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一篇 鳴動

第六章 決裂

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一篇 鳴動

第六章 決裂

良久,肖恩才緩緩垂下手,虛弱地問:「莉死了嗎?」
「是——」應和聲響徹雲霄。人人挺直背脊,吼得中氣充沛。生怕姿勢不端正,聲音不響亮,就遭來殺身之禍,實在是一路上被這位殿下的狠辣手段嚇怕了。
傷心之下,淚水再次泛濫。魯西克正絞盡腦汁準備安慰他,頭頂響起一個快活的男性嗓音:「你怎麼讓他哭了。」
「你是不想讓我為難吧,真是。我的確不會殺楊陽,她是肖恩師父的身體,但我可以讓她再也作不了怪。」
首代東城城主綻開柔和的笑容,和兩人碰杯,飲盡,在晨光里靜靜消失。
「對。」
維烈險些噴茶。莎莉耶面露懷疑:「是不是你做夢啊?」肖恩瞪目:「才不是!我們還一起喝酒!」諾因皺起眉頭:「涼亭有一桌飯菜,原來是你擺的。夢遊還想著吃東西,我真是服了你。」
「你沒變得碎嘴,真是萬幸。」
「他知道我喜歡喝酒,總是倒一點白蘭地進去,調得更加好喝;瑪麗煮的野菜湯最棒,連最討厭吃苦菜的華爾特也叫好;露西擅長烤肉,打獵也是一把手;華爾特雖然是旱鴨子,卻很會烤魚;安迪有點笨手笨腳,做的小點心卻很好吃;莉其實不會做菜,偏偏她當自己很行,每次我們都要拚命咽下去……」
「我不會佔星,看到的全是片斷的影像,很多還前後矛盾……」
肖恩遞給義孫一片葡萄乾麵包:「給,吃點東西就舒服了。」諾因板著臉接過,沒有像上次一樣拒絕:「你要去救菲莉西亞?可是那裡進不去。」
「那兩個丫頭根本是把史列蘭當玩具。」諾因重重坐在椅子上,顯然余怒未休。楊陽暗嘆友人欠缺考慮,三更半夜賴在一個大男人房裡,隨即想起魔族沒有性慾,鬆了口氣。
「不,我很幸福。因為有那麼多人愛我,而我也愛他們。」
這麼說……是原諒嗎?
「沒關係,索貝克幹掉他了。」莎莉耶快意一笑,接著上身前傾,面帶好奇地問道,「對了,混亂神哪去了?」自從帕西斯被附體后,肖恩的記憶就很不清晰。當冥王出現后,更是徹底斷線,所以他們都看得雲里霧裡。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喜歡就喜歡嘛,我免費把她送給你。」
到了現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嗎?
「他應該是好意吧,為了讓我們和父母見面。」莉莉安娜幫兄長把茶杯添滿,笑道,「請安心去西境,肖恩先生,我會和姑姑一起想辦法救出菲莉西亞小姐。」肖恩大喜過望,連日來的焦慮擔憂消散大半,重重點頭:「嗯!」
他們之間不需多言,點到即可,彼此明白。
「就因為他親了你?」楊陽敏銳地看出友人的心結。諾因捶胸頓足:「這還不夠噁心?」
「師父,我並不想讓你和你的後代對立。」羅蘭語聲平靜,「那怕你說你不在意,心裏還是會有疙瘩的。何況德修普是你的兒子。」帕西斯張口:「羅蘭……」
……算了,還是別冒險。生性謹慎的青年決定只喝酒。肖恩一霎不霎地盯著他,還是一副生怕他飛了的模樣:「露西,安迪他們為什麼不來看我?」大家和樂融融地圍成一桌吃飯,多好。
肖恩抖得如風中樹葉,兩手緊緊捂住臉,指縫間流瀉出接近嗚咽的喘息。餘人心裏都不好受,默默等待他平復。
「所以咯,好好享受啊,老兄。」帕西斯賊笑著拍打他的肩。魯西克強忍掐死他的衝動。
楊陽臉色大變,這才明白為何謝神祭時帕西斯看不見幽靈,還有那個悲涼笑容的意義。
棕發青年驚訝地望著她,隨即,痛入骨髓的哀傷和自責都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由心而發的笑靨:
當兄妹倆和輩分上算是干外公的幽靈談話時,攝政王也在接見一位稀客。陪同的除了近侍,還有以滿願師身份出席的楊陽。
無法克制地顫抖,肖恩瞪視身下的人,胸膛激烈起伏,驀然爆發出一聲嘶喊:
「原來如此!這就是滿願師傳說!」這回是楊陽打斷,恍然大悟。維烈毫不介意地點頭:「嗯,雖然他的初衷是等到賀加斯脫困的時候,再重演一次。幸好,我還是逮住他了。」言下有著嗜血的快意。
只要他退讓一步,大家都會得救。
本來預定第二天出發,肖恩的記憶卻包含了太多需要統合的情報,不得不耽擱下來。
莎莉耶憾恨沒有看到美男子。耶拉姆不悅地撇了撇嘴。
「你還不是讓他哭了。」魯西克吐槽。換成自己,帕西斯就表現出皮厚的態度:「沒辦法,他就是愛哭,讓他發泄一下也好。」
又喝了口水,休利安以始終緩慢平和的語調道:「城主大人其實並不那麼在意您的血緣,也對羅蘭城主的野心有所提防,只是迫於民間的壓力,才不得不鬧僵。現在她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但她拉不下臉,麻煩攝政王陛下主動和她聯絡,協商如何破除目前的困境。」拉克西絲笑了笑:「我明白。」
「請閉嘴,哥哥。」莉莉安娜穩定而威嚴地道,「我說的是實話,也不想聽你口是心非。」諾因的嘴被無形的封條貼住。肖恩開懷地道:「是嗎,帕爾會很高興的。我跟你說,他非常喜歡你哦,最疼你了,總是叫你小公主,抱著你親個不停。」莉莉安娜白皙的臉蛋浮起兩朵紅暈,喜不自禁,半晌才道:「那哥哥呢?」
肖恩插口:「你們不是住在一起嗎?」
不過這一點她多慮了,孝順徒弟羅蘭知道師父厭惡體內的「瘟神」,決不會大肆宣揚,反正輿論他已經佔了壓倒性的優勢。
「所以就到處找女人?禽獸!」昭霆怒吼。莎莉耶斜睨她:「你現在才知道?」
諾因抿嘴不語,一來無言以對,二來說不出厭惡帕西斯的真正理由,只好生悶氣。
不過,維烈為什麼把我寄養在肖恩的後代家裡呢?
「……」
「聖域是你造的!?」一室驚呼。
「叫軒風逗逗他,還怕他不吐實?」
他們是這種關係!?雷瑟克等人看傻了眼。其他人見怪不怪,昭霆兩手抱著後腦勺:「喂,你們要卿卿我我到什麼時候?我餓死了。」耶拉姆差點去找旅館,及時收回腳,眼望諾因:「我們住你那裡?」
滴答。一口沒動的茶水泛開漣漪,越來越多。眾人一動不動,連大氣也不敢喘,看著他壓抑自己,無聲地啜泣。
不愧同為單細胞生物,昭霆的提議讓肖恩心情好了點,眼巴巴地瞅著維烈。魔界宰相遲疑了半晌,才用極慢的語速道:「那個時候,王叫我的名字。我從摩耶趕過去,看到她被綁在世界樹上,然後普路托他們帶著你過來,告訴我經過。我很生氣,要把王放下來,她不肯,說為了露西……魯西克城主他們,她願意支撐世界,還有她恨席恩和眾神,就被吸進樹里了。」
帕西斯無言以對。羅蘭捧著茶杯悠然啜飲,將一切情緒波動隱藏在完美的面具下,「你只要別再忘記交代重要的事就行了。我的願望,我會自己達成。」帕西斯不是滋味地戳著盤裡的甜點,他明白徒弟不是說反話,也不是激將,所以更鬱悶。
停頓。彷彿一世紀那麼久,又宛如只有瞬間。
「別忘了我是協調神的附體,暫時塑造一個身體,對我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
「當然了,我們各有家庭啊,不過往來很方便。」
「還有個問題。」楊陽神情凝重地放下茶杯,「菲莉西亞支撐世界整整一千年,這太殘酷了,我們必須把她救出來。」
「史列蘭聽到了吧?」楊陽關懷地瞥了友人一眼。諾因搖頭:「他從解封之前一直睡到現在。」
「因為畫面太混亂,我連整理也沒法整理。唯一確定的,只有我城會敗亡。」
※※※
帕西斯早就注意到她們,裝作沒發現,指著湖心的涼亭:「去那兒吧,我擺了酒席。」
這回,眾人都無言地抹汗,為即將到來的前景膽寒心怯。
再見相處了一千年的友人,肖恩有一種夢醒的感覺。
「沒錯,氣死我了!作為回報,我也把諾因那臭小子的封印解開。今天晚上,他會做個有關父親我的溫馨美夢吧。」帕西斯陰陰而笑。羅蘭目瞪口呆:「德修普是你的兒子?」這個世界果然群魔亂舞,八百年前的古人一一冒出來。
「露西他們呢?」肖恩的聲音完全沒有平常的活力,死氣沉沉。維烈實在不想再說下去,推託道:「你沒看史書嗎?」
「對比現狀,真是有點諷刺。」
「……」
「不。」維烈急忙擺手,「王還活著。她的身體無法和世界樹分離,但她的靈魂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我也經常去看她。」肖恩眼中恢復少許生氣,唇畔綻開一絲笑意:「是……是嗎,莉的靈魂還在?」楊陽等人也鬆了口氣。
舉杯向西方表示哀悼,羅蘭自在地品茗。他早已被周圍一幫沒常識的老不死磨得心如古井,調適能力爆強。帕西斯一邊用叉子把香梨派分屍,一邊嘟囔抱怨:「都怪那小子不好,長得像菲莉西亞也罷了,還穿女裝,戴假髮——我當然會誤會啦!」羅蘭回憶了一下:「應該是他十五歲的時候,王立學院畢業典禮的戲劇公演。」可憐,八成是初吻,無名氏神官也真慘。
「索貝克?帕西爾提斯?對了,會不會是那傢伙冒充,再裝死?」
「……!」終於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肖恩全身發抖,眼淚奪眶而出,不假思索地撲過去,「露西——」
鏘!銀叉從蜜色的掌心掉落。維烈潑出一大半茶水,狼狽地應了聲。肖恩皺起眉頭:「擺什麼苦瓜臉,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恢復記憶。」
「太過分了!」莎莉耶憤慨地跳起來大罵,「那個協調神,竟然把索貝克害成這樣!」維烈搖頭否定:「不是賀加斯的錯,他本身就是這種屬性,也不是他自願附到帕西爾提斯身上。」莎莉耶一窒。諾因奇道:「為什麼不給菲莉西亞另外找個身體?」
「莉亞!」希莉絲開心地撲向童年玩伴。之前雖然在上界待過一段時間,卻因為諸事繁多,一直沒碰頭。莉莉安娜也很高興見到她,兩人寒暄了一陣。
「……哼。」肖恩一生氣更加幼稚,怎麼看也不像是師公級的人物。楊陽忍俊不禁。希莉絲也哭笑不得,垂下手走到情人面前,在他唇上啾了一下。
「!!!」楊陽和昭霆瞪大眼,心道:好遙遠!諾因等人當然聽得雲里霧裡。維烈喝了口茶潤嗓,徐徐道:「具體我也不說了,總之我為了追他,在地球徘徊了二十多年。那畜牲確實滑溜得緊,不斷換身體……」
「嗯哼,露蒂,你長大了。」希莉絲親熱地撫摸她的頭。雷瑟克綻開穩重的笑容:「好久不見。」希莉絲給了他一個擁抱:「三年不見,變得最出色的就是你。」
「是啊。」白髮青年的聲音很開朗,「我威脅冥王讓我來的,就猜到你恢復記憶后,會一副死樣活氣的德性。」肖恩忍不住噗嗤一笑,抬眼看他:「露西的嘴還是這麼毒。」這一看,他怔了怔:「你好像老了。」俊美如昔,只是眉心刻有滄桑痕迹的東城城主咋舌:「請你稱呼我成熟了。我死時已經108歲,怎麼可能不老。」
「你是神眷之子耶!」那幫自大的瘋女人!
