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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番外篇 雨夜
占卜師藍色的眼睛望著他，裡頭閃動的不是估量，而是放鬆和信任。撲哧一聲，她笑起來，再次拉開袋口：「好吧，拿第二顆，這顆會顯示你的現在。」維烈剛伸出手，聽得她道：「啊，忘了說，剛剛那顆石頭還顯示你不是喜歡殺戮的人。」
「哇啊！」旅人歡呼了一聲，將冰冷的手靠近火苗，打心底慶幸自己明智的決定，「你真是個好人！貝里卡斯保佑，我這兩天的運氣果然很好！」
青年點點頭，緩緩走近。離得近了，旅人看清了他凍得發青的臉龐，簌簌發抖的身子，以及被雨淋得濕透的紅髮，模樣十分凄慘狼狽，惻隱之心油然升起：「過來坐吧，雖然我只能施捨你一盞燈——這見鬼的天！連火也點不著！」憋了大半夜的怒氣，竟朝一個陌生人傾泄而出，她也不可思議，這個青年似乎有著讓人不知不覺卸下心防的魅力。
「閉嘴！」克蕾亞突然大吼，駭了維烈一大跳，「不懂的人別亂猜！你看這顏色，就以為是不好的未來了嗎！」
怔怔抬首，他獃獃地瞧著突然出現的身影。
「是啊，咦，你怎麼不烤火？」
再見，優秀的占卜師，你一定會揚名大陸。
「我不是，你放心吧。」維烈揚起淺淺的笑容，態度比初時柔和了許多。眼前的少女很像那個人，尤其是讓人放鬆心情的活潑氣質。
夜更深了，雨勢卻沒有變小，幫流浪占卜師拉緊帳篷的門，紅髮青年卻沒有搭帳篷，任由雨滴加身，靠著背包凝視火苗。
防心瞬間消失了，這個聲音非常的平和、禮貌，但旅人還是不敢放下匕首，身為女子，出門在外，總要多幾分戒備，何況如今的世道……
維烈點點頭，表示贊同。
鳥兒清脆的啁啾聲響徹林間；光線穿過葉縫灑落，為濕漉漉的草地烙上點點金痕；空氣躍動著清新的氛圍。維烈熄了營火，兩手扶著膝蓋
那是個看似二十齣頭的青年，雙手叉腰，罩著褚色長衣的身子呈現奇特的半透明，一臉惱怒地瞪著他。
※※※
青年第一次抬起頭正眼看她，這個自稱占卜師的女子年約二十上下，有一張美艷的臉，從斗篷的兜帽下露出的長發是明亮的金棕色，澄藍的眸子靈動而俏皮，閃爍著睿智和活力的光彩，像極了他記憶中的一雙眼。
※※※
維烈微笑了一下，掏出第三塊石頭，一塊漆黑如子夜的石頭。
「我是個占卜師。呵呵，其實你聽到貝里卡斯的名字應該就知道了。」（注：貝里卡斯是星神，也稱命運之神，是占卜師們的庇護者）
糟糕，好像真的感冒了。察覺視野有些模糊，他微微苦笑，這時，一個聲音如響雷貫穿他的耳膜：
「沒關係，我也有心理準備了。」
「那我就當你同意了。首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啊，我叫克蕾亞，占卜師克蕾亞。」
盯著掌心的紅色石頭，占卜師神色變幻，最後，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牢牢注視他：「你……是不是殺了很多人？」說著，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我叫肖肖恩啊，真難聽。」
「哎哎，聽人講話專心點，這是基本的禮貌！」占卜師準確地抓住青年的弱點，果見他不情不願地抬起好像千斤重的頭，忍不住得意一笑，「怎麼樣？要算一卦嗎？免費的喲！」
不行嗎？克蕾亞挫敗地垂下肩膀，喘了會兒粗氣，她昂起線條倔強的下巴：「算了！你不信就不信，有朝一日我成名了，你不信也會信！」孩子氣的話語令維烈不禁輕笑出聲。
旅人無言地看著他站起來，從行囊里翻出錫壺，倒進咖啡粉，然後放在火上加熱：「我是說你會感冒。」
