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二篇 風暴之序曲
第一章 冬日之心
這回飛龍不再抗拒，乖乖任侍從牽了下去。想了想，羅蘭改變主意：「別下葬，用火化，骨灰讓那頭龍帶回去。」這是從實際出發的考慮。龍和龍騎士感情很好，無論哪一方死了，都不會再接受新的搭檔。那留著坐騎也沒用，徒耗糧食。
「我還有個不情之請，請你讓這裏所有的紅龍走。」
事到如今，她還能遠走高飛？即使這個朋友已經變得面目全非，連她也不認識的陌生。
羅蘭雖大權在握，也不會蠢得什麼事都親力親為。他只需要掌握住情報部和軍官們，安置一些親信，就能實行監控和管理。
「……」麥先深沉地凝視他。裊裊茶香模糊了青年的面容，但龍本來就分不清人類的長相，他看的是心靈的窗口——眼睛。冰湛的藍色如同冬季的海，並不清澈，深處甚至凝結著鬱氣，卻蘊涵堅定的意志和悠遠的智慧，混合著清醒的自省和由洞察而生的寬容，構成奇妙的氣質。
「還結巴。」
「因為我聽到好大一聲，你為什麼不把它消掉？」
輕柔的吻印上她的發，不含情慾：「睡吧。」
道格拉斯瞪大雙眼，半晌，放聲大笑，和著噴濺的鮮血。
「冰宿，我是不是太不幹脆了？」
半途收拾了一群不開眼的劫匪，羅蘭只花了半小時就走出林子。他在森林里的移動速度一向很快，不知道為什麼。
母后？聽到這個詞，眾人的驚訝更上一層樓：這兩個還是王子和公主？
※※※
自羅蘭即位后，伊維爾倫就漸漸成為魔導國最和平富足的地區。照理人民應該是一種明哲保身，不想多管閑事的心態。但在王室長期的欺壓和羅蘭的刻意宣揚下，使民眾產生了一個根深蒂固的念頭：不踏平卡薩蘭，他們將永無寧日。而伊維爾倫的命運和羅蘭緊緊綁在一起，一旦他們敬愛的統治者有個三長兩短，大家都會一塊兒完蛋。所以只要羅蘭一聲令下，無不積極配合，爭先恐後萬死不辭。
……你就是這種人。
龍族們再孤陋寡聞，也聽過這兩個名號，立刻以全新的眼光掃描，猜測他的來意。
「可是……」想起剛才的情形，朵琳臉蛋更紅，強忍內心的刺痛，小聲道，「你不會……難受嗎？」
「當然可以。」巴曼縱容地笑著，示意馬車停步，護送她們步行上山。
而北城全部的守軍加起來，還不到兩個軍團的滿額，實力差一目了然。但是北地士兵耐寒而體魄強健，真要硬碰硬，也會有相當的損失。
北之賢者深深叩首，沉痛地道：「大人，恕我直言，目前當務之急是緝拿道格拉斯而不是追究罪責。巴曼固然有失，但請您看在他以往的功勞份上，給他將功贖罪的機會！」
「是。」乾脆利索，毫無贅言。
麥先沉默片刻，低聲道：「那，你不為拉克西絲陛下，不能為民眾妥協嗎？不用交出性命和地位，就保持現狀。」
八歲？正好，人格重塑都不是問題，就認她為養女好了。
創世歷1038年空之月7日·北城首府米爾菲——
聽到敲門聲，他趕緊回到義子的影子里。大神官走進辦公室，將奏摺放在桌上，施展治療術，為情人的暴行致歉。
「哦？」羅蘭目露嘲噱，似笑非笑，「會長，你的謊撒得實在不怎麼高明。」博爾蓋德心一突，強笑道：「不知您的意思是——」
「還管什麼傷。」巴曼自嘲一笑。身為騎士，不能保護心上人，他早就無顏活在世上。現在大仇也報了，只剩下諾言支撐著他。振作精神，他習慣性地問了聲：「傷亡如何？」
「不，只是思考。」羅蘭實話實說，目前的局勢他早就預計到，各項準備也已落實，出於謹慎的天性，才反覆考慮，「過來，我幫你梳頭。」
「這是待客之道嗎？」麥先瞪目，將他們的氣勢全瞪回去。
「這是內亂，銀龍王恐怕不會插手。肯特嘛，倒可以試試，希望有用。」
「別提這件事了，克萊德爾。」羅蘭甩甩頭，淡金的發隨之搖曳，「我想安靜一會兒。」
「……對不起。」
她已經太幸福了，不能貪心。
「我知道。」嘆了口氣，羅蘭環住他的肩膀，讓他靠著自己。
「幹什麼，動手動腳。」啪地拍掉，像打蒼蠅，羅蘭睨了師父一眼，「要找個這樣的人還不容易，用你的桃花臉去騙一個有骨氣的女人，再拋棄她，保證她第二天就拿著刀上門報仇。」帕西斯暗暗鬆了口氣，哭笑不得地道：「喂～～～」
「你瘋了！你在玩命！」帕西斯變了臉色，激動地大喊。
※※※
不能嫉妒！不能嫉妒！她反覆對自己說。上流社會在婚後保有情人是非常正常的事，動不動抓個對象滾上床也不稀奇。羅蘭完全不搞外遇已經讓她暗暗慶幸，但是自己身體不好，還要他守身就太過分了。
羅蘭不敢怠慢，鄭重地行注目禮：「幸會，偉大的銀龍王，我叫羅蘭·福斯。」
「不不。」博爾蓋德急忙搖手，恬著笑臉道，「只是步驟上，彼此知會一聲比較好。」羅蘭譏嘲一笑：「會長連具體的計劃也沒有，就上門討賞，未免太無謀了。我倒要問問，邱玲小姐你準備怎麼處理？」
她已經被玷污，要她用什麼臉，去見羅蘭？
這回羅蘭衝擊得嘴角抽搐，指著陽台：「不想被我從那裡丟下去，就趕緊變回來。」
「我是說……你可以召幾個侍女侍寢，或者上街……過夜。」
私心裏，他也不想殺了邱玲，這是顧慮到冰宿的心情。
東城城主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笑道：「還不行。」艾德娜咬緊牙根，只能強忍內心的憤懣，眼睜睜看著他叫來服務生，為自己和她點了兩杯飲料。
「哦，我想去看羅蘭城主啦。朵琳姐姐死得那麼慘，他一定很難過。」邱玲的視線沒離開露琦雅，本能地感到她是情敵，「史汀老師，你忙不忙？不忙的話，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雖然不滿對方哄小孩的語氣，最後一句話又讓邱玲恢復好心情，蹦蹦跳跳地離去。
搖晃杯中的酒液，羅蘭淡淡地道：「會長今天來是聯姻嗎？很抱歉我還在服喪期。」博爾蓋德擺手，額角流下的冷汗不帶演技：「不不，奧黛露公主才八歲，這絕對不可能。」
「哦，那打得過。」
五月底，朵琳終於完全康復，抱著雀躍的心情等待歸鄉的日子。
人形的銀龍王妃輕盈地來到金髮青年面前，將他從頭打量到腳，簡潔地問道：「黑龍族？」
「已經快六月了，還有雪崩！？」
「大義再美妙，過程也是骯髒的。」
「所以，我們彼此還有什麼好裝的。」
這是后話。埃特拉邁向覆亡的速度比拉克西絲預計的更快。帕西斯離開的當天，青龍騎士團就和紅龍騎士團就狹路相逢。因為飛龍太快，當賽雷爾派遣的隨軍魔法師抵達，戰鬥已經結束了。本來他們也派不上什麼用場，龍騎士穿的是米利亞坦高價引進的抗魔護甲，被天雷劈中也只是半焦，只有實力相當的彼此才能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那也要當心變胖，中年最容易發福了。」冰宿若無其事地投出冰箭，刺穿了情人堅硬的心防。
「我師父也這麼說。」羅蘭毫不意外，「他還說你很像安迪米拉爾城主。」麥先俯視面前的茶杯，靜靜地道：「那他想必也告訴你，我不會退讓了。」聽到這句話，羅蘭就明白基本上沒希望了。血龍王是去年來這裏，考慮了一年還是這個答案，說明麥先已經反覆審思過，下了覺悟。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勸說：「銀龍王，我並無意和您為敵，白銀之谷也一直是中立的立場，我只希望您能保持這樣，不要插手人類的事。」
親眼目睹師父的慘狀，羅蘭實在無法不恨肖恩。
——只要你活著。羅蘭在心裏補充，眼神始終無波無痕，只有最深處燃燒著蒼色的液態火焰，就像冰海里詭譎的暗流。
「對不起，銀龍王。」
「不用難過，只是五十年而已，五十年後，冰就會化。」羅蘭裸露出深沉的疲憊，儘管使用的是水族至寶【深海的嘆息】和神聖器【世界之鑰】的力量，發動這兩樣法器還是消耗了他極大的體力和精神力，身體搖搖欲墜，「到時他們照樣活蹦亂跳。」
「哦，那太好了，我會很高興。」
羅蘭的唇角下移了兩根頭髮絲的寬度，這是他控制負面感情的徵兆。
「羅蘭城主……」
羅蘭脫下兜帽，撤銷障眼法，沿著小徑走向山谷，突然感到一股阻力。不等他反應過來，腰間的小袋白光一閃，相應的道具啟動，高挑的身影彷彿穿過水膜般輕巧落地，沒有邁步，而是耐心地等待。
無意義嗎？不。人如果不踏出第一步，就永遠做不了任何事。
羅蘭一愣，會意后不禁苦笑：「冰宿，你倒是很了解我。」
顫抖的手舉起剪刀，對著頸項，她用飽含愛意和絕望的語調道：
「下一秒你是不是打算開溜？」冷冷一瞥，冰宿戳穿他心中的念頭。羅蘭笑得有點僵：「沒……沒有啊。」
肯特沒能復命。第二天一早，北之賢者被下獄，罪名是暗殺城主。
「醒了？」立刻察覺她的動靜，清冽的嗓音隨著擱下的羽毛筆響起，「要喝水嗎？」
「鬧？出了什麼事？」朵琳一直被養在深閨里，對外界的變化全然不知。甚至在她的認知里，艾斯嘉從來是國泰民安。
羅蘭哦了一聲。米利亞坦懇切地道：「別擔心，我會快去快回，你們先跟巴曼四處逛逛，上界他也很熟。」羅蘭轉移視線，看著他身旁的年輕人。
「這是人類的誤會，他們只挖蚯蚓。當然也有誤吃而消化不良的例子，比如扎姆卡特。」
「其實我倒不是不信任會長。只是我和希頓會長有點交情，總要權衡一下。」
「啊，我甘之如飴。」拍拍後腦勺，帕西斯笑了，笑得不帶一絲陰影。羅蘭無可奈何，只有揮揮手，一句「隨便你」，任他去撲火。
「哼。」不理會他的指控，帕西斯交疊修長的雙腿，姿態灑逸地啜飲香茗，「什麼亂七八糟的，人生苦短，愛就愛了，不緊緊抓住，小心失去後悔。」羅蘭一窒，明白這是他的經驗之談，軟下語氣：「師父，我會設法救出師母，你別難過。」
「那你來，不是認親？」
沉吟著，羅蘭將視線投向窗外。
他吻得很深，不同於平日，看似激動下的情感表露，實則掩飾。
「跟他廢話什麼！」幾頭黑龍交換了一個眼色，一齊噴射酸霧。毒氣經過的地面瞬間腐化，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常人只要吸入一點就會全身麻痹。
想到這裏，他反射性地看向沙發。頎長的身影舒展雙臂，慵懶的姿態讓人聯想到打盹的貓咪。眼波流轉間，卻有一種連野獸也會退避三舍的睥睨之勢，混合著自然散發的風情。
冰宿只曠職了三天就照常上班，但他們一直沒私下碰面。偶爾擦肩而過，只覺她眸光清晰異常。攪得羅蘭忐忑不安，生怕她一開口，就是拜拜。
「帶著他吧，他是孤兒。」邁麗出聲解圍，神情微露困惑。羅蘭依言抱起，不解地道：「兩百年前並沒有發生牽連龍族的事件，他的父母怎麼會？」
「啊，羅蘭。」一瞥見他，這一切波動都瞬間隱藏在無懈可擊的笑顏下，「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見到露西——你的祖先了哦。我們一起喝酒聊天，他還是老樣子，漂亮得讓人想畫兩根鬍子上去。」
那個正直的女軍人，雖然他時常為她不拐彎的脾性頭痛，還是有意地將她放在身邊，一方面消毒，另一方面提醒。
「我聽過你很多事。」
「嗯，再過一段時間，我會聽聽你們的想法，現在先讓我靜一靜。」
「哦，抱歉。」
門悄然打開，卻瞞不過靈敏的聽力。應聲回首，墮入陰影的臉不再高雅脫俗，而是透出一股陰冷的詭秘。
夜闌人靜，皎潔的月光穿過雕花窗欞，勾勒出華麗而不失典雅的傢具。
順勢拉出靠背椅，伊維爾倫城主以無人能模仿的姿勢坐下，開始用餐。
博爾蓋德會意，挺起胸膛，信心十足地道：「您儘管放心，我們會將她平安引渡到東境，宣揚她貪生怕死，背神投奔魔族。」
「兩百歲啊，還是小孩子。乖，回媽媽……爸爸那裡去。」羅蘭彎腰將它放回草坪。幼龍卻巴在他腿上，不讓他走。
「聽著，你這個笨蛋。我對歷史不感興趣，但在學校，我也學了不少。野心家是種什麼生物，我大致有數。這大半個月，我也請法利恩和克萊德爾幫忙，為我講解大陸的局勢；搜集了很多資料，推敲你未來的行動，所以我有心理準備。」
「一壺清茶就好。」羅蘭回以微笑，低下頭，「小東西，你想吃什麼？」麥先這才注意到幼龍，皺眉道：「路克，不許纏著客人。」幼龍發出委屈的叫聲，金瞳霎時淚瑩瑩。
※※※
香氣淡如煙，氤氳籠上心頭，帕西斯有些恍惚，默默接過。羅蘭在心裏搖頭，難以理解那樣的感情。在他看來，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一個人身上，是沒有自主性的表現。
一隻素手拍了拍他，然後一張紙攤在他面前：我懷疑朵琳公主的死是羅蘭城主在背後推動。
「嗚嗚嗚，羅蘭……」黑耀抱著他大哭。晶羽沉默地指著房門，神色僵硬，順便把黑耀拎走。
沒有迴音，只有無形的張力不斷擴散，籠罩住整個房間。
「史汀老師！」
「聽說，這個城市歡迎異族。」
「小玲。」賽雷爾輕斥，疲倦地擠壓眉心，「最近情勢很亂，你不要外出，好不好？」不忍違逆師長，邱玲怏怏垂下頭，無精打采地應道：「好嘛。」