「沒什麼。」楊陽也忍俊不禁,隨即眉間籠上陰雲,「席恩這個人,我真不知該如何形容。」諾因直截了當地道:「人渣一個。」昭霆和莎莉耶同時切齒:「禽獸!」耶拉姆結尾:「變態。」
「當然,他是忠臣。」羅蘭上揚的唇角不帶鄙夷,也不帶自嘲,「德修普家族因他而存續,他的功績卻被抹殺——師父,他是沒有野心,還是為了和你的交情?」帕西斯想了想:「都有吧,露西是個淡泊的人,也非常重情。」羅蘭挑眉:「哦,那倒是比較像你。」
「肖恩師父,我們不會突然飛掉。」魯西克含笑瞥了他一眼。帕西斯幫他擦乾淨臉,再整理頭髮
「代價很大。」休利安輕嘆,沉聲道,「可能是,你的命。」話音剛落,幾個侍衛隱忍不住地動了動。楊陽也差點以為來者是刺客,但是看他嚴肅憂鬱的模樣,又完全沒那意思。
「被關押一千年,誰都會扭曲,沒瘋就很好了。」楊陽嚴厲地指出。她本來對帕西斯頗有芥蒂,但仔細想想,他並沒有對不起她什麼,創造了神官又代傳遺言。加上用肖恩的眼睛目睹了他的成長經歷,使她對帕西斯這個人產生了一股難言的情愫。
「聊得開心嗎?」維烈關懷地問,同時遞給友人一盤塗了果醬的小麵包。肖恩幸福地接過,笑靨燦爛:「嗯,很開心。」看到這樣的笑容,維烈卻神情一黯,擱在茶碟旁的手隱隱發抖。
當晚,看清同伴的狀況后,眾人都擔心這個「幾天」會延長到「無限期」。
「也親啊,不過諾因討厭被他親,每次都哇哇大哭。」
「莉莉安娜,你們慢慢聊。」楊陽上道地迴避。莉莉安娜頷首感謝。
※※※
「等等!史列蘭哪裡像破壞神啊!諾因還差不多!」
「您似乎很不舒服,休息幾天再走比較好。」
「嗯……」
「什麼亂七八糟的。」諾因聽不下去地嗤鼻,「他的人生要你來多事,何況他是哥哥你是弟弟,還你管他?就像維烈說的,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造的孽也是他自己承擔。」楊陽也勸慰:「你那時只不過是個小孩子,知道了也沒能力幫他,別把責任都攪在自己身上。」肖恩悶頭不語。
休利安回以帶著透明感的笑容:「這個世界和平了,我們才能靜心禱告啊。」拉克西絲頷首:「有道理。」比維護世界和平為己任之類的論調實在多了。
「是不是延遲出發?」耶拉姆問道。昭霆咋舌:「乾脆別去了,老是延遲延遲。」諾因一拳砸在桌子上:「不,明早就啟程!大軍拔營不能誤點,這裏的事交給老妖婆。」
「不——」楊陽大驚失色,撲過來扳那兩隻手。其他人也嚇得魂飛魄散,衝上來拉的拉,拖的拖,卻無法撼動分毫。
「死了?」肖恩平靜地反問,臉上無波無痕,麻木得像戴了面具。咬了咬牙,維烈斷斷續續地道:「安迪米拉爾城主在出事的當年就病故了,他……他死前很難過;華爾特城主去一個遺迹找證據,證明席恩不是你,意外身亡;魯西克城主長命百歲,但是他在四十八歲就一病不起,再也沒醒過來。」
他很想跳進去自殺,可是這麼做除了讓活人傷心,對死了的人又有什麼補償?
「啊,楊陽。」肖恩如夢初醒地轉過頭,視線卻沒有焦距,一如空洞的笑容,「有什麼事嗎?」楊陽一言不發地將咖啡杯遞給他。
出乎他們意料,拉克西絲不同意。
「潔西卡是我殺的。」
眾人相繼噎住,心道:好毒!楊陽若無其事地啜了口茶,細細品位。其實她對席恩的心態有點複雜,從他的片斷敘述,可以想象他過的是怎樣的生活,變成那樣也是情理所至,但是這不能構成脫罪的理由。光是他對肖恩所做的事,就讓她無法原諒。
「肖恩,有件事,很抱歉。」捏緊茶杯,維烈低下頭,「我只顧追他,忘了知會你的徒弟們。兩個世界的時間又有差異,當我回來時,已經過了四十年,他們……他們……」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席恩叮囑他的手下去尋找一塊灰色的石頭,那些人就以為是平息災難的神跡石,加進了預言。」
「滾開,臭丫頭,我現在沒空跟你玩。」一把拎起身上的牛皮糖甩到一邊,諾因詢問心腹,「我走以後,有出什麼亂子嗎?」雷瑟克苦笑:「亂子沒有,就是忙不過來。」滿意頷首,諾因用大拇指比比後面:「我帶來兩個軍團,你看分到哪兒?」
「聽見沒,臭小子們!哪個敢鬧事,我就把他的頭切下來掛在城牆上!」
伸指重重一彈:「別犯傻了。你錯也就錯在沒防人之心,輕易讓科爾修斯和席恩得手。我們被耍得團團轉,是我們對你了解不夠,信任不夠。」肖恩用力搖頭:「不對,是我……」
「還有件怪事,兩個世界的語言統一了。」維烈納悶地道,「可能是召喚地點在中國的關係,全部變成中文。我回來的時候差點以為跑錯地方。」楊陽吃驚得結結巴巴:「不……不是利希特陛下改的嗎?」
※※※
「是要把帕爾和協調神分開嗎?」肖恩會意。魯西克點點頭。
「當然了。」諾因奇怪他多此一舉的問題,對楊陽道,「先休息一會兒,慢點再出來找書。」
肖恩接受解封儀式時,他和昭霆正在牢里,沒有參与。但是拉克西絲用專門的法器記錄了過程,楊陽又拿給他們。只看到一半,昭霆就當場暴走,發狠地詛咒英雄王和席恩,連維烈也罵了個狗血噴頭。而他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心情沉重。
自我的存在感漸漸消失,心底像破了個大洞,痛到連感覺也沒有。依稀好像有人出現,問他什麼,他看不清也聽不清,突然一隻手按住他的前額。
「他會不會瘋掉啊?」昭霆趴在桌子上,看著在夜晚的中庭晃悠的棕發青年。他腳步虛浮,明明有實體卻像極了孤魂。耶拉姆搖搖頭:「沒聽說幽靈會發瘋,除非死前就不正常,雖然他瘋了可能比較好。」莎莉耶叱道:「胡說什麼!」
「帕爾進不去很正常,他被協調神附體。而世界樹是賀加斯的力量碎片,一旦他們的意志起了共鳴,他會被彈開。但是我們可以試一試。元素已經調節得差不多了,就算把莉救出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性。」肖恩急得連飯也顧不上吃,殷切地道。聽到最後一句,諾因也無異議。於是四人風捲殘雲,迅速解決早餐,去向攝政王辭行。
「你……你好。」肖恩手足無措地還禮,感慨萬千。對他而言,千年前發生的一切就像昨天的事,一轉眼兩個小嬰兒就長得這麼大,真像是做夢。
「……不可能的。」良久,帕西斯才艱難地擠出一句。魯西克冷笑:「去他的不可能。冥王本來也說不可能,我們威脅他要造反,把冥界砸得稀巴爛,放出所有的幽靈,讓人界變成鬼域,他馬上說他會想辦法。」帕西斯啞然。
「我恨你,維烈·賽普路斯!我永遠也不原諒你!」
「他也是個好父親!不能養育你,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肖恩站起來,雙目含淚,「上次在競技場他也不是故意和你們為敵,是女魔頭要殺羅蘭,他才不得已出手!他選擇羅蘭,就和你選擇拉克西絲,是一樣的道理!只不過立場不同,你怎麼能因此就指責他!」
「如果能向我城求助……可惡!」想到母親的目光短淺,希莉絲就惱,儘管梅蓮可也有她的苦衷。南城本來就注重信仰,自然不會奉魔族的後代為王;加上有維烈就是血魔的流言到處傳播,中西兩城又走得近,更加群情激憤,誓不「同流合污」。而北城在魔武大會結束的當天就宣布和王室斷絕關係。
「安迪叫你當心生人,不要傻傻的人家請客你就答應,跟緊同伴。」
『耶拉姆,這就是報復。我不是說不為神官報仇,只是……我認為,我們都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想想,選擇比較不傷良心的做法。幸好羅蘭·福斯的野心給了我們機會,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打倒他。』
突然,他感到一股異樣的氣息,抬起頭,琥珀色的眸子瞪到最大。
「倒是您——」休利安欲言又止。拉克西絲揮揮手催促:「我知道我知道,我有翹辮子的可能是吧。繼續。」
「和帕爾比起來如何?」
「還有師公呢。即使他想起你,只要希莉絲公主在,他就不會加入我們這邊。」
光是聽到小徒弟的化名,肖恩就心臟絞痛,直接反應在表情上。
羅蘭微微一怔,神色略帶不快:「師父,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好像老是透過我看另一個人。」
「才沒有!」魯西克臉紅到耳根,差點打翻酒杯,「是……是索瑪啦。」肖恩壓根沒聽出言下之意,單純的高興:「她和你們一道住啊,太好了。」帕西斯卻沒這麼好打發,眯起眼逼供:「你對我女兒到底是什麼心思,嗯?」
