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一篇 鳴動
第七章 風雨將至
因為經常被諾因拎去練劍，侍女們特地幫偶像做了一套更加輕便的衣裳，取代了原來那件長到腳背的累贅長袍，而這件衣服也堪稱嘔心瀝血的傑作：最高級的黑天鵝絨緞面上全手工綉制純銀的精美花紋，清一色是古老的神秘圖案，與主人的氣質十分相符，在胸口和下擺加入少量的金線和寶石，高雅而不庸俗；外罩有坎肩的披風，中央鑲嵌了一塊紫玉，正好與額飾對應；還有短統靴和一些錦上添花的飾物，無不精巧奪目。
※※※
「魔封！？」希莉絲反應快，放聲大叫。肖恩用力敲腦袋：「我好像在哪裡看過他。」
諾因臉上變色：「該死！維烈連個人都看不好！」楊陽也有些著慌：「糟了！如果讓他逃出去——」
※※※
「嗯……」諾因想了想，皺眉，「那也不用變得這麼好看。」娘娘腔！史列蘭一怔：「很好看嗎？」
「但……但是……」
「想起傷心的事了嗎？」一邊問，楊陽一邊踹了諾因一腳。史列蘭點頭：「嗯，賀加斯把我關起來。」諾因一怔：「協調神？他不是你老哥嘛，居然把你當囚犯？」
這些天，她一直沒有整理情緒，任失去神官的痛沉澱，在心底刻下深深的傷痕。因為只要一回想，她就難受得無法呼吸，但是已經沒有那種宛如深陷地獄，被業火煎熬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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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眸警覺地眯起，諾因豁然站起，大步上前推開楊陽：「不對！有問題！」
已經痛了一千年，今後也會一直痛下去。
五月下旬，他收到女兒的信，邀請他賞花。
「可是——報仇不可能不牽連無辜的啊！何況那種狀態，也沒辦法好好思考！」
淺淺的回應音質柔和，如絲緞般順滑流暢，予人舒適的感官享受。兜帽下的臉和聲音十分相符，溫文俊逸的臉龐，中分的漆黑髮絲，就像家教良好的世家子弟，只有一雙青瞳有些妖異；他身旁的男子身量略高，線條深刻英挺，組合成完美又不失帥氣的五官，閉合的雙目也掩蓋不住令人腿軟的威懾力，長發鮮紅若血，整個人宛如微服出巡的王公貴侯。
「……不記得了。」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嫌氣悶，扎姆卡特脫下兜帽，任一頭張揚的紅髮披散。
意識在本能和自控之間徘徊，史列蘭跌跌撞撞地走著，努力想保持清醒。
「哦。」從來只被罵「魔劍」，「邪惡」的史列蘭十分高興，眼巴巴地瞅著半身，「和諾因一樣帥嗎？」雷瑟克無力地笑道：「從某方面而言，差不多了。」都美得不像男人。
不知不覺地應和，維烈抬眼，溫柔地凝視她，宛如大海般深沉悠遠、寧靜包容。這雙眼，也曾經掀起滔天巨浪，淹沒了數以百萬的人，險些顛覆一個世界。
五雷轟頂，楊陽再次呆楞失神，半晌才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顫聲道：「史……史列蘭？」
致命的錯誤，和他千年前犯的一樣。
「父親曾說，我不能偏心。摩耶是個太過脆弱的世界，只有公平，才能避免發生紛爭。」
綻開心滿意足的笑靨，史列蘭抱緊身下的少女，墜入舒暢的小眠。
他的人雖解脫了束縛，心卻被過去套牢，沒有解放的一天。
諾因拋出三枚水晶，在空中形成銀色的等邊三角形，截斷了紅光。史列蘭脫力地癱軟，被楊陽扶起。
大片光霧升起，慢慢匯聚，勾勒出人形，因為力量充沛，又是一回生二回熟，這次速度快得多。頃刻間，漆黑的發浪就流瀉一地，依然是令人屏息的美貌，丰神如玉，清逸脫俗。
「別沮喪啦，肖恩。」軒風也看出他的心結，不計前嫌地開導，「我們會自己保護自己。」貝姆特附和：「如果我們有個三長兩短，那是我們警覺心不夠，力量不足，不關你的事。世上的危險又不是只有席恩一個，難道有仇家，就不能交朋友了？」沒想到這個思路，肖恩愣住。諾因跟著吐槽：「就是，我們要你管，你以為你是誰？」
「看開點，等矮人加入，我們的負擔就會減輕很多。」月難得良心發現，安慰吝嗇的情人，隨即蹙眉沉吟，「不過礦山的動向有點奇怪，太慢了。妖靈們都動身前往西城首府，那邊還沒反應。」
「小陽，你沒事吧？」軒風這才知道神官這個人，由衷為友人難過。楊陽勉強一笑：「嗯，沒事。」
「僅剩的理智阻止我對同伴出手，於是艾斯嘉就成為我發泄怨氣的對象。王說的對，我們根本不是報仇，是在屠殺。」垂下撥琴的手，維烈迎視女兒的目光，在這短短的時間里，他臉上已完全失去血色，「就是這樣的我，殺了潔西卡。肖恩就算想吃了我，也不奇怪。」
「傻瓜，這種事有什麼好道歉的，就是要委屈你看我吃了。」
「對，在一個叫摩耶的地方。」
因為肖恩說：永遠不原諒他。
「別、別這樣，老闆，殿下。」維烈辛苦地在兩個主子之間周旋，「大家坐下慢慢談。」軒風無意識地附和：「對，慢慢談。」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貝姆特也呆了一秒：「那是誰？你的男寵？」諾因大怒：「你才男寵！」維烈再次分開扭成一團的兩人，氣喘吁吁地笑道：「呃，這位是？」
忍不住再次哽咽，激動之下，肖恩沒察覺徒弟的手偷偷按住他的後腦勺。
又不記得？黑髮少女微微蹙眉，發覺情況有些詭異，試探地問道：「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史列蘭回憶了一下，搖搖頭：「不能想，頭會痛。」
「我的住處，他暫時肯定還沒辦法平靜地對待你老爸。」妃色的薄唇勾起嘲諷的弧度，「你不用擔心，有你、那位紅髮的小姐在這裏，最多三天他就會趕回來。」楊陽羞愧地鬆開手。
「沒錯，但是任何理由都不能作為脫罪的借口。」
如果扎姆卡特和月在就好了。
「安分點，衣服弄皺了又要折騰。熬過中飯，隨你愛怎麼跳怎麼跳。」
「帕爾！帕爾！」
「你的靈魂……很臟。」
「我去洗臉刷牙。」乖孩子跳下床。楊陽抓住他的一簇頭髮：「等等，昨晚的夢還記得嗎？」史列蘭回她一臉茫然：「什麼夢？」
睜開的鳳目眨了眨，睡意一掃而空，史列蘭爬起來，綻開清爽的笑容：「早上好，楊陽。」
「他媽的。」諾因只暈了片刻就甩甩頭爬起；楊陽也被肖恩搖醒；唯獨史列蘭狀態不佳，希莉絲和露蒂絲怎麼叫也沒反應。
「那就給我閉嘴！把你所謂的真相打碎了吞進肚子，一輩子別吐出來！」
「……可以揍嗎？」
「史列蘭，史列蘭……睡得真熟。」
貝姆特有點吃味，卻不到在意的程度，因為史列蘭太美了，反而沒有威脅感，換作吉西安，他倒會緊張。
穿過碎石拼成的小徑，錯落有致的林蔭后出現一座精美的噴水池。中央的女神像光潔瑩潤，在水珠的映襯下更為逼真，和池邊抱琴獨坐的白衣男子構成優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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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陽噤聲，臉色變得和父親一樣白。維烈疲憊地移開眼，幽幽地道：「就算世人都原諒，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己。換作你，能原諒對重要的人出手，這麼喪心病狂的自己嗎？」楊陽用力搖頭。
「哦，你是第一個一眼就認出我們的人。」
畢竟科爾修斯是早就背叛的朋友，和相處了一千年，交情深厚的維烈地位不在一個層次上，引起的反彈自然也小得太多。
「是～～～」
「唔。」
這是賀加斯記憶里的弟弟，在被他親手抹殺，重生為痴兒以前的蘭修斯。
那是對昔日的訣別。
「廢話！看不順眼就揍！」
這兩人正是在謝神祭時和楊陽一行一起參加祭神比賽的主僕檔，葉爾瑪和瑞，老家在夏爾瑪大陸，這次是因公出差，來此追討一筆欠債。
而對這位「馴服」了魔劍的滿願師，西境的百姓也表現出敬畏的態度，一看到她持劍漫步的身影，就噤若寒蟬。
「不對，有問題。」月轉向倉庫的方向，邁著優雅的步子疾行，「我懷疑是東城搞鬼，就像前段時間哈梅爾商會內部的分裂一樣，可惜沒有證據，手腳太利索了——薩克，東南二十米左右那個鬼祟的傢伙是蒼蠅。」他還是皇子期間也養過探子，又是靈敏的風元素體，連東城的精英密談也逃不出他的耳目，何況這種三流貨色。
茶會結束后，她乘獨處的空擋問出一直兜在心裏的疑惑。維烈的答案感性得令她好笑：為了讓她和主君的後代一起長大。
這個空間被徹底封死了！怎麼辦？必須打出缺口才能突破困境，只要有個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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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混……就是那個冰棺里的人啦。」楊陽揮手下逐客令，「你們先出去，我要換衣服。」
踏上陽台，清涼的晚風撲面而來，令人精神一振。愜意地眯眼，攸地睜大，剛剛，他好像看見無數散射的白光，而原本群星閃耀的夜空霎時冷清大半。
「帕爾？啊——你說前任屋主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先生？他上午搬走了啊。」
「我很好。」肖恩回她一抹粲笑，形似平日。楊陽暗暗切齒：這種粉飾的表情，鬼才相信你很好！
北城埃特拉·下界首府米爾菲——
尤物！真正的尤物！
在迷霧森林，每當快要被體內的神明吞噬意識，被令人窒息的孤獨逼瘋，他總是念著那些懷念的名字鼓勵自己，在心裏重播故人的容顏和他唯一擁有的溫暖回憶，到現在，已經融入骨血，再也割捨不掉。
反射性地伸手拿放在枕邊的魔封劍，卻摸了個空，正錯愕，對方好像被她吵醒了，支起上身，對上她的視線。這一看，楊陽彷彿被九萬個雷劈中，當場獃滯。
史列蘭大喊，宛如實質的怒火從他周身激射而出，前發揚起，露出逐漸淡化的額飾，一個異樣的痕迹相反的清晰，是一朵半開的黑色薔薇。
滅頂的驚慌中漸漸滋生出沸騰的情感，史列蘭停下腳步，有股衝動將這座陌生的囚牢徹底破壞。
看著對座的人愉快地喝黑霉汁配小籠包，楊陽也笑得開懷，由衷慶幸自己味覺正常。
那是對昔日的懷念；
咚！一顆蘋果掉下來，不偏不倚砸中昭霆的腦袋瓜。莎莉耶咋舌：「好巧。」
唉，這男人真是不懂得禮貌二字。
依稀感覺有人會為這個景象悲傷，卻想不起來是誰，手下意識地抬起，觸及冰冷的物體，是鎖鏈形的額飾——封印完好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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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甚至想壓倒她。愛情……竟然是這麼兇猛的感情。我不想傷害她，也不想放開她，就對她下跪，說我愛她。」