「這……」迪斯卡爾遲疑，看看拉扯他袖子，一臉希冀的妹妹，無奈應允，「好吧，叨擾了。」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羅蘭在心裏撇嘴，同時微妙地調動臉上的表情，露出些微動搖。見狀，博爾蓋德再接再勵：「您要犯人的頭顱，我們會全數奉上；戰後的安撫，也請交給我們。」
※※※
「這不挺好嘛，小莫，你當哥哥了。」帕西斯笑得調侃意味十足。莫西菲斯瞪目，他始終不喜歡這個人。
「啊！」羅蘭下意識地打斷，擺出好忙的樣子揮手，「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必須趕快處理，抱歉先走一步。」冰宿眯眼盯著他的背影，一字一字道：「你是白痴嗎？」
「的確是傷腦筋的情況，不過只要這場仗打完，就不用煩惱了。」
羅蘭一怔，也笑了：「我不否認，但是人類有將自己投影他人的壞習慣，所以這了解也並非百分之百的正確。」
「血龍王嗎？」羅蘭忍俊不禁。麥先也淺淺一笑，道：「幼龍喜歡水果和煮熟的肉類。邁麗，你去拿吧。」銀龍王妃不甚放心地離去。嗅出異樣的氣氛，羅蘭心下起疑：他們好像早就知道我會來。
「嗯。」羅蘭微微一頓，眼底閃過惋惜的光芒，「通知北城，做好下葬的準備。」
突刺、閃避、斜削、格擋、分開……完全屏棄了花俏的實戰技巧，純粹力與力的對抗。兩隻四爪龍也鉚足了勁彼此撕咬，互噴咆哮彈。
「這個，我們終究是做生意的，不好太過凶蠻。而且他們神出鬼沒，也著實令人頭痛。」博爾蓋德打心底懷疑是對方暗中煽動指揮，當然這話不好問出來，「最讓人傷腦筋的，巴曼將軍也來為難我們！要知道，一支龍騎士團的伙食費幾乎是天價啊！」說著就肉痛。
「是的。」
「算了，順其自然。」調整心態，羅蘭不再庸人自擾，倒了杯茶，綻開誠摯的笑靨，「北城的進度差不多了，你就住下來吧？」帕西斯歉然一笑：「嗯……我還是喜歡住在米爾菲，那邊去看肖恩師父也比較方便。」
「我不……否認。」麥先目光軟化，調整了態度，「只是，為什麼一定要戰爭？改革不可以嗎？改革的阻力和犧牲小得多啊。」羅蘭苦笑出聲：「銀龍王，如果我是這個魔導國的王，倒可以如您所說的去改革。」麥先語塞。
「你這個畜牲……」巴曼死死瞪著他毫無悔意的臉，眼底是最深的痛恨和比痛恨更深的悲慟，「我要把你的頭割下來，扔到羅蘭城主面前！」
我們知道是龍！問題是龍怎麼會出現在這兒！三人在心裏大吼。帕西斯好奇地逗弄，被幼龍咬了一口后，慈眉善目地笑道：「羅蘭，我正缺一隻龍做鍊金術的素材，把它給我吧。」羅蘭瞥了他一眼，看穿他無害外表下的獠牙：「不行，他是銀龍王托我照顧的。」
帕西斯眯起眼，定定注視徒弟，半晌，迸出兩個字：「悶騷！」
「師父。」淡淡的提醒，帶著無奈的嘆息，「你的茶。」
異族？羅蘭一愕，上下打量不速之客。
由於拉克西絲的篡位，密探部門損失慘重，正好把陷入低潮的帕西斯丟過去訓練新人。不是他吹，他這個師父整人絕對是一把手，當年他就被整成本領高強的陰險胚。也可以讓帕西斯發泄，早日恢復正常。
「哈哈哈，是我輕率了。來，再干一杯！」
宛如玉石雕刻的手抬起，掀開兜帽，露出一張清雋雅緻的容顏。五官精緻得像出自名家的藝術品，神情冰冷高傲；眼眸和長發都是如海的湛藍，泛著不可思議的透明感；襯得他的肌膚更加晶潤，隱隱散發出光暈；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纖長的雙耳。
「哪些方面？」
「噢，您言重了！」博爾蓋德佯裝慌張地抹了抹汗，露出苦色，「不瞞您說，今天我是有求而來。」羅蘭不動聲色地等他示下。現在還不是流露優越感的時候，因為對方也沒有拋出餌。
賽雷爾眼中是自己也沒察覺的憐惜心痛，柔聲道，「我不逼你了，原諒我好嗎，露琦雅？」藍龍騎士點點頭又搖搖頭，表示並沒有生他的氣。
「如果連這麼簡單的提示都聽不出來，那交涉也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羅蘭啜了口紅酒。
望見東城城主身後的黑袍青年，埃娃雙手捂嘴，逸出一聲驚呼。冰宿等人大吃
「公主。」陰影中的臉褪去驚愕，隱隱流露出一絲邪佞，粗厚的大掌抓住她纖細的手腕，「請跟我來。」
「夫人，我們去采些花。」
畢竟他們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選擇。
「不會，我的胃是鐵胃。」
「將功贖罪？哈！你想他再捅一次婁子？」
「難怪你有黑龍的氣息。」邁麗捧著托盤站在不遠處，神色掩不住畏懼。她曾親眼目睹巴哈姆斯咬斷父親的脖子，是她童年的噩夢。年齡相近的孩子只有扎姆卡特和麥先敢和這頭泯滅天良的黑龍玩。
伴隨著壓抑不住的哽咽，兩行晶瑩的液體沿著頰滾落。
「巴曼，為什麼肯特大哥他們都落在後面？」探頭一瞧，朵琳不解。巴曼乾咳，明白部下的用意，不知如何回答。其實他沒有非分之想，別說騎士道不允許，他自己也不會褻瀆心上人。
「別急，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是商場的規矩。不過事急從權，我也不是不能通融。」羅蘭豎起食指，加重語氣，「希望角，我要希望角。」
另一頭，巴曼好不容易搬完最後一個病人，這才發現他的保護對象不見了，正要回屋裡找，一名祭司笑道：「原來將軍是做義工啊，我還以為您是專程來看道格拉斯將軍。」
馬爾亞姆第一個回過神：「等等，埃娃，你恢復記憶了嗎？」海精靈公主怔了怔，扶著額頭，露出困惑之情：「想起一點，不是很清楚。」迪斯卡爾眸光忽閃，走到她面前，柔聲道：「記得我是誰嗎？」
長廊上，羅蘭邊走邊問：「叫白魔法師了嗎？」
「這種小事不必介意。」金髮青年笑容溫和，宛如一抹深暗的月色，「只要你病好，我就謝天謝地了。」
「公主！」一個熟悉的呼喚遠遠傳來。朵琳狂喜地探出頭，剛要求助，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是很不幹脆，但吸引我的就是你的龜毛和傻氣，所以你還是繼續龜毛下去吧。」冰宿揮揮手，「我會幫你安撫艾德娜，你也別太自責。我們是一對四，下手本來就要快一點。」羅蘭誠心誠意地道：「嗯，謝謝。」
「你的堅持是什麼呢？」
「敬謝不敏！」
「療養院？」朵琳湧起懷念之情，因為母親身體不好，她的童年幾乎都是在療養院度過，「巴曼，反正時間還早，我想去那兒做做義工，可以嗎？」
「……」
「怎麼了，埃娃？進來啊。」輕柔的催促，是流暢的精靈語。
「女孩子也稱不上出色，惟獨十六公主天資聰穎，可惜年齡太小了。」
兩邊的山壁有明顯的肆虐痕迹，是血龍王的傑作，羅蘭嘆服地觀賞，遙想當時的情景。前方的視野漸漸開闊，一座翠谷映入眼帘。鳥語花香，景緻優美。幾頭等著看熱鬧的五爪龍上前，奇道：「雷娜，你怎麼又被人類打敗了？」
「……」
米利亞坦不想女兒接觸這些事，更不想丟面子，含糊過去，口齒靈便地把話題帶到自己擅長的領域：「吃完飯，你們去泡泡溫泉吧，那裡的氣氛絕對好。」意會他的暗示，羅蘭俊臉微紅：「岳父，朵琳身子剛好，我不想她累著。」
側坐獨酌的精靈被月色烘托得飄逸出塵，長長的髮絲瀲灧似水，令人目眩神迷。
巴曼和道格拉斯的單挑已進入白熱化狀態，四下擴散的鬥氣形成力場，一方是如風的碧青，一方是似火的赤紅。
「我說羅蘭，你似乎想太多了。」帕西斯有點受不了。羅蘭不以為然：「換作甲乙丙丁，我根本不會考慮。」
羅蘭單刀直入。和商人虛與委蛇是自找麻煩，他連笑容也懶得擠，使用的是一種高壓而不粗暴的口吻。博爾蓋德諛笑著搓手：「不知羅蘭城主指的是哪方面？」
羅蘭的回答是抓住他的衣服后領。
希望角位於埃特拉北部的海岸線，隔著白星島與夏爾瑪大陸遙遙相望。從那裡渡海雖然能直達隱捷敏亞，卻必須穿越險峻的比羅克山脈。而山後是酷熱的死亡沙漠天神之嘆，反方向繞又太遠，可以說沒有軍事上的價值。羅蘭想要它，無非是防止商人們反悔。但軍人出身的他不知道，這種地方不是憑他一句話就能佔領。到希望角還要經過大雪原，不可能駐紮大部隊。
強權即公理。這個吃人的世界，不往上爬，只有被踩在腳底，踐踏蹂躪的份。
不過，死後怎樣不是他關心的，當下指示眾人抬來擔架，為死者整理儀容。
「道格拉斯！？」巴曼愕然回首，「他在這裏養傷？」
「呵呵，好可愛的小傢伙。」忍不住抱起來，羅蘭一貫冰冷的藍眸微微軟化，蕩漾著回憶的情潮，「會比手指頭嗎？幾歲？」
「銀龍王妃。」厭倦了這場無聊的誤會，羅蘭直視她澄藍的眸，一字一字道，「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叫羅蘭·福斯，伊維爾倫城主。」
羅蘭一腳踏進法陣，轉頭交代：「城裡就交給你了，好生照看，千萬別捅出婁子。」帕西斯拍胸擔保：「安啦，包在我身上。」
「歡迎我坐這兒嗎？」
「沒關係，已經分開了。」
短短數十秒，白銀之谷就化為一座巨大的冰獄。
和獸人的交戰使青龍騎士團失去了三十名優秀的戰士，但高昂的士氣足以彌補人數的劣勢。而紅龍騎士團畢竟心虛，多數是迫於團長的積威才不得不戰，初時兇橫，幾個回合就氣阻，落了下風。
「師父，沒辦法把協調神殺死或趕出去嗎？」認真系好髮帶，羅蘭詢問。
「我像這種人嗎？」
「不，應該是紅龍族，前段時間不是才出去鬧過。」
「怎麼了，岳父？」
馬車裡，朵琳興緻勃勃地瀏覽。身為一個從小被嚴格培養的淑女，她極少有機會外出，連本城的全貌也沒看過。巴曼一霎不霎地凝視她，像要把一年份的相思全部補足。
她前腳走，後腳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現在房裡。
「她是個好女孩。」羅蘭語出肺腑，低頭抿了口酒，藍眸暗潮洶湧。
溫柔的女聲幽幽響起，與此同時，整個房間彷彿被純凈的白光包圍。
「滅神劍？」羅蘭一喜，「這世上有嗎？我派人去找。」帕西斯一言不發地拍拍吞日。會意后，羅蘭忍不住提高嗓門：「你居然把這樣一把劍擱在腰上當裝飾！」
又跳躍了兩次，他來到白銀之谷外圍。
「什麼，羅蘭城主？」道格拉斯一愣。
冰藍的眸徐徐眯起，射出犀利的冰芒，連帕西斯也被徒弟散發出的氣勢凍結。
帕西斯東倒西歪地走向他，顯然還沒睡醒。
羅蘭投以無言的注目。只見帕西斯一臉躍躍欲試，眼裡是滿滿的惡意。
「切，我也看過你留長發，穿裙子的可愛模樣。口頭禪『人家』、『討厭』、『不要啦』，動不動跳腳，一生氣就撲進我懷裡揮小拳頭，喜歡打掃像個管家婆，一逗就臉紅嘟嘴……哎呀呀，那時侯的你真是讓人懷念。」
「如果他們要殺你，我會殺了他們。但我不會主動出手，扎姆卡特和麥先都是我的朋友。」巴哈姆斯認真地闡明原則。羅蘭微微一笑：「我明白，我不會強迫你。」
「咦？」
「讓她去。」制止心腹，羅蘭習慣性地提筆，頓了一下，「法利恩，你代她把公文拿來。」壓抑擔憂之情，法利恩應聲離開。門一關上，冰宿就毫不留情地數落：「你不該氣跑艾德娜，她是你的保險栓。」
說著，藍發青年英俊沉穩的臉龐閃過仇恨的火光。
更火上澆油的，她的祖先大人也來插一腳。
邁麗深深凝眸，眼底有一絲殺氣，最後還是做了個手勢：「跟我來。」
「我是看不慣你的做法！」
哎呀呀。羅蘭苦笑。一頭藍龍斷言：「肯定是那幫黑龍，他們最不知檢點！」
藍龍騎士手持羽毛筆，繼續寫。她的字文雅秀麗，和她的武名截然不符：我沒有事實依據，是一種直覺。因為整件事太巧了，結果也對羅蘭城主有利。他一直在設法促使城主大人耽於享樂，居心叵測，對朵琳公主當然也不會安好心眼。
封了……龍谷？除了帕西斯，眾人當場石化。
「是這樣的，我們一族從遠古起就一直住在海底，不與陸上交流。但是埃娃太善良了，總是溜出去搭救遇難者。這次她就是被忘恩負義的人類偷襲，才喪失記憶。」
「什麼呀，我也用的好不。」帕西斯轉身抗議。懶得跟他廢話，羅蘭直截了當地道：「怎麼用？」
湛藍潔凈的天空飄著淡淡的雲絲，陽光明媚；柔柔的清風吹過耳畔，帶來初夏的氣息；道路兩旁的樹木青翠欲滴，花朵色澤艷麗，構成繽紛的景緻。
「但這樣也不是冰宿了！她的性格還沒有成熟到在包容我的同時，還能不扭曲！」
「羅蘭，莫西菲斯說他感到龍的氣息……」頓了頓，她冷靜改口，「你又撿了只寵物？」這傢伙一定有吸引異族的磁場！
清脆的鈴聲在記憶的谷底回蕩。
就像她的理想，所有注重禮儀的貴族。
「一樣呆啦！」
他要得到那頂寒冰王冠，不計一切代價。
身體還是沒力氣，只能依靠那雙手臂的支撐。記憶里母親也是個體弱多病的女人，而父親愛的，就是她柔弱無助的氣質，但朵琳並不喜歡生病。披頭散髮很難看，她希望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現在心愛的人面前。