卡薩蘭城主露出陰狠的笑容:「你的意思是,我比較像破壞神嗎?」眾人以沉默表示贊同:太像了,比正主像多了。
不想忘的……那些真摯的笑靨,珍貴的回憶。可是,又不能不忘,因為太痛太痛。想哭泣,卻連哭泣的力氣也沒有。忘卻是幸福,不忘也是幸福。
「嗯,像極了。」
「唔,昨晚好像鬧到很晚。」
「嘿嘿,其實我們六個差不多啦。」
這次是握拳一敲:「給我閉嘴!你聰明還是我聰明?」
「嗯,我們是很像。」
楊陽和內侍們一齊變色,詫異他的大胆。拉克西絲卻悠哉如故——她不相信預言這種東西。
情感與理智激烈交鋒,這一刻當真是憂心如焚。對肖恩而言,菲莉西亞是無庸置疑的第一位。然而,想到那天楊陽被維烈帶回來時淚濕的容顏;和在死亡沙漠,答應希莉絲的承諾,他遲疑了。
帕西斯默默將手放在師父背上,眼睛卻看著師兄:「我們的情況你們都知道?」魯西克笑了笑:「冥界的消息很靈通。」隨時都有人死嘛。
「也沒什麼。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帕西斯看得很開,一手擱著扶手,淡然持杯的模樣流露出為王的氣魄,「當初建國就是無心,這麼長的時間,也夠本了。雖然拉克西絲很優秀,但誰叫她不是我的乖徒兒呢。」
「那也是個王八蛋!居然對肖恩下毒!」
至於東城,因為帕西斯打的是「大義滅親」的旗號,誰也不好說什麼。何況光復王的建國史早已被歷代國王改得面目全非,變成光榮偉大的英雄史略,東城再一抄作,中城的百姓越發惶惶不安。
師兄弟倆並肩前行,肖恩像小狗般跟在後面,一人一個袖子攥得死緊。
肖恩不是很有胃口地塞草莓蛋塔,維烈喝蘋果茶穩定心緒,都下意識地不吭聲。楊陽索性做開場白:「維烈,你知道了吧,肖恩恢復記憶了。」
頹然垂下,他凄楚地哽咽。魯西克單膝跪地,靜待他情緒平復。
※※※
「大家吃啊,別光顧著說話。」肖恩招呼,一方面也是制止昭霆對友人的蹂躪。
「他的決定也得到大部分商人的支持。可能是前段時間貴城的關稅讓他們寒了心,加上盜賊和私商猖獗,與其另外開闢商道或組織護衛,還不如用水路方便省錢。」
「有沒有羅蘭·福斯倒在血泊里的美景?」拉克西絲興緻勃勃地插口,楊陽也兩眼放光。休利安苦笑:「沒有,他的精神和您一樣好。」兩人咬牙切齒,在心裏痛罵禍害遺千年。
「除此之外,還有感情的因素吧。」羅蘭冰藍的眸子一閃,犀利地看出他的變化。
「要進入聖域,首先必須超度,但目前的時機,我不能把術士借給你們。」
昭霆喘了會兒粗氣,歇斯底里地叫道:「天哪!太可怕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楊陽安慰:「身體是肖恩的。」
「真是卑鄙無恥!」莎莉耶憤慨地痛罵。昭霆打著寒戰道:「可是我好希望他快點消失,不然實在不放心啊。」耶拉姆臉色鐵青地道:「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五位滿願師的祖先,是【聖賢者】。」
「雖然說無知不等於幸福,但對肖恩而言,恐怕忘卻才是福。」
※※※
餐廳里,習慣早起的楊陽一臉明媚地沖他打招呼:「早上好,諾因。怎麼了?臉色比平常還臭。」
再傷痛後悔,又於事何補?看開了,笑出聲,一切還是老樣子。
「啊——我受不了了!怎麼會有這樣的變態禽獸!」
語畢,掉頭衝出餐廳。
「我要……我要殺了他。」握緊拳頭,肖恩一字一字道,語氣是無庸置疑的痛恨,卻隱隱含著一縷顫音,更像是被逼無奈的決定,而非發自內心的感情。
「與其留著這個破敗的身子苟延殘喘,還不如找出我力所能及的事,貢獻一點微薄的力量。」
神官曾囑咐他照顧楊陽和昭霆,他不能違背他的期望。
「都想起來了,再探討這個問題也無濟於事。」耶拉姆沉靜地發言。楊陽頷首,黑眸有意無意地斜睨:「可是侵犯隱私權,還是不對。」諾因心虛地抹汗:「你去跟老妖婆抗議,她決定的。」
兩人兩種答案。諾因用力掙扎;露蒂絲死命抱住不放,最後在雷瑟克警告的瞪視下才依依不捨地鬆手。楊陽純當鬧劇欣賞,在她看來,露蒂絲的行為就像小女孩纏大哥哥一樣,根本沒聯想到那個方向。
抓亂披散的棕發,肖恩只覺痛不欲生,每吸進一口氣就像萬針穿心,坐不住也站不起來,矛盾的感覺逼得他快要發瘋。
「我是沒睡好,不過不是因為她們。」
「只是什麼?」肖恩一凜,提高嗓門,「維烈,告訴我!我要知道一切!」維烈拗不過他,長嘆:「是帕西爾提斯。他因為被協調神附體,靈識斷絕,看不到王,也聽不見王的聲音。」
魯西克無言以對。生前他被養女的深情感動,卻因為世俗的禮法和過去的心傷拒絕了她,但是死後,這一切障礙都不再存在。索瑪又比他早走,和瑪麗薇莎互相接納,成為了朋友,害得他無地自容,有家不能回,今天住這裏,明天住那裡,被安迪等人嘲笑。
「魔族滅絕了精靈……難怪!」楊陽掩嘴驚呼。肖恩神色沉鬱:「還有元素消耗過量的原因。都怪我那時沒想到,因為那本書,是被稱為【偽書】的民間讀本。自從人類自封為世界的主宰后,就抹殺了大部分和異族有關的創世傳說,剩下的也冠上『謬論』的標籤。」眾人無言。
接到通報的諾因飛也似的趕來,一把抱住妹妹,歡喜之情溢於言表。莉莉安娜同樣激動,呼喚的聲音卻帶著深沉的顫抖:「哥哥……」
「我吃我吃。」帕西斯趕緊品嘗師父的心意。魯西克猶豫地瞧著碗里堆得亂七八糟的雞鴨魚肉:「這個身體能吃嗎?」帕西斯不是很有把握地道:「呃,應該可以。」
維烈也手足無措地僵立,良久,極盡複雜地一笑:「肖恩。」
肖恩氣極,又無法責怪對方。以拉克西絲的立場,這是理所當然的決定。希莉絲不忍心地懇求:「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嗎?」拉克西絲露出無能為力的神情:「很抱歉,丫頭。」
瞥見情人的臉瞬間失去血色,希莉絲忙道:「不不,那個人渣你跳過好了。」肖恩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席恩在哪裡?」維烈深深凝視他,不答反問:「你想對他怎麼樣?」
「……」魔界宰相只能無奈地繼續,「王被吸進去后,我就去找席恩算帳。剛巧他因為魂波和你的身體起了排斥反應,正在吐血,讓他的部下纏住我,想換個軀殼,我沒讓他得逞。但是在爭鬥中,他掉進了還沒關閉的召喚法陣,就是召喚那個地球人的法陣。」
「諾因,你真的沒事嗎?」希莉絲關懷地問,她甚至可以看見師兄身邊飄蕩著鬼火,「是不是被她們鬧得一夜沒睡好?」
※※※
「就是!」莎莉耶怒氣沖沖地附和:「沒他還沒你呢!」諾因無言以對。昭霆喃喃道:「其他人也很可憐啊,比如那個白髮帥哥。」
「嗯。」機械性的回答。
室內的空氣頓時冷凝,不但肖恩當場石化,楊陽等人也保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其實細究起來,東方學舍、眾神、魔族都有錯。」楊陽嘆了口長氣。昭霆咧了咧嘴:「魔族才是罪魁禍首啦,如果他們不侵略,就什麼事也不會有。」
因為你潛意識是把姑姑當成爸爸啊。莉莉安娜橫了他一眼,沒吭聲。肖恩比較「老妖婆」和「大混蛋」,覺得還是大混蛋好聽,心意頓平。
「……露西。」
「這些年,苦了你了。」凝視對座的師弟,魯西克不掩滿懷的疼惜與心痛。帕西斯也卸下長久以來的面具,笑得蒼涼而悠遠,恍惚一刻,就是千年,回過神時,是沖刷過後的寧靜笑容:「沒關係,都過去了。」
「這就是了。我說你有錯,我們也有錯,大家扯平。你不許再胡思亂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然只會害我們跟著難受。」
「嗯,好了很多。」肖恩回以爽朗的笑容,「我打算去救莉。」楊陽輕笑:「耶拉姆料到了,在做便當。」大胃王青年振臂歡呼。紅髮少女介面:「昭霆和莎莉耶還沒起來?」
昭霆抱頭呼喊:「居然有這麼不合邏輯的事!」楊陽打心底贊同。餘人聽得一頭霧水。耶拉姆心細,指出一點:「既然這裏的人都以為滿願師是星賢者的後代,為什麼能夠成功召喚?而且席恩留下的法陣也是隨機。」維烈尷尬地摳摳臉頰:「呃,那個是我改的。因為擔心席恩搞小動作,想乾脆弄清楚比較好,就把法陣改成是對他的血統和魂波起反應。」
「所以才更噁心啊!真是肖恩也算了!」
「才不是!」
羅蘭聽得似懂非懂。帕西斯乾脆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一個下午就在師徒倆的閑談中消磨。
