。
「席恩……」
看了一會兒，菲莉西亞隨手一拋：「沒什麼奇怪的嘛。」
「也抱抱諾因啦！」
「偏心眼。」華爾特咋舌。安迪愛憐地逗弄懷裡的男嬰：「長得好像莉，真可愛，將來一定是個美男子。」
「對、對啊！」菲莉西亞慌忙贊同，「我們有六個人，小孩一定很多很多，忙不過來。」帕西斯拍胸擔保：「我會讓她一年生一個！」餘人無力地嘆氣：這兩個有戀師情結的傢伙。
「這一切都是你乾的？為什麼？」
「還是瑪麗好。哦，你變漂亮了。」
「不要亂動。」席恩揮手將她禁錮在透明的罩子里，另一隻手控制兩個襁褓懸浮在天花板下面，對應特定的符號，「他們是我重要的實驗品，我會讓他們活得好好的。」語畢，食指射出一道道顏色不同的光線，打入兩具小身軀，凄厲的哭聲響徹整個大廳。
「普多爾卡雷，你終於乖乖接受眾神的旨意了？」大賢者眯起眼，暗暗警惕：這小子未免變得太厲害了。席恩一甩頭，將孿生弟弟頑劣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才怪！我只是先傳話，這是他們硬安給我的差使！」大賢者鬆了口氣：「那眾神還有什麼吩咐？」
力量只需要精進就好，研究得那麼深幹嘛？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菲亞斯抓狂地抱住腦袋，潸然淚下，越說越凄楚，「維烈的頭髮和眼睛變成了紅色，性格也多出一個。他……他居然打伍菲屁股，露出那種殘暴的表情，到處破壞，把魔界攪得天翻地覆。維烈都快瘋了，雖然用催眠術制住他，但是那條臭龍好像成天在他腦子裡罵髒話，搞得他神經衰弱，一天要睡十六個鐘頭，醒來也恍恍惚惚，茶不思飯不想。」
推辭不過，魯西克只好和瑪麗薇莎埋首商議，比幫自己女兒起名時還緊張。菲莉西亞轉向倚牆微笑的席恩：「另外兩個就由肖恩師父取名。」
也許是他的虔誠感動了眾神，終於在懷胎十四個月後的某日正午——
出現在她面前的人不是黑之導師時的少年形象，而是成年男子的模樣。及腰的黑髮也變成如血的殷紅，在腦後紮成一束；剔透的紅眸中央是橄欖形的漆黑瞳仁，此刻因驚訝而放大，映出主君懸浮在巨樹前的身影。
已經一個多禮拜過去，肖恩還沒恢復意識。弟子們表面輕鬆自如，心裏急得快爆炸。
突然手癢，席恩以瀆神者特有的氣勢，抓住寄宿了神靈魂魄的結界石遠遠拋出——反正他可以憑著感應找到，暫時隨便擱哪兒吧。
「協調神主掌【正】的力量，只有死靈法師的附體能束縛住他。但是這樣還不夠，上面正在舉行召喚儀式，隨機召喚一個地球人——知道地球嗎？距離艾斯嘉最近的異世界。跨界召喚是不被允許的，因為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後果。當然，賀加斯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他是最重視【法則】和【平衡】的神……哦，來了。」
「……好吧，我現在就去叫他們簽保證書。」
「可是你的病還沒好，萬一又發燒，我們會擔心。」帕西斯使出萬試萬靈的人情攻勢。果然肖恩耷拉著腦袋，怏怏應道：「是～～～」
至於聖殿騎士團，他相信憑帕西斯等人的能耐足以擺平，再不行由他接手。
為什麼神聖器會認這樣的人類為主……
「耶——」肖恩萬分雀躍，換人擁抱，輪到華爾特發現不對，「你們怎麼都穿得這麼正式？」
用孿生弟弟的啜泣當調料，席恩愉快地享用早餐。雖然看不到師父狼吞虎咽的模樣很失望，徒弟們還是欣慰他吃得如此開心。
「嗚～～～帕爾～～～」肖恩哀怨欲絕地看著來得不是時候的小徒弟。同時進門的安迪笑著安慰：「帕爾會做更好吃的茶點，你就放心交給他吧。」
時值初春，暖爐尚未喪失功用，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間會客室。傢具奢華而不失高雅，矮几和立柜上都擺放著造型奇趣的盆栽；牆上掛著名畫；還有精巧的雕塑，古色古香的骨董玉器。席恩不動聲色地打量。他雖然不至於像肖恩一樣周身沒半根雅骨，對這方面也毫無涉獵。他的老師們倒是都有一些怪異扭曲的品位，但他沒興趣效法。最重要的，他沒有這種閒情逸緻。
深惡痛絕的目光對席恩毫無影響，他早已習慣投諸在自己身上的負面情感，反而愜意地眯起眼，「嗯，他們三個還不知道，餘生會過得很有滋味吧——好了，不廢話，差不多是結束的時候了。」
「完全老樣子的只有你。」苦笑了一下，貝爾妲暗自探測四周，確定無人竊聽后，在他身邊坐下，直截了當地道，「不要去，這是陷阱。」
「吶，諾因，快爬，快爬，爬了就給你胡蘿蔔。」
瑪麗薇莎伸手相扶：「來，肖恩師父，我幫你揉揉。」
因為他用的，是帕西斯的身體！
「這個我不能保證，要看莉的意願。」
「嗯，你帶上我的親筆信，如果他們要求，我會親自跑一趟。」
「你錯了，他會懷疑你的。」怒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哀的笑意，「卡修已經變了，只是你沒發覺。」肖恩一震，第一次浮起不安之情。
竟然……竟然做出這種事！
「擔心……我？」肖恩愣愣重複，內心浮起微小的希望。菲亞斯頗有興趣地打量他：「你看起來精神不錯，我可以向他交差了。維烈說，他沒臉求你原諒，只希望你看在過去的交情份上，勸勸那位小姐，讓她回來繼承王位。」
那個老頭應當是察覺了什麼，不過這個「什麼」，還不夠他看破真相。
布修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在氣氛鬧僵的前一刻，他勉強克制住脾氣，鳴金收鼓準備下次努力。不料剛走到會議室外面的大廳，一群埋伏的好手就狙擊了他們。被偷襲已經很奇怪了，他自信再輕微的呼吸聲也逃不出他的聽力，更不合理的是他們的行動，竟然不惜玉石俱焚的樣子。那幫賢者雖然利欲熏心，貪得無饜，但並不是沒有腦子的人，哪怕撕破臉也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正因為情況是這般詭異，他才陷入了被動局面。
「這個世界不是只有我們啊！」帕西斯的嗓門比他們更大，神色凄厲，「其他人怎麼樣我不管，但是肖恩師父、你、瑪麗、安迪、華爾特——我不會讓你們有事！菲莉西亞一定也願意！」魯西克和瑪麗薇莎被他瞬間爆發出的氣勢壓倒，一時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