又是個認親的傢伙？嘆了口氣，她甩甩長頸：「歡迎你，迷途的我族，進來吧。」
但羅蘭也沒興趣做博爾蓋德的傀儡，倒是不時拋點甜頭出去，讓對方產生這種妄想。自從去年被無名氏神官大鬧了一場后，哈梅爾商會就開始走下坡路；副會長穆倫的死和帕西斯的暗中搗鬼更加速了趨勢；最近的連番起義甚至動搖了根基。博爾蓋德會著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統治者恢復埃特拉的秩序。
「艾德娜！」
「哥哥！」
「扎姆卡特，我的朋友曾預言，你會毀滅白銀之谷，如果我不臣服於你。」
「你錯了。」麥先展顏，笑容透明，「不是說你的論調錯誤，而是你說人類不可能了解我錯了。人類是……唯一能了解所有種族，影響所有種族的生命。」
「我並沒有抹殺我的良心，也不會拋棄我的情感，我只不過選擇了和她們相反的陣營而已。」冰宿淡淡地道，墨綠的瞳清澈冷靜，「她們不也是？邱玲為了史汀，軒風為了貝姆特，另外兩個多半也是為了現在的朋友——這件事沒什麼對錯。仔細追究，你是站在推翻腐敗的王家，建立新國家的立場上，只有比她們進步。」
碰觸的瞬間，夢魘破碎。
博爾蓋德臉上變色，卻不是因為衝擊，而是驚喜。
「那就行啦！」帕西斯拍打沙發扶手，「女人嘛，哄哄就行了。送鮮花寶石，做頓飯給她吃，低聲下氣讓她罵幾句，抱著她說些好聽的。實在不行壓倒她，保證手到擒來。」
只是，身為女性的部分偶爾會有一點小小的遺憾。希望看到他激情的樣子，更有魅力的表情。但她也明白這是淑女不該有的任性。
「唉。」瞪視部下殺氣騰騰的背影，米利亞坦慚愧地揉了揉額角，「我對不起你，羅蘭。」
羅蘭張口結舌，心道：那兩個幫凶！
帕西斯臉上失去血色，抿嘴不語。羅蘭避重就輕地道：「火焰很溫暖，靠近暖手可以，但是擁抱它，你會灼傷。」
「我想，目前的局勢你很清楚了。」
囁嚅片刻，露琦雅還是順從地啟唇，吐出嘶啞的嗓音：「我不能離開你，失去了靠山，伯都王子一定會有行動。博爾蓋德的動向也不清楚。」
「我從沒恨過你啊，帕爾。」
一剎那，羅蘭將他與拉克西絲重疊。
和諾因一樣，他也對這位曾經興風作浪、向神挑戰、以【聖賢者】的稱號名留千古的人物十分在意。
眼看徒弟又要暴走，帕西斯急忙擺手表示休戰，好聲好氣地道：「羅蘭，我也是想幫你忙嘛。」羅蘭不以為然地斜睨他：「少來，你只是泄憤。」
米利亞坦知情后的反應只能用「震怒」形容，若非賽雷爾先一步趕回，跪下向他哀求，他一定第一時間命人把巴曼拖出去斬了！
「原來如此。」羅蘭悵然一嘆，注視懷裡的小生物。貪戀他的溫暖，幼龍緊緊抓住他的斗篷，不住蹭啊蹭，撒嬌的模樣讓他想起獨角獸。
本來讓一個已婚少婦和一個單身男子相處絕對不合禮儀，但巴曼是位騎士，為人又正直磊落，所以沒人對這個安排提出異議。
幸福？一個相對的詞。
「……」調勻呼吸，羅蘭深深凝視他，「你願意賭嗎？這百分之一的機會。」
艾德娜正要走到朵琳身後，瞥見主君做了個隨行的手勢，驚訝地眨眨眼。轉念一想，既然把責任移交給巴曼，基於尊重，她是不該留下。
「下界還是初春的氣候，最容易出事。」
眾臣分成兩派，爭論不休。伯都神氣活現地要處斬賽雷爾，遭到拒絕。有德識的大臣要求查明真相，畢竟那些證據都站不住腳。其他王子也看不慣長兄的橫蠻，更不想他即位，紛紛附和。最後是賽雷爾自願被作為嫌疑犯扣押，才平息了一場騷亂。
乾脆等一切塵埃落定后，送那四個小女娃回地球吧。
「你錯了，在我答應安迪守護他的子民時，埃特拉的事就和我有關了。」
國務尚書和東之賢者四隻眼睛瞪著主君。紅髮侍衛也吃驚得張口結舌。
「是的。」藍發精靈淡淡一笑，驅散了與生俱來的冷漠氣質，如花開冰原，綺麗奪人心魄，「我叫迪斯卡爾·雷·巴德·利亞頓·荷米里昂斯，你們稱呼我迪斯卡爾就好。」
東城總人口四千七百多萬，註冊士兵三十萬。早期除了鎮守邊關的將兵，其他都採用屯兵制，這是為了應付荒年的不得已舉措。後期隨著治水和開荒的逐步落實，慢慢回歸正軌。畢竟士兵還是要經常鍛煉才能保持戰鬥力。但是北有蠻族，東有獸人，戍邊依然不能放鬆。
不愧是流著相同血緣的祖孫。
「你怎麼開不起玩笑啊。」
一頭形狀像蜥蜴，長度不及兒臂的生物在羅蘭的肩上爬來爬去，玩得不亦樂乎。全身的鱗片是燦爛的金黃色，瞳孔也像融化的黃金般閃亮。
三龍將的大名無人不知，守衛只問了聲就放他們進去。療養院的布置典雅華貴，可見裏面的病人非富即貴。朵琳和侍女們很快忙碌起來，巴曼和隨後趕到的龍騎士被指派做體力活。堂堂大男人卻必須捲起袖子打掃，撐衣桿，將不良於行的病人搬去庭院曬太陽。
「不是，好像有人來了。」
暗黑神恢復人形的那天晚上，帕西斯痛得翻滾了一夜，被聞訊趕來的他牢牢按住。折騰到第二天近午，才在巴哈姆斯的幫助下平息。黑龍王的精神力已經達到神的層次，對付如今的賀加斯綽綽有餘。羅蘭本想動用世界之鑰的權能，卻得知師父的靈魂和寄宿者是處於半融合狀態，一旦把賀加斯封死，帕西斯也會因為少掉一半靈魂變成痴獃。
當然，哈梅爾商會長不會讓對方意識到這一點，當下討價還價，好不容易才擺出忍痛的樣子咬牙答應。
「對不起，羅蘭。」
「給他這次機會吧，岳父。」羅蘭垂下眼，以疲憊的語氣道。巴曼欣喜若狂，滿懷感激地行最敬禮：「謝謝！」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啐，幾滴血而已，我才不介意。」
為什麼……朵琳滿面淚痕，死死咬著牙關，忍住哭聲，生怕被那頭野獸聽見。
他這個師父從來不是會躲在角落自憐自艾的人，但也不懂得自我排解，維持精神健康的方式是——發泄。
「滾開！」道格拉斯暴怒地掙扎，左頰血肉模糊，襯得他的面容更為猙獰。這是他一時大意，讓獵物留下的傷口。
事實上，在羅蘭被拉克西絲軟禁期間，東城上下就做好了出征的準備，稍作調動並不困難。既然註定要和王室一決死戰，那和其他三城的衝突也不可避免，這是每個臣子都能預見到的事。何況因為朵琳的死，東城已經和北城結下必須以血洗血的仇恨。
羅蘭愣了愣，內心深處浮起異樣的情潮，卻又遙遠得觸摸不到，哀傷的水花濺起模糊的記憶碎片，在看清的前一刻就沉澱下去。
抽空的大腦湧出一線清明，巴曼俯視滿地碎屍血塊，默然半晌，蒼涼地道：「你回去向賢者大人復命，說責任都在我，來世向他請罪。」
那聲音清瑩剔透，帶著如冰的質感，讓人暑意全消，遍體沁涼。
「哦哦，好受歡迎。」羅蘭揶揄。帕西斯白他：「你不也是。」羅蘭搖頭否定：「我還沒有這麼偉大的女人愛我。」千年的守侯耶！他可不認為美洛達和朵琳能做到。
目送好友的背影，麥先目露欣慰：「他好像沒有以前那麼迷茫了。」羅蘭接過邁麗遞上的綠茶，道：「暮是龍，哪怕他多了七個頭。」
「一句話！」羅蘭放下酒杯，鏗鏘有力地道，「你把伯都捧上埃特拉城主的寶座，我就信你所謂的誠意！」
「啊，你刺我就賭。」
「是降魔戰爭。」邁麗轉身繼續帶路，語調遙遠而感傷，「那場戰爭讓我們失去大量的族人，連為數不多的龍蛋也無法孵化。近年來，我們才好不容易琢磨出辦法，孵出幾頭幼龍。其他的都死在蛋里了。」
羅蘭沒有說話，這種場合，不說話是最好的應答。
「消掉我怎麼解釋？反正一會兒法利恩會幫我治療。對了，暮。」藍眸寒光一閃，「你曾經說，你是三首龍里最強的？」巴哈姆斯老實點頭，想了想，補充：「不過扎姆卡特和魔界宰相合體，我不知道還打不打得過他。」
艾德娜越聽越不入耳，忍無可忍地喊道：「你明明就不是這種人！」羅蘭一震，眸光變幻，最後定格為冷笑：「錯了，我就是這種人。」
「老實說，羅蘭，我不贊成你做事的手段。」
青龍騎士剛毅的眼神隨之軟化，內心泛起混合著甜蜜的酸楚。他衷心祝福對方，卻無法不為自己
「切，我就不信你捨得。」帕西斯瞪目，將小女生的嬌態學得惟妙惟肖，配上冰山美人的形象，震撼效果十足，「怎麼樣？要不要我教你接吻的技巧？」
更可恨！羅蘭在心裏咬牙，對肖恩不抱好感。帕西斯輕搖杯中的液體，浮起帶著透明感的淺笑：「其實他忘了最好，我本來就不希望他記得。那些傢伙強行開啟他的記憶，我會一一找他們算帳。幸好我的處境肖恩師父還不知道，不然又要哭了。」羅蘭打心底嘆息：「師父，你會受傷的。」
「吡咕。」小金龍乖巧地比了個「二」。
「當然，我早說了，你那顆黑心腹不用解剖我也看得到。」
「乖，去和牙兒玩，晚上我和你一起吃飯。」
「不行啊！你傷得這麼重，先治療要緊！」
「那您打算守護到何時？世界末日？」
「好像是去年啊，這個人類不像一歲。」
「閣下！」
「巴曼。」朵琳喜悅地呼喚，令他情不自禁地震了震。裝作沒發現他的動搖，羅蘭笑道：「這樣吧，朵琳，你和巴曼將軍一起遊覽，我陪同岳父。」
拉克西絲其實早就察覺羅蘭的蠢動，也猜出青紅騎士團的決裂是他在背後搞鬼，然而東境的情況使她分身乏術，只能幹瞪眼。
正扶她躺下的人一頓，然後俯了下來，形狀優美的唇瓣貼上她的。
不等黑線滿臉的羅蘭回答，龍族們又自管自評頭論足：
「不歡迎。」艾德娜惡聲惡氣地道。羅蘭好脾氣地笑笑，端著托盤準備另找位子。冰宿點點桌面：「坐吧，她總要適應的。」
一覺醒來，映入眼帘的是批閱奏摺的漆黑身影。為了就近照顧她，羅蘭把公務全搬進卧室。
本來以邱玲神使的地位，若站出來的話，能夠對抗伯都，甚至取代賽雷爾，起到團結的作用。但她成日只是在囚禁塔外徘徊，擔心她的史汀老師，誰勸也不聽。跟在她身後的藍龍騎士幾次欲言又止，都出於安全考量而縮了回去。她武藝再高強，也無法做到滴水不漏。邱玲自己又沒有緊張感，防身能力接近零，一旦捲入這場政治風暴，性命岌岌可危。
左右逢源是埃特拉商人的特色，也是保身的必要手段。那麼索性把那根牆頭草種在自家的院子里，省得它不自量力地出去吹風淋雨。
「唉，真是個孩子。」賽雷爾無奈感嘆。露琦雅心道：被你寵壞了。
對部下的呼喚置若罔聞，青龍騎士徑自遠去。
『母的？你們龍族男人可真不紳士，讓女士做這種事。』
「小子氣色不錯，是不是有美人在側的關係？」羅蘭反而不擺架子，笑著看向他身後的絕色女郎。眼光卻不單純，他對這個海精靈總是有股違合感。席斯法爾心細，怕他想起朵琳，岔開話題：「還不招待我們吃喝一頓，好好犒賞我們的辛勞。」羅蘭咋舌：「我叫你們回來可不是請客。」
彷彿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牽引，埃娃不自覺地走近，囁嚅道：「哥哥。」
黑龍王沉聲道。龐大無比的壓迫感急遽擴散，帶動天空的雲層翻騰不休，大地和山壁也產生共鳴，顫抖般搖晃。清美文秀的臉龐無波無痕，眼神寒酷，像是死亡世界的投影，冰漠得連殺機也不存在。
艾德娜嘴角抽搐，強忍笑意。瞥見這一幕，羅蘭終於爬出灰暗的谷底：「算了，我知道自己老態龍鍾。」冰宿瞟了他一眼：「總算有點自覺。」
「是，我來拜見銀龍王。」第三次重複，唉。
羅蘭安排的隨行人員並不多。除了艾德娜，幾名醫師和白魔法師，就只有陪伴朵琳的侍女和標準數目的親兵。即使東北兩城如今是友邦，來往也需要避嫌。
用力甩脫他的鉗制，露琦雅踉蹌後退，雙手環抱住自己，全身抖得如風中落葉。
當晚，哈梅爾商會長博爾蓋德隻身來到伊維爾倫的上界。
「太遜了！」帕西斯咋舌，這個小動作絲毫不損及他秀麗的容貌，「徒弟，要不要我教你幾手？」他殷切地建議，一派戀愛顧問的架勢。
事實上，羅蘭根本不把博爾蓋德看在眼裡。既然是站在不利的立場，心理上一開始就輸了。小花招再多，最後也只會困死自己。
而且那幫傢伙還被混亂神的美貌迷得七葷八素，沒一個想到帕西斯會受到什麼影響。
「你還是老樣子啊。」麥先苦澀一笑，來回看著兩人，「你們的關係是？」
匆匆吃完洗塵宴，羅蘭將自己關進辦公室。在場只有大神官，滿願師和城主隨侍武官。
黑龍王一臉複雜，身後跟著十幾個垂頭喪氣的男女，都十分貌美，發色漆黑，看得出是黑龍的化身。
※※※
手指心臟部位，銀髮青年微笑：「這裏，一劍刺下去，有百分之一的機率他死，我活下來。」
※※※
「你在我面前擺什麼譜。」羅蘭嗤笑，緩步走向他，「我看過你撿垃圾吃的拙樣，烤蛋糕卻炸得滿頭灰的呆樣，日子過得稀里糊塗連衣服也穿反的傻樣；和陰險狡猾愛騙人心機重，喜歡把人耍得團團轉然後以此為樂毫不愧疚沒有羞恥心的一面——你還有什麼底沒被我掏光？」
靠向椅背，他長長吁了口氣，視線不離房間中央裝飾用的立體地圖。
「大人，那個首級怎麼辦？」
「我是想勸服他。」羅蘭毫不退縮地和師父對視，「但是萬不得已，我也只好把龍谷封印。」
又是個愛哭鬼。下意識地拍拍，羅蘭幫忙說話：「沒關係，我不介意——幼龍是不是吃蚯蚓？」
「是五十年前那次——喂，你有五十歲了嗎？」
「人類怎麼可能活那麼久！」