氣
夜幕將大地蓋得嚴嚴實實，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提燈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森林的一隅，而光線不及處，黑暗無盡地延伸著。旅人搓了搓凍僵的手，困難地呵氣，試圖讓手指靈活點，這樣反覆了好幾次后，她終於哆哆嗦嗦地拿起火石，用力敲打。半個小時后，她放棄了把潮濕的木頭點燃的無謀舉動，低聲咒罵了一句。
三百年了，沒有一點起色……已經過了三百年！三百年對我是沒什麼，可是對人類……
「當然不是！」占卜師氣勢十足地指著他的鼻子，「黑色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黑色是希望！是可能性！不要以為白色才是希望！就像黎明前的黑暗，不管再怎麼黑，再怎麼長，白天也一定會來到！所以，這塊石頭也是這個意思！」
「是。」維烈深深地笑了——不是幻覺。
「……什麼？啊，你感冒了嗎？請稍等一下。」青年發出如夢初醒的聲音，用剩下的樹枝嫻熟地搭起架子，「我來泡點咖啡。」
維烈無意識地環緊雙腿，低聲道：「是的。」
「不……不是嗎？」青年結結巴巴地道。
「肖……肖恩？」他顫抖地呼喚，生怕這是因高燒而起的幻覺。
「克蕾亞小姐。」維烈抬起頭，真誠地微笑，「我相信你。」
「可是，好奇怪，他還在你身邊……真是前所未見的命象。」克蕾亞困惑地搔搔頭。
「事實上，我知道他在我身邊。可是，他已經不是從前的樣子了，所以……」
「哎呀呀，我怎麼可能是那麼有名的人物，只是同名同姓啦。」克蕾亞笑著揮手，「吶，別岔開話題
還真是與眾不同的方式。看到對方拿出十幾顆五顏六色的小石子，維烈心下詫異：頭一次瞧見有人用石頭占卜，該不是騙人吧？
細微的雨絲沿著蒼白的頰滾落，在下顎形成小小的水珠；黑色的長靴不時陷進軟泥里，得費好大的勁才能拔出；雪白的風衣下擺沾濕了露水，變得更重。走了一段路，青年終於支持不住，扶著樹榦喘息。
可愛的咖啡色液體咕嚕嚕倒進杯子，香氣瀰漫開來，旅人不禁深呼吸，感到心懷大暢。接過後，她沒有立刻喝，捧著熱騰騰的杯子取暖。青年也為自己倒了一杯，不過怎麼看也像是為了不讓她尷尬才泡的。
「好·的。」少女占卜師拖長了音調，打開腰包，「我占卜的方式比較與眾不同，你不要奇怪。」
「嗯？我不要緊的。」青年再次回以一笑，坐回老位子，這次還抱緊了膝蓋，讓身體縮到最小。明擺著冷得受不了，又不肯靠近火……旅人覺得自己快爆發了，正在她要吼出來的一刻，青年啊了一聲，拿下錫壺：「開了。」
不知何時，雨聲已息。魔界宰相激動得哽咽，感到久違的溫暖湧上心頭，腦中迴響起金髮占卜師的話：
「你這白痴，還想淋雨淋到什麼時候！」
「這個，代表我的未來吧。」瞭然地低語，他遞給她。反覆端詳占卜石，克蕾亞的眉頭皺得比剛才更緊，久久不說話。
天亮了。
青年笑了笑，沒有回答，低著頭彷彿沉入自己的世界。火光只能勉強照到他的胸口，臉隱沒在陰影里。旅人看了他一會兒，用篤定的口吻道：「你這個樣子下去，不到白天肯定感冒。」
深深嘆了口氣，彷彿要給自己一點信心般，他拿起垂掛在大腿右側的手鏡，央求道：「回答我一聲，肖恩，回答我一聲……」
「那我就算了。」克蕾亞將石頭放進另一隻小袋子，閉上眼默禱片刻，
「嗯……你不開心嗎？雖然很荒唐，但他確實在你身邊。」克蕾亞察言觀色，有點慌張，「相信我！我雖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占卜師，但是……」
克蕾亞？青年依稀覺得耳熟，想了想，道：「是宮廷占卜師克蕾亞嗎？」