「我一定要扒那個畜牲的皮,喝那個畜牲的血!」希莉絲把牙齒咬得喀喀響。諾因提醒:「他已經沒皮也沒血了。」師兄妹立刻砰砰乓乓打起來。
「維烈!」
「這樣啊。那個,很抱歉,雖然知道她是我們的生母,但是因為我們已經有了一位非常疼愛我們的養母,所以——」莉莉安娜看向一旁自始至終板著面孔的兄長。肖恩通情達理地道:「放心,我能理解。」莉莉安娜鬆了口氣,用一種希冀的口吻道:「請問,帕西爾提斯先生是怎麼樣的人?」
「這件事要從長計議。東方學舍的遺址是今天的聖域,九年前失火后,就成為亡靈盤旋的死地。又有歷代大賢者張的結界,誰也進不去。據說那裡是有個神秘的地穴,但從來沒人跳下去還能活著出來。何況菲莉西亞是世界之相,萬一救出她,世界毀滅了怎麼辦?至少要搞清楚那棵樹究竟是什麼東西。」
拉克西絲有些起疑,但對方是有憑有據,而楊陽也搖頭表示是自己誤會,當下放心地招呼:「神官長遠來辛苦,聽說您身體不好。」
「啊哈哈哈哈!」拉克西絲髮出單純的大笑,爽朗嘹亮的笑聲久久回蕩,一手將權杖擱在肩頭,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碧眸彎成月牙形,「如果用我一個人的性命就能換來德修普家族的千秋基業,那真是太便宜了。」沒有被她的情緒影響,休利安搖了搖頭:「只是機會罷了。而且預言說到底不過是預言,充滿變數的東西。我打破禁忌,主要是為了給我的主君一些建議。在眼下的時機,也只有預言能讓我城的百姓稍微冷靜頭腦。」拉克西絲第一次表現出理解而尊重的態度,關懷地問道:「梅蓮可聽進去了嗎?」
和兄長一模一樣的紫眸卻溫軟而寧靜,笑意盈盈:「聽姑姑說你是我們父母的師父,我還以為你的年紀會再大一點。」感染了她的和善,肖恩稍稍放鬆:「嗯……我已經三十三歲了。」
似曾相識的聲音喚回他少許神智,肖恩這才發現同伴們站在床側,每個人臉上都混合著擔憂和歉疚。
「嗚~~~我要死了。」莎莉耶呻吟。和她同乘一騎的肖恩關懷地問:「屁股還痛嗎?」莎莉耶先捶了他一記,才咬牙道:「我身體痛!」帕西斯上次送她的藥膏還有,效果極佳,但疲勞不是葯能治得好的。
問題是不行。
正如羅蘭預料,第二天清晨,諾因滿臉黑線地醒過來。
「啊——」肖恩大叫,心碎成片片。魯西克橫了他一眼:「吼什麼,又不是再也見不到面。」帕西斯笑道:「要說服他們,肯定花了你一番功夫吧。」
「……不,沒什麼。」猶豫片刻,羅蘭咽下到嘴邊的話,若無其事地寬慰,「上次在競技場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北城和南城也是因此和中城決裂,所以你不必自責——倒是你,既然師母還活著,你為什麼不和她在一起?」帕西斯眼神一黯:「因為我進不去。」
他不可能被原諒,在他決定尋找他宿命的另一半時,就有覺悟。
※※※
「……他是嗎?」
「原來一切都是你搞出來的!」
「媽的!我現在想想就火大!」諾因大口灌茶,澆完水還是噴火。昭霆用力點頭:「沒錯!我也想把那個席恩痛扁一頓!」
「只有對你才是!」
話音未落,她已經一溜煙下馬,直奔最近的一家,惹來眾人啞然的注目。
「理由呢?」希莉絲瞪視師兄。諾因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壯烈成仁。」這回輪到希莉絲全身無力。拉克西絲倒是沒啥大不了地摸摸下巴:「對了,是時候招迴流散的法師了。」
他會氣炸了肺。楊陽和希莉絲心道。
「師公恢復記憶了!?」
「嚴格說來是利希特。不過我把那些狂信者都關在裏面,省得他們出去嚼舌根。他們被席恩洗腦得很徹底,也樂意為他守護這片『聖地』。」維烈語帶諷刺。眾人無言。
「唔~~~」帕西斯煩惱地敲敲頭,這是神官的小動作,「我那分身真是陰魂不散。不過,我還是我,這一點不會變。」
楊陽臉色一變,慶幸希莉絲不在,不然肯定會勃然大怒,失態地大吼大叫。
「似乎是生理現象引發的歇斯底里。」楊陽已經調適完畢,見怪不怪,「或者是遲來的反抗期。」肖恩和希莉絲一頭霧水,不過都感染了她的悠閑,坐了下來。
「肖恩。」等了一會兒,楊陽不得不出聲。現在才五月,還不適合喝冰咖啡。
慘叫聲此起彼伏,但誰也不敢阻止,棕發青年此刻的氣勢是浴血的酷烈兇猛,下手也毫不留情,一拳接著一拳嵌進清瘦的身軀,最後甚至扣住頸項。
昭霆和耶拉姆不約而同地指指諾因的佩劍,他們倆是看記錄,可以倒帶,反而瞧出真相。
星星點點的光芒逐漸匯聚,勾勒出人形的輪廓,從模糊到清晰。高挑挺拔的身材罩著黑色法衣,白髮零落地散在前額和兩鬢,緩和了過於完美的五官帶給人的壓迫感。驟然出現的男子神情很冷,卻不掩瓊英美玉的氣質。
陽光充足的沙龍里,楊陽、諾因、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圍坐在一起喝午茶,氣氛卻稱不上輕鬆愉快。肖恩從宿主的身體出來后就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倒在床上一睡不醒。眾人不敢打擾,留下希莉絲照料他。
聽完師父的敘述,羅蘭特地挑選了幾名好手來此調查世界樹,設法營救師母。而思路靈活的密探一聽聞月神之子來訪,就火速擬妥暗殺計劃。
創世歷1038年花之月(五月)12日,一支急行軍來到西境的行政中樞米亞古要塞,全身骨頭震散的大有人在,個個苦著臉哼哼,卻不敢抱怨,誰叫有個煞星領頭。
「再待幾天吧,至少……等他稍微平靜一點。」良久,楊陽無奈地總結。
「當時的地球,是1480年。」
鏘啷啷!餐桌翻倒,一道迅捷的身影撲向對座的友人,將他壓在下面痛揍。
正因為已經失去最敬愛的師父,才更珍惜兩個師妹。
「……帕爾煮得更好喝。」兩行淚水靜靜滑落,神采慢慢回到琥珀色的雙眼,伴隨著滿溢而出的感情。楊陽暗暗鬆了口氣:能哭出來總比哭不出來好,這種心情她再了解不過。
肖恩真的很幸福呢。楊陽望著兩個孝順徒弟一入座就習慣性地倒酒,處理不好直接吃的魚蝦料理,又是放心又是感嘆,拉拉身旁的希莉絲:「我們走吧。」接下來沒她們的事了。
「好了,我也該告辭了。」休利安起身行禮,「雖然有交換聖物的名義,但眼下這種敏感的時刻,我還是不便久留。」
「我進不去她在的地方,而且她的靈魂也不在身體里了。」
「愛玩女人又沒良心的人渣加敗類,不是嗎?」
「為了附體。」維烈的口吻掩不住嫌惡,「他和肖恩雖然是孿生兄弟,魂波也不是百分之百合適,一旦排斥,健康情況就會每況愈下。而理論上,後代中會出現一個完全匹配的身體……」
肖恩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想說話又不敢。魯西克和帕西斯不約而同地轉過頭:「怎麼了?」
「嗯……我沒什麼胃口。」
「所以我不是在想辦法了嗎。」諾因不改冷血的態度,「但是我並不把她當母親看待。」楊陽抿嘴不語。昭霆慌慌張張地調解:「哎呀,這個問題問維烈就行了啦。上次席恩出現時,他不是威脅他滾回摩耶嗎。那就說明維烈跟他打過,還打贏了,把他關在魔界。」當時在場的人們紛紛點頭。諾因訝道:「席恩出來過?他還活著?」
作為泄憤對象,被子先被他撕了個大洞。然後擦擦擦、抹抹抹,還是去除不了那種讓他頭皮發麻的感覺。趕緊衝進浴室漱口,清潔了三十幾遍才勉強不反胃。粗粗洗了把臉,遊魂似的盪出房間。
「肖恩的記憶也恢復了,他沒有再隱瞞的必要。」想象父親的窘相,楊陽莞爾。莎莉耶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們趁早出發吧。」諾因駁回:「我還要和老妖婆商量一下帕西爾提斯的事。」昭霆咋舌:「還有肖恩呢!他現在的狀態能走?」眾人回以無言的嘆息。
莎莉耶皺眉道:「那他為什麼自稱『史列蘭』?」楊陽微笑安撫:「他似乎沒有當神明時的記憶,八成被席恩封印了。」莎莉耶這才釋懷。
「至於行程,你當我們是去郊遊嗎?統統給我鉚足了勁趕路!落一個我砍一個!」
「當然,這件事我沒有說出來,只是在言辭中暗示城主大人。事到如今,追究血統根本沒有意義,哪怕王室真是魔族的後代,身上也流著光復王的血;而維烈宰相是血魔的謠言也沒有被證實。結果凱琳娜大祭司說,就算只有一滴,也是罪無可恕;維烈宰相是魔族,更不能原諒冊封這種邪魔的王室。」
「不知道。因為強制儀式的作用,反噬幾乎都由他承擔,所以他不是消失了,就是被法則拋棄,成為虛無的存在。」維烈滿懷同情地道。兩個少女咬牙切齒:作孽啊!