當晚的洗塵宴，氣氛正熱鬧時，一個侍從神色微慌地跑進來，對羅蘭耳語了幾句。聽罷，東城城主笑容不變地起身，道：「你們繼續，我馬上回來。」紅髮侍衛和大神官自動自發地跟上。
「啊，我知道。」撫了撫紅腫的頰，羅蘭微笑。冰宿別開眼：「不過，也是你運氣好，青龍騎士和紅龍騎士竟然都喜歡朵琳。不然，你也不會用這個法子吧？」
「埃娃，母后很擔心你。」
「……是嗎。」
敲門聲響，得到應允后，茶發少女走進辦公室。
「羅蘭，我的美人後代是不是讓你頭痛了？」
「不承認？」
「老是這麼晚吃，當心胃痛。」
找了家飯店填飽肚子，他拐進一條小巷，用瞬動的銀羽前往目的地。
「什麼打敗！上次打敗我的是血龍王！他是我族的後代，我自己放他進來的！」
米利亞坦熱誠地歡迎了他們，盛大的節目一個接一個。從豪華的饗宴到歌舞表演，應有盡有。鋪張的程度直追上代國王亞拉里特。心知肚明這是自己推波助瀾的成果，羅蘭滿意地驗收，言談間將岳父捧得更加飄飄然。
去年的秋之月，紅龍騎士團在南城被不明人士偷襲，一敗塗地。團長道格拉斯本人更是遭到重創，被米利亞坦罵了個狗血淋頭，卻沒有受到實際的懲處。青、紅、藍三支龍騎士團實力強大，又代表了白銀之谷，地位超然，歷代城主也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先休息一段時間吧，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但也要有力氣才行。」
「原來還記得。」
「遵命，滿願師小姐。」
「唔～～～」帕西斯還是很不放心，但要他親自出馬，他也真做不到。羅蘭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師父，席恩是怎麼樣的男人？」
拋了一枚銀幣當小費，羅蘭走出傳送法陣。兜帽下是一張平凡的臉，這是【芸芸眾生】的魔法。他的臉太有名，必須藏起來。
「幸會。」東城城主露出純禮貌的笑容，眸光深沉。青龍騎士急忙端正姿勢，抱著複雜的心情行禮：「久仰大名，羅蘭城主。」
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笑聲。巴曼壓根沒聽出言下之意，用長刀砍下昔日同僚的腦袋。同時，他的坐騎也咬斷了對方飛龍的脖子。
「沒關係的，我一直在摸索用法，不時抽一點出來，另外存放。這次也是靠世界之鑰，憑我的力量可打不過那麼多五爪龍。」
「冰宿，我很累，不想跟你拐彎抹角。」羅蘭嘆了口氣，盡顯疲憊，「我承認，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所以我表現得像個傻瓜，但我也不是死纏爛打的男人，既然你想通了，我會放你走。」
有人來了？眾人面面相覷，丈二摸不著頭腦。冰宿機伶，朝一名侍衛揮手示意：「你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帕西斯不滿地咋舌，他辛辛苦苦做的舒適交通工具，徒弟居然一點也不捧場。羅蘭洗漱完畢，換上輕便的劍士服，外罩黑斗篷，走出浴室。這時，帕西斯已經用摻有魔晶石的粉筆畫好傳送法陣，以炫耀的語氣道：「這個可以直達最近的魔法師公會，不過接下來就要請你走路了。」言下有一絲報復的意味。
突然，埃娃像承受不住壓力般仆倒，深深叩首。啜了口酒，藍發精靈悠閑地靠向椅背，長睫下眼波流轉，蕩漾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一想到會被他用嫌棄的眼光看待，甚至冷落，就讓她痛苦得難以忍受。
過去他對眼前的人印象是一頭笑面虎，心機深魄力卻遠遠不及當今的攝政王和王儲。沒想到一收起笑，差別竟然這麼大。眼光一掃，就使他從頭冷到腳，像心被挖出來一樣無從掩飾。
「冷靜點，艾德娜。」冰宿淡淡地道。法利恩乘機對情人施放了一個消火的冰魔法。
好容易挨到靠岸，她陪同主君下船。前來迎接的官員都身穿喪服，神情沉痛。為首的國務尚書更是老淚縱橫，哽咽道：「您千萬要節哀，大人。」
「你的方法帶著嚴重的偏見。」啪！蓋章。
「原來如此，你的迷惘來自你的理想。」麥先深深注視他，帶著由理解而生的好意，「曾經有不少人類英雄在我面前夸夸其談，他們的眼神比你堅定一百倍，說的話也遠比你動聽，但是他們都陷入名為『自我』的死胡同，所以我尊重他們，卻無法認同。而你……讓我無言。」
想法不謀而合，博爾蓋德也抿了口茶，眼裡精芒忽閃：「不太好辦哪。」
此舉是出於不得已的考量，因為某個刺客把他的辦公地點破壞了，施工作業又很吵，他只好回來面對國務尚書擔心得涕淚交流的老臉，和嬌妻溢滿相思關切的雙眼。
「沒問題。」
用斗篷包著幼龍不讓它看到這樣的景象，東城城主在原地佇立良久，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回他的神智：「羅蘭……」
吃得差不多時，羅蘭對妻子道：「你先和艾德娜去泡溫泉吧，我再陪岳父喝一會兒。」朵琳柔順地答應，在侍女的簇擁下走向隔壁。
「您的雄心壯志，我和伯都王子都有數。」
羅蘭突然發現自己漏了一點：博爾蓋德也可能向拉克西絲和貝姆特示好。
「是是。」孝順徒弟起身走向一旁的櫥櫃，任他喧賓奪主地霸佔自己的位子。
民間大嘩。絕大多數人都不相信賢明的賽雷爾會做出這種事，懷疑是某個王子誣陷。宮廷更是亂成一鍋粥，群龍無首的大臣們手足無措。這件事的栽贓痕迹確實非常明顯。米利亞坦的死法很不雅，卻符合他一貫的形象——他是被絞死在床上。而那位夜伴也自盡身亡。至於證據，是一簇在房裡找到的藍發，和被強力魔法瞬間斃命的貼身侍衛。憲兵還查出那個女子是賽雷爾娘家的遠親。
「那，羅蘭城主有什麼好主意？」博爾蓋德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羅蘭徐徐倒酒，看著紅寶石溶液注入水晶杯：「很簡單，嫁禍史汀。」
他喜歡和親近的人們一起分享茶藝，只要不損壞一切好談。
「喲，羅蘭。」【鐵壁將軍】馬爾亞姆·麥斯韋恩大咧咧地招呼，瞥見國務尚書乾咳的模樣，連忙肅容正色，「呃……屬下參見大人。」
也就是說，這是一筆不能隨便拿的存款。一個不小心，下場也許就是爆體而亡。
「你就是王星……」幾不可聞地低喃，麥先揮手變出石桌和木椅，「坐吧，想吃什麼點心？」
「我準備了【瞬動的銀羽】。」
『……是她們自願的。』
靠牆佇立的冰宿眯了下眼，沒吭聲。法利恩事先得到指示，只好忍氣靜觀其變。
「他不是沒感覺，是轉個頭就忘了。」
臣子們已經習慣主君肩上的小龍，暗暗投以敬畏的目光。獨角獸和龍，在傳說里都是王者的象徵。察覺他們的心態，羅蘭沒有糾正。雖然他不信天命，但民眾相信，為什麼不拿來利用？他已經派人趕製新的城旗，將來攻打中城用。
「無恥！」
博爾蓋德察言觀色，以為他動了殺機，暗暗後悔。他本想把十六公主當傀儡。
強者不存在慈悲——這是前任黑龍王的教導，深刻入骨的本能。雖然巴哈姆斯因為人格分裂失去黑龍殘虐的天性，一旦完全進入戰鬥狀態，依然不懂寬恕為何物。哪怕對象是同族、朋友，他一樣毫不猶豫地屠戮。
具體編製都差不多：五人一分隊，四分隊一小隊，五小隊一中隊，十中隊一大隊。再上去是聯隊、師團和軍團。一個軍團約三到五萬人。目前兵力最雄厚的東城也只有六個軍團。
另一頭，最沉穩的克萊德爾回過神，一口氣倒出疑問：「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羅蘭示意莫西菲斯帶走路克，答道：「我封了龍谷。」
那是一個並不痴迷，卻深情如海、無怨無悔的聲音。
「愛你……又恨你嗎？」宛如夢囈般呢喃，往常堅定理性的雙眼此刻一片渙散。
※※※
「但是你的表現，讓我無法不這麼認為。」
「你有完沒完！」法利恩也提高嗓門，對於朵琳的死，他壓根沒感覺，反正只要是羅蘭的敵人，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剷除，「等到北城被我們并吞，她一樣要死！現在死，反而是她的幸運！」艾德娜氣勢一餒：「但……但是……」
為了在短時間內佔領埃特拉，羅蘭確實需要商人們的支持，博爾蓋德看不透這一點是白痴，想利用這一點是犯傻：「聽起來是不錯，可是我怎麼覺得有點虛？」
兩支龍騎士團的內鬥把北城攪得天下大亂。揭起反旗的道格拉斯不再顧忌，沿途燒殺擄掠，無惡不做。青龍騎士團反而限於補給，束手束腳，至今沒和昔日的同僚碰面。但是在復讎心的趨勢下，巴曼雖不至於違背騎士道，卻開始向商人強行征糧。在他看來，這些油滿肥腸的傢伙全是吸取人民血液的蛆蟲，根本不必愧疚。從而使得眾商會與王室矛盾激化，甚至暗中襄助敵方。
墜入思考的海洋，東城城主的嘴角不自覺地泛開一絲笑意。那是比最凜冽的冬更冷酷，足以凍結萬物的微笑。
黑龍王如釋重負，綻開歡喜的笑靨，卻忽略了對方眼底涌動的暗流。
突然拋出的香餌令博爾蓋德一陣暈旋，但是他很快穩住，【銀狐】之名畢竟不是假的。
沒有看漏她的敵意，羅蘭暗暗提防，用眼角的餘光環顧四周。這是個非常遼闊的山谷，密密麻麻的龍穴里探出一顆顆好奇的腦袋；還有一隻幼龍跑到他腳邊，搖搖擺擺地打轉。
「認不出嗎？龍啊。」
巴哈姆斯大喜過望，隨即慌忙扶住他。羅蘭勉力站穩，不帶感情地道：
「我可以否定。」羅蘭抬首，昂然道，「您的真實是和平，而和平有極限。就像再遼闊的海洋也有邊界，再漫長的道路也有終點，再強盛的國家也會衰亡，再壯大的歷史也會斷絕——您不能否定這個真理。我無法說現在就是時機，也沒這麼厚的臉皮說我就是時代的遴選者，但是您對一個城市的永久守護，的確是對真理的背離。」
「正好，我把你的部下還給你吧。」麥先鎮定下來，溫和地道。巴哈姆斯點頭為謝，指著谷外：「統統出去，我要好好糾正你們的本性。」剩下的黑龍打著哆嗦遵從，歪歪斜斜地飛出山谷。正要邁步，巴哈姆斯不放心地看向義子。羅蘭笑道：「你去吧，我不會有事。」
「嗯，你的顧慮有道理。可是除了你，沒人能制住巴曼啊。」賽雷爾苦惱地道。
「沒錯。」冰宿頷首，他們都太理智，連感情也不免思慮透徹，「我承認，聽到你射殺我的同學時，我是很難受。畢竟在這個世界，我們算是同伴。我也預見到將來你對其他幾個下手，我又會受到多大的考驗。」
※※※
水銀色的光芒緩緩消失，呈現在眼前的是遠不及過去熱鬧的廣場；工作人員例行的招呼也顯得有氣無力。如今的埃特拉已失去商業城市特有的活力和繁華，變得蕭條。
「老話一句，不一樣的。」羅蘭乾脆劃掉前面的部分，擱下筆，輕嘆，「師母和你是同類，你們彼此了解體諒，不必隱瞞，也不會受傷。而冰宿，嚴格說來還是個孩子。就算頭腦理解，感情也未必能接受。」這回換帕西斯無言以對。
「……冰宿，我最近越來越懷疑，你以損我為樂。」
走進餐廳時，鍾已敲過十下，所以羅蘭沒想到會碰見熟人。
就這樣，北部地區被一點點蠶食鯨吞，大遷徙也導致了內地的混亂。拉克西絲當機立斷地開放邊境，派出名為護衛軍的討伐隊隨同難民前往。事到如今再不動，等羅蘭收拾完北城，掉轉頭就遲了。雖然也可以等東城的大軍出發再趁虛而入，但羅蘭不可能沒料到，肯定有防範甚至陷阱。時機掌握得不好，還會和北城合唱喪禮進行曲。
「這……這個……」
「嗯。」羅蘭斂眉沉吟。巴哈姆斯定定注視他，清美的面容浮起龍族特有的睿智：「羅蘭，你是要我打倒他們嗎？」
「冰冰冰冰宿。」羅蘭聲音發顫，甚至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你可不可以不要提我的年齡啊？」他也不過才三十一歲！
※※※
所有的龍族都為這樣的變故驚呆了。麥先愣愣地道：「巴哈姆斯……」
謊言！謊言！全是謊言！
「那也要先和大家會合啊！我們這點人，肯定打不過他們！」
「做法只有優劣，沒有對錯，我追求的是結果。這個方法
不堪的童年沒有磨滅她的烈性，反而驅策她更加堅強地往前走，終於成為三龍將里唯一的女性。可是如今……她卻無法將這個殘破的自己，呈現在心上人面前。
「謝謝你，羅蘭。」米利亞坦感動無已。朵琳也表示理解：「那父親大人就拜託你了。」
「唉，真是整不了你。喏，這些都是我做的鍊金術道具，會用吧？」帕西斯拿出一個小小的空間袋，一一掏出裏面的東西。
「一頓飯。」
饒是如此，慘烈程度也只能用「兩敗俱傷」形容。而且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離「同歸於盡」也不遠了。青龍騎士團的副團長肯特暗暗心焦，卻無計可施。他的上司現在除了復讎，腦子裡別無旁騖。