『對，這樣你的世界才會多彩多姿。我說你啊，別再固執地相信美就是善了，全宇宙沒有比皮相更不可靠的東西。』
「你們都給我閃邊！」喝退他們，諾因擰了擰半身，斥道，「馬上變回來！這樣子像什麼德性！」女孩們齊聲尖叫：「變回來幹嘛！」暴殄天物！諾因一記冷眼讓她們閉嘴。
「就這樣粉飾太平？」魔界宰相甩甩頭，一臉迷糊，「不行，我沒臉面對肖恩。」銀髮青年差點被他氣死，碧眸噴火：「你這個死腦筋！你現在就有臉了？看著肖恩師父恨你，你舒服？還是你難受，也要他跟著難受？」維烈當頭棒喝：「不是！」
他的目標是神道！他想奪取真身的力量！
黑壓壓的人群里，兩個身影激烈纏鬥，叫好聲響徹雲霄。
再次掉進奇怪的迷宮，史列蘭沒有像上次那麼驚慌，叫了兩聲沒迴音，他反而鎮定下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尚未覺醒的神祗也產生了無人發覺的變化。
『生命都有生存的價值。』
「做任何事，我都會想：『父親會怎麼做』。我永遠無法擺脫他，也不想擺脫。因為他在的時候，從來沒有摸著我的頭誇獎說我『做得好』。」
「封神？好個膽大包天的傢伙。」貝姆特起了幾分佩服之心。軒風怒道：「竟敢把壞主意打到小史頭上，不可饒恕！」聽人家說到自己，史列蘭回了個友好的笑容，看得軒風心花朵朵開，目露陶醉。
「如果我變得不像我，你們會討厭嗎？」史列蘭忐忑地問。
『生死？命運？時間？』
「小史，叫你哥哥也來嘛。」軒風最先振作，百折不撓地堅持色女本色，還貪心得令人側目。史列蘭歉然道：「我不能去找賀加斯，一向是他來看我。」軒風一頭霧水。楊陽明了這是囚禁的後遺症，心疼地長嘆。
吵吵鬧鬧中，愁緒滿懷的棕發青年也微微笑了笑。見狀，父女倆鬆了口氣。
深沉的靜默持續了一陣，被楊陽的嘆息打破：「所謂的願望，都要傷痕纍纍地抵達終點，才會開始否定和背離。」
「薩克。」扎姆卡特報出昵稱兼化名。
「喂喂喂，別搞人身攻擊。」在他們從吵架上升為鬥毆前，楊陽及時出聲，她的魄力比維烈大多了，兩個大齡兒童乖乖閉嘴喝茶。
只是，史列蘭再幼稚也是神，即使力量被封，記憶也不至於受到波及。神的精神力又那麼強，最多幾年就該把封印沖開了，這中間是出了什麼差錯？
維烈吁了口長氣，抱著豎琴默默彈了幾個音，繼續傾訴：「我不知道大家是怎麼想的，但是那麼漫長的生命，真的讓我很厭倦。偏偏我是摩耶的支柱，我只能一直微笑，聆聽大家的抱怨，解開他們的心事，滿足他們的要求。沒有人問我累不累，我也不能說『我不想幹了』。」
遺留在稚嫩臉龐上的陰影，
蘋果派、蘋果餅、蘋果蛋糕、蘋果麵包、蘋果布丁、蘋果醬、蘋果茶、蘋果酒……越想越饞涎欲滴，恨不得把時針撥快兩個月。
西城城主用叉子捲起炒麵塞進嘴裏，略帶不自在地道：「為什麼老看著我？」軒風壞心地笑道：「看你好看唄。」
「乖，不氣，諾因是一時口快，不是真的怪你。」
「維烈，我確定我沒有大肚子，所以楊陽應該是你生的。」
「史列蘭？」身邊傳來溫和的詢問，黑髮少女揉揉睏倦的眼，看清他的樣子，面露關懷，「做噩夢了？」
他有身體了！和諾因一樣的身體！
「諾因，我好累。」史列蘭小聲道，言下之意：我可不可以睡覺了？
掌心的記憶 漸漸遠去；
史列蘭眨眨眼，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楊陽，我可以握你的手嗎？」儘管不明其意，楊陽還是大方地伸出手：「好啊。」
親手檢查了一遍，又看了兩箱，月滿意頷首：「薩克，付帳。」
「呃……就是不得已，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他一直關著你？」
「他不是人。」
那是生命的隕落，在不久的未來。
「那就到此為止。」
「沒事，沒事，你先出去。」楊陽回過神，慌忙擺手，急著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過了好一會兒，侍女才以無意識的狀態轉身，跨著機械性的步伐走出房間，習慣性地帶上門。
「哼！」諾因憤憤別過頭。楊陽幫他添茶消火：「反正他是神明，這點力量不算什麼。」
就這樣消磨到中午，諾因和早上一樣，過來蹭飯。午餐是紅燒羔羊肉、水煮魚、醬汁牛排和新鮮蔬菜，飲料果汁，飯後甜點是乳酪卷和杏仁派。然後諾因和半身一起去軍營，楊陽也在那
兩位主神是對應關係，力量和意志也是。賀加斯為了恢復兩個世界的平衡消耗了大量的權能，從而被帕西斯佔據主導權；史列蘭懼怕想起過去，連帶影響了力量的發揮。
『那是相對而言！』拔高的男聲是接近歇斯底里的狂怒，『賀加斯，不要逼我了！一旦我進入毀滅狀態，你決不是我的對手！就是現在，讓我破壞這個世界，你還可以創造一個！』
望著那個素不相識的自己，
「現在的天氣最容易感冒，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多喝水，多休息。」
她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很像神官。
兩邊是高聳的牆，前後都是彎彎曲曲的路，他轉悠了一會兒，找不到出口，騰身而起，想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牆壁卻跟著升高，無論他怎麼飛，都追不上，最後終於力竭墜落。
「你自己去養成吧！」
「嗯。」
也只換來橙色花瓣的靜靜搖曳；
楊陽靜靜注視他，春末的風在兩人身邊打旋，卷著碎瓣飄遠。
天哪！天哪！！怎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軍務長只愣了半秒就會意，解下佩劍遞給他。諾因火速塞進半身手裡：「喏！進去后馬上變身，保證沒事！這次記得變成壯男！」除了楊陽和史列蘭，每個人都踉蹌了一步。
「……」
這個身體原形是劍，沒有觸感也沒有味覺，他都是憑潛意識的記憶判斷。但是當神明期間不用進食，所以食物對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東西。
「哇——蛋糕！蛋糕！」莎莉耶振臂歡呼，高興有熱鬧可湊。楊陽輕拍友人的肩：「別忘了通知莉莉安娜。」諾因壓根沒興趣過什麼生日，卻不忍心拒絕她的好意，撇撇嘴算是答應。
『你這個大笨蛋！連這些傢伙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他們根本不值得你守護！』
棕發青年發出尖銳的笑聲，充滿殘忍的諷刺，那是他過去從未展露的面貌：「放心，我不會殺他，因為殺也殺不死。」楊陽難堪地咬住下唇。維烈顫了顫，不是畏縮，而是不堪負荷的反應。就像一台老舊的機器壽命到了盡頭，無聲哀鳴。
「太棒了！諾因，太棒了！」瞥見干外孫，肖恩興奮地道，「他真是天才！我教他的招式他一學就會，還能跟上我的步調，模仿得分毫不差！」
「不要。」又咳了兩聲，史列蘭終於忍不住哭起來，「我不要回去，不要離開諾因和楊陽。」他莫名地知道如果沒有附身對象，會被強制遣返，再也見不到他最眷戀的兩個人。
打理完畢，把床鋪也整理好，兩人走出卧室。侍女已擺好簡單卻美味的早點：淺藍花紋的白瓷盤上豎立著造型可愛的小籠包，烤得金黃的叉燒酥發出噴香的味道，混合著紅茶和咖啡的香氣，還有甘甜如蜜的黑霉汁和芳香的葡萄酒任君挑選。
迷離的霧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聚、淡化，透出成熟男子的軀體，一襲簡潔華麗的銀紋黑袍，長長的髮絲掠過柔軟的布料，傾瀉而下，披散在潔白的床單上，勾勒出無數道美麗的曲線。
晶羽打開門走進，室內的情景和她想像的一樣：肖恩哭喪著臉站在穿衣鏡前，一身筆挺的正裝；帕西斯正在幫他結複雜的領結，動作細緻溫柔，唇畔漾著開懷的笑。
傷害對方的同時，也是在傷害自己。
「怎麼樣，想打架？」
「瑪格把花丟到我頭上，說我不愛她，不然，我就不會朝她下跪。」
寬敞的大廳爆出無數火花，以狂亂的軌跡散射，空氣形成渦流急速旋轉，夾雜著跳躍的電光，一道無比燦爛的光柱從天而降，罩住半跪的神祗。四壁迸出裂痕，產生些微的晃動，天花板也落下大量的灰塵碎石。
「……」楊陽深吸一口氣，顫聲道，「維烈，你後悔報仇嗎？」
「不要。」史列蘭難得反抗半身，堅定地道，「我想抱楊陽。」
銀色的月輝彷彿為他披上一層薄紗，模糊了那張秀逸絕倫的容顏，卻增添了一份朦朧美。以冰為魄，以雪為容，以月為神，傾國傾城。
先運用降靈術的原理，讓附體束縛住神明，然後施加暗示，神不知鬼不覺地用抽取的力量轉化成封印。以那樣的手段擺平賀加斯，應該是為了配合當時的背景，順帶造勢，而且他的主要目標似乎是史列蘭。
不愧是神明。楊陽也暗暗感嘆，注視在半空優雅旋身的黑袍青年。繼龍族之後，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強大美麗的生命。
「假惺惺。」
楊陽舉雙手贊成。她這個父親啊，有時真是笨得令人惱恨。
「你補償得也夠了，這一千年都是你陪著肖恩師父，我代他原諒你。」抱緊懷裡的人，帕西斯轉過身。楊陽反射性地追上去，抓住他：「等等，你要帶肖恩去哪？」
「不記得了……」
他這廂剛察覺，猛烈的風卷就將他彈開，重重按壓到牆上；而楊陽慌忙間射出的箭被一團黑霧吸收，也一個跟頭栽了出去，掉進西牆角的晶體堆，全身被赤紅的光芒籠罩，動彈不得。
本來敵城宰相進入軍鎮一定要有正當理由，被嚴密監視，但是上至攝政王，下至魔武大會的冠亞軍都與這位宰相交好，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而且西城的民眾早已知道肖恩就是復甦本城的大恩人，過去的仇怨一筆勾銷，又對自家宰相的本領放心得很，夾道歡送，祝他玩得愉快。
既然身為她的貼身保鏢，史列蘭當然和她住一間房。楊陽本來認為不妥，想叫人再搬張床進來，但是看某神天真無邪的樣子，覺得自己思想不純正，最後不了了之。
「沒事吧？」諾因重心不穩地坐倒，驚魂未定地問，不敢想像他若不是正好來巡視，會是什麼下場。
懷裡的黑色長劍微微震動，同時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她腦中響起：「楊陽……」
聲音空蕩蕩地擴散開來，久久沒有迴音。史列蘭越發不安，爬起來飛奔，慌不擇路地亂闖，邊跑邊喊，「回答我，楊陽！諾因！我被怪牆關起來了！」
劍？軒風和貝姆特愕然。維烈揪然色變：「您……」楊陽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我們到裏面談。」