「叫吉西安上魔法師公會要幾個人。」諾因又想出個主意。說話的是他的建議對象:「拜託~~~殿下,我是誰啊?大佬們?本來四大公會就是中立,在這種非常時刻,更是學縮頭烏龜明哲保身。」諾因不耐煩地道:「白痴!你不會動動腦子,哄騙威脅他們!比如說那裡關著大魔王,要趁他沒出來以前一舉搞定。然後,結界破了,亡靈也飛了。」
「強者和弱者在一起,註定不會有公平。」因為自己已經是摩耶的一員,楊陽不得不為同族講話,「而且沒有外敵,人類也不會迎來長久的和平——你忘了英雄王嗎?」
※※※
對方微微一怔,露出極具禁慾色彩的清澈微笑:「滿願師小姐,您恐怕認錯人了,我的名字是休利安。」楊陽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原來他就是曾經被帕西斯剽竊外貌的本尊之一,南城唯一的男性聖職者,月神阿提彌斯的神眷之子休利安·梅茲。
「當然。」羅蘭調了個舒服的坐姿,嗅聞芬芳的茶香,唇畔也漾著閑散的笑,「楊小姐確實給我添了很大的麻煩,但是她已經變成魔族,隨便動她的話,會引來更棘手的勢力,我可不想挑起第二次降魔戰爭。」帕西斯恍然大悟:「哦,原來她覺醒了。」
「露西……現在是幽靈嗎?」
※※※
「他是很年輕啊。」希莉絲抬起下巴,有點炫耀的意味。露蒂絲打量她片刻,喜道:「希莉絲姐姐?你是希莉絲姐姐!」
「喂,你們別杵著發獃了,進去坐啦。」昭霆看得不耐煩,拉著維烈朝裡頭跑。莎莉耶拽另一個。餘人跟在後頭。
「哎?」
肖恩吃驚得呼吸停止,不敢動也不敢說話,生怕他一動,眼前的人就會消失。
「維烈……」楊陽心疼地扶起父親,內心是比表面更深的悲哀。維烈的經歷就像一面鏡子,映出她可能走的未來。
「是靈體。」楊陽輕嘆,「維烈不可能殺他,殺了他,肖恩也會死。」
諾因大發雷霆。楊陽怒斥:「你說的什麼話!」她對休利安的印象很好,加上帕西斯曾借用那張臉,使她感覺像失去一個朋友般難受。莎莉耶也拉著她的袖子連連搖晃:「不是索貝克,對不對?」
肖恩泣不成聲,弟子們沒有半個責備的字眼,卻不是刻意迴避,而是真的不再介意當年的事。
千瘡百孔的心被安撫,積壓千年的疲倦也如潮褪去,帕西斯凝視始終走在他前面的師兄,哽咽道:「嗯。」
清冷的月輝照亮大地,庭園裡暗香疏影,草木蓊鬱。一道孤影坐在玉石台階上,望著不遠處的小湖泊發獃。
談談笑笑,肖恩心底的陰雲不知不覺消散開來。酒過三巡,魯西克驀地放下杯子,朝他露出清淺的笑意:「高興得忘了,肖恩師父,大家有話要我轉告你。」肖恩瞪大眼,連忙肅容正坐。
「您這又是何苦。」簡直自討苦吃,未來還不是人創造的!
壓抑的靜默瀰漫在房內,肖恩心裏像有十把刀在割。莉莉安娜傷感地嘆息:「大概是沒有緣分吧。不過,感覺真是非常遙遠呢——肖恩先生,為什麼我和哥哥不是在那個時代長大?」肖恩回過神,搔了搔頭:「這個,之後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維烈做的手腳。」諾因咋舌:「那傢伙什麼事都要插一腳!」
「陽倒很冷靜嘛。」莎莉耶歪著頭道。楊陽乾笑:「哈哈哈。」因為她和席恩沒有血緣關係,自然沒什麼影響。
垂落的黑髮掩蓋了表情,維烈疲憊地靠著膝蓋,久久不發一語。
「不會吧!」莎莉耶尖叫,無法接受自己的新朋友竟然是神明。楊陽多少有預感,只是呼吸不穩。諾因壓根沒感覺:「那個席恩本來應該是讓我和莉莉安娜做附體,沒想到出了意外。」
千年的囚禁,千年的等待,種種難咽的滋味,都在這一笑間,煙消雲散。
半坐起身,青年維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表情是麻木的平靜。
「可是……可是……」
聽著他以沉浸的語調說著過去的事,楊陽心酸不已,衝口道:「肖恩,你覺得你不幸嗎?」
「書店!怎麼會有這麼多書店!」
「啊,維烈,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昭霆轉過頭。昨天顧慮肖恩,不好刨根問底,害她一夜沒睡好,現在他振作了,終於可以一解兜在心裏的疑問。維烈勉強一笑:「什麼?」
「索貝克!」看見走進大殿的人,楊陽衝口道。那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全身上下清一色的白。泛著水光的長發,淡到無色的雙瞳,以及毫無修飾的絲質長袍。氣質脫俗,舉止高雅。
黑髮少女浮起和煦的笑意:「能教出這樣的弟子,肖恩也真了不起。」莎莉耶擺手:「他不過是單方面地被嬌寵罷了。」楊陽乾咳:「至少他救了他們,也是個好榜樣,還是當得起國父的稱謂。」
「不過,要逆天而行,也不是沒有一線機會。」
「我沒有夢遊!」肖恩說得大聲,心裏卻開始底氣不足。楊陽溫和地道:「是真的,我和希莉絲都看見了。」眾人這才相信。
「……」羅蘭第一次對人產生這麼大的同情,差點為諾因祈禱冥福。
魯西克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囁嚅道:「還有一個。」帕西斯嗅出不一樣的味道,揚起曖昧的笑:「哦哦,在外面偷吃是吧,老實交代。」
「莉莉安娜!」
「……」看他們和樂融融的樣子,諾因極度不爽,又不好打斷,只能猛灌茶。
黃玉色的眸子下垂,閃過冷洌的寒光。
「哇——」
「這個……就要歸功利希特,索瑪的孩子。因為之後我一直昏睡,不用魔法停止身體機能的話,我會餓死。所以,就變成這樣了。」
「其實我很想向帕爾和露西他們道歉,但莉的情況比較急。我大概知道那棵樹是什麼,那是世界樹。」
眾人默然。半晌,楊陽無力地道:「他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諾因咆哮:「全部!」
「有哪個父母不親自己小孩的。」楊陽嘀咕,也不跟這個不可理喻的傢伙講道理,環視其他人,一字一字道,「老實說,我很後悔。」明白她的語意,餘人的表情都沉澱下來。
「切,反正是他的錯。」帕西斯狠狠咀嚼發泄宿怨。狂喜又復失望的滋味可不好受,更別說親吻同性的噁心。羅蘭體貼地轉移話題:「我很像魯西克城主嗎?」
「嗯,他確實是個很有愛心的人類。」
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拉克西絲也只能派遣侍從護送。休利安這次來是光明正大,照理有一定的人身危險,但她篡位后,對上界和里那做了番徹底的大掃蕩。為了避免損失,東城也撤出了餘下的人,所以應該不會有事。
有些微的掙扎,卻無法阻止剛剛開啟的記憶一點一滴地流逝。
「帕爾,痛不痛?痛不痛?」肖恩一邊胡亂抹淚,一邊含糊地問。帕西斯愣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神情柔和下來:「早就不痛了,那麼久以前的事。」
「羅蘭!」
莉莉安娜柔聲勸解:「別在意,哥哥和姑姑也是成天吵架。」諾因惡聲惡氣地道:「和老妖婆有什麼關係!」
「哦。」肖恩愣愣地應道,亂成一團的腦子恢複原本的一根筋狀態,接受了徒弟的論調。帕西斯聽得嘆服不已:還是露西厲害,要讓肖恩振作起來,停止自怨自艾,的確只有用這麼明確的方法。
最後,莉莉安娜的視線定在肖恩身上,氣氛不知不覺沉澱下來。