她篡位才三個月，根基未穩，本來就不適宜大動干戈。為了肅清反對者，也付出了一定的傷亡。又借給西城不少官員，內政雖不至於產生空缺卻無法在短時間內完成新舊交替。加上謠言滿天飛，暴動不斷，各部隊光是鎮壓就很吃緊。
收斂心神，羅蘭綻開滿意的笑容：「很好，看來會長是明白人，我們可以好好談談。」博爾蓋德暗喜於心：果然還欠缺火候。
冰箭穿心，將羅蘭當場釘死在地。
「……一個非常天真的願望。」
博爾蓋德冷汗涔涔：「這……青紅騎士團畢竟是我城的兩大支柱，沒人希望他們打起來。」羅蘭眯了下眼，冷笑：「你的意思是，要我親自出馬報這份仇嗎？」剃刀般銳利的視線挫平了博爾蓋德的神經。
巨龍們依然沒有危機感，瞥了他一眼：「連自己的血統也不知道？可憐的孩子。」雷娜安慰道：「我們會找出你的混賬父母，你不用怕。」
「那……」
他開始是為了復讎走上這條不歸路，這份初衷如今已經變質。他也真心想為民眾謀福址，但必要的時候，他會果決地讓少數百姓去承受苦難，以換取更多人的利益。
※※※
「大人，他到的時候就斷氣了，連話也來不及說。我們是從他的樣子認出是青龍騎士。他傷得很重，還沒經過處理，八成是失血過多。對了，他手上提著一個首級。」
但是他忘了關閉空浮舟，讓剩下的王子們逃了出去。內亂頓時擴大，朝局動蕩不已，整個埃特拉風雨飄零。
「那只有更糟。她會變成什麼模樣？我早就不想她踏進來了，偏偏她不聽。」羅蘭忍不住抱怨。帕西斯擺擺手：「往好處想，這樣你們就投契了。」
「閉嘴！你們的王把你們交給我，你們就必須聽我的！」麥先難得厲聲喝罵，瞬間震懾住場內的龍族。明知這些紅龍走後會投奔敵方，給他帶來無窮麻煩，羅蘭還是同意了。
剛轉過身，他聽見緊張的喧嘩：「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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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裝蒜更不是高明的外交技巧。」羅蘭笑得燦爛奪目，映著杯中鮮紅，分外觸目驚心，「或者你已經預見到我們兩敗俱傷，你坐收漁翁之利的結果了？」博爾蓋德更加心虛，微弱地抗辯：「您多慮了。」羅蘭不理他，續道：「想得更遠，全國分崩離析，亂作一團，那可真是美妙的前景。」
「我有事問你，現在可以說嗎？」
※※※
『呃，似乎很活潑。』果然不同的種族有文化差異。
怎麼能給他看……這張毀容了的臉。
「怎麼了？」柔和如夜風的低語吹走她淺淺的悵然。朵琳回以婉約卻真摯的笑靨：「沒什麼，謝謝。」
連著好幾次下來，羅蘭覺得自己有神經衰弱的趨勢，感嘆戀愛真是一門麻煩的課題。
被吻得暈陶陶的朵琳睜開迷醉的眼，嬌靨浮著羞紅，更增麗色。佳人如玉，溫順地躺在懷裡，卻溫暖不了冷酷的心。
「你騙鬼啊！」艾德娜跳腳，「你哪來這種本事！」羅蘭回以微笑：「啊，我是沒有，所以我是用法器。」帕西斯嘆道：「麥先真是太固執了。」
金髮青年不動聲色地任她觀察，一如受到打擊而心灰意冷的丈夫。如果說藍龍騎士的目光是火烤的刀子，他的精神屏障就是堅不可摧的冰牆，足以抵擋一切攻擊。
「切——」帕西斯不滿地拖長音調。羅蘭流暢地寫下簡短的評語，字跡蒼勁有力，語聲平淡自若，標準的一心兩用：「師母是很好哄，但冰宿不同。事實上，現在分手對我們都好。她是愛我，我也愛她，可是她並不真正了解我。與其將來傷心失望，不如趁用情未深時，早早抽手。」
「你居然還為這傢伙求情……為這個殆忽職守，害死我女兒的混蛋……」一邊斷斷續續地怒罵，米利亞坦一邊癱在寶座上喘氣。羅蘭坐在他的下首，臉色慘白，不亞於跪在賽雷爾身後的巴曼。
「好啦，我也去完成我的任務了。」帕西斯揮揮手，大步走向門口。羅蘭不放心地叮嚀：「千萬別胡作非為。」
而她的嗓子，是他們凌辱她時嫌她的尖叫聲吵耳，逼她吞炭。
映入眼帘的，是怯生生倚著門，滿臉不安的少女。
麥先無言以對。
妹妹？羅蘭直覺地想到埃娃，心底的疑慮頓時消散大半，得體地還禮：「幸會，我是伊維爾倫城主羅蘭·福斯，請問你是海精靈嗎？」
「東城城主！？」
邱玲皺皺鼻子，她倒不是嫌棄對方的聲音，只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但不快也是事實：「羅蘭城主才不會請我吃閉門羹呢！他會歡迎我！」
這偉大的種族……
活潑俏皮的少女身穿背心式的上衣和薄薄的短裙，成熟嫵媚的女郎披著紗裳舞衣，跳躍間汗珠飛揚，反射著陽光，絢爛奪目；手腕和足踝都系著小巧的鈴鐺，配合樂曲，不斷發出悅耳好聽的清音。
西方的天空，殘陽如血。
「記得非常清楚。」隱含切齒聲。邁麗理解頷首：「你有權揍他們，也可以由我們來執行。」
羅蘭晃了晃，手指拖出一條長長的墨跡：「師父！」
「羅蘭，痛不痛？」黑龍王心疼地盯著義子。羅蘭有點意外：「一個耳光也用得著大驚小怪，回去回去。」
不過，最近怎麼都小女孩聰明？想起拜亞帝國的莉蒂亞公主，羅蘭有點走神。
「改天我也變成師母，在你面前搔首弄姿，我看你笑不笑得出！」
嘴上說得再大方，心裏還是捨不得。
「以人類而言，你是十分睿智的。」麥先銀灰色的雙眼流露出困惑，「像你這樣的人類，為什麼會選擇野心的道路？」羅蘭冰藍的眸微微一動，剎那間彷彿掠過無數往事，最後定格為一抹微笑：「因為我並不睿智，我是愚昧的人類，我有我的慾望，讓我無法放棄的堅持。有時候，人真的是一種感性生物，即使頭腦清醒，感情依然不能妥協。」
事實上，這兩個都是應該被列為女性公敵，天打雷劈的男人。
「咦？」在場眾人都是一愣。
「是人類的真理。」羅蘭毫不動搖地甩甩頭，「因為人類是一種愚昧的生物，即使有如此多的異族借鑒學習，依然重複犯錯，陶醉於自己構繪的虛偽世界，看不見自然的真實。因為破壞是我們的根源意識，戰爭是我們的種族本能，而建設是挽救我們無藥可救的本性的唯一希望。」
耳邊彷彿又響起那溫厚的嗓音，露琦雅嘆了口長氣，仰望高塔。
「不用道歉，你我只是立場不同。」麥先目光柔和，「把路克帶走吧，他和你投緣。」羅蘭無聲地抱著懷裡的幼龍，輕輕頷首。
※※※
露琦雅微微發抖，面具下的容顏變得慘白。
羅蘭眉梢微挑，不正面回答：「你呢？想不想要全大陸的商權？」
「對不起啦，羅蘭。」帕西斯苦笑，帶著由衷的後悔勸解，「你別生氣，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也不是誰刺都有用，必須是一個愛我又恨我的人。」當年的賀加斯就是這樣的心情，才能殺死初代的蘭修斯。
眾守衛肅然起敬，默默行禮。艾德娜狠狠踢了主君一腳，滿臉憤激。法利恩毫無感觸地念祈禱詞，這是他身為大神官的義務。
※※※
「啊啊啊——別生氣！」帕西斯死死巴住辦公桌，和徒弟較勁，「我變回來！變回來就是了！」
「冰宿，你還為這傢伙說話！」怒火重新點燃，艾德娜大吼。
「好，現在，馬上，離開！不許挑釁，不許回頭！」
「好久不見，麥先。」收回冰索，巴哈姆斯轉向好友，黑眸稍稍多了一點溫情。發現那些黑龍靜得不同尋常，羅蘭訝道：「暮，你殺了他們？」
「嗯。」
不敢想下去，巴曼放聲大喊：「公主！公主！」
「你的質疑和你師父一樣。」麥先微微苦笑，銀眸深邃閃亮如星辰，「沒錯，就是那一天。羅蘭城主，你是個名君，也許由你坐上王位，會比現在的統治者好。但戰爭是罪惡的，無論用多少借口美化。因為戰爭最大的犧牲者是無辜的民眾，而不是高唱大義的上位者。我熱愛和平，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這天，北之賢者賽雷爾·史汀看著報告，長長嘆息。
他是個被自己織的線纏住的小丑，作繭自縛的典型。但世界本來就充滿矛盾。要成就偉業，也有太多的不得已。既然登上時代的舞台，他就要跳出最好的舞。
「如果你做好心理準備，就通知我一聲。若是不小心刺歪了或刺死了，你也只好認命。」
「銀龍王，目前的局勢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羅蘭一手捧杯，一手輕點桌面，這個微小的動作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從容和氣魄，彷彿世界在他的指點下發生巨變，「我容不下她，她也容不下我。為了杜絕禍患，她必須剷除我。就算只是為了自保，我也不會坐以待斃。」麥先長嘆一聲，用力搖頭：「說到底，你們這些統治者不過就是爭權，國家和人民都是附庸。」
他疼愛的師弟，從小看著長大的師弟，那個愛笑開朗、調皮胡鬧、才華洋溢、與世無爭的青年，就那麼屍骨無存！連靈魂也沒剩下！
發生在療養院的悲劇震動了大陸，同情的矛頭全部指向東城城主。畢竟他是整件事中最無辜的人，好心好意陪妻子回家探親，又好心好意地陪岳父去危險的災難現場。北城一方卻沒有負起守護的責任，害他的妻子出了這樣的事。
一道身影出現在羅蘭左側，徒手擋下所有的攻擊，化為凌厲的殺意之風撕裂反射性張開的防壁；焦雷打下，擊穿堅硬的龍鱗；冰索呈放射狀湧出，纏繞住巨大的身軀，隨著手的動作，嵌入皮肉，將他們摜倒在地。
「岳父，今天怎麼都沒看到史汀？」趁飯菜端上來的空擋，羅蘭詢問。朵琳困惑地道：「是啊，小玲也不在。」米利亞坦面露尷尬：「最近下面鬧得很厲害，他代我安撫。至於小玲，我說很危險，叫她不要去，她不聽。」
「是啊，不過我們都不敢靠近他住的地方。」
一時間，大殿里靜得可怕，連邱玲也停止了啜泣。
「我是你的丈夫，我會對你忠誠。」
「民眾又沒有武裝，憑貴商會的力量就能應付吧？」
「喂什麼喂，你又不是沒做過，比如你的前妻。」
他確定羅蘭落入了他的圈套。
人煙罕至的弗蘭提拉高原上只有魔獸和各種怪物，還有散步的飛龍。荒涼的小徑因年久失修而雜草叢生，峰巒疊嶂的峭壁擋住視線。陽光透過淡淡的霧氣，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波。
「算是吧。」羅蘭已經放棄澄清。邁麗點點頭，面帶淡淡的不悅：「記得父母的樣子嗎？」
群龍嘩然。暴躁的紅龍們最先叫囂：「就憑這小子？銀龍王，讓我殺了他！我就不信區區人類有這種本事！」
比起她，對方更吃驚：「你……怎麼會在這裏？」
「羅蘭城主，您千萬要相信我們的誠意！」博爾蓋德呼喊，一臉十足真金的忠誠，「我行跡匆忙，可能是不小心讓拉克西絲陛下知覺，但我發誓，我們是站在您這邊的！」
「因為誓言。」麥先綻開懷念而無悔的笑靨，「我答應了安迪，所以我必須做到。」
「啊，巴曼將軍。」出門的前一刻，羅蘭轉過頭，眼底流光閃動，「請一定要好好保護我的妻子。」
「帕西爾提斯？」
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一發鬥氣波，巴曼衝進氣刃構成的防禦圈，無視深可見骨的撕傷，將龍槍直直刺進仇人的胸膛，滿懷恨意地衝出數百米遠，才喘息著停住。
「這……城主大人還沒退位……」
唉，跟露西一個樣，都是悶燒。帕西斯嘟嘟囔囔地恢複原狀，坐回椅子。羅蘭拿著抹布擦桌上的水跡，黑線滿面，然後重新泡茶。
「那個……你過得好嗎？」他生硬地岔開話題。朵琳回以幸福的笑靨：「嗯，很好。」
不會懷孕的。用充滿演技的動作端起茶杯，羅蘭在心裏否決：我可不會害死自己的小孩。
紅龍們面面相覷，只好憤憤不平地照辦。羅蘭又喂路克吃了兩顆果子，才起身告辭：「銀龍王，諸位，後會有期。」
將來我去冥界，會被他和朵琳追著砍吧。凝視那張凝固著悲傷和放鬆的面容，羅蘭心道。
帕西斯一震，臉上血色全無，唇情不自禁地抿緊，伸出顫抖的手。
不一會兒，振翅的聲響遠遠傳來，伴隨著鋪天蓋地的龍威。一頭披著鮮綠鱗片的巨龍聲威駭人地出現，咆哮道：「什麼人膽敢擅闖龍谷？」
朵琳輕輕點頭，臉頰泛起紅暈。結婚一年多，她還是改不掉羞澀的天性。
羅蘭雙手交叉置於胸前，笑容可掬：「不急，再等等。我答應了巴曼將軍，總不好貿然出手。」法利恩心領神會：「那我通知大家，隨時召開軍議會。」羅蘭首肯。
「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辦公桌后的人抬首，淺淺的金髮，藍寶石額飾下的臉俊逸出塵，浮光掠影地笑，淡雅而閑散：「可能會分手吧。」
「等等，不要亂采。」酷愛園藝的城妃拿起一把剪刀，追上嘰嘰喳喳的女僕，以免她們亂拔亂摘。忙亂間她不知不覺和護衛分開，闖進一座單獨的院落。
因為他說不出口，他不愛她。