「唔～～～」黑髮的神祗朝枕頭裡蹭了蹭，像個賴床的小孩，愛睏的神情襯著絕俗的容顏，竟然無比性感。楊陽一邊默念清心咒，一邊又推了推他：「乖，起床了，早睡早起才是好寶寶。」唉，她真的會心肌梗塞。
黑袍的背影與夜色完美融合，步履洒脫，帶著美妙的韻律感。
「生日蠟燭。」身穿禮服的楊陽解釋，「吹熄以前許個願，很靈的哦。」
「嗯。」他應了一聲，卻沒有動，直到旁邊的人睡著，將長發從她鬆脫的指間拉出，翻身下床。
我只有在你面前才這樣！貝姆特差點大吼出聲，幸好及時忍住——這豈不是承認他對她有意思嘛。可是他不說，軒風也看得出，笑靨如花地在他胸口划圓圈，吐氣如蘭：「貝姆特，等我病好，我們再一起去賞花怎麼樣？」
西城隱捷敏亞下界·首府赫拉特——
「救我，諾因！」聲音帶上哭腔，「你聽得到我啊！」
「沒錯！史列蘭這麼乖，他還對他下手，太可恨了！」莎莉耶大力支持。軒風在心裏用狼爪子擦擦口水，綻開大野狼欺騙小紅帽的專用笑容：「小史啊，屋裡悶不悶？姐姐帶你出去玩好不好？」楊陽板著臉警告：「你才別把壞主意打到史列蘭頭上。」她打賭，一出去軒風就會將人壓倒在某個花壇里。諾因陰惻惻地笑道：「沒關係，我已經教史列蘭防狼術了。」眾人抹汗。
「主人。」小羽輕喚，語帶嘆息，「崔西已經辦好退房手續，新的屋主會在下午過來。」
「說什麼胡話！」開罵的是諾因。早就看出他的心思，軒風掩嘴而笑。楊陽心一動，想起帕西斯當日代傳遺言的情景，以及之後見面時，那雙澄碧的眸子。
「可惜，只拿到一半，不過這也夠了。」
「那箱開給我看看。」修長的食指隨意一指。商人連忙命令部下打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把精巧的長弓，當場演示：「您看，這質地，這雕刻，這彈性——絕對沒話說！要不是夏爾瑪大陸，真是買不到這種精靈用的古老長弓，虧得還有工坊會做。」
只是，其他人就沒她這麼悠閑了。
『賀加斯，我們來創造時間吧，還有命運和生死。』
「嗯。」
『笨蛋。』
「好。」
夜涼如水，滿天繁星如同鑲嵌在黑絲絨上的碎鑽，閃爍著幽冷的光芒。皎潔的月光穿過窗帘的縫隙，照在枕邊的漆黑長劍上，泛出奇異的銀輝，緩緩膨脹，就像煙霧般，覆蓋住沉睡的人。
「難道我還會故意逼你穿成粽子嗎？」帕西斯橫了他一眼，邁開大步，「走吧，去吃飯。」肖恩幸福地撲到他背上，蹭啊蹭：「嘿嘿，我就知道帕爾對我最好了。」
猶豫片刻，貝姆特才道：「礦山的情況有點奇怪，我想請你調查一下。」伊莉娜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儘管弟弟看不見：「行，交給我。」
是夢。楊陽說了，只有夢裡她和諾因才會不在。
「諾因竟然是索貝克的兒子。」軒風支著頰，一臉不可思議。貝姆特咧開嘲諷的笑：「失敬失敬，老前輩。」諾因笑容之陰險不亞於他：「應該叫祖宗，小毛孩。」
「是嗎？」諾因也綻開愛才的笑容，凝氣成劍，微微一抖，雪亮的光華映得他清秀的臉龐如罩寒霜，說不出的森冷，「不過光是模仿成不了一流的劍客——史列蘭，學著點。」
「對，下次你叫我們再沒有回應，那就是夢，因為現實里，我們一定會趕過來。」
「的確是封印。」揚起滿意的笑，諾因鬆開手，拍拍半身的肩，「史列蘭，不用管它，也別去想遇到我以前的事。」魔封愣愣答應。知情的人們撇嘴：霸道的男人！
喘了會兒粗氣，帕西斯緩和顏色，語重心長地道：「你也想開點，戰爭互有傷亡很正常，何況那麼久以前的事。內疚的話，就對他好一點，不要讓他傷心！這才是贖罪，你懂不懂？」維烈受教地點頭。
「來，嘗嘗看。」夾起一隻小籠包放進他的碗里，楊陽熱情地介紹，「是我教大廚做的，我家鄉的特產。」史列蘭熟練地拿起筷子，他很聰明，看過一遍就會使用。
撥弄著心弦無法平靜……
結束了和胞姐的通訊，貝姆特又批閱了兩份公文，響起敲門聲。不等他應答，探進一張笑吟吟的嬌靨。
「唔～～～」實在不怎麼相信，但在眾人的起鬨聲中，諾因只好像傻瓜一樣合掌禱告，再用力吹氣。他肺活量很大，25根蠟燭一次熄滅，引來一片叫好聲。
習慣了新環境后，楊陽漸漸喜歡上西境。
諾因聽聞此事後，只有一句評語：無聊！
肖恩鬆了口長氣，展顏道：「帕爾，多來玩，我也會常來看你。」
『再創造一百次也不是原來的他們！』握緊光元素凝成的長劍，賀加斯的神情是豁出去的堅決，『蘭修斯，你要毀了我的子民，就先毀了我！』
「小心燙！」看見湯汁漏出來，楊陽急忙推開他以免衣服濺到，用餐巾擦拭他的嘴角。肌膚沒有泛紅，她終於確定了連日來的懷疑：「史列蘭，你是不是吃不出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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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唱空間轉移的咒語，帕西斯帶著肖恩消失在光影里。
「嗯，當初你不也是用我找到他的嗎？我都找不到，何況你。」這句話是對維烈說的，視線卻沒有對著本人。諾因眯起眼：「找到他后，你想幹嘛？」
沉思片刻，他掏出一根鏈墜，用心聲道：「伊莉娜姐姐，聽得到嗎？」
「不是，中午我想帶他去彩虹館，那裡的推薦料理非常棒，可是不穿禮服不能進去。」
沒感覺到痛，卻有一股熟悉的孤寂湧上心頭，他情不自禁地叫道：
……像嚼蠟一樣。
「我沒有和維烈去過甘藍菜田！」肖恩緩過氣，大聲道，「兩個男人也不能生小孩！」眾人從震驚中平復，用虛脫的神情看著當事人。楊陽喝了口茶，徐徐道：「你們還想聽嗎？」
兩個世界的時間有差異，算算是同輩沒錯。
原來，瑪格蕾特公主也是愛他的。楊陽情不自禁地嘆息，為這對幼稚的男女打心底無奈，更為千千萬萬無辜遭難的犧牲者掬一把同情之淚。
「～～～～」
丁冬！又是一個破碎的音符，受一股莫名的衝動驅使，楊陽唱起一首消失的心上人喜歡的小曲：
「好酸～～～」莎莉耶咬了一口青蘋果，小臉皺成一團。諾因面無表情地嚼著：「太甜了。」
「……嗯。」雖然不想讓她失望，誠實的乖寶寶還是耷拉著腦袋承認。楊陽嘆了口氣：「真是的，我還以為你是不方便消化。」
結果，她就變成沒人理的一個，樂得和史列蘭靜靜逛街、看書、修習魔法和精進箭術。
南城表面平靜，底下卻暗潮洶湧。梅琳大祭司在索伊拉冰封事件中喪生，剩下十一位高階祭司各有算計，暗中提拔接班人打算擠下四璧中的兩位男性。北城大王子垂涎繼承人蕾雪的美貌，一方面也是出於權利慾，向她求婚，遭到拒絕，南北兩城關係惡化，米利亞坦本人也因為梅蓮可曖昧的態度心生不滿。
西城情勢大好，卻有流行病蔓延，當地的百姓以文盲居多，自然缺乏衛生常識，氣候濕潤后弊端一下子暴露出來。幸好維烈從百寶袋裡拿出特效藥，先治好噴嚏連連的眾官員，再緊急開展講座，加派人手到各地做應急措施，才挽救了一場大禍。
「只是……」肖恩看向軒風和貝姆特，「西城的話，距離太遠了。」維烈自告奮勇：「老闆和軒風小姐交給我。」昭霆捅捅他：「喂，你和陽真的是父女？那你也是我的表叔了？」楊陽苦笑：「不，我是他寄養在那邊的。」昭霆瞠目結舌。軒風驚呼：「不會吧！」貝姆特嗆了一下，以全新的眼光打量部下：「原來你也會和女人做那種事。」維烈紅著臉訥訥，又不好否認，畢竟內情實在太複雜。有人卻不放過他，莎莉耶好奇地問：「陽的母親是誰？」
『我們不是不死的嗎？』金髮的小男孩不解地問。黑髮的小男孩以書遮住半邊臉，只露出含笑的眸，『沒關係，賀加斯先去的話，我會陪你的，因為你最怕寂寞了。』
如果真能這麼平靜地生活下去倒好，但是楊陽總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真煩！」輕鬆擺平，扎姆卡特追上來，抱怨地嘟囔，「要我說，乾脆一把火燒了東城最好！」月頭也不回地反問：「順便也把賀加斯燒了？」血龍王無言。
「肖恩，喏。」希莉絲把蘋果切片，遞給情人。肖恩道了聲謝，接過吃起來，既不歡呼也不雀躍，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樣。
然而當他走出囚牢，物是人非。
「嗯，走吧，別忘了帶那張我最喜歡的躺椅。」
鎖起門的卧室里，楊陽坐在高背椅上，粘貼剪下來的報紙。
蒼白修長的手指彈奏出不成調的曲子，像淅淅瀝瀝的夜雨，打濕了少女的心。
「是哦，下次做蘿蔔湯給你吃。」
米亞古要塞的大街上，成排的矮樹綻放出
被呼嘯的車輪無情地拋開，
帕西斯一窒，換了個角度：「那，如果我和她對著干，你會幫誰？」肖恩睜大眼，表情變得不安。見狀，帕西斯揚起嘴角：「開玩笑的，我會避免和那幫傢伙正面衝突。」他始終不忍見他為難。
楊陽手持基里亞斯之弓闖進大廳，一發劍風越過她射向席恩，在胸前轉彎，化為呼嘯的氣流，卷得他衣角鼓盪，棕色的長辮跟著飛揚。
「你許了什麼願？」接過自己的蛋糕時，楊陽悄聲問。
「……」血龍王非常肉痛地掏出一張紙，咬牙切齒地道，「搬到這個地址，那邊的人會付你尾金。」嗚嗚嗚，他的錢啊～～～
「你們也認識嗎？」女郎喜出望外。同時一個弓箭手裝束的青年匆匆奔近：「頭！」
「是嗎？」史列蘭破涕為笑。楊陽回以笑容，諾因卻怔了怔：「怎麼只斷了一根鏈子？」
「讓他走，希莉絲。」
哦，難得他這麼可靠。眾人都是一訝。
「你是誰？走開！」
曲調逐漸低微，取而代之的是溫和敘述的聲音：「這是父親曾經彈給姑姑和我聽的曲子。」
「咦？」肖恩一怔，以為她不歡迎自己。其他人也錯愕萬分：「你怎麼了，陽？」
「帕爾！」理智頓時斷線，他緊緊抱住徒弟，全身激烈發抖。帕西斯嘆息著輕拍他，以不甚友好的眼神打量父女倆，柔聲呵哄：「乖，出了什麼事？」
「客人，隨便挑，哪箱開得不好，我全部白送您。」
「楊陽，看，我有身體了哦。」史列蘭興高采烈地獻寶，神態就像個天真的孩子，多少破壞了他的完美，也讓楊陽得以勉強用平常心待他，一把扣住他的臉：「史列蘭？真的是史列蘭？」掌心的肌膚細膩潤滑，比諾因還好，簡直是極品。
「我寫信給維烈，你們留在這兒。」
「原來諾因的生日是六一兒童節啊。」昭霆好笑地嚷嚷。諾因瞪目：「沒有這個節日！」
「就是酸才好吃嘛。」不理會味痴的評價，楊陽熱情地誇獎喜歡的水果。維烈體貼地端起一盤點心：「來，莎莉耶，鬆餅，這個不酸。」桌巾上除了兩籃青得誘人的新鮮蘋果，還有甜甜圈、三明治、圓形鬆餅、花色蛋塔、果醬和奶油，紅茶咖啡等飲料，濃郁的香氣勾動食慾。
「這種感覺太可怕，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也沒人可以問。大家只會調侃我，叫我安心當新郎。可是我真的受不了，我怕會做出無法挽回的事。」
不過，她還會老嗎？抓抓瀏海，又是一聲長嘆。
剪報是她的興趣之一，就像寫日記一樣。
「他們倆不會吃花瓣吧？」昭霆抹汗。莎莉耶也心有戚戚焉：「難說。」
「……不知道。」史列蘭下意識地縮成一團，怯怯地道。希莉絲和莎莉耶看得心疼不已，衝上前捍衛。露蒂絲也大聲制止：「諾因哥哥你口氣不要這麼兇惡啦！」