「再沒胃口也要吃一點,早上不吃飽,一天就沒力氣。」把自己的份推給他,肖恩熱情地挽留,「多住幾天吧,先吃點墊墊飢,一會兒我們上街買你喜歡的零食,我都記得哦。」
一大群人東倒西歪地進城。看清裏面的景象,騎在諾因左後方的楊陽雙目一亮,疲倦當場拋到九霄雲外。
「謝謝。」肖恩接過喝起來。看出他食不知味,楊陽還是故意問:「好喝嗎?」
漫長的時間沖刷了刮骨剜肉的痛楚,卻在生生勾起的剎那,再次刨出心,捏得粉碎。
「哈哈,果然是哥哥。」
「簡單,殺人滅口。」
「諾因,為什麼要讓軍隊跟去?」肖恩滿臉困惑。諾因白了他一眼:「你和希莉絲的軍團都是新人,又不屬於任何派系,在這兒出不了頭,只有編進我的隊伍——米亞古一向是新兵的訓練營。」
「他是誰?」楊陽和昭霆異口同聲。
晴天霹靂。肖恩怔怔鬆開手,看向發言者。黑眸不斷流出晶瑩的液體,哀求地凝視他:「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殺我爸爸……」
放在桌上的拳頭幾乎要掐出血來,肖恩恨不得當場捅自己一刀,割得零零碎碎扔到徒弟面前謝罪。希莉絲撫慰地握住他的手,喃喃道:「太慘了。」她很了解那種心情,肖恩也曾經是沒有實體的幽靈。
會被反過來剝掉幾層皮吧。楊陽暗忖。
「煩死了!你真的氣不過,把他揪出來暴打一頓,要他給你的徒弟們磕頭賠罪!」
「莉莉安娜!」
「那是……」維烈欲言又止,定了定神,道,「你們是想問我席恩的事嗎?」
棕發青年回過神,一切的情緒波動都如潮褪去,留下沉澱后的平靜:「你還欠我三頓飯。」
「師父。」羅蘭加重語氣,眼中射出冷光,「你早就知道她是魔族,還是魔界宰相的女兒,為什麼不告訴我?」帕西斯反射性地一縮,擺手道:「別、別生氣啦,我忘了。你也知道,老人家記性不好。」
眼看這對損友要干起架來,楊陽連忙勸解:「這個做法是不太妥當。就算他們信了,事後也會生氣。
意會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諾因鬆開雙臂,驚怒交集:「老妖婆告訴你了?」
澄銀的髮辮隨著充滿韻律感的步伐搖曳,靈動宛如長蛇;同時揚起的還有邊緣鑲銀的斗篷,和軍裝一樣純白;微亂的劉海下,戴著黑水晶雕琢而成的額環;碧眸寒洌幽深,隱隱流動著洶湧的怒潮;妃色的薄唇緊抿,透出風雨欲來的氣息。來往的侍從急忙鞠躬致意,帕西斯也頷首還禮。
「那——」帕西斯遲疑了數秒,道,「我現在在幫助你的後代,但是他的願望是取代王家,統一這個大陸。」魯西克毫不意外地舉杯抿酒,淡淡地道:「帕爾,我當臣,是我的選擇;他想當王,也是他的選擇。他首先是個有自主性的人,其次才是我的後代,所以你不用介意我。」帕西斯由衷地笑了,雖然他支持羅蘭的決定不會變,但師兄不反對,還是鬆了口長氣。
「我是失去記憶,卻沒有失去情感,每次看到你,我就覺得心痛,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個曾經對我非常重要的人,而且這麼長的時間,也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就算是為了讓你別再用苦瓜臉對著我,我也會拚命回想,至少想起你是誰,還有你到底對我做過什麼罪大惡極的事,然後對你說『白痴!這麼點小事,也需要斤斤計較到今天!請我三頓飯,明天咱們還是好哥們!』。」
「肖恩!」希莉絲起身飛奔,在門口頓了一下,回首看看同伴,還是追了出去。昭霆和莎莉耶也跑出幾步,左右為難地停住。諾因和耶拉姆還沒從震驚的餘波中恢復。
「真像是打不死的蟑螂。」諾因感嘆。耶拉姆也深切佩服:「竟然一個晚上就調適過來了。」
「索貝克好可憐,被神明附體,又和妻子分離。」比起肖恩,莎莉耶更同情脾氣相近的前同伴。諾因眯起眼,紫眸射出冰芒:「對了,這一點才是最主要的。難怪他能使用光系魔法,還活那麼久。之前應該是待在迷霧森林里吧,果然和那個鬼森林一樣邪氣。」
「你想得美!法師哪有這麼好騙!」
「嗯,你發現了嗎?」沒有意外徒弟的敏銳,帕西斯索性坐下來喝茶吃蛋糕,直言不諱,「因為我看到過去的事,中城那幫傢伙對肖恩師父用了【記憶之繭】。」
黑髮少女柔和地問,語氣並不小心翼翼,一貫的溫雅。透過玻璃窗的五月陽光照在她臉上,更襯得她膚色細膩。眸光清晰,眉眼秀長古意,淺淺的唇色泛著潤澤,梳理得非常整齊的長發披散在身後,就像畫中走出的美人,讓人看著就覺得寧定安詳。
「她聽進去了,其他人沒有,畢竟……咳咳!」休利安沙啞地低咳,身形搖搖欲墜。楊陽趕緊搬來一張椅子,扶他入座,再去倒水。沖她的背影感激一笑,月神之子續道:「畢竟我城的男性地位卑下,公眾場合說不上話。」
各項準備做得差不多時,一個意外的訪客來到位於下界的中城首府里那。
「嗯,但月神是混亂神之下的神明,而我城和貴城一樣,供奉的是協調神賀加斯,所以諸位高階祭司不信任也很正常。」休利安接過水杯,倒了聲謝。拉克西絲壓抑嘆氣的衝動,等他喝完才問:「你怎麼跟梅蓮可說的?」
「瞧你,吃東西還哭。」帕西斯無奈地掏出手帕擦拭。肖恩看也不看就把食物往嘴裏塞,無意識地吞咽,還沉浸在過去的影像和情感里:「我停不住嘛。我……我以為你死了,那個時候,席恩對你強制進行死靈融合。」說著,顫抖的手再也抓不住餐具。帕西斯撿起來,按住他的手握緊,一字一字道:「我還活著。」肖恩抽噎了片刻,繼續嗚咽:「還有露西,我好想去冥界,可是我沒臉見你們……」
「你一定是幫凶。」楊陽狠狠拉扯他的耳朵。諾因齜牙咧嘴不敢反抗。
「如果你不想將來更加欲哭無淚,最好正視事實。」楊陽毫不留情地道,雙手環胸,盯著茶杯沉思,「不過我們在這裏瞎猜也沒用,一切還是要著落在維烈身上。」諾因不甚樂觀:「那傢伙的嘴巴比蚌殼還緊。」
「嗯,不過,沒想到神官長對時局這麼了解。」
「管他原來是什麼身份,我給他取了名,他就是我的!」諾因氣勢十足地道。餘人汗顏。楊陽存心殺他的銳氣:「照你的邏輯,你不也是席恩的了。」諾因雞皮疙瘩掉滿地:「胡說八道!」
太多的情感在胸口涌動,卻一樣也辨別不出,只是獃獃站著,深深吐納。一眨眼他是那個瘋狂的黑之導師,再一眨眼又是溫和的吟遊詩人,不知該用怎樣的態度面對。
楊陽是老相識了。其他人也對這位性情溫婉的王女印象不錯,感嘆兄妹倆差別真大。
「幾位開城城主,都是偉大的人。」楊陽端起茶杯,以飽含感情和懷念的語調道,「魯西克·福斯,安迪米拉爾·歐斯達,瑪麗薇莎,華爾特,還有菲莉西亞和索貝克——那樣的時代,真是辛苦他們了。」
※※※
「滿願師小姐,請原諒我妹妹的失禮。」雷瑟克壓著露蒂絲的頭道歉。楊陽笑得謙和:「您言重了,令妹很可愛。」露蒂絲不領情地瞪她,瞪著瞪著,表情變得納悶:「你……長得好像維烈宰相!」
「哼。」昭霆一口氣往嘴裏丟了兩隻蛋卷。維烈如釋重負,把凌亂的領子撫平,接著是精靈之眼。楊陽瞥見他幾乎沒動過的盤子,擔憂地道:「維烈,身體不舒服嗎?看你只喝茶。」
「呃,殿下,她……」帶隊迎接的雷瑟克結結巴巴地問。諾因嘆氣:「別管她。」他深切理解那種心情,可恨他是頭,必須待在這兒直到雜事都處理完。
「……」
「也沒啥大不了,就是把他當成親親老婆,用我分身的嘴強吻了他而已。」帕西斯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對哦,他是協調神的附體。」諾因和希莉絲異口同聲。
他發誓,一定,一定要把帕西爾提斯砍成肉泥!!!