「貝里卡斯……你是他的信徒嗎？」
克蕾亞還在睡，瞥了眼她的帳篷，維烈就背起背包。
「維烈。」
呼——克蕾亞鬆了口長氣。
「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你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的笨蛋！在森林里淋一整夜雨！你嫌命……咦！」他頓了頓，明朗的五官浮起困惑之色，「你在叫我？」
希望嗎……事到如今，我還可以抱著希望嗎？
無聲地道別之後，他轉身朝森林的出口走去。
青年這才移步到她身旁，將背包當作坐墊坐了下來。猶豫了一下，他撿起那些濕木堆在一起，打了個響指，一團金紅色的火焰出現在木頭上。
「……隨便。」
「我不會傷害你的。」維烈打斷，語氣沉著而堅定，「決不。」
夜，終於過去了。
曾經同樣充滿睿智，閃耀著活力的琥珀色眼眸，如今，卻是一片死寂。
真是個好青年，是遇到什麼傷心事了？這樣頹喪。旅人一邊啜飲咖啡一邊偷偷打量他，決定伸出援手。不光是因為他的火和咖啡，最重要的，她對他很有好感。
腳步聲傳來，一個白衣的身影如劍劈開黑暗。他二十來歲年紀，五官清俊，雙目閉闔，額間戴著龍形的黑水晶額飾。旅人憑著豐富的閱歷，一眼就看出那是名為【精靈之眼】的魔道具，神色緩和下來：「你是魔法師嗎？」瞎子還能成為魔法師真了不起。
「這樣啊，難怪。」克蕾亞又搔了搔頭，訥訥道，「那個，我說……算了，與其說些沒根據的安慰，不如讓占卜來回答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占卜的能力不是通過道具呈現，而是占卜師呈現的。」
心臟絞痛，他再次垂下頭。
「……」青年動了動唇，臉頰浮起一抹緋紅。旅人先是一愣，隨即捧腹笑起來：「哈哈，你真拘束！不用介意，野地里，禮節什麼的就放一邊吧！」隨著這句話，最後一絲戒心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維烈又覺得：那個人遺忘一切，逃避到天荒地老也無可厚非。
「……」克蕾亞倒抽一口涼氣，震懾半晌，像要揮去什麼似的揮揮手，「嗯，沒關係，如今的世道，誰手上沒沾著幾條人命呢？我也不是純凈的小綿羊……」
鏡面無聲。
托著鏡子的雙手也在漫長的期待后，失望地放下。
「得了，得了，要捧我，等占卜完再捧，我很容易得意忘形。嗯——」克蕾亞接過對方遞來的藍色石頭，皺起眉頭，「你很憂鬱呢，以致對未來都失去了希望，鼓勵你的人……死了嗎？」
對這句自言自語，維烈的反應是沉默。
咔！樹枝斷裂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旅人警戒地轉向聲源，抽出防身用的匕首，這時，一個溫潤的男性嗓音滲入雨聲：「對不起，我看到燈光。」
「……」維烈臉上的陰影沒有消散，只是閃過溫柔的波動，「謝謝。」
「啊，你知道？你也是占卜師？那我就不能算了，同行之間不能互相占卜。」
「……不是肖肖恩，是肖恩，肖恩·普多爾卡雷。」
「……你是個優秀的占卜師。」他真心讚揚。
「吔吔吔，好長的名字！再重複一遍……哎哎哎，等等，為什麼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我是這麼糊塗的人嗎！？」肖恩將頭髮揉得亂七八糟，琥珀色的眸子褪去了往日的寂然，閃閃發光，一如維烈記憶的活力四射，清澈彷彿雨後的天空。
『……就像黎明前的黑暗，不管再怎麼黑，再怎麼長，白天也一定會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