「殺了他。」
隨著精神的集中，有種內部膨脹的感覺曼延開來，而映在楊陽和諾因眼中的景象，是他額前的飾物不斷震動，迸出細小的龜裂和耀眼的銀光。
「坎塔薩火災！中城滿願師的暴舉！死亡人數七千六百餘人！」
林立著倉庫的碼頭上，繁忙的人群絡繹不絕，吃水線極深的巨大船隻不時駛向蔚藍的大海。競價就在岸邊進行，卸貨的搬運工和上船的客人擦肩而過，從外大陸平安返航的水手蜂擁向酒店狂歡，船長和聞訊趕來的商船長大聲交談，報告損失或收益。
「我管他牛還是羊！」
看著停在半空的梳子，女郎深深苦笑。
「早上好。」情不自禁地回以微笑。
北港·希望角——
「不是的。」史列蘭糾正，「諾因是不想我和莎莉耶玩，說她會帶壞我，楊陽就不要緊。」
「啊——」
諾因眯起眼，撫上早就覺得礙眼的頭飾。感到對方震了一下：「會痛？」
紅髮少女手一松，肖恩乘機掙脫，轉眼跑得不見蹤影。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希莉絲轉頭責怪同伴：「你幹嘛讓他走啊，陽！」
「離開珂曼世家時，我還想，要約束大家，和艾斯嘉和平相處，結果卻是我一手造成了他們姐弟倆的不幸。」
諾因和楊陽都是魔族，擁有無限的生命，那麼，他們能陪我到永遠吧。
反而是罪魁禍首東城內外安寧，各項事業蒸蒸日上。但是經常捧著月桂茶悠閑品茗的城主無害的笑容下究竟在打什麼算盤，只有天曉得。
席恩但笑不語，悠哉的態度拉響了諾因腦中的警報：不對，是計！
而史列蘭也的確沒有任何出軌的行為，一直把她當大型抱枕，安安穩穩地一覺到天亮。
諾因眸光一動，若有所思地撫上半身的額飾。史列蘭顫了顫，睜開雙眼。
「不要！」
他才最讓人擔心。斜睨宿命的另一半，楊陽輕嘆。
「肖恩！」希莉絲河東獅吼。
中城的東境依然戰火不斷，火勢卻有所減小，多虧莉莉安娜在大眾面前露臉，發表了幾次演講。民眾這才想起拉克西絲是光神的神女（實在是她比較像戰神的使者），情緒漸趨平穩。以淪陷的北三省為源頭的瘟疫卻跟著湊熱鬧，火得拉克西絲成天咒罵夙敵。
※※※
「終於醒了？懶蟲。」
楊陽眼望宿命的另一半，緩緩道：「我不是很了解索貝克，是從神官的性格推測，他也是什麼事都藏在心裏，表面笑嘻嘻的。他不說，不代表他不難受。我和你一起看到了他小時候的經歷，他出身不好，本性也不好，但他真心待你，因為你把他帶離塔拉斯，讓他像普通孩子一樣成長。所以我猜想，你對他的意義可能不止師父這麼簡單，像是人生支柱，道德指標之類。在索伊拉你誤會他，魔武大會時，我就感覺他的神智不怎麼正常，沒準就是這件事的影響。或者是囚禁的關係。還有協調神，具體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于情于理，你都應該留在他身邊才對。」
「肖恩！」史列蘭吃驚地看著劍術老師，隨即皺起眉，「不對，你是誰？」
目送兩人的背影，晶羽卻沉下臉，眼裡籠上陰霾。
那是對昔日的慰藉；
俯卧在隨風起舞的樹陰下哭泣，
「～～～～」
疼他們，寵他們，就像一個和藹的母親，盡心儘力地照顧年幼的子女。她最喜歡做的，是細細梳理他們玩耍中弄亂的長發，每次都梳九十九下，不多不少，說是祈禱生命長長久久。
一如往常起早爬上城牆，欣賞壯觀的日出，楊陽帶著好心情準備回家吃飯，走到樓梯口時，突然視野晃動起來。
澄澈如水晶的眸緩緩睜開，呈現出空無一物的茫然，就像荒涼的凍土，黑暗而蒼寂，神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眉間的寂然更加深刻入骨，翻出從骨子裡透出的冰冷。看得楊陽又是不安又是心疼，情不自禁地輕喚：「史列蘭？」
「是！」擺出剛剛學會的標準起手式，史列蘭肅容以應。
「帕爾說跟楊陽打過招呼了啊。」肖恩好言好語地安撫，瞥見兩人，喜道，「楊陽，諾因。」
仔細想想，所有的問題都沒解決：神官的仇，菲莉西亞，肖恩和帕西斯的糾葛，席恩的蠢動……哪一樣都不是短期內能擺平的。
「哦。」眾人獃獃地走出去。一來到客廳，諾因就指著椅子示意半身坐下，雙手環胸擺出盤問的架勢：「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
銀光爆射，漂白了視界。不知過了多久，充斥房間的光芒漸漸變弱，眾人揉揉眼，只見一柄劍躺在地上，諾因懷裡空空如也。
「哪裡難受？說出來！」
「小籠包很好吃。」頓了一會兒，黑眸浮起笑意，「背書包的楊陽這麼說。」
※※※
景色變幻，一轉眼，是瘡痍滿目的大地，不斷墜落的流星宛如火焰洗禮，驚慌奔逃的人們在神罰下像蟲蟻般弱小，極盡奢華的建築被風暴摧毀殆盡，奔騰的海嘯淹沒無數人家，倖存者被深不見底的裂縫吞噬，恍若一切原本就不存在於天地之間。
那個瘋子！！！兩座火山爆發，連性情溫和的楊陽也將所謂的苦衷拋到九霄雲外，湧出打扁某神的衝動。
辦公室里，貝姆特長吁短嘆地簽名蓋章，天曉得他有多懷念以前成天摸魚，練劍放鷹的日子。
「第一次都是這樣的，習慣就好。」
『永遠就是……時間的盡頭。』
妻子看不見摸不著，師兄姐都在冥界，最重視的那個人喪失記憶，有了愛慕的女孩和新的同伴，想起來后，也不再以他們為中心。
※※※
鏘啷！隨著一聲清亮的脆響，天花板迸開一個不規則的空洞，滿天星光灑了下來。
八百年前就該化成灰的光復王以年輕瀟洒的姿態出現；統治者竟然是魔族的後代；西城的新任宰相身兼魔界宰相，不但有血魔的嫌疑，還與中城的滿願師是父女關係；而東城又指責這位滿願師和暗殺城主，破壞首府的逃犯是同一個人……謠言乘著想像的翅膀到處飛舞，攪得民心越發惶惶不安。
「我回來打聲招呼，在這個混蛋離開這裏以前，我要另外找地方住。」
「瑪格是一個奇迹。她是那麼鮮活，就像一朵盛開的花。我無法自拔地愛她，可是愛的同時，我也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個笑容一個眼神，就能牽動我的心。只要她一句話，我甚至願意擊毀千億的星辰，將宇宙結上緞帶，捧到她面前。」
食指無意識地撫摸紙面，楊陽逸出一聲長嘆。她說不出以牙還牙這種話，死去的村民何辜，這些市民又何辜？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人類的精神力絕對比不上神明，那他是用什麼手段壓制了史列蘭？
「是嗎？」頓了頓，縴手握住他的發尾，輕輕拉扯，「那就睡吧，再睡一覺，會連不愉快的心情也忘了。」
嘖，那也是個變態！諾因咋舌，驚訝生父居然能夠壓制體內的神明，不過總算搞清楚席恩為何能如此輕易得手的原因了。
砰！卡薩蘭城主推門走進，黑髮少女毫不驚訝地轉過頭：「又遲到了哦。」
「滿願師小姐，出了……」敲門不應的侍女擔心地衝進內室，看到聞聲回首的黑髮青年，語聲戛然而止，也僵成木雕一座。
「你為什麼會喜歡她？」帕西斯實在不滿這個師母。
聖潔的白光遏止了崩潰，隨之出現的金髮青年彷彿一束無暇的光，綠眸溢滿悲憤，一字一字道，『蘭修斯，我決不讓你傷害我創造的生命。』
「我要！」史列蘭化身好奇寶寶。諾因斥道：「小孩子不許喝酒。」
「我始終是個不成器的兒子，只會墨守成規，消極度日。我想做到父親的程度，可是我沒有他的才能與魄力。我曾經以為時間能填補我和他的差距，但有一天我發現：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父親也在朝前走。而且他走一步，等於我走一百步。」
他對神代的歷史很感興趣，曾經研究過神語。這種語言和龍語一樣，本身就擁有魔力，人類的聲帶無法發出，但是應用於法術的話，就會發揮出難以想像的威力。席恩的封神陣全部用神語組成，確實是驚世駭俗的傑作。也就是說，他是利用神明的力量，反過來對付神明自己。
這一刻，他才明白，肖恩活在未來，而他活在過去。
地震！？正好一腳踩出，她猝不及防地前傾，一個倒栽蔥摔下去。在場的士兵紛紛驚呼，趕緊來救。
由諾因統治的西境，也處於相對平穩的狀態。本來西境就不如東境富裕，人民都比較務實，加上某個沒有信仰心的城主熏陶，個個老神在在，還發出「我早就知道了」的吹噓。因為很早以前，就有諾因是魔王轉世的傳言，更別提他那把據說邪氣衝天的佩劍。
出了一身汗回來，洗澡上街淘書，萬眾矚目的程度不用說。買完去莎莉耶所在的情報部慰問兩聲，留下特地買的小點心，通常會在那裡撞見摸魚的昭霆，見識到一出追殺記。
於是，第二天傍晚，中城城主無語地對著一個特別定做的大蛋糕，指著上頭的蠟燭：「這是什麼？」
聽完大致的敘述，西城城主總算心裏有了個底。他特地放下公務前來，就是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他在白色的迷宮中。
不過己城變成如今的富饒景象，他還是很高興的，這本來就是他的願望。
「諾因——」
「明天是你生日。」肖恩總算笑開顏，「解封印時，我特地留心過——空之月1日，是你和莉莉安娜的生日。」
「才怪！你知道神明降臨為什麼要有附體？因為他們的真身力量太大，下來會破壞平衡，假身比起一般人雖然還是強得多，但是一下子用掉那麼大的能量，他們也會很虛弱。」
而他還在黑暗裡，看著他。
「羽落！」史列蘭的魔法和楊陽同步施展，卻毫無作用。驚愕間，他飛出下意識鬆開的手，重重掉在地上，而黑髮少女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了個滿懷。
「諾因，別這樣啦。」楊陽端著托盤走進，感嘆這幅畫面真像良家婦女強迫優質美男，「喏，史列蘭，蘋果汁和棗糕。」
砰！話音剛落，從侍女那兒得知事態的諾因破門而入，目睹果然有「姦夫」在床，臉色鐵青。跟在他身後的露蒂絲、雷瑟克、莎莉耶、肖恩和希莉絲目瞪口呆，被那超乎想像的美貌眩花了眼。
「我什麼我，白痴！這種事也說出來！」帕西斯怒不可抑，「你就這麼想讓肖恩師父恨你？他連席恩都不想恨！為什麼你們個個都逼他恨你們？」維烈詞窮，半晌才道：「我不是逼他，是說出真相……」
『我是暗術士，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我能看透人心深處的秘密，神也不例外。』
「嗚！」她的手指一碰到，史列蘭就往後仰，呻吟了一聲。楊陽心擰得生疼，本來就純潔惹人愛憐的氣質在容貌的增幅下魅力倍增，當下柔聲安撫：「會疼嗎？我幫你看看裏面是不是有東西。」
※※※
「他又不是投奔羅蘭·福斯，何必這麼緊張。」楊陽的口氣也不太好，感覺對方太緊迫盯人。
也難怪已經很有免疫力的楊陽也看得目不轉睛。
反射性地轉過頭，兩人望見一個傭兵打扮的艷麗女郎，氣質成熟奔放，捲髮高高紮成一束，更襯出一股彷彿盛開薔薇的冶艷風情，可惜那張麗顏滿是失望：「抱歉，我認錯人了。」
「哦，你看得到我的記憶嗎？」楊陽一喜。史列蘭點點頭：「還有感覺。」
『誰怕寂寞了！』顧不得母親還在幫自己梳頭髮，賀加斯一個前撲，又和弟弟扭成一團。