「啊……」遲鈍地眨眨眼,他回以空虛的笑容,「早上好。」
「有關後代的部分是後來加進去的,本來不是這樣。」啜了口茶,維烈沉靜地回答,「正因為他是突然消失,他的信徒不相信他會拋棄這個世界,就以為他是隱居了,把責任轉交給【星賢者】——那個地球人和他的後代。」
「是的。」休利安坦承,蒼白的臉龐透出彷彿隨時會消失的暮色,「事實上,因為前段時間一直在透視未來,我確實活不長了。」
隨著暴怒的大喊,昭霆瘋狂地往牆上釘五寸釘。坐在桌旁的耶拉姆用一貫的淡漠語氣道:「當心拉克西絲陛下也以破壞公物罪把你投進大牢。」
「白痴。」魯西克毫不留情地打斷,「所以你就當縮頭烏龜躲在鏡子里,把我們拋在冥界望眼欲穿?長眼睛的沒看過比你更笨的人。」肖恩被他刺得心汩汩流血,神智倒是清醒了,琥珀色的雙眸溢滿委屈,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可以,不差這點時間,我們走吧。」
希莉絲皺眉道:「其實我不贊成,又拖累行程,又勞民傷財。」
「帕爾!」肖恩濕淋淋地跳起來,撲進來人懷裡,這回是結結實實抱得真切,當場水淹金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帕西斯也環住他,碧眸掠過無數複雜的情潮,與師兄目光交匯,默契地一笑。
「北城那邊,我也和賽雷爾大人聯繫過了。以米利亞坦城主的性格,目前還是讓他冷靜一下比較好,勸說只會造成反效果。倒是博爾蓋德商會長很奇怪,和貴城斷絕貿易往來對他有百害而無一益,他卻不著急。」休利安微微蹙眉。拉克西絲啐舌:「那老傢伙昏頭了,竟然妄想利用羅蘭·福斯。」
「嗯。」楊陽回以一貫的和煦笑靨。諾因的眼神也呼應著柔和下來。露蒂絲憑著女性的第六感,嗅出情敵的味道,緊緊圈住他的胳膊,動作佔有慾十足。楊陽興味地挑了挑眉:「咦,諾因,這是你的女朋友嗎?你拐帶未成年哦。」
「暫時讓他們住城外吧,還要檢閱后才能決定。這兩天可以在城裡放鬆一下,但是軍紀要注意。」
「語言這種全民工程,怎麼可能說改就改。」
「師父——」東城城主突然壓低聲音。銀髮青年一怔:「啊?」
「瑪麗說,不要暴飲暴食,你現在是幽靈,不好消化。」
楊陽眼神一黯,想起曾在東城一起冒險的法爾切妮夫婦,將來他們勢必會在戰場見面吧。
「哦?」反問的語氣意興闌珊。
「等等!」昭霆尖叫,激動得滿臉通紅,「你說換身體,那我們不是他……不是肖恩的後代咯?」
「倒是你,別什麼事都一個人背負,也別以為我們和肖恩師父一樣好糊弄。賀加斯的問題,我們會設法解決。」水青色的眸射出冰銳的光芒,映出師弟動搖的神色。
「他長得怎麼樣?和肖恩記憶里一樣嗎?」昭霆興奮地蹦起來,隨即垮下臉,「對了,他很老很老了吧?」
咽下口中的茶,苦澀。
當肖恩生龍活虎地出現在餐廳里,除了楊陽和希莉絲,人人目瞪口呆。
「該死!那傢伙什麼地方不好掛,偏偏在這裏!」
「你可真會享受。」魯西克輕拍師父的背,環顧四周,「要知會這裏的主人嗎?」帕西斯擺手:「不用不用,這裏的主人是我的兒子。老爹要招待,他敢阻攔?」
※※※
「哦。」
「好,後天十點東校場集合,現在解散!」諾因開恩放人。只聽見一片欣喜若狂的歡呼,原本黑壓壓的人潮霎時只剩小貓三兩隻。
「諾因在幹嘛!一大早拿頭撞牆!」和情人一起並肩走進的希莉絲張口結舌。肖恩沒神經地猜測:「是低血壓的新癥狀嗎?」
「是!」
「你你……這是做父親的人說的話嗎?」魯西克氣急敗壞。毫無父親自覺的某人切了一聲:「白送你一個女兒還不好。」肖恩搞不清楚狀況地眨眼:「大家住一起熱鬧啊,還是索瑪不乖?」魯西克挫敗地按住頭:「不,她很乖。」
「只能一個人來,我天亮以前也必須走。」
「說得出這句話,就好。」魯西克回以釋然的淺笑,眸光深深,「帕爾,不要太勉強自己,你不是一個人。」澄碧的眸子浮起濕意,帕西斯笑著頷首。
躲在花叢里的兩個偷窺者看傻了眼。楊陽以感動的眼神注視首代東城城主,慶幸見到了活生生的歷史人物。希莉絲屏息靜氣,暗罵城主府守衛薄弱,竟然讓敵方人員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來。
月神之子暴斃的消息震動了大陸,中城再次淪為眾矢之的。懷疑是拉克西絲弄鬼的言論滿天飛,畢竟休利安是在回程途中病故,事前完全沒有徵兆。南城上下怒不可抑,原本有望修復的關係徹底破裂。儘管休利安侍奉的主神是混亂神,但神和魔終究有本質區別,他的人緣又很好,自然引起激烈的反彈。
「維烈來了嗎?」諾因插口。雷瑟克搖了搖頭:「我前天就寄信給他了,但是他很忙,最早也要傍晚才到。」
明天早上,德修普會吐血而亡吧。
「怎麼可能。」希莉絲一口駁回師兄的猜測,「那些檢屍官又不是傻子,何況屍體要送回南城。」事情衍變成這樣,她最氣惱。肖恩不著邊際地安慰:「別難過,聽說他死得並不痛苦。」希莉絲無力地垂下頭。
「不老,三十齣頭的樣子,很帥。」
撲通!他穿過徒弟的身體,一頭載進湖裡。
「如假包換。」
「不要殺我爸爸!」
※※※
「咦?」
神似故人的笑容令帕西斯恍惚了一剎那,隨即皺起眉,大步走近:「沒事吧?你也太見外了,這麼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一聲。」東城城主羅蘭·福斯擱下羽毛筆,拿起溫得正好的茶壺倒茶,再搖鈴叫侍女端上點心:「反正消息會傳開,我就不打擾你了。」
其實這樣……也就夠了。
「帕爾和莉是真的愛你們,都是因為我,才害他們不能親自養育你們。要氣的話,就氣我好了!一時無法接受也沒關係,只要別排斥他們就好。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你們的親生父母。」
「諾因,她是你的母親啊!」
良久,他嘆息著妥協:「好吧,我們去西境。」
眾人不寒而慄。楊陽小聲問:「維烈,你是怎麼找到他的?」魔界宰相牽起一抹諷笑:「他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對肖恩施加了共生法術,那樣換身體,人海茫茫,我哪裡找得到他。」眾人不勝唏噓。
「可是……」肖恩左右為難,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衝到目的地。但那裡好歹是中城的屬地,還是聖域,使出大規模的攻擊性魔法一定會驚動民間,造成更壞的影響。拉克西絲也是相同的顧慮,不然大可以叫史列蘭出手,或者維烈親自過來一趟。
「肖恩先生吧?」鄭重地行了一禮,莉莉安娜抬起頭,近距離打量他,「你好,我叫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
窗外,是繁星閃爍的夜空。
「哦。」
「我夾菜給你們,你們都不吃。」
「那,莉莉安娜殿下也是咯?」得到肯定的答覆后,羅蘭很快接受了夙敵的新身份,「你對德修普做了什麼?」
「你是。」維烈一句話粉碎她的期待,「其他人倒不……嗚!」昭霆掐住他的脖子前後搖晃:「你為什麼不動作快點!為什麼!」楊陽死命拉開她:「給我住手!」維烈苦笑著咳了會兒:「對不起。」昭霆重重一哼,余怒未休地坐回老位子。耶拉姆遞給她一杯茶消火,問道:「他為什麼特地留子嗣?」
「多此一舉!」魯西克低咒,果然被肖恩勒得差點窒息。
「嗯,姑姑寫信給我。」莉莉安娜平靜下來,隨即瞪大眼,注視他的後方。諾因轉過頭,看見楊陽一行大步走近。
楊陽很想問父親為何把她放在肖恩的後代家裡,又不便透露兩人的關係,只好沉默。
「肖恩。」
他欠羅蘭太多了,多到還不清。
「管他刀山火海,我都闖!」肖恩握緊拳頭,鬥志昂揚地道。楊陽遲疑了一下,道:「肖恩,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那裡可能真的很難進。不然,索貝克早就救出菲莉西亞了。」以那個同伴的為人,才不會在乎什麼世界不世界。
「肖恩!」
「哦。」肖恩二話不說跑向書店。雷瑟克等人以怪異的眼光目送他,競技場的事他們也有耳聞:「這位……就是羅蘭城主的師公?」諾因默默點頭。露蒂絲難以置信地叫道:「看起來好年輕!」
古人說齊人之福,他一點福氣也沒有享到。
以休利安虛弱的體質,也不需要大張旗鼓,一個勾起病氣的詛咒就輕鬆搞定。
「嗯,在最古老的典籍上有記載,是世界本身的意志體現,有支撐、調節的權能。但它的力量並不是沒有底限,所以創造了精靈這個種族,代替它管理萬物。精靈能和天候達成協調,最親近大自然,就是這個緣故。」
