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資料
第28章 番外篇 重生
「當然了。」
捨棄這樣了解、愛護自己的人，前往未知的地方，真的……正確嗎？
他不富裕，明明是魔法師，卻靠賣藝為生。最初被人群包圍時，弗雷德總是很難堪，感覺有傷自尊，但漸漸地，他習慣了矚目和喝彩，因為那些並不是鄙夷的目光，而是真心的喜愛和讚揚。
「抬頭挺胸！」他沉聲道，握緊了他的手，「你已經不是弗雷德·拉塞明迪了，你就是弗雷德，所以不用怕。」
父親？弗雷德一怔，很是不信：怎麼從來沒聽父親提起過這樣一個人？看出他的懷疑，維烈輕咳：「如你所見，我是個流浪法師，有這種朋友，一般人都不會想宣揚的。」想起去世的父親確實有點嫌貧愛富，弗雷德相信了這番解釋，接著又擔心起來：「那你……你……」他會不會把父親的帳算到兒子頭上？
溫暖的壁爐，豪華的傢具，美味的食物，精緻的衣裳，名貴的熏香和寵物，成群的仆佣和賓客……曾經他是多麼高貴！堂堂侯爵之子，兼具高人一等的身份和與生俱來的才華，三歲能文、五歲會武、七歲看帳，父親以他為傲，連統領兵權的拉克西絲元帥也對他青眼有加，期許他成為未來的宰相，為國家效力——可是，他卻落到這樣的地步！
並不強壯的胸膛卻帶來難以言喻的安全感，連父親的懷抱也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他沒有掙扎，只是困惑：這個人認識他？
「嗯，我保證。」溫和的許諾似曾相識，弗雷德終於明白當日那句話的意思。
我就是想感冒！弗雷德在心裏大喊：感冒了才可以堂而皇之地喝薑糖水！
情不自禁地照做，弗雷德也握緊維烈的手，鎮定地從那人面前經過。
「別怕，這不是夢。」聲音有些哽咽，維烈俯下身，輕吻他的劉海，許下承諾，「我不會離開，你放心睡。」
「哥哥……」
明明已經很幸福，幸福得身心都要融化了，還冒出這些不知足的想法，使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拚命壓抑貪婪的慾望。然而越壓抑，心底的渴望越強烈。
不過，這不是他關心的。
「嗯。」
維烈對他是那麼那麼好，可以說全世界，沒有一個人有他對自己那樣貼心，連去世的父母也遠遠比不上，可他還是不滿足。
「再睡會兒吧，你剛醒過來，身體還很虛弱。」輕柔地按下他，仔細掖好被子，維烈正要起身收拾碗筷，袖管被拉住，低下頭，對上一雙力持鎮定，卻掩不住不安的藍眸。
沒錯，薑糖水。小時侯有一次發高燒，女僕調了一杯薑糖水給他，從此他就愛上這種飲料。但是父親認為這是平民的食物，嚴禁他偷喝，使得他的癮頭越來越重！
聖職
「真的？」弗雷德破涕為笑，心情稍微開朗了些。
明明是文不對題的稱呼，弗雷德卻沒有產生任何排斥感，反而失了神，獃獃凝視那張應該非常陌生的臉龐：「維烈……」
「學院是住宿制，所以我不能再陪著你了。不過王立學院是卡薩蘭最大的學府，條件好，出路好，畢業都有分配，成績優秀的還可以直接進入宮廷任職，真是最適合弗雷德一展長才的地方。」高興地瀏覽手中的介紹單，維烈嘴角的笑意突然滲入一絲神秘，「而且，你在那裡說不定會碰上好朋友哦。」
「弗雷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追求，你天生就不是甘於平淡，愛好漂泊的人。而且，你有才華，有能力。」維烈輕撫他因為長期的調養而恢復柔嫩細緻的臉頰，誠摯地道，「假以時日，你成為財務大臣或者宮廷魔法師，我也會為你驕傲。」
細長的睫毛顫動，沁出透明而晶瑩的液體，沿著頰滾落，化為閃爍著奪目光芒的珍珠。他吃驚得呆了，不明白他為什麼莫名其妙地哭泣，卻震撼于那種撼動心靈的美麗。他頭一次知道，男人哭起來也能這麼美。
惡毒的言語出自一個長相清秀可愛，怎麼看怎麼不像粗人的小男孩口中，穿著王立學院的藍色制服，背了一把用布包起的長劍。車廂里傳出第二個聲音，是一個稚嫩的女聲：「哥哥，你沒摔傷吧？」
不再畏懼。
『啊！？』
「維烈……」一字一句都是殷切的關懷，弗雷德垂下頭，又想哭了。
那一刻，他自厭地發抖。
再次醒來，是在一間乾淨的旅館客房。
「你醒了？」溫潤如玉的男性嗓音傳入耳中，然後是急步奔來的高挑身影。將托盤放在床頭柜上，這次紅髮男子說的是標準的中文：「餓不餓？吃點粥好不好？」
不需要照顧的時候？是指他長大成人嗎？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馬車裡響起年輕女子的叫罵聲。
維烈是了不起的吟遊詩人！
他知道維烈察覺了，因為他常常會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發出一兩聲輕嘆。然後某一天，改變了行程，往最近的大都市走去。
『啊什麼啊，你不是缺人嗎，我主動請纓，還不高興？不過有個條件，封印我的記憶，讓我作為普通人類成長，再和他認識。』
「老是不披件衣服就坐起來，萬一感冒了可怎麼得了。」
對，不滿足。
用被子蓋住腦袋，他嘀咕道：「我無聊嘛。」整天躺在床上，悶都悶死了！
親熱的動作和懷抱一樣，充滿了熟悉的感覺。但是三年的躲躲藏藏提高了弗雷德的警覺，看盡世情冷暖也