「原來你找過了！？」眾人吃了一驚。
「乖孩子，到我這邊來。」
擺好精緻的早點，囑咐黑髮的小男孩不許偷吃，白衣白裙的少女走向最大的客房，在門口停步。
「真拿你沒辦法。」諾因雙手一抄，抱著他走向卧室，留下一片讓他莫名其妙的尖叫。
有時候，就算只是不服輸，也要走到底，席恩也許就是這樣吧。
「……」
寂寞的吟遊詩人憂鬱地撥
不要離我而去 即使這樣懇求，
「不是錢的問題。」肖恩打斷，語氣並不粗暴，他還無法原諒友人，托帕西斯的開導，也沒有了之前的恨意，「帕爾已經決定幫羅蘭，如果我不能下定決心站在他那邊，去了只是讓他為難。羅蘭也未必讓我見他，那孩子曾經罵過我，我沒放在心上，這次更不會饒恕我。」眾人都接不上話，陷入尷尬的沉默。
「我沒生病啦，你有事找我吧，說好了。」
「歡迎來到封印之間。」
卡薩蘭城主深切後悔自己的決定。
「嘿嘿。」伊莉娜曖昧地笑了，不作回答。
「啊……沒，沒事。」楊陽也臉色慘白，大口喘息，定了定神后，她左顧右盼，「史列蘭……」諾因搶先抓起佩劍，怒道：「你搞什麼！跟在她身邊，居然還讓她發生這種事！」
於是，一行人頂著滿枝頭的青色果實，坐在紅棕相間的方格子桌布上，享受悠閑的午茶時光。
「足夠夷平整個西境。」
※※※
「咦，喜歡就喜歡咯，還有什麼理由？」
「別教壞小孩！」這回是踩腳背，楊陽和顏悅色地開解，「他大概有什麼苦衷吧。」史列蘭眨眼：「什麼是苦衷？」
「那些小短腿不冒出來最好，省得礙眼。」
※※※
笑聲在飛快交替的畫面中模糊，最後定格為一座宏偉的宮殿，四周都是無垠的黑暗。絕美的女郎一邊整理凌亂的書籍和玩具，一邊以無奈而溫柔的眼神凝視兩個打鬧的孩子。
「當然不會！」楊陽衝口道。諾因的回答更簡潔：「白痴。」綻開璀璨的笑靨，史列蘭堅定頷首：「好！」
「！」史列蘭只覺全身的力氣不斷流失，只一會兒就跪了下來，他試圖反擊，卻有一道無形的氣膜阻擋了力量的釋放，召喚元素也沒用，這裡是個完全封閉的空間。
『賀加斯，賀加斯，永遠是什麼？』
「能量的異質化嗎？」吐出一個專有名詞，諾因以深思的眼神打量半身，「憑他的力量，是能做到這種地步。」史列蘭不解地眨巴眼睛。
「怎麼又是這副娘娘腔的樣子！」諾因氣急攻心。雷瑟克的衝擊更大，畢竟那原本是他的劍。
米亞古的神殿規模不大，風景卻極為迷人。花圃與樹陰交相環繞，造型古雅的建築倒影在純凈的湖泊里，滿眼濃得化不開的綠。鐘聲鳴響，幽幽傳遍整個市區。不時有白鴿飛起，洗滌心扉的柔和氣息瀰漫在每個角落，讓人忘卻一切俗世煩憂。
一頭烏髮流泉也似的散開，雪白的被，墨黑的發，宛如一朵黑色的曼珠沙華，輝映出陽光的淡金色，將那太過空靈的美麗拉到咫尺，也使楊陽從迷夢中清醒過來。
「我想調查一下——怎麼，你想楊陽他們了？」
「痛……」史列蘭淚眼汪汪地瞅著他還在戳啊戳的食指。
「嗯！」
逆去的風輕拂整座城市，
指尖彈奏出別離的旋律，
「哈哈哈！」席恩爆笑出聲，眸光清晰異常，清晰到剝除了所有的偽裝，裸露出惡意和一絲痛苦，半晌，他靜靜地笑道，「我也很奇怪，身為慾望源頭的你，怎麼會這麼乾淨。」史列蘭困惑地眨眼。
※※※
「你……好像在哪裡看過。」扎姆卡特凝神回憶，雖然分離了，他還是擁有維烈的記憶和感情，但他對雌性向來印象薄弱，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月和氣地問道：「你認識維烈宰相嗎？」
腦中靈光一閃，諾因用盡全部的力氣喚道：
「史列蘭……」楊陽眼眶泛紅，伸手去拿，被諾因阻止：「慢著。」
「哼，以為這東西就能賄賂我嗎？」說歸說，諾因還是接過來丟進嘴裏，邊咀嚼邊含糊地道，「總之，不管你以前死了老娘還是弟妹，或者徒弟被人強姦，都得給我想起來！」楊陽瞪他：「太強人所難了！」
長吁短嘆地坐起，楊陽刻意別開視線，調勻呼吸，由衷擔心老了會得心臟病。
「不多住幾天嗎？」他若無其事地挽留，用手勢示意下仆再幫師父添一碗粥。
貫穿天地的神道驚動了全世界，人們惶惶不安，猜測是否又是什麼災難的預警。執法教團乘機做文章，謊稱是上天的警告，要剝奪拉克西絲的神女身份，東境再度鬧得沸反盈天。
「是，是，低血壓。」楊陽端起純銀的咖啡壺倒進他專用的杯子，調奶油拌好，「要酒嗎？」
每天可以肆意在大得離譜的床上打滾；醒來就有熱騰騰的餐點供他享用，不斷翻新，頓頓美味得讓他恨不得把手指咬下來；洗澡時可以打水仗，閑了和帕西斯出去逛街，欣賞風景，品嘗各色小吃，天堂也不過如此。
「諾因！楊陽！」
「他……他殺了姐姐！」
「你還想把他養在溫室里？」睨了她一眼，諾因直截了當地道，「你老哥來了，差點把史列蘭吸干，不想我們再因你而倒霉，就給我好好思考對策。」肖恩臉上變色。希莉絲緊張地環住他的胳膊。
不過，總覺得在哪裡看過……沒費絲毫力氣，楊陽就想起來，因為這張臉只能用「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形容。
東城城妃自盡。
神態恬靜的少女和氣質凌厲的青年相對而坐，翻閱各自感興趣的書籍，桌上的茶點散發出清香，如果再加一隻寵物，就是一幅完美的家庭構圖。
「我個人是願意原諒他。」肖恩徐徐移開咬了三分之一的包子，平常他吃這種包子只要一口，「看在我的面子上，帕爾他們也會。」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楊陽和希莉絲心沉到谷底。昭霆高興地道：「那不就好了，皆大歡喜。」肖恩苦澀一笑，沒有回答。
「咳！」棕發青年一口包子卡在喉嚨里，差點噎死。其他人也噴茶的噴茶，嗆咳的嗆咳。維烈狼狽地喊道：「不能這樣算！」楊陽白他：「你不是為了讓召喚法陣對我起反應，把肖恩的基因加入我的體內嗎？」
「我有空的話。」以堅定的意志拉回被她勾走的三魂六魄，貝姆特喝了口湯壓驚。
「他說，外面有壞人，會吃掉我。」
「第二天，瑪格就離家出走。然後，她變心和死亡的消息傳回來。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人像碎掉一樣，後悔得想殺了我自己，破壞一切，毀了這個逼得我連愛也不敢愛的世界。」
除了捧腹大笑的昭霆，餘人都聽不懂。耶拉姆最乾脆，直接拉回正題：「席恩的事到底怎麼解決？」肖恩答道：「我來盯，雖然我感應不到他，但是我做了些布置，他出來我會有感覺。」
「這種鬼話你也信？揍他！」
「楊陽，我要吃布丁。」撒嬌地蹭蹭。
「靈魂？」
「嗯。」回應帶著濃濃的鼻音，史列蘭放聲大哭，這一哭像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慌得諾因和楊陽手忙腳亂，不知如何安慰，同時也暗自慶幸：還是原來的他。
肖恩失魂落魄地站著，雖然只是相差半天，他卻感覺這是道無法填補的鴻溝。
清冷狹長的鳳目眨了眨，溢滿困惑之情，長睫微垂，看清一雙指節修長，骨架完美的大手，爆發出奪目的喜色。
「不要了，帕爾！」
焦急的呼喚很快得到回應，卻是一個陌生的男聲，穿著園丁服的中年男子匆匆跑近：「你找誰？」肖恩驚訝地瞪視他，浮起不祥的預感：「帕爾……帕爾呢？他不在？」
「可是我好難受，你不要弄了好不好？」
「還有，那個額飾，我懷疑是封印。」
「你昨天還說我連累你們，要我思考對策……」
「嗯……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大家會擔心。」肖恩搔搔頭，綻開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實我是怕希莉絲生氣啦，她發起火來很兇的。」
「羅嗦！你給我滾進來！我就不信我受不住！」
那是對昔日的追憶；
而經過兵荒馬亂的一星期，米亞古要塞的居民也習慣了滿願師身後那個風華絕代的黑色身影，不再動不動發獃流口水。唯一的後遺症是士兵們經常跑去向雷瑟克哭訴，說他們現在看最美的妓女都像看黃土渣，提不起興做。
「昨天我查了下書。」用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一本遊記，諾因打破沉默，「將物體異質化，需要非常龐大的能量。」楊陽往嘴裏塞了塊小餅乾：「舉個例子。」
「是真的人嗎？」莎莉耶拎了拎袍子，一臉不可思議。史列蘭奇道：「我不是人，是劍——莎莉耶不認識我了？」又多出一尊石膏像。
『比如你？』華麗的男性嗓音含著嘲諷，回應他的是爽朗的長笑，『哈哈哈……沒錯！』
門後果然是卡薩蘭城主，一臉喜色：「快來，那傢伙回來了。」楊陽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肖恩回來了！？」
趕到大廳，還沒進門就聽見紅髮少女的咒罵：「壞蛋壞蛋大壞蛋！有了徒弟就沒老婆！去這麼多天也不曉得報個信！」
「對啊。」
幽深如子夜的瞳眸依然清澈，卻不再單純，流轉間燦爛生輝，是從逐漸豐富的內心世界折射出的光芒。如果比喻，過去是通透的水晶，現在是綺麗萬千的琉璃。
「閉嘴！我不想聽你說話！給我滾得遠遠的！看到你就噁心！」惡毒的話語衝口而出，卻在目睹那身影搖晃的瞬間，嘴角幾不可察地一抽。
吉他為逝去的人而彈奏，
※※※
高速移動的雙方一觸即分，步伐一致，變換出曲線的軌跡，彷彿鏡影的碰撞，練慣用的長劍不時迸出一閃而逝的火花，打成長辮的棕發和漆黑如夜的髮絲在風中飛揚，狂風驟雨般的攻防令人目不暇接，驚心動魄。
「呵呵，不乖的孩子可是要受到處罰的。」帶笑的男性嗓音加重了力度，與此同時，史列蘭只覺頭部撕裂般劇痛，忍不住慘叫……
「嗯！」
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棕發青年打了個哆嗦，這才驚覺自己的疏忽。餘人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
「一句話，美少年養成？」楊陽橫了她一眼。軒風拍案：「精闢！」
「是啊，都那麼……」後半句被一聲驚呼打斷：「維烈！？」
「忍著點。」
「啊，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葉爾瑪，他是我的搭檔瑞。」女傭兵爽快地搭訕，「你們呢？」
嗚，這個畫面……眾人都紅著臉轉過頭，不堪負荷地捂著胸口。
斗篷一揚，諾因走出卧室。在炒魷魚的威脅下，法師們已經做好萬全的保護措施。
光柔和地穿過樹葉的縫隙，
「那個，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席恩。」維烈再度充當和事老，「都是因為我的疏忽，才讓他逃掉，我會負責把他找出來。」肖恩淡淡介面：「你找不到他，我找過了。」
「沒有，只是……我覺得，你應該多住幾天。」楊陽猶豫地道，「也許是我多嘴了，可是你好不容易恢復記憶，他應該很希望和你聊聊當年的事，還有恢複原本的師徒關係。」希莉絲不以為然：「那麼慘的過去，索貝克一定會迴避。」