半晌，美麗的城妃緩緩拉下被子，凝視又坐回桌前的丈夫。俊美的側面鎮定依舊，卻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倦色，當下內疚地道：「對不起，羅蘭，害你沒法專心辦公。」
不料，拉第二首時，茶發少女從小徑的另一頭走來。明艷的眸，明艷的唇，明艷如花的容顏，氣質卻冷洌如雪，高傲似冰。
雖然是身不由己，騎虎難下，但是他的心……確實變黑了。
「你要我，殺了你？」笑如春風，羅蘭柔和地反問。帕西斯打了個寒戰，趕緊賠笑：「哈哈，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你們在幹什麼？」一個冰質的嗓音打斷了熱火朝天的討論，眾龍齊刷刷地讓開，恭敬行禮：「王妃。」
「我不得不說，你把行蹤泄露給拉克西絲，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
「我擺得平她。」
人類真是複雜的生物。
「抱歉，羅蘭。」北城城主一臉焦色，「我本來想帶你們去新建的琉璃館賞景，可是下界出了一樁意外，我必須馬上趕過去。」羅蘭露出擔憂之情，問道：「是什麼意外？很嚴重嗎？」米利亞坦也不隱瞞，重重點頭：「好像是雪崩，受災面積非常大。」
那個時候，天很藍，雲很白，草籽旋轉翩舞，稚菊柔嫩的花瓣凝著淡金色的眼淚，晶瑩而脆弱。
羅蘭溫文守禮地笑道：「是我唐突了。」放下水杯，他輕輕抱了抱她：「快點好起來。等你病好，我們一起去看岳父。」朵琳雙目一亮：「真的？」
法器也有距離限制，他在秋雪隘口停了一下，徒步穿越奎拉圖森林。冥冥中和楊陽等人的軌跡重合。
「……如果是其他人說這種話，我會認為是對我的侮辱。」
喪禮一結束，羅蘭就返回東城。眾人都理解他不想在這個傷心地多待的心情，沒有挽留，卻忽略了艾德娜冷凝的神色。
「知道就好。」羅蘭哼了一聲，甩甩頭，「走。」
這天，他在金木樨樹下拉小提琴。反正沒有約會對象，也不怕那幾個幸災樂禍的傢伙看見。
「沒……沒事。」勉強擠出兩個字，發覺實在難聽，露琦雅沮喪地喝水，然後堅定地拿起紙筆。賽雷爾再次握住她的手腕，眼神變得深邃：「露琦雅，你必須說話，你的聲帶就是因為你長期不用才會這樣。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對你的臉也是。」
「羅蘭……」
對了，羅莎米亞的話——帕西斯心一動：正好也了卻這樁仇怨，讓她超度。
帕西斯看著徒弟恬靜專註的神情，實在很難想象這張臉露出殘忍的算計，被慾望扭曲。
整整十二年的交情啊！佔據了她的半生！從戰火里淬鍊出的感情，哪能說放就放。
「半龍就可能。」
正因為有如此清醒的自我認識，伊維爾倫城主才能制約住自己的野心，同時堅定不移地追求那頂戴起來肯定不舒服的寒冰王冠。
銀龍王！？法利恩等人衝擊更大，眼前金星亂舞。
兩把龍槍交錯斬劈，每一擊都濺出燦爛的火花。當兩人擦身而過，才響起遲來的聲音。
「我也沒有戀童癖。」羅蘭適時一笑，緩解對方的緊張。博爾蓋德頓時恢復了活力：「俗話說獨木難撐，現在埃特拉完全是靠賽雷爾那小子頂著。城主大人固然是不錯的君主，但實在缺乏危機處理能力，對眼下的局面一籌莫展。其實只要把暴民殺掉幾批，問題很快就能解決。」
雖然因為身高差距有點緊張，但完全不清楚紅龍騎士為人的朵琳並不害怕，綻開柔美的笑容：「我來這邊幫忙，您身體不舒服么？」
「大……大人，那是什麼？」
「你很像魯西克。」
當日中午·東城伊維爾倫·上界王宮——
「你老實回答我。」艾德娜氣勢洶洶地逼近，「這件事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
「你和你的小情人是怎麼回事？」
「徒弟，你在傷腦筋嗎？」帕西斯屈起一邊膝蓋，手肘和下
「喂，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的問題。」
兩道銳利的視線從殿堂的角落射來，那是個身披海藍色鎧甲，身形苗條，臉覆半邊面具的年輕女郎——三龍將唯一的女性，藍龍騎士露琦雅。
但即使如此，伊芙短時間內也無法趕回，倒是另兩位將軍回來了。
「……嘖。」道格拉斯不得不放棄追尋，轉身從後門離去。距離數十米外的花叢里，一道纖影瑟瑟發抖，兩手緊握著一把染血的剪刀，當作支柱般抱在懷裡。全身衣衫破爛，狼狽不堪。
曲子頓時荒腔走板，東城城主匆匆收工，擠出粉飾的笑：「啊，冰宿，好巧。」
「他是我的義父。」頓了頓，羅蘭補充，「也是我的契約者。」
好長的名字……不愧是精靈。眾人聽得暈呼呼。羅蘭見怪不怪地比了個手勢：「請進。」
一個修長的身影從弔橋的另一頭走來，裹著黑緞斗篷，拉低的帽檐下可見端正的下頜曲線。似乎沒有惡意，一被喝問就停下腳步，線條優美的唇微啟：
「搞定了？」
「好！等我的大軍開進米爾菲的一天，我就簽署文書！」
光是氣與氣的對撞，就發出轟然巨響和狂亂的風暴。走避不及的龍騎士被絞成肉泥，灑下漫天血雨。連地面也被波及，塵土飛揚。
茶發少女身穿淡橘色的文官服，翻領長擺的式樣；頸項打著藍絲鑲邊的雪白領巾；白色蕾絲邊的手套精緻優雅；短俏利落的髮絲披散在臉頰兩側，柔順如錦緞。
「您可以寫信給肯特，他是個理智的人。還有請王幫忙。」
她不曾後悔，這張曾經國色天香的臉是她親手划花，為了斷絕人販子的邪念。
「沒錯，但她畢竟掛著神使的名頭，事後的安置需要一點技巧。」
侍從本想將飛龍牽走，對方卻不配合，搖著長頸抗拒。見狀，羅蘭緩步上前，黑龍王的氣息瞬間安撫了四爪龍。
聽聞此事後，拉克西絲氣得跳腳。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反咬一口，把伯都和他那票弟弟全宰了，自己當城主或立個傀儡，這樣情勢只會惡化！她這個朋友，實在愚忠得令人憾恨！
「呃，這倒是。愛人嘛，總要設想得周全點。」
「而銀龍王，您既然插手了人類的歷史，就必須遵守這個規則，尊重人類的真理，而非以龍族的價值觀行事。」
「讓我幫忙啦～～～」帕西斯拉扯他的袖子，「當初是你要我幫忙的。」羅蘭神色僵硬，被一個大男人撒嬌可不是件愉快的事。發覺這一點，帕西斯用幻象手鐲變成冰宿的模樣。
「啊——我們死了，還有德修普和貝姆特嘛。不過德修普會不會把原屬於凱曼商會的通商權給你，我持懷疑態度；以他的性格，恐怕也不會對你抱有好感。而貝姆特，自【豐饒之風】后，和你合作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吧。」
嚴格說來，伯都只是個覬覦大人玩具的幼兒，並不罪大惡極。不過在情緒的催化下，他會如何爆發，羅蘭可以預見。「保姆」博爾蓋德應該也嗅出了火藥味，在積極思考對策。估計今明兩天就會抵達。聰明人不會只巴著一棵樹，也能正確地審時度勢。
※※※
遷怒。他冷靜地評價。因為西境那群人都是肖恩的朋友，帕西斯不好下手，就把矛頭對準肖恩畏懼的「女魔頭」。
黑龍王的契約固然讓羅蘭撿了一條命，卻慢慢同化了他的身體。十一歲時，他已經快保不住自己的意識。於是帕西斯將龍眠里的滿願石之力輸入他體內，和巴哈姆斯的力量達成平衡。
這也是和部下建立良好關係的一種方式。
「我只能說，血龍王預言錯了。」羅蘭不改泰然，在一隻只雙眼冒火的龍包圍下，他也像身處自家的院子般悠閑，至少這份膽氣，麥先很欣賞，「我不會妄想折服龍族，也沒有毀滅龍谷的力量。即使我能，看在我師父的面子上，我也不會這麼做。」
恢弘的瀑布里鑽出一頭姿容優雅的白龍，宛如純銀鍛造的鱗片，在水珠的映襯下更為耀眼。舒展了一下雙翼，幻化成一個年輕男子。清冷的眉宇，淡銀的眸細而長，冰瑩透徹；一襲滾藍銀絲長袍，貼著濕漉漉的銀髮，涉水上岸，正是銀龍王麥先。
巴曼浮起不祥的預感。他對僚友的性格可是瞭若指掌，也知道他的心思。自從朵琳結婚，道格拉斯的情緒就很不穩定，在他發泄獸慾的妓女窩被一群冒險家剿了后，更是變本加厲，萬一他碰見朵琳……
「他啊……」澄碧的眸迸射出冷厲的光，帕西斯強壓滿腔仇恨，以平靜的語調道，「是殘酷地把世界捏在手心的男人；是喜歡把人逼到絕路崩潰的男人；是任何時候都不改冷靜的男人；是不知愛為何物的男人；是玩弄人心比吃飯走路還熟練的男人；是殺人不見血的男人。」
當初楊陽和昭霆掉落的吉莎森林原本居住著大量的怪物，被神官封印在月浴湖裡。現在帕西斯揭開封印，連同周邊的巨魔荒原和戰歌平原一起，往南驅趕。讓黑咒術師操縱，到處襲擊村莊。連疫病也是他一手造成。楊陽暗殺羅蘭時用的凶毒翡翠就是他的作品，鍊金術已達頂峰的死靈法師要做出類似的道具根本不是難事。
「您感覺錯了。」博爾蓋德卑微地笑著，生怕被看穿隔岸觀火的心態。
這次，冰宿沒有阻攔他，只是聳了聳肩：「這傢伙又想做什麼了？」
溫暖的觸感撫平了激動，賽雷爾調息抬眼，朝常年跟隨保護自己的女郎一笑：「失態了，現在不是為私情憤怒的時候。露琦雅，你和巴曼感情比較好，幫我勸勸他。雖然他八成聽不進去，但你可以逼他聽進去。」露琦雅略一遲疑，搖搖頭，抬筆準備書寫，被阻止：「你直接說好了。」
藍眸射出冰冷的怒意，嚇得朵琳縮成一團。收起情緒波動，羅蘭起身抱住她，一手輕撫她顫抖的背，嘆道：「說什麼傻話，你在鼓勵我偷情嗎？」朵琳心緒混亂，啜泣道：「但……但是……」
「迪斯卡爾……哥哥。」埃娃猶豫地輕喚。
朵琳的眼眶浮起濕意，為他毫不矯飾的心意，一句深藏了許久的話語衝口而出：「羅蘭，我愛你。」
話說回來，幸好他還有一點點良心和理想。為了大義不擇手段，最後很可能人性扭曲，遺忘最初的心愿，陶醉在一個個勝利帶來的喜悅中，喪失本性。
「我要打死他！」
「給你添個伴，以後就不無聊了。」
「嗯。」
只留下褪色的風景，和心底隱約而持續的痛。
「對不起。」長指的勾畫透出歉意，「忘了你還在生病。」
那個利欲熏心的蠢蛋已經快隱忍不住。一旦他動手，無論成功與否，哈梅爾商會長都會被拖下水——伯都能想出什麼暗殺的好計策？就算讓他走狗屎運，也會被懷疑。而失敗的話，長久援助他的博爾蓋德會淪為眾矢之的，一塊兒倒霉。賽雷爾再正直，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我是平民。」
青色和紅色的龍鱗閃著森寒的光，高速移動帶起刺耳的風聲，同時產生巨大的爆音。人和人，龍和龍絞斗在一起。沉重的騎槍貫穿軀體，炸出鏤空的血洞，鬥氣和紅霧狂飆。驚心動魄的場面看得遠處觀戰的人們膽戰心驚，狂奔逃命。
他只剩下羅蘭……只剩下他。
「艾德娜。」羅蘭沉聲道，「你知道我的打算，要退出早就退出了，我也給過你機會，現在才來抗議，算什麼意思？」
「求求你。」一直僵凝沉默的青龍騎士開口，聲音乾澀如黏土板，眼睛不是看著主君，而是定定注視黑衣青年，「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厚臉皮，是我辜負了你的託付，但我求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手刃那個畜牲！一報完仇，我就回來自刎在你面前！」
在他建設理想中的天堂的時候，已經創造了一個巨大的地獄。裏面掙扎哀號的，很多是他原本想拯救的人。
不管哪個時代，侵略都會招致人民的反感，即使大義再高尚。羅蘭有個外戚的身份，阻力就小得多。配上伯都密謀篡位，王權動蕩的時刻，更是順理成章。至於邱玲，活的價值比死的大。以她的能耐和埃特拉的民情，逃到中城也起不了號召作用，反而讓他多了個攻打的口實。
藍發精靈撫胸行禮，簡單的動作卻透出這個種族特有的優雅，彷彿水的綿綿流動：「我來找我妹妹，失禮之處請見諒。」
「嗯。」羅蘭伸手接過，系在腰上。帕西斯擔憂地囑咐：「要小心哦。要是對方挑釁，不用客氣，狠狠地打。但是不許欺負麥先，他是老實龍。」
「不是寵物啦。」羅蘭苦笑，把在他頭頂蹦跳的幼龍抓下來，「算是義子吧——來，莫西菲斯，你抱抱他。」獨角獸不情願地走近：「羅蘭的孩子不是只有我一個嗎？」
先溫杯；再把茶葉碾細用紗布包好，放進壺裡；以順時針方向緩緩注入熱水，讓葉片的顏色、香味釋出。一個步驟都不能錯，才能將茶葉的精華全部展現出來。
「您誤會了，埃特拉一定會還您一個公道。」
「好孩子。」迪斯卡爾輕輕環住她，以如釋重負的口吻道，「幸好，情況還不算糟。」席斯法爾好奇地插口：「抱歉打擾一下，當初埃娃是在海上漂流，被我的朋友救起。于情于理，我們都有權知道經過。」
「是。」克萊德爾不敢再說，比了個恭謹的手勢，小心翼翼地護送。其他人也避免觸及主君的心傷，一路只談公務。
羅蘭震撼得雙手發抖，浮上心頭的不是嘲諷和好笑，而是最深的敬佩。