「魔研院呢?」諾因也出聲,「或者叫四胞胎跟著我們。」拉克西絲斜睨他:「你把她們當神嗎?她們只不過是最擅長運用道具的【器師】罷了。那種程度的神聖結界,起碼要二十名高階法師才能打破,更別說超度了。」眾人聽了都十分泄氣。
一把推開辦公室的大門,銀髮青年不掩擔心地呼喚。桌后的人似乎料到他會出現,神態不驚地抬頭,露出淺而真摯的笑意:「師父。」
「說不定是他的秘密武器。」莎莉耶熬有其事地雙手環胸。維烈苦笑道:「我回來時,聽到這個可笑的預言,非常生氣,去找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告訴他真相,請他解開民眾的誤會。他說不行,當時的國家還很亂,需要聖賢者的傳說凝聚民心。我說不過他,只好妥協,要求他專門組建一個機構,保管史實,就是今天的聖域。」
「沒有,我們猜拳,誰贏誰來。」
「哪有。」軍務長微微赧紅臉。這時,傳來故意的乾咳聲。希莉絲順勢摟得更緊,天空色的眸子一轉,懶懶地道:「咳什麼咳,你還不是經常對人家摟摟抱抱。」
心頭的大石微微鬆動,維烈露出一絲歡喜之情,緊跟著壓下的罪惡感又使他痛苦得喘不過氣來,苦澀地笑了笑:「嗯,謝謝,我會請客的。」
「另外,也是為了回來。地球沒有魔法,元素也極為稀少,他無法打開空間之門,需要這邊主動。他曾經留下召喚法陣的記錄和一則預言,讓他的信徒宣揚……」
「國父?」除了昭霆爆笑,餘人都不解地眨眼。
「嗯,但是你們的本質截然不同。」
做了個原地待命的手勢,諾因首先跳下坐騎,還沒站穩,一個纖細的身影抱住他:「諾因哥哥,我好想你!」
黑眸錯愕地睜大,隨即籠上恍然,一個清亮的嗓音在他腦中響起:
「華爾特來得最晚,這臭小子。他炫耀只有他一個人看破席恩的真面目,要你記住他才是最孝順的徒弟。」
「你還是這麼笨哪。」首代東城城主魯西克·福斯一手叉腰,俯視狼狽爬起的師父,在下一秒眼神轉柔。大顆大顆的淚珠和水滾落,伴隨著悔恨的低語:「露西、露西……」
「我想聽你說。」
「對了,我們還有個妹妹吧?」莉莉安娜突然想起一件事。肖恩笑容凍結,神情黯淡下來。諾因放下茶杯,淡淡地道:「二代聖巫女索瑪·德修普,因體弱多病而早逝,享年二十二歲。」
「嗯,只是……」
傾身在他額上一吻,魯西克誠摯地道:「對不起,肖恩師父。」這一聲,包含了不亞於他的自責和歉意。肖恩拚命搖頭,只想抱住他嚎啕大哭,手臂依然穿越了半透明的軀體。
「不是!我是說帕西爾提斯!」
微闔的雙目睜開,是清冽的水青色,蕩漾著千年的流煥,最後定格為一抹不變的微笑:「肖恩師父。」
想起同伴就是在用這個形象時和他們分開,從此敵對,楊陽一陣惆悵。
深厚的交情沒有因為時間淡化,反而沉澱累積,融于骨血,醇得沁心。
「她為什麼這個樣子?」比起滿願師的身世,諾因更吃驚昭霆的激烈反應。楊陽猶豫了一下,坦然道:「因為她是西城的滿願師。」諾因張大嘴,瞪視昭霆的眼神頓時凍結,是所謂「恨烏及烏」。
「再堅持一會兒。」大手撫上他銀亮的發梢,清冷的嗓音沉穩堅定如山嶽,是永遠不會垮的可靠,「我們會想出辦法,你不是孤獨一人。」
其實他並不在乎傷及無辜,他的本質更接近帕西斯和席恩,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然而楊陽的話提醒了他,他此去一定不會活著回來,到時,帶給同伴的又是怎樣慘痛的打擊?
「哦,放心,馬上就有暖撲撲的床可以睡。」肖恩摸摸她的小腦袋。莎莉耶振作精神,點了點頭。
「我想了想,還是不對。席恩是意外掉到地球的吧,也就是說他本來沒想留後代,那預言怎麼會提到我們?」
希莉絲問道:「那滿願石呢?怎麼會出現這麼個東西?」席恩在空中封印賀加斯的過程,因為肖恩不在場,他們都不知道。
「停手!肖恩!你快把他掐死了!」希莉絲抱住情人另一隻胳膊,驚惶地大叫。肖恩恍若未聞,雙眼不再是純凈的琥珀色,而是充斥著殺意的暗黃。
※※※
拉克西絲還有個煩惱:如果帕西斯是協調神附體的事傳揚開來,仗就真的難打了。她的直屬部下不會動搖,其他部隊包括民眾在內,恐怕會有一大半匍匐在地,叩請神明寬恕。
「你是和瑪麗住對不對?」
在擺滿各色花卉的偏廳,拜見了莉莉安娜的獨門茶藝,嘗了一口,肖恩忍不住噴笑:「和莉一樣。」都是味痴。
然而,事態超出了她的預計。
對哦!楊陽等人面面相覷——他們的腦筋都不會轉彎的。不料,維烈依然搖首:「王的靈魂和肉體不是通過正常途徑分開,而且非常虛弱,只能待在那個地方,不能依附於……任何人。」語尾停頓了一下,沉浸於失望的人們沒有發覺。
空白,再空白,然後,只見昭霆跳起來,抱頭「啊啊啊~~~」地慘叫,在房間里狂奔繞圈。
「補給線是吉西安安排的,他辦事你放心。」諾因揮揮手。
諾因哼了一聲。莉莉安娜誠心誠意地道:「當然了,肖恩先生。事實上,我和哥哥一直想知道我們的生父是誰。」
「放心,你比較像肖恩。」耶拉姆也出言開導,起身添茶,一邊說出思考的結果,「關鍵是席恩的目的。他當時應該被維烈追殺,那他還有生小孩的閑情嗎?」昭霆哭喪著臉道:「別說了啦,我寒毛都豎起來了。」
「大概需要多久?」肖恩急切地問。拉克西絲挑起一邊眉毛:「早呢,小奴隸。你先稍安毋躁,去西境找維烈問清楚。沒道理連他也進不去,說不定已經把人救出來了。」眾人都沒想到這一層,不約而同地點頭,看向唯一可能反對的人。
「我做了一個噩夢~~~」回答彷彿來自地獄深處般陰悚。
「乖,陳年老帳還翻它幹嘛。」拍拍他,帕西斯手指師兄,「去抱露西吧。」肖恩和魯西克都是一呆:「咦?」
「……肖恩。」維烈的聲音陡然暗啞。
這一回,拉克西絲不得不贊同。楊陽帶著幾分憫意開口:「請問神官長大人看到了什麼?」休利安垂下眼,面露猶豫,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道:「攝政王陛下是直爽理性的人,不會指責我妖言惑眾,所以我就直說了——王室,氣數已盡。」
一陣深沉的靜默,眾人都情不自禁地跌進那遙遠而瑰麗的年代。
魔界宰相鼓起勇氣,這件事他已經瞞了一千年,也折磨了他一千年,再不吐露,他會被負罪感壓死。
「一個大混蛋!」諾因火冒三丈地插口。肖恩也氣往上沖:「你怎麼能這麼說帕爾!他是個好孩子!」
「因為我見到露西啦!」
「世界樹?」
「……」
擺設素雅的會客室里,眾人分別選喜歡的位子坐。諾因自然和楊陽挨一塊兒,旁邊是希莉絲和兩個主角,一張小圓桌剛剛好;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坐在周圍的沙發上;雷瑟克要監督新來的士兵,分不出空;露蒂絲以貼身侍衛的名義硬擠進來,靠牆警戒。
「沒關係,我的馬車很舒適,這裏到空浮舟站也只有一點距離。」
「……」默然半晌,帕西斯無力地道,「我說露西,你們似乎有點秀逗。」魯西克輕笑:「幽靈都有這種傾向,冥界實在太無聊了,成天除了串門子還是串門子。消遣只有東家長西家短,對新來的人和後代子孫評頭論足。」
因此,當護衛呼喚了兩聲沒有回應,打開車門時,看見的是一襲染血的白衣。
「肖恩,你去叫陽出來。」
「果然。」維烈不意外地嘆息,柔聲道,「肖恩,你根本沒必要自責,那個畜牲所做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和你無關。」肖恩猛然搖頭:「不是!是我的錯!如果我早點找到他,如果我不是那麼笨,發現我們的感應被切斷了,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害帕爾他們不幸的,歸根到底是我!」
「肖恩,好些沒有?」
「啊!那怎麼不是老樹皮的樣子?」
他靜靜站在神殿中央,看著滿地狼藉。
「啊?」莉莉安娜一愣,想當然地問,「菲莉西亞小姐泡的味道和我很像嗎?」
楊陽泡了杯香醇的手磨咖啡,一手推開落地窗,踏上青翠的草坪,帶著花香的清新氣息撲鼻而來。
冰顏漾開笑漣,輕拍他的後腦勺:「吃吧,小心嗆著。」肖恩用力點頭:「嗯!」
肖恩背對著她坐在湖邊的大石上,撐著頰發獃,似乎沒察覺她的走近。
「夢見索貝克親你?」楊陽一語中的。諾因立刻從青臉變成黑臉,跑向牆壁猛撞,看得楊陽啞然:有必要反應這麼激烈嗎?
蒼白的手指將桌巾抓出深深的褶皺:「那個時候,我看到古拉,以為她在戰場上,就……就叫弗雷德剿滅司令部,結束這場戰爭,所以……潔西卡等於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