「適應，適應就好。」軍務長只能端著笑臉，這麼安慰。
「這裡是我的意識空間，你們以靈體的狀態闖入，才叫找死。」
富麗堂皇的豪宅區，淡黃色的石板路隔出幽靜的一角，寬敞的庭院沐浴在晨光下，枝繁葉茂，花團錦簇，小橋流水更增添了幾分雅趣，棚架上爬滿了紫藤花，抖落晶瑩的露珠。
突然，他停下筆，盯著一份報告看個不停。
「不懂。」
這裏沒有繁雜的人際關係，瑣碎的禮儀規範，人們親切爽朗，又有滿街的書店供她消遣，日子過得逍遙快活。
次日清晨，魔界宰相臉色慘白地出現在城主府門口。
自從第一天史列蘭害得全餐廳的人食不下咽，拐跑廚師和侍者后，楊陽就明智地改在屋裡用餐。
不要不要！我不要再被關起來！不要再一個人！
「也就是說——」黑髮少女唇畔的笑意隱含苦澀，「人有太多放不開的事，不能妥協的事，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矛盾的情形。」
殘留的懼意如潮退去，史列蘭反手抱住她，嗯了一聲。
「意思是給楊陽爛貨？」
因為帕西斯現在越快樂，分別時越痛苦。
「史列蘭！」
此刻坐在神殿鐘樓上面的，不再是有著可愛羅莉外表的小女孩，而是十七八歲的美少女，緊身的見習生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迷你裙下是曲線完美的雙腿，肌膚嬌嫩細緻，裸露的天足也宛如象牙雕刻，泛金的褐髮長及臀部，和著頭罩隨風輕揚。
自從魔武大會後，魔導國就陷入一片迷惘的騷亂。
最慘的是中午，他正在開一個重要會議，半身興沖沖地跑進來，邀請他一起去吃飯。列席成員當場石化，半天腦筋轉不過彎，前面的議題全部忘記，之後也說得結結巴巴不知所云。
噗！正喝茶壓驚的雷瑟克噴出一道水箭。希莉絲等人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諾因卻沒有受到驚嚇，他很清楚半身是個小白：「你的意思是想擁有人形，然後保護楊陽？」
女孩們手牽手歡呼，楊陽也欣喜地抱住還有點迷糊的史列蘭。諾因抓抓頭髮，挫敗地道：「算了，現在關鍵是那個混賬——雷瑟克，叫所有的法師警戒！再放一隻蒼蠅進來，統統回家吃自己！」軍務長領命而去。肖恩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帶泣的控訴如劍貫穿維烈的心，緊接著聽到的反駁又讓他錯愕地瞪大眼：「不是他殺的。」
流星因不歸之人而隕落；
「不許傷害諾因和楊陽！」
「他心底真正的願望明明不是奪取我的力量，取代我和賀加斯，為什麼要費盡心血，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身為黑暗的源頭，史列蘭同樣能看穿席恩的心。
「嗯！」用力點頭，看得女孩們滿眼小星星，雙手合十無聲感嘆：太可愛了～～～
經他提醒，楊陽才發現額飾沒有消失，還剩一條銀鏈，而原本色澤妖異的玉石轉為淡而透明的紫色。
「噩夢？」諾因本想說睡覺很正常，聽到這個詞倒是一訝，「神也會做夢？」楊陽笑道：「是啊，我覺得神和人真的沒啥兩樣。」
在政治鬥爭中落敗的執法教團乘機策反，利用本土百姓根深蒂固的信仰暗中煽動，各地相繼爆發起義；而看不見的黑手將聖騎士團與南城未來的掌權者派牽起線來，交換情報和人脈，整個東境鬧得沸反盈天；擁護亞拉里特的貴族軍儘管實力最弱，威脅性最小，卻反而最安全，拉克西絲至今不忍心置兄長於死地，更不想他像一隻老鼠一樣落魄地躲藏，所以只是全力搜捕，沒有下格殺令。
搖頭，總覺得非常詭異。
「殺了姐姐的……是卡修？」肖恩一時無法接受，內心滿溢的苦澀卻降低了水位。
「軒風！」貝姆特吃了一驚，「你怎麼跑出來了？快回去躺著！」
「真相不重要！是瞞著他開開心心過日子，還是鬧得魚死網破大家難受？我打賭潔西卡小姐也會幫忙圓謊！」
帕西斯的眼中恢復少許溫度。再堅強也有限度，他曾經瘋過一段時間，是維烈治好了他，但那種施捨似的幫助，對自尊心高的他而言只是討厭的人情債。而羅蘭不同，他給了他親情，讓他重拾失落已久的快樂，所以他也願意不計代價地幫他。
「混蛋。」仗劍守在他們身前，諾因不掩滿腔嫌惡，「竟敢把爪子伸向我罩的人，找死。
諾因代替吉西安處理文書工作，公務堆積如山，恨不得分出八隻手來幫忙，所以一發現莎莉耶有情報和財務方面的天賦，就把她拎去奴役，抗議無效；雷瑟克除了軍務長還身兼建築部長、禁衛隊長和城主隨侍武官，雜事比上司只多不少，部下又特別喜歡請示他，成天像旋風一樣到處刮；肖恩和希莉絲要忙軍團的事；耶拉姆以「鍛煉」為名成天拖著昭霆往校場跑。
「楊陽，很難過。」
「那個奸詐的傢伙！」咒罵了一聲，諾因叮囑，「下次見到他，一拳把他轟成稀巴爛！」楊陽插口：「不行，席恩死了，肖恩也會死。」
昭霆和莎莉耶搬出一堆零食，看樣子準備開茶會。而楊陽負責泡營養又好喝的藥草茶。肖恩以黯淡的眼神注視她熟練流暢的動作，這過去是帕西斯的工作。
視野劇烈搖晃，一張溢滿擔憂的清雅容顏撕開扭曲的景物，「沒事吧？你叫得好大聲。」
※※※
維烈抱著豎琴，不言不動，蒼白若鬼。
「沒錯，所以你恨他實在沒道理。雖然他也是抱著不良目的，但殺死潔西卡小姐的是科爾修斯不是他。如果那老匹夫不搞鬼主意，潔西卡小姐也根本不會被風之幽鬼逮到，早就順利撤走了。」帕西斯隨口胡謅，反正科爾修斯的靈魂已經被他的劍吸干，死無對證。
不是外貌的關係，他們都披著旅行者常用的斗篷，而是那種自然散發的氣勢，一看就知道非常人。
「史列蘭，聽諾因的話，這酒濃度太高了，晚上我給你喝蘋果酒——諾因，吃小籠包要當心，裏面有湯。」
「史列蘭！」
匆匆解決早飯，諾因被楊陽拽著斗篷拖回來，扣上扣子，拉平衣角才放行。剩下兩人繼續篤悠悠地邊吃邊聊。
插入胸口的光劍粉碎了溫馨的回憶，吐出一口金黃色的鮮血，主掌毀滅的神祗輕撫孿生兄長驚悔的面容，笑得隱含無奈的平靜，溫暖而雋永。
一大早醒來就看到一張美得沒天理的臉，實在有害身心健康。
不能怪楊陽，任何正常女性一早起來看見一個陌生男子趴在身上，都會驚慌失措。
「好看！好看！」莎莉耶和露蒂絲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希莉絲捧著臉嘆息：「美極了。」
只有昨晚……楊陽露出擔憂之情，輕推身旁的人：「史列蘭，起來了。」
至今為止，史列蘭從來沒有討厭過這個軀殼，即使曾經想當人，也只是想想而已，睡過一覺就忘。然而這一刻，他強烈希望自己有一雙手，能夠像諾因一樣抱住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翻來覆去，都是罪。
琥珀色的雙眼漸漸恢複原本的明凈澄澈，哀傷依舊，卻少了悲痛與憤恨。
楊陽駐足，不敢打擾眼前的人，儘管維烈的神態並沒有拒絕意味。
在這樣雜亂的景象中，卻有兩個人顯得特別耀眼。
沒話說，只有把眼淚往肚子里吞。
蘋果花開了。
「賀加斯好像也在這個世界，還是處於力量被壓抑的狀態，所以我也不能解開。」史列蘭困惑地道，楊陽和諾因卻一聽就懂——賀加斯現在是附在帕西斯身上。
下一秒，楊陽三人的身影同時消失，只留下滿地狼藉。
「對不起。」
噗！在場至少有三人噴茶，餘人嗆咳。
「今年長出肌肉。」
誘惑的指引化作無形的力量拖動他的雙腳，茫然走了一陣，史列蘭驀地駐足。
「……對哦。」
當天的地震遍及全世界，連海底火山也起了異動，卻沒有人員傷亡和財物損失。因此情緒平復后，人們很快忘了這件事，連紀錄也沒做。
「貝迪？」幾乎在同時，另一頭傳來喜悅的女性嗓音，「好久沒聯絡了，今天怎麼想到找我？」
是那個冰棺里的男子！這麼說，那個就是混亂神的真身了？
「諾因早。」史列蘭揮手問好。諾因打著哈欠坐在椅子上，衣襟敞開，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我已經起得夠早了。」
史列蘭默默吃著美味的食物，絕美的面容籠罩著罕見的深思之情，半晌才道：「我不是怕想起來，是怕想起來后，我就不是我了。」理解他的意思，諾因和楊陽沉默。
「我去看他！」再也聽不下去，肖恩掉頭飛奔。希莉絲一把拽住他：「等等！至少吃完飯再走！」
「……」
「你！」
「煩死了！哭有屁用！」諾因大手一伸，「雷瑟克，劍借我！」
「肖恩！」楊陽轉過頭，正好看見宿命的另一半從天而降，背上的風翼化為光點，襯得他的神情更為晦暗，雙眸射出不加掩飾的恨意，直刺昔日的友人。
降魔戰爭的起因……居然是情侶吵架。
依然是令人心悸的音色，不屬於凡塵的清澈剔透，一霎那，黑髮少女彷彿看見春季的原野綻開白色的小花，聽到白雪飄落屋檐的輕響，耳邊有微風拂過，帶來遠方的花草清香，一切的一切，都是融化身心的美好。
「別這樣！肖恩！」
笑容和善的年輕男子憑空出現，輕飄飄地懸坐在他的正對面。
長睫微垂，斂去了流動的波光，悠揚的音律響起，彷彿來自太古的悠然，平穩又蘊涵著滄桑與傷感，豐潤的嗓音透出水晶般剔透欲碎的細膩情懷：
這會兒，在輕鬆的氣氛下，楊陽忍不住問：「那個……肖恩，你沒事吧？是不是沒見到索貝克？」她都懷疑他被席恩附體了。肖恩低聲道：「他搬回東城的上界去了，我沒錢乘空浮舟。」
「呵呵，真是可愛的話。」席恩忍俊不禁，動動手指鞏固結界，「欺負小孩子果然很有快感，你還是乖乖的，叔叔一會兒給你糖吃。」
你自己還不是很寶貝他。楊陽腹誹。史列蘭興高采烈地咬了一大口棗糕，怯怯地看向半身，遞出剩下的：「諾因吃。」
諾因原本上午辦公下午過書痴的癮，可惜最近存貨太多，只能挪出傍晚的時間從楊陽那兒坑書看，順道喝遲來的午茶，預定下回的目錄。
「史列蘭萬歲！」啦啦隊歡呼，爭相撲過去擁抱吃豆腐，被楊陽用風牆擋在外面。
史列蘭張開雙臂，一個輕巧的前撲抱住半身。諾因從狂怒轉為震驚，呆了約莫兩秒，瞪視楊陽。對方回給他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攤手表示自己也一無所知。
「停——」肖恩大喊，加快速度后躍。史列蘭見狀也往後跳，茫然地看著他。
「你應該變成一個威武的男子漢！」諾因敲了半身一拳。這時，穿戴整齊的楊陽打開卧室的門，插口道：「史列蘭，你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仔細說給我們聽聽。」魔封專註回憶：「嗯……我就拚命想，如果跟諾因一樣有身體就好了。不知第幾遍時，突然感覺輕飄飄的，等醒過來，就變成這樣了。」
「呵呵，小貝啊，我最近越來越覺得，你其實是頂害羞的人。」
※※※
對座拿著報紙的人手指一顫，眼底的落寞被笑意掩蓋，藏得極好。
「夠了！」希莉絲敲了情人一個爆栗。諾因威嚴地咳了咳：「今天就到這裏。」楊陽笑著擺手：「明天還有慶生會，維烈你們多住一天吧。」諾因奇道：「慶生會？誰生日？」
「莉莉安娜！！」