「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膜狀的尖翼振動四周的空氣，形成一股股小旋風。清一色綠甲的青龍騎士團擺出的是V型口袋突擊陣；而另一方的紅龍騎士團仗著數量的優勢向中心匯攏，以最厚實的圓陣應戰。
「我等了她十年。十年，她什麼也沒做。除了在許可權範圍內挽救，她沒有做任何事。我不是指責她，那是她的兄長，從人道立場，她沒錯。但是我也不再等待，我要自己來，哪怕她再優秀，她已經是國王。」
「老實說，我等願意協助您，正是衝著這份禮。」博爾蓋德厚顏地道，視叛城投敵的惡行為無物，風吹向哪邊就倒向哪邊，這是亂世人的保身哲學，「我們可是把注全押在你身上了。」
「是！」
賽雷爾深吸一口氣，啞聲道：「他竟然會這麼絕？」不等對方回答，他低低笑起來：「我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他把無名氏……」
「暮會陪我。」
精靈！每個人的腦中跳出相同的名詞。
「啊，夫人，您看。」一個侍女指著窗外，「那裡好像有座神殿呢。」朵琳定睛望去，只見一片開滿鮮花的和緩坡地，彩蝶紛飛，綠茵送爽，山頂矗立著一座純白的建築，景色極為迷人。巴曼有四分之一的龍族血統，視力遠勝常人，認出牌匾上的字：「不是神殿，是療養院。」
「當然是真的，他也很擔心你。這次我們多住幾天，你也好和朋友多聊聊。」
「嗯……另外挖個墓埋了，巴曼將軍一定不想和他合葬。」
隨著王權的衰退，五城的軍制產生分歧。西城武風濃厚，幾乎全民皆兵；北城三支龍騎士團伙食費驚人，其他部隊不得不大打折扣，只維持必要的數目，軍備最弱；南城以維護神權為名，有四支精銳的常備兵，但女性體質先天比不上男性，素質不能說很優異；中城西境以特色兵種出名——弓騎兵和魔法戰士，不過組建時間尚短，戰果並不輝煌，受限於領土，人數也不多；東城的戰力最平均，兵種最齊全，水平和經驗都無可挑剔，其中以海軍尤為強盛，還有異族組成的特殊部隊。
胸腔里一片黑色的絕望和空曠，曾經有的明媚風光，原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他卻在浮影里沉醉，沉醉得無法自拔。
「我不否認。」
果然，前腳將賽雷爾關進囚禁塔，後腳伯都就命令典禮官準備登基儀式，連父親的喪禮也提前，硬是趕在同一天舉行。知情后，群臣愕然，「不成體統」的抗議此起彼伏。伯都當場凶性大發，將幾名老臣拖出去斬首，堵住反對的聲浪；還趁著勢頭屠殺了三個弟弟。反正他連父親也謀害了，當然不在乎什麼手足之情。
整個五月，羅蘭差不多都在煽風點火，使大陸處於烏煙瘴氣的狀態；同時也在積極部署，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
踏出龍谷的一刻，金髮青年的額飾發出璀璨的藍光，空氣中也浮現出星星點點的藍色光團，晶瑩剔透，宛如水元素的集合。隨著一連串噼里啪啦的清脆聲響，冰寒之風飛快擴散，席捲了整座山谷，形成雪白的氣圈。緊接著，無數閃耀的符文在外圍迴旋流動，亮度不斷增加，彷彿升起一輪冰冷的太陽，最後徹底掩蓋了藍光，變成一團固體狀的透明晶體，覆蓋住範圍以內的全部生命。
「視情況而定，可能。」
對於北城的情況，羅蘭瞭若指掌，不用聽報告就能清楚想象，因為這個局面就是他一手推動。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
只是他無福消受，也無法領情。因為一開始，他就把她視為一枚棋子。
「伯都有數？我還以為他把我當成一枚好用的棋子，一座穩固的靠山。」羅蘭毫不留情地指出。博爾蓋德尷尬地笑了笑：「他是有點天真，但王子們當中，實在也挑不出什麼好人才。」羅蘭由衷贊同：「這倒是事實。」全是只有床上功夫了得的廢物。
「嗯。」
剷除米利亞坦不代表成功，還必須得到商人們的支持，才能一舉并吞北城。
徒弟的懷抱溫暖中滲著涼意，因為他並不是火焰，而是冬陽。核心不變，外圍卻是蕭煞的寒冷。但是對同樣屬於黑暗生物的他而言，卻是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撫慰了傷痕纍纍的心。
「不利於埃特拉的方面。」麥先沉靜地回答。羅蘭同樣波瀾不興：「這是事實。」
「將軍，你瘋了！還不快走！」
羅蘭沒忘了目送。而米利亞坦也欣慰他形於外的眷戀，笑著打趣：「羅蘭，我這個女兒怎麼樣啊？」
「抱歉，您誤會了。」羅蘭插口，「我不是龍族，我只是來拜見銀龍王。」
直徑數米的拱形護罩阻擋了四下飆飛的氣流，一邊研究這頭五爪龍是公是母，羅蘭一邊友善地笑道：「你好，我來拜見銀龍王，煩請通報一聲。」
是嗎？眾人面面相覷，由衷懷疑。
睡了個好覺，東城城主神清氣爽地起床，深吸一口早晨的空氣，戴正藍寶石額飾。
對這番大胆的狂言，在場沒有人感到驚訝。冰宿、艾德娜和帕西斯知道羅蘭的野心，克萊德爾那麼多年的國務尚書也不是當假的。
拿出精緻的白瓷茶具和高級茶葉，東城城主開始泡茶。
「不用。」這句話說得很用力，羅蘭低下頭，繼續辦公。最近朵琳病況穩定，他得以搬回正常的工作環境。在這裏他比較自在；偶有熟客上門，也可以悠閑地蹺二郎腿，東拉西扯。
也因此，羅蘭一回來，她就病倒了。
當晚，窗外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潔白宛如棉絮，覆蓋成晶瑩剔透的美景，是風系和冰系法師的傑作。院子里還有特別開闢，用魔法維護的溫泉——聽完米利亞坦洋洋得意的介紹，羅蘭真心感慨他在享樂方面的心思，確實遠遠及不上這個人。
「唉，麥先很難勸，他和安迪一樣固執。」
他根本不可能……回應她啊。
關鍵是快。德修普和貝姆特鞭長莫及，不用擔心；梅蓮可性子保守，即使看出不對也不會貿然行動；拉克西絲最棘手，卡薩蘭雖然體制落後積重難反，但她有一支專屬於她的部隊，又機智果決，以防萬一，還是多布置幾道防線。
「你不信的話，讓我看！要是我露出一點嫌惡，我把頭割給你！」
「徒弟，我來啦。」銀髮青年大剌剌地推門走進，腋下夾著一卷毯子，「直接到有點困難，要不要坐風毯？」
「拉克西絲陛下……咳咳！」露琦雅突然劇烈咳嗽。賽雷爾連忙倒了杯水給她，急得俊臉冒汗：「對不起，你沒事吧？」
收回遠眺的視線，轉過身時，黑衣青年再度恢復成兼具威嚴和魄力的統治者。
暗殺事件一過，羅蘭就發信報平安，所以朵琳沒有當場昏過去。但還是憂心如焚，日夜祈禱犯人緝拿歸案；丈夫平安無恙。吃不好睡不香，只想飛到下界親眼確認，可是淑女的禮儀不允許她這麼做。
「拉克西絲陛下很了不起，她是個名君。我若一心為國為民，就應該雙手奉上我的性命和地位，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是聖人。我有私心，也有理想。而且我不承認她。」
「帕西爾提斯先生是男性，不適合。」雖然感激他的好意，朵琳還是不得不指出。其實她並不討厭羅蘭一些平民化的舉止和思想，她知道他是軍旅出身，可惜妻子的立場就是必須規勸丈夫。
讓所有的平民，都能夠得到幸福。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羅蘭正在喝妻子熬的醒酒茶，米利亞坦匆匆上門。
「抱歉，我很忙。」賽雷爾苦笑，為學生的無知。儘管這無知是他過於保護的結果。露琦雅穩定情緒，中肯地道：「邱玲小姐，羅蘭城主應該不想被打擾。」
「我想情況沒有這麼糟。」帕西斯沉吟道，「冰宿是個非常理性的人，也知道你的野心，也許她只是想趁這個機會整理心情，下更大的覺悟。」
想起當日的情景，巴曼的心臟又是一陣絞痛：「我愧對他，他把公主交給我，我卻……不過，我會謝罪的，帶著你的首級！」
……嘖。帕西斯垂下頭，全身充斥著無力感：他服了她，真的。
「小氣！」
「真是的，跑哪兒去了。」左顧右盼，她越走越不安，正想打退堂鼓，撞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道格拉斯將軍！」
「這並非真
「羅蘭，雖然你裝得不在意，但我肯定你對她一往情深。」
賽雷爾驀地想起邱玲似乎對法利恩有意思，心下憂慮，考慮是不是該讓學生走出象牙塔，接觸外界的風雨。
這回博爾蓋德什麼話也說不出。真的變成那樣，對他絕對不是有利的發展。
「嗯。」迴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朵琳反手擁抱他，全身心地沉浸在感動的愛河裡。
「大人。」法利恩本想問是什麼法器，想起帕西斯曾經用一個半成品的鍊金術道具冰封了一座都市，猜測可能是他的幫助，換了個問題，「既然龍谷已經被封印，下一步是不是攻克北城？」
「後會有期。」麥先牽著妻子的手，笑著回應。
「我……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海精靈少女抓著胸口，呼吸不暢。魔導團團長立刻站起：「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回房。」
「在索伊拉，你不是已經受傷了嗎？」
「我也……有點懷疑。」賽雷爾強忍衝擊，咬了咬牙，「可是感情上，我無法相信。」
他撥著小豎琴，看著她們。
風姿綽約的婦女對他說：自由就是快樂，無欲就是幸福，善良的心是最寶貴的財富。
「您擔心這一位？邱玲小姐實在不足為慮啊。」博爾蓋德是真的驚訝。
自從走進房間，巴曼的目光就沒離開過朵琳。但是他的神色毫不猥褻，並不給人唐突的印象。
迷途的我族？羅蘭錯愕地眨眨眼，同時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她是母龍。』
史汀大人，如果我們不能平安，又怎麼保護她？
「走吧，我們回去。」
綠龍疑惑地端詳他，換作一般人，如此不識好歹她早就一口龍焰結果了，可是她從這個人類身上感到同族的氣息。
「有啊。」帕西斯打著哈欠回答，「用滅神劍。」
連那樣小小的幸福，沒有力量的守護，也在瞬間崩塌破滅。
伊維爾倫的政治中樞有十一個部門，分別是軍務、情報、警備、財務、司法、外交、建設、技術、學藝、人事和後勤，統歸國務尚書管轄。外交又包括和異族的交流，建設部下分民政和交通兩司。
何況他再混賬，對他們始終沒變。
去年九月，羅蘭用魔核光炮滅了暗黑島，海上不再有後顧之憂。這回巴哈姆斯又帶回一群部下，他索性派這些大胃口的傢伙去騷擾蠻人。黑龍的吐息能讓土地腐化，又擅長冰魔法，去那兒再適合不過。沉寂冰原本來就寸草不生，這麼一攪，那些蠻族永遠別想東山再起。
「我不原諒他。」賽雷爾握緊拳頭，一字一字迸齒而出。露琦雅露出擔憂之情，放下紙，兩手搭在他的肩上。
「哼。」羅蘭換了個坐姿，表情平靜下來，眼神是蒼涼的漠然，「你也不必打哈哈，除了我還有誰？難道你捨得讓你的肖恩師父做這種事？」
「破壞后的重生么？」麥先的神情極為疲倦，「羅蘭城主，你說的我都反駁不了，但你一樣無法否定我的真實。」
羅蘭一邊熟練地編辮子，一邊數落：「明知咒帶對你多重要，還敢亂扔。這丟三落四的毛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掉。」
食指輕扣桌面，這是他思考的小動作。朵琳的死在埃特拉的王室掀起看不見的波瀾，以為失去妹婿這個靠山的伯都陣腳大亂。他知道此人的背後有兩雙眼睛盯著：賽雷爾和拉克西絲。他們想利用那枚蠢蛋挖他的牆腳。但是有博爾蓋德看著，伯都再歇斯底里也飛不出王宮。
「閣下！」肯特急忙靠近，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也許是一半翼人血統的緣故，他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深沉的心機和演技都來自後天的環境逼迫。他不求大富大貴也不管人民國家，他的願望始終是跟隨那抹背影，被那雙澄凈的琥珀色眸子注視，被那隻溫暖的大手撫摸發梢。
「羅蘭·福斯！？」
一刀，葬送了一條如花生命，也割斷了北城的歷史。
「知道知道，打仗是吧。」席斯法爾和馬爾亞姆異口同聲，一副「有什麼大不了」的神氣。
羅蘭綻開孩子般清朗的淺笑，殷勤地剔魚骨：「你等等，我弄魚給你吃。」艾德娜哼了一聲，算是接受他的討好。
聽著兩人的鬥嘴，艾德娜不知不覺挑出討厭吃的香菜，扔進主君的盤子。羅蘭也習慣性地送進嘴裏，過了一會兒才發現，眼睛一亮：「原諒我了嗎，艾德娜？」