怎麼會……諾因試著掙脫，卻連小指也無法抬起。他看出有人用幻境讓分身的靈魂迷失，也知道這樣冒失地闖進來很危險，可是照道理，他們三個的意志一定能勝過他。
「痛？不解決這樁破事，有的你頭痛！」諾因粗暴地抓起他的衣領，近距離逼視他，「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自己不願意回想以前的事？」史列蘭垂目不語，擺明了心虛。
「這個嘛。」楊陽代替手足無措的父親，悠然回答，「勉強算來，肖恩吧。」
關鍵不是原不原諒，而是能不能原諒。
「那——」楊陽換左手給他握，另一隻手夾了一塊叉燒酥品嘗，接著試喝所有的飲料，「怎麼樣，是不是有味道了？」
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笑意，她溫和地問道：「怎麼了？」
盡興戰鬥的快感讓諾因打消了將半身關起來的念頭，只是叮囑他謹言慎行，跟緊楊陽，別相信陌生人的甜言蜜語，尤其要提防女性。史列蘭一一凜遵。
狂歡了一夜，當酩酊大醉的人們東倒西歪地起床，聽到一個使他們瞬間酒醒的消息：
「那我自個兒享用了。」
變奏的音符象徵著主人的心境，楊陽也適時調整表情，以沉鬱的目光看著父親微露痛苦的清俊臉龐：「所以我開始躲著她，想整理情緒。瑪格以為我是迫於命令才不得不娶她，當面質問我到底愛不愛她。」
你瘋了！他們是兩個人！用力甩頭，楊陽用顫抖的手指拿起茶杯，灌了一口平息內心的驚濤駭浪。肖恩冷冷地道：「帕爾不會變心，他愛的是莉。」軒風背脊發涼，結結巴巴地應道：「呃，是。」
所以這天，一喝完最後一口南瓜粥，他就直截了當地道：「帕爾，我想回去了。」
不過經過這次照面，他算是領教了，那老殭屍的陰險程度絕對不亞於羅蘭！
心裏彷彿有一把刀，緩慢而用力地割著，時刻不斷，就像無期徒刑。
維烈的教訓，意外的身世，肖恩的過去，都化為洶湧的波濤衝擊著她，當回過神，才發現火苗已熄，留下不堪回首的悲傷。
滿身冷汗地醒來，他在黑暗的房裡顫抖喘息。
單調的風景，不變的生活，和偶爾會出現的金髮男子，化為洶湧的巨浪，拍擊著他全部的心神。
「頭？」扎姆卡特和月露出意外之色。
『還有，我始終不放心席恩，有你跟著，萬一他有什麼小動作，我好及時發現。』這個理由還比較正經。
蒼黑的瞳凝視銀色的豎琴，眼裡卻沒有豎琴，而是無數過去的片斷調和成的空靈色調。
琥珀色的雙眼閃過按捺不住的興奮，諾因敏銳地捕捉到，驟然醒悟。
完事後，他左看右看，滿意頷首，將肖恩轉了個身，獻寶地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帥？」
好半天，史列蘭才抽噎著讓楊陽擦臉。
「那要我怎麼樣？掐死他？」肖恩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門，語氣透出失控的徵兆，「我已經夠仁至義盡了！你還要我做到什麼地步？難道你父親的命是命，我姐姐的命就不是命？！」楊陽無言以對，黑眸隱然有淚。維烈看不下去，艱難地發聲：「肖恩……」
「大概是反璞歸真吧。不過，這不是我今天找你來的重點。」話音剛落，席恩手一揚，角落的晶體射出刺眼的紅光，交織成魔力之網，將史列蘭牢牢卡死在中央，腳下的符號也放出熾白的光輝。
「切，你們怎麼把他當孩子看待。」軒風不滿，熬有其事地教育，「不管心智年齡如何，他的外表是成年男子，就該有相符的內在。」這麼美的皮相不能糟蹋。
※※※
「聰明的孩子。」似曾相識的男聲也加深了吸力，操縱他往前走。無論他怎麼使勁，都違抗不了深處的意志，絲絲黑氣如蛇纏繞住他的手腳，頭痛欲裂，影響所及，視線也開始模糊。
「廢話！不是你連累我們？但我們也用不著你像頭老母雞似的護著！」諾因毫不留情地道。楊陽溫言調解：「既然席恩的目的是封神，這就是全人類的問題了。」
「喏，煎牛排，玉米濃湯和鮮蝦炒麵，不怕被感染，味道有差就吃。」
友人離開的當天，維烈就回到西城。不是逃避，實在是他忙得不可開交。
哎呀，又影響到他了。楊陽苦笑，像安慰小孩般輕拍他：「沒事的，我只是有點走神而已。」本來諾因特地讓半身陪著她就是為了防止她胡思亂想，結果她還是動不動感傷。
不到半天，城主府就全線癱瘓。黑髮美男途徑處，一片人仰馬翻。路人不是看得眼珠子爆出來，就是下巴脫臼。史列蘭又特別好奇，這邊碰碰，那邊摸摸，讓嚮導楊陽幫他解說，附加一串尾巴，還越來越長。
他已經習慣帕西斯的寵溺，也下意識地以為他和魯西克一樣自主可靠，卻忽視了自己帶給對方的傷害——地下神殿的強制融合，協調神的附體，千年的囚禁，以及索伊拉的指責排斥——因為帕西斯看起來沒事。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我要砍了這棵輸！」棕發少女暴走。耶拉姆連忙拉住她：「喂喂，對樹發什麼火。」楊陽用感嘆的口吻道：「就是，你應該感到光榮，牛頓也是被蘋果砸到。」
「我體質好得很，也不挑食。」
實在美得罪過！
「不能叫他認罪悔過嗎？」昭霆提出個折中的建議。在場除了維烈父女都不是和平主義者，但為了肖恩，不約而同地表示贊同。本人卻咬著蟹黃包，不吭聲。
「總之——」諾因很受用地咳了咳，「我們必須小心提防席恩，這次他只成功了一半，難保什麼時候又會伸出魔掌。」楊陽沉吟道：「我本來以為他的目的是用打擊我們讓肖恩痛苦，現在史列蘭說他有取代神的野心，真是……」史列蘭卻搖了搖頭：「不，他想先解放他的靈魂。」
楊陽打了個寒戰，意外父親的打擊如此沉重，難怪他後來那麼瘋狂。
吉他彈奏出逝人的嘆息，
急劇增強的氣壓妨礙了發聲，比平常小得多的音量沒有傳入半身的耳朵。眼看光柱越來越弱，那個符號卻光芒大亮，諾因心知情況刻不容緩，挪動手指準備施法。
「啊？」
但是大陸的局勢卻朝她希望的反方向邁進。
「沒關係，索貝克和那位神官先生長得一樣，你可以和他再譜一段戀曲。」
這個徒弟一直是那麼乖巧體貼，精明能幹，以至於肖恩忘了初見時那雙滄桑的碧眸，和想要解救他照顧他的心情。
「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楊陽皺起眉頭，帕西斯臨走時的諷笑清晰浮現，他說最多三天，竟然真的沒超過。該說他了解肖恩呢，還是——
「……我哪有維烈好看。」
「別看了，我採好了，有的你們吃。」耶拉姆無奈地打斷兩人的神遊。維烈困惑地歪著頭。楊陽解釋：「神殿的蘋果樹早結果，雖然是青的，也可以吃。」
「這個身體……要碎掉了。」
「！」差點噎住，楊陽連忙喝茶順氣。諾因瞪視半身：「居然用那麼大的力量變一具娘娘腔的身體，這小子有空！」要變也變壯男呀！楊陽好言相勸：「史列蘭也是為了保護我嘛。」
完工後，她翻到前頁，盯著其中一則，黑眸變得幽暗。
禍水！不折不扣的禍水！
幽冷的黑瞳呈現出水晶般的清澈光澤，魅惑的微挑，既有成人的風情，又有少年的純真，只是一雙眼，就美得傾世絕麗。當最初的震撼過去，一張秀雅清逸的面容映入眼帘，令人屏息的美貌，神韻高華，悠遠如冬日，寂寥如空谷，像隔了天涯海角的距離。
未豐滿的羽翼破殼而出，
看著窗外飛遠的身影，銀髮青年的眼神一分分冷卻。
肖恩怔怔抬頭，獃滯地重複：「不是他殺的？」帕西斯眸光一動，神色有剎那的不願，隨即換上毫無破綻的笑容，輕柔地擦拭他眼角沁出的淚：「你忘了嗎，我當時也在司令部。」
「果然。」楊陽轉向諾因，「我猜這可能是幻化的形體，因為劍找不到了。」
「咳咳！」黑髮神祗面色潮紅，全身汗如雨下，瑟瑟發抖，兩手緊緊抓住半身的衣襟，「好難受…
遲來的震撼席捲心房，實在是這段時間突發事件太多，炸得他們頭暈腦脹，根本沒空消化。
再也待不下去，他轉身狂奔，撞上一具線條優雅卻結實的胸膛。
當日幸福地構繪未來藍圖，期待五年後和心上人共結連理，如今，只能是一場夢了。
「原來如此，我就想那傢伙怎麼會突然細心起來。」楊陽嘀咕。
「哦。」
「相逢即是有緣，不介意的話，去那邊的酒館喝一杯如何？」
維烈鬆了口長氣。肖恩盯著他左瞧右瞧，顯然在回憶是否曾經和友人玩過生育遊戲，導致這樣的結果。
「哎呀，糟糕，萬一燒到頭髮就糟了！」想起昨天的慘劇，楊陽急忙跑過去察看。諾因咋舌：「乾脆叫他起來吧，差不多是吃飯時間了。」
「你是怎麼……嗯？」楊陽怔了怔，伸手撫摸他的前額。發間有個奇異的飾物，兩根交叉的銀鏈中央鑲嵌著一顆紫熒熒的寶石，閃著妖異詭譎的光芒，很是扎眼。
「嗯，在被希莉絲拎耳朵。」
永遠……腦中突然冒出這個詞，史列蘭轉過頭，看向窗內，目光閃動。
「我叫史列蘭，是諾因的劍。」乖寶寶禮貌地自我介紹。
她的雙手已染上數千條人命，未來可能還會繼續增加。這樣的她，即使能夠回到地球，恐怕也恢復不了原來的生活。
「你跑哪兒去了？希莉絲到處找你！諾因也……」注意到他的視線，楊陽下意識地擋在父親面前，目露哀求，「肖恩。」
依靠著你堅強臂膀的童心，
第二天清晨，一聲響亮的尖叫震動了整座城主府。
儘管不把神明看在眼裡，所有的龍都在心底對造物存有敬畏，而且賀加斯也不是什麼惡神，他只是站在維護平衡的立場上而已。
「停下！史列蘭！」
「如果需要錢……」維烈鼓起勇氣開口。
這傢伙……不得不再次後退重整態勢，諾因浮起掩不住的驚訝之情：真是天生的完美戰士！
魔界宰相微微一怔，堅定地搖首：「不，殺害瑪格的人，我必須讓他們付出代價。只是，不該用那樣的方式。」
彷彿拾回冒險時的心情，楊陽輕撫膝上的魔封劍，透過樹冠仰望晴空。
自從第二趟回來后，他就很少笑，常常若有所思。同伴們都不知道他出了什麼問題，暗暗擔心。
北城開始和東城、南城進行三角貿易，被孤立的中城處境更艱難，但米利亞坦也不能無視現實壓力——縱貫大陸的莫爾肯大道交通價值畢竟大於水路，為了一群名叫龍的老祖宗，他也必須和西城通商，使得情況陷入曖昧的局面。
藉由中城官員的擴充，內閣已初具規模，各項農業水利措施發展更為順利，西城本土的學習班也緊鑼密鼓地召開。在這樣的勢頭下，城主的工作量暴增兩倍，多了巡視和人事管理，忙得陀螺也是，壓根沒有陪宰相去敵城賞花的空閑。
「你的聲音……好像變了，感冒了？」貝姆特關懷地問。
「真沒情趣。」嗔了一聲，軒風並沒有生氣，把兩手放在他肩上，「別太勉強自己，偶爾也要懂得放鬆。」
「那……肖恩更應該陪在他身邊，他被囚禁了千年耶，又和妻子兒女分離。」
他是個混賬王八蛋。
「沒有。」回答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股想哭的鼻音。
「不，沒事。」不意外地揮揮手，楊陽本想跟著洗漱，卻在一瞥間，傻在床上，直到某神走進浴室。
「你喜歡陪著陽，就陪著她好了，但是不許再疏忽。」
「地球的啦。」
突如其來的痛楚打斷了思考，骨白色的荊棘從牆裡竄出，纏住他的身體，倒鉤深深扎進肌膚；與此同時，光暈里的楊陽也面露痛苦，咬緊牙關才沒有呻吟出聲。席恩笑吟吟地道：「哎呀，你們怎麼都不叫啊？這種硬骨頭的反應，只會讓我更加興起哦。」
西城在新宰相和新官員的努力下，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氣象，也沒人在乎維烈的人皮下是魔鬼還是天使，反正餵飽他們的就是娘。
在看肖恩的回憶時，諾因就認識到席恩是個狠角色，但因為時間觀正常，下意識地把他當成死人骨頭。之後雖然從楊陽那兒得知席恩的靈體尚在，也沒有實際概念。
席恩微微怔了怔，浮起一絲讚賞的笑意，攤開手，比夜色更漆黑的光團懸浮在他的掌心上方。
「……」史列蘭只是喘息，神智一時尚未回復。楊陽愛憐地擦拭他滿臉的冷汗：「又做噩夢了？你這兩天怎麼老做噩夢。」
「哦～～～原來是這樣。」肖恩恍然大悟，頓時感覺渾身舒泰。
差不多時，肖恩例行性地上門，教導宿命的另一半魔法。史列蘭也在一旁聽。兩個小時后，蒼穹軍團長在情人的催促下離去。楊陽勤懇地做筆記，消化吸收；史列蘭看圖畫版的小說，因為他識的字還不多。
歌聲清瑩潤澤，流瀉如冬日暖陽，又像是甘醇的美酒般沁人心脾。
比上一輪更驚險的對決再次展開，這次是一面倒的局面，史列蘭不時被眼花繚亂的虛招所騙，結結實實地挨上拳腳，引來心痛的低呼。但是漸漸的，他的雙眼變得冰冷無情，琢磨出半身遞劍的規律，計算速度差判斷虛實，甚至反過來試探對方的力氣底限，靈活運用所學的招數。
……算了，他還沒恢復記憶，見了面只是彼此尷尬，還是等封印解開。
不行！心裏有根保險絲猛然拉緊，提醒他：決不能進入破壞狀態。
去年的冬天是史上罕見的酷寒，北城的雪害尤其嚴重，光是凍死的人數就超過十萬。因交通癱瘓，導致的飢荒也奪去了數萬的生命，民怨沸騰。繼二月的白色恐怖后，又相繼爆發大規模的起義，哈梅爾商會首當其衝。王子們之間的矛盾也激化，暗殺未遂的事時有發生，甚至有私生子冒出來爭權。城主和北之賢者忙得焦頭爛額。滿願師對此毫無幫助，本來以貿易治城的埃特拉就把神使擺著好看。
「我就知道。」拍拍頭，諾因吼得天地變色，「你這白痴！想了一晚就想出這麼個主意？就算你想要我師妹殉情，也得給她安排好後事！」希莉絲冷笑：「我不會殉情，我只會踩爛他的墓。」
雖然身邊只剩下一個徒弟，肖恩還是重溫了千年前的米蟲生活。
肖恩還是瞅著一口沒喝的菊花茶，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我會設法解開和他之間的聯繫，來不及的話，也只好這樣。或者把我和他一道關起來，這是最低限度。總比有人出事後，再來後悔好。」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你這娃娃臉！」
「喂，你有什麼資格對我的宰相大呼小叫！」陪部下一起來的貝姆特嚴詞抗議。軒風盯著史列蘭眼冒紅心，已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
……算了，能把索貝克拉攏過來也好。擺擺手，希莉絲表示休戰。
當時，風平浪靜后，雷瑟克等人破門而入，看到的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三人。
「放心，史列蘭，我會跟你哥哥好好討論監護權的問題。」諾因陰冷地笑道，史列蘭打了個寒噤。楊陽也怒極反笑，撫摸他的頭：「沒錯，別理你那個壞哥哥，以後我們會照顧你。」
炸裂，吞沒。
回過神時，他是在一個空曠的大廳里，珍珠色的牆壁沒有任何裝飾，四角堆砌著尖棱形的晶體，呈放射狀，乍看像鑽石花，純黑的石質地板上繪著一個巨大複雜的符號。
「索貝克！」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楊陽恍然大悟，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維烈慢了一拍反應過來：「你……」
抱起師父軟倒的身體，帕西斯瞪視還沒回過神的維烈，冷冷一笑：「便宜了你。」
※※※
「肖恩，你別這樣。」楊陽勸道，「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
關起來……這個詞觸動了一段塵封的記憶，他不堪回首的經歷，心底的恐懼越來越大，化作黑洞吞沒他。
「風之幽鬼是來過，但是在他來之前，科爾修斯埋伏的刺客就暴起發難。潔西卡小姐叫我和幾位法師快走，自己中劍倒下。風之幽鬼只不過是破壞了司令部而已。」
雙胞胎之間的感應瞬間締結，遠在東境的銀髮王女臉色劇變，毫不猶豫地劃出代表召喚的符文。
「是，是！」商人興高采烈地離去。而他一走，某龍就抓狂了：「月！為什麼我們要為那幫精靈掏腰包？」吼得天搖地動，幸好謹慎的祭司已經布下隔音結界。
「不是的，魔法沒有用，不是史列蘭的錯。」楊陽連忙解釋。諾因一愣，正要細問，幾名士兵上前問安。他發過脾氣就恢復冷靜，立刻指揮眾人上街巡邏，看是否有建築物受損，安撫民眾。楊陽拿回魔封詢問：「有沒有嚇著？」
維烈擔憂地看著友人，卻不便開口。當楊陽端上熱氣騰騰的茶點，眾人你爭我奪，擋住了他的目光。
只是一個側影，就美得空幻絕塵。
「好好。」縱容地笑著，楊陽牽著他的手走向廚房，突然停步：對了，要不要通知希露菲爾？
「嗯。」晶羽由衷贊同，只要表情不是那麼沮喪，還有別說話，「你們為什麼穿得這麼正式？要出席宴會嗎？」
黃昏的光透過窗戶照進室內，驅散漸盛的寒意，暖爐已經點起火，旁邊擺放著一張舒適的躺椅，容姿絕俗的神祗左臂掛在扶手上，胸口攤著一本書，似乎不小心墜入夢鄉，柔軟的髮絲垂落在地板上，形成優美的漣漪，長長的睫毛微顫。
血色屏蔽了視野，點點繁星取代了慘酷的景象，長發及地的青年一個灑逸的轉身，流光閃爍的黑瞳毫無適才的暴戾，笑意盈盈，蘊涵深遠的智慧，不帶稜角，通達而包容，宛如深沉的夜。
暗黑神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諾因不以為然：「我從不欺騙自己。」楊陽白他：「所以你強。」她從沒見過比他更自私的人！
「搬走了！？搬去哪兒？」肖恩大驚失色。園丁聳了聳肩：「不清楚，好像是他徒弟派人接他走的。唉，他本來就不是住在這種地方的小老百姓。」
※※※
煩躁的情緒一掃而空，他回到卧室，重新躺下，尋了個好位子，蜷起身子，像依戀母親的孩子般沉沉睡去。
尖銳的笑聲劃破灰暗的天空，在這頃刻間，天空顫抖，海水震蕩，雷聲大作，暴雨傾盆而下。
「跑了？」問這句話時，諾因的語氣很平靜。
一道異光閃過宛如青玉的雙眸。
歸心似箭的人匆匆喝完粥就跑，沒注意到身後投來的寂然目光。
「別欺負小孩。」肖恩跟著插一腳。
「你這個笨蛋！」怒火飆得維烈滿頭灰。楊陽一腳踢出：「不許罵他笨！」千叮萬囑這是維烈的死穴，還敢捅。見她維護的樣子，同伴們這才想起維烈和她是父女。
「有時想想，也許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都這把年紀了，還在追逐父親的背影。他在的時候，雖然壓力大得喘不過氣來，但是也很安心。因為有父親擋著，一切風雨都打不倒他，為我指點未來的路。所以他走的時候，我很傷心，就像世界塌了一樣難受。還不能表現出來，怕他發現，怕他對我失望……」
「月。」黑髮祭司若有所思，「葉爾瑪……我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那是傭兵公會排行第四位，在夏爾瑪大陸響噹噹的傭兵團長，只是在艾斯嘉大陸鮮為人知。葉爾瑪傲然一笑：「嘿，不瞞你說，血玫瑰傭兵團長就是我。」
長眠于地下的先烈們如果知道，只怕也會氣到無力吧。
「閃開！」推開她們，諾因抱起半身，驚訝地感到他的體溫高得嚇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砸了兩顆水球，一大半倒是潑在自己頭上，焦慮下用力搖晃，「醒醒，史列蘭！」機智的莎莉耶大聲叫守衛端水進來。
幸好這波衝擊讓他恢復了少許人身自由，但一連變換了幾個手訣，都毫無反應。
吃不消了嗎？諾因心一沉。楊陽蹲下來，用手帕幫他擦汗，急得六神無主，只能柔聲寬慰：「撐住，我們會想辦法。你……你還能附體對不對？」史列蘭哽咽著搖頭：「不行，諾因會爆炸。」
火冒三丈地衝進餐廳，諾因正想把半身五花大綁扔進地下室，卻翻來覆去找不到人，連侍者廚師也不見了。好容易逮住一個杵在路邊發花痴的女官，問出人在軍營，他火速殺過去。
他們都夠成熟，夠理智，所以不會出現一方壓倒另一方的情形，也不會萌生驚天動地的愛情，但同樣不會有傷害和利用，只有默契的扶持，心照不宣的諒解構成的溫馨，在彼此心底流淌。
「哇——」
「大壞蛋！放開我！」他急起來，用力掙扎。
「安啦，我的燒已經退了。」原南城滿願師端著托盤走進房間，這就是她不能去中城賞花的原因——感冒發燒，「唉，我可是健康寶寶，居然病到卧床不起，真是有辱一世英名。都怪這個鳥不生蛋的城市，一會兒乾燥得要命，一會兒濕得讓人打噴嚏。」貝姆特只能苦笑。
日子過得規律而平靜，比旅途少了驚險，卻多了安逸。楊陽有時候想：就這樣過下去也未嘗不好。
「你太寵他了。」
「嗯，好幾億年。」
不對！抱住頭，他凝神抗拒，敏銳地感到那呼喚不懷好意。
諾因遲疑了一下。楊陽擺手道：「嗯……沒什麼，一點小麻煩。」
頭痛？楊陽更加在意，卻不忍心逼他。史列蘭竭力拚湊零碎的畫面：「我只記得，全是白色，我拚命叫你和諾因，你們都不理我。」楊陽恍然大悟，想起那座雪白的宮殿和花海，以及風神的故事，心疼地把他摟進懷裡：「別怕，你不是一個人，那是過去的事。」
但是三天不到，他的骨頭就開始發癢，他想和諾因痛痛快快地打架，想念楊陽和煦的笑靨和關懷的絮語，想念希莉絲柔情的吻，想念莎莉耶……甚至那個堪稱兩面人的大混蛋。
她依然深恨羅蘭·福斯，誓將他血祭，卻不確定如果還有個星華擋在她面前，她能否下得了手。
神智回籠后，一群人眷戀不去。
「哦。」楊陽不禁擔心，看向躺椅上的人，「難怪他最近老睡懶覺，還做噩夢。」
暗嘆最近刻意的強迫還是無法讓情人大方一咪咪，月叉腰道：「這不是為那幫精靈，是為了楊陽未來的重要戰力。」扎姆卡特一窒，痛心疾首地道：「那也不用給這麼好的裝備。」
「過去？」
「好啊！誰怕誰！」
花了半天趕回徒弟所住的別墅，降落在院子里，西方的天空已經塗滿金紅的霞彩。
「嗯。」貝姆特回以沉穩的笑容，和跳坐到桌上的少女隨意閑聊，度過短暫的午休時光。
「你……」好不容易恢復呼吸的能力，她正想問「你是誰」，對方也恍若剛剛睡醒，形狀優美的唇上揚，吐出天籟般的嗓音：「楊陽。」
「我沒有生氣。」語氣更加悶悶不樂，楊陽幾乎可以想像他耷拉著腦袋的樣子，「我氣我自己。」
「乖，肖恩師父，放鬆一點。」
面無表情地敲敲門，幾乎在同時，響起一個清朗悅耳的男性嗓音：「小羽嗎？進來。」
史列蘭蹙眉道：「那個人很奇怪。」楊陽和諾因一愣：「咦？」
說曹操曹操到，房門被咚咚咚敲響，楊陽趕緊跑去開，不然再過一會兒肯定被一隻大腳丫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