權力對人的侵蝕就像環境對人的同化一樣可怕。意志不夠堅定，很容易迷失。就連羅蘭，也慢慢變得勢利，喜歡用「最簡單的手段」達成目的。
「公道就是紅龍騎士團全體成員的腦袋。」羅蘭用沒得商量的語氣道，隨即揮揮手，「你又何必捨不得，巴曼和道格拉斯都不是你能控制的人，反而是你的政敵和他的護衛，你還能夠間接掌握。」博爾蓋德眼神閃爍不定，狀似口乾舌躁地拚命灌茶，然而羅蘭看出其中有相當的演技成分。至今為止他們都停留于互相試探，而他亮的底已足夠對方放心，果然博爾蓋德抬起頭，沉聲道：「羅蘭城主真的想要我埃特拉？」
「那隨便你，不過我不會把軍隊借你玩。」
「可憐的孩子……說不定她已經懷孕，有了你們的骨肉。」說著，米利亞坦潸然淚下，氣氛沉重而惻然。
「難道這也要我教你嗎？」
紅髮侍衛僵住，臉色陰晴不定，半晌，近乎嘆息地道：「不原諒又能怎麼樣。」
「我要去東城。」巴曼用空虛的語調道，一如他此刻的感受。
「這您不用擔心，我跟他的領域不同，不會衝突。」博爾蓋德殷切地說服，「何況他已經獨佔了通向尼普亞斯大陸的航路，把陸地讓給我並不為過啊。」言下隱隱有嫉恨。羅蘭笑了，笑他的貪婪：「話雖如此，在你答應的事實現前，我還是不能給你任何承諾。」
迪斯卡爾抱緊妹妹，嘆了口氣：「我們翻遍了大海，都找不到她，才猜到她在陸上。我本來想偷偷帶她走，可是你們照顧了她這麼久，我不能不打聲招呼。」
部下拚命鉗制住他：「別去找她了！再不逃，我們統統會完蛋！」
嚴守模範丈夫的本分，東城城主隨侍床側，端水喂葯樣樣親為，感動得朵琳生死相許，第N遍感謝上蒼賜予她如此美滿的姻緣。
「主人。」
「那傻女人恐怕連刀也握不住。」放棄讓前妻殺夫的計劃，帕西斯戳戳徒弟的肩膀，「羅蘭，泡茶給我喝。」
「怕什麼！大不了我反了！」
「這頭金髮真漂亮，會不會是金龍老兒的孩子？」
「南北兩城的情況沒有這麼糟，照理我不應該入侵，但既然我的目標是王位，就不可避免和他們發生衝突。即位后一樣要整肅，因為五城本是一家，王權的衰弱導致分裂，這也是腐敗的根本原因。只有統一中央集權，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平息戰亂，恢復大陸的和平和富足。」
「還要我說得更清楚嗎？要看好男人，你演給你老婆的那個就夠我瞧了。但那樣的你，只讓我感覺噁心。」
有凶龍之稱的炎之龍將生性殘暴、獨來獨往，連部下也對他十分畏懼，其他人更是避之惟恐不及，因此沒人關心他在哪裡療養。
創世歷1038年空之月9日·東城伊維爾倫——
封印龍谷的強大波動傳遍了每個角落，所有的法師為之色變。探察結果一出來，北城的上層頓時人仰馬翻。當消息傳開，民眾也驚恐不安。銀龍王在北城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和守護神無異，而白銀之谷就是最堅固的屏障。他們這一完蛋，是不是宣告埃特拉的終結？
「嗯？」羅蘭一時沒聽懂。
登上空浮舟，紅髮侍衛踏著僵硬的步伐入座，壓低聲音道：
「切，我這人最懂得分寸了。」
目送博爾蓋德難掩興奮的背影，羅蘭靠向椅背，飲盡杯中的液體。香醇的味道瀰漫開來，留下的卻是一股接近血腥氣的銹味。
接下來，伯都那個蠢蛋王子會有所動作吧。還有博爾蓋德，史汀，露琦雅，拉克西絲……
人生苦短，有那麼多的事要做，哪來的閑情傷悲吟秋。逝去的，就去追回來；或者乾脆放手，去尋找新的情感寄託。世界如此遼闊，美好的事物如此多，何必看不開呢？
「像這次，我射了楊小姐一箭，她就受到這麼大的衝擊。換作邱玲小姐，軒風小姐，她又會如何？」
金髮青年靠著桌沿，捧杯細品，水氣沾上長睫，迷離的霧色掩住深不見底的汪洋：「師父，明天我要去白銀之谷。」帕西斯瞪大眼，隨即閃過瞭然：「你一個人？」
「你才發現？」
※※※
「你也不必說得這樣。」羅蘭已經明白她的意思，神情微微放鬆。冰宿抬起弧度優美的下頜，過肩的髮絲隨之劃出利落的線條：「我看人是不及你準確，可我也不會被幻影矇騙，我愛的就是你，『羅蘭·福斯』。」羅蘭深吸一口氣，冰眸融化，用沙啞的聲音道：「冰宿，愛不能解決一切。」
妃色的薄唇吐出悠長的氣息，吹散裊裊茶香，帶笑的清越嗓音悠悠擴散開來：
「……只剩我們倆。」肯特垂下頭，艱難地回答。
人類總是輕易背誓，龍族卻把隨口一句話作為永不違背的誓言，哪怕代價是千年的守護，而守護的盡頭是死亡。
「沒……沒關係。」朵琳用被單掩面，心裏卻喜滋滋的。丈夫頭一次有這麼失控的表現，雖然沒有說那個字，但他也是愛她的吧？
※※※
帕西斯霎時噤聲，冰封的眼神漸漸融化，蒼白的唇微微哆嗦，良久，兩行清淚沿著頰滑落，伴隨著虛弱的低喃：「羅蘭，我好累。」
五月初，羅蘭將行政中樞搬回上界。
「冰宿！」
清涼的液體平息了乾渴，似乎體溫也有所降低。抬眼偷瞄，淡金色的長睫下，冰藍的眸沉靜如冬日的海，是她琢磨不透的深湛。她從沒見過羅蘭發怒，也不曾聽聞，他一直是平靜從容的。溫柔體貼，寬厚包容。微笑也僅僅划個弧，不濃不淡，閑閑逸逸。
「……」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連好人壞人都分不清。彈了彈它作為教訓，幼龍卻抓得更緊，羅蘭只好讓它賴著。
壓抑的聲音令麥先一震，對上一雙比刀鋒更冷厲的眸，「我承認我有貴族血統，但我在平民中長大，所以我就是平民。我不想說我的經歷，也不想說那些貴族如何如何，我只告訴你具體的數字。這二十年，中城總共起義了三十六次，死於剝削和飢荒的人數超過一百七十萬，到我城的流民四十萬八千人——人民已經活不下去，渴望推翻昏庸的統治者。你還能說他們厭惡戰爭？害怕戰爭？死亡都不可怕了！」
她對面坐著一身軍裝的紅髮女郎，一見他就黑著臉。
「師父，我進來了。」敲了兩下，他推門走進。帕西斯坐在窗台上，看著外面的花園發獃。白衣的身影孤獨卓然，碧眸毫無平日的光彩，冰冷而隱含掙扎，似乎想抓住逝去的美好，卻只留下滿心滄桑。
「唔，我承認，但主要是為了你。」帕西斯唇角上揚，銳利的笑弧一如出鞘利劍，鋒芒盡露，「我做事，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羅蘭沉默片刻，道：「她是你的後代。」
按照她的希望打造一個瑰麗的夢，讓她相信自己嫁了一個溫柔而愛她的丈夫，是他能給她的唯一也是最後的禮物。
如果是夢就好了，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她頭上！？
「事發地點太危險了，我不放心岳父一個人。」
他從不自認是什麼救世主。相反，在他前進的過程中，他碾碎了更多微小的幸福。只為了那個曾經高尚如今卻被鮮血和罪孽污染的目標。
『露琦雅，我不會有事，你保護小玲吧。』
邱玲不等守衛通報就闖進來，看到房裡的陣仗，呆了一下。賽雷爾轉過頭，以一貫的和藹態度問道：「什麼事，小玲？」
「呸！」道格拉斯吐出一口血沫，面目猙獰，臨死也不改狠戾，「又不是你老婆，你這麼拼幹嘛。」
已經有兩名大臣遇害，都是伯都的人。王子們在利益的驅使下結成統一戰線，試圖奪走長兄的繼承權。種馬王朝岌岌可危，這就是生得多卻不好好教養的禍害。
「決無此事！決無此事！」
「您說的對，戰爭是罪惡的行為，發動戰爭的全是罪人。」羅蘭坦然，藍眸雪亮如刀，「但沒有一場時代的變革不流血。我不是鼓吹戰爭，鼓吹戰爭就等於讚美破壞。可是您堅守和平，同樣是守護腐敗。」
「銀龍王！」
席斯法爾正逗幼龍玩，沒理會。馬爾亞姆注意到身旁的女伴表情有異，關懷地問道：「埃娃，怎麼了？」
所有？一個微妙的詞。
他卻看漏了羅蘭眼底一閃而逝的精光。
羅蘭索性閉嘴等她示下，一邊穩定心緒，對方的下一句話卻使他的努力化為灰燼：「我想清楚了，我……」
「你這個王八蛋！」艾德娜咬牙切齒地拎起主君的衣領。羅蘭回以漠然的目光：「氣撒完的話，就別浪費口水，幫我把最近的公文拿過來。」艾德娜大怒，空著的手再次舉起。法利恩一把抓住：「喂！你打上癮了？」
「不舒服就不要強忍著。」大手撫上她汗濕的額，帶來舒適的感觸，「醫師說，你這次的病很兇險，我想叫師父來幫你看看。」
巴曼倒在王宮門口，全身的鱗甲破爛不堪，明顯是直接從戰場一路飛馳而來。身下的坐騎哀哀低鳴，景象凄慘而令人鼻酸。
麥先眸光一動，抬起右臂，劃了個半圓。簡單的動作，卻透出龍王的泱泱大氣。
「當心悶死。」輕笑聲從頭頂傳來，令她更害羞。
「沒事啦，法利恩。」羅蘭擺擺手，根本不當回事。
即使有心理準備，聽完刃霧的簡述，羅蘭還是氣得想砍人。
「可是……米利亞坦城主御下不嚴，保護不周，導致夫人慘亡，我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啊！」老婆被強姦，這對男人而言，是多大的恥辱！全城的百姓都恨不得掌摑北城城主，將犯人大卸八塊！
可惜，帕西斯同樣不是省油的燈。一得知消息，就火速前往現場。騎龍的他遠比徒步行走的難民和軍隊快。到達目的地后，開始施法。去年的收穫祭，東城因拒絕獻糧而與拉克西絲的本軍交戰，雙方各埋葬了數千人。這些亡靈輕易嚇退了迷信的難民，而討伐軍也被大量的防禦工事阻擋。中南邊境隔著斯帕斯內海和大河伊里亞，除此以外就是一片樹海。伊里亞河支流繁多，附近的小丘和沙洲都被切得零零碎碎，地形變化莫測。當時拉克西絲就是利用這一點，配合部隊的機動調度，大敗紅之軍團。如今羅蘭反將一軍，乾脆破壞河道，把整座原野弄成沼澤，大家誰也別想過。如果要穿過樹林，就必須繞個大圈，進入魔獸和瘟疫肆虐的北方，討伐軍就這麼被卡死在這裏。
「呃……是。」巴曼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心裏的某個角落卻鬆了口氣：看來羅蘭很重視他戀慕的公主，當下肅容挺腰，再度精神地應道，「是！」
「師父，不是我說師公的壞話，他真的太遲鈍了。你為他付出那麼多，差點被協調神吞噬，我還當面提點過他，可是他都沒感覺的！」
發動法陣后，他用幻象手鐲變成徒弟的樣子，窩回床上補眠，壓根忘了早朝的事。
「！」艾德娜衝擊得臉色發白，和他對視片刻，一言不發地掉轉頭，衝出房間。
但是，再也不可能了，那個人選擇了現在的同伴。
「不，他認可我，只是礙於誓言，才不得不讓我封印。」
「……」藍龍騎士為難地指著自己的喉嚨。北之賢者目光清澈，脈脈如流水：「你說吧，我不介意。」
「我說過，誰要殺你，我就殺他。」
啪！一記重重的耳光，將羅蘭的臉打偏了45度，嘴角流下一道血絲。
「也不是認同？」羅蘭笑得並不失望。麥先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們各有各的道理，而且我輸了。身為異族，我是不該插手人類的歷史，但我還是不能妥協。」羅蘭由衷驚訝：「為什麼？」
直到夢醒。
「哦？」羅蘭頗有興趣。他不想讓北城的商人繼續壯大，貿易優勢不變，但格局必須和東城統一。王室就有保留的價值，也避免激怒民眾。如今有個栽培對象，更是再好不過。
「事實上，您不可能了解我們，就像我們也不可能了解您這樣的長壽種族。」
「我就知道。」冰宿嗤鼻，表情隱然有無奈，「你是不是要我把你那顆黑心腹挖出來，從外到內解剖清楚，才相信我不會被你嚇跑？」羅蘭一怔：「呃？」
「會長，再演下去就太難看了，你我的時間都不多。」羅蘭笑著暗示。博爾蓋德再次掏出手帕擦汗。
「一口價！」
仿若舞步帶有韻律感的步伐，是月精靈血統的體現，也是一段過去的痕迹。
騷亂迅速擴散開來，驚動了整個療養院。而在一棟偏僻的屋舍前，也在上演一場爭執。
原本魔導國是諸侯制，東南西北四城擁兵自重，戰時義務出力。中城本土也貴族眾多，養兵謂為風氣，連領主都有形同私兵的警備隊。直屬於王室的正規軍只有五萬左右。但是因為魔導光炮的坐鎮和神殿的支持，千年來雖偶有叛亂，也很快撲滅，一直覆險如夷到今天。
撥了撥發梢，羅蘭以死刑犯的心情，轉身面對昔日的情人，眉目沉靜：「你想說什麼？」冰宿直直注視他，眼神深邃：「你認為我想說什麼？」
※※※
「你真的很龜毛耶！」冰宿有點不耐煩。羅蘭卻不給她繼續說的機會，徑自離去：「總之，你再考慮一下。」
既然是商人，就不可能有什麼政治道義，一切以利益為優先，所以羅蘭一開始就沒有長期合作的打算。博爾蓋德的算盤打得再響，他也一個子都不會兌現。
瞥見部下如喪考妣的神情，羅蘭明白他的心思，溫言道：「遠來是客，迪斯卡爾先生就多住幾天如何？令妹的情況也不適宜奔波。還是等她病況穩定一些，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