※※※
恐慌消融了大半，但弗雷德還是沒鬆開手，執意問道：「你會照顧我到什麼時候？」比起美夢破碎，他更怕驟然的分離，像他的父親那樣。因此，即使會惹對方不高興，他也要確定，做好心理準備。
之後，維烈成為他最信任喜歡的人。
肚子越來越餓了，不得已，他扶著牆，慢慢站起來。他實在不想去找食物，每次覓食都讓他高傲的自尊傷痕纍纍，但是又不能出去偷竊打工。他怕，怕被執法教團的人發現。曾有一次，他親眼目睹一個和他一樣的異能者被活活燒死，之後，白衣成了他的噩夢，瞧見就逃。
「嗯。」紅髮男子重新綻開笑靨，照亮了男孩的心扉，「我叫維烈，是你父親的朋友。」
※※※
拉下被子，維烈無奈地道：「又在咕噥什麼呢？」弗雷德看了他一會兒，低聲道：「沒什麼，對不起。」
「羅嗦！臭老妖婆！再跟你待在一起，我的肺會爛掉！都是毒氣！」
認出來人穿的是白衣，他害怕地靠著牆，瑟瑟發抖。隨即發現那只是一件普通的白色風衣，也不太乾淨，衣角髒兮兮的，這才稍微鬆了口氣，把視線往上移，對上一張清俊儒雅的臉龐，也不像那種變態又粗暴的流浪漢。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看看不遠處的王立學院，弗雷德剛剛下定的決心又動搖了，「我是說……那個，維烈，你會來看我吧？」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維烈恍然大悟，臉上剎那間掠過複雜的情潮，最後定格為淡淡的笑容：「會。」
『為什麼？』魔界宰相懵了，跟不上友人的思路。坐在他對面的俊雅青年漾開一抹迷人的淺笑，隨手撥弄宛如白金的微曲髮絲，拋出令他傻眼的答案，『有趣唄！』
※※※
「可是……」弗雷德猶豫是否要說出自己是異能術士的事。說了，可能會失去這個溫暖的新家；不說，將來還是會穿邦；就算當縮頭烏龜，又能瞞多久？
「弗雷德……」沙啞地呼喚，紅髮男子跪下來，毫不嫌臟地摟住他，像要把他嵌進身體一樣緊，「弗雷德、弗雷德、弗雷德……」
等在人來人往的大門口，他卻遲疑不決，幾次想邁步離去。送弗雷德進王立學院是早就計劃好的事，因為一場意外，使他改變主意，想等弗雷德心傷痊癒后，帶他回摩耶。可是重新振作的風之幽鬼，又窩進軀殼，繼續扮演人類。
走出幾步，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抬起頭，看到巷子口有個黑影。
『要派人照顧那個雜種殿下？我去。』
放下內心的大
沒有回答，兩人的距離接近到可以看清彼此。先前因為背光而泛黑的殷紅色長發，蒼白的肌膚和前額奇怪的龍形額飾都清清楚楚地顯露出來；而他衣衫襤褸的模樣，也倒映在紅髮男子的視野里。
洗白的棉褥散發出好聞的氣息，溫暖地包裹住他，後腦勺枕著軟軟的枕頭。一瞬間，弗雷德險些潸然淚下——有多久了？多久沒有躺在床上睡覺？而且是這樣暖撲撲又整潔的床鋪！
慢條斯理地喝完粥——他是很想狼吞虎咽，可惜他舉不起手，只好由對方喂，而且速度慢得可恨——意猶未盡地舔舔下唇。彷彿察覺他的心思，紅髮男子愛憐地揉了揉他洗乾淨的白金色髮絲，柔聲道：「你現在不能吃太多，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放懷大吃了。」
綿綿密密的關懷包圍住他，無微不至。不用再擔心食物、擔心冷暖、擔心風雨，只要盡情地被他寵、被他疼，弗雷德不是討厭這樣的生活，只是……
看來是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在紙上寫下短短的留言，交給門衛，維烈放心地離開了人聲鼎沸的王立學院。
「開心點，弗雷德。」維烈抬起他垂得低低的小臉，一如既往地微笑，「你會喜歡的。」
久久沒聽見迴音，他不解地轉過頭，看到一雙溢滿依戀的眼眸：「維烈，我……我還是不去了。」
……真是的，和以前一樣任性的傢伙。維烈嘆息苦笑，就為了這個理由，他不得不躲得遠遠的，以免刺激到弗雷德體內的魔核，喚醒屬於風之幽鬼的記憶。
是的，他會喜歡，可是……坐在空浮舟上，他終於忍不住落下眼淚，像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維烈頓時慌了手腳，掏出手帕擦拭，溫言呵哄。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像狗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去！
「這個樣子，可一點也不像你。」笑著拍拍他的小腦袋，維烈語氣一沉，「不用擔心你以前的身份，我已經都處理好了，從今天起，你就是個全新的人，再也不是侯爵之子，執法教團的通緝犯。」弗雷德驚訝地瞪視他，意外這個溫和可親的男人，並非他以為的那樣簡單。
可是，他不想當只米蟲，儘管他確信維烈不會因為他不事生產就拋棄他。
「別胡思亂想。」深深一笑，維烈再次溫柔地撫摩他有淺淺傷痕的小臉，心疼那風霜留下的痕迹，「你是我重要的家人，我不會再讓你吃苦。」
縈繞耳邊的致歉宛如催眠曲，促使他
「你……」
※※※
※※※
那個愛慕虛榮，愚蠢放蕩的女人！居然為了和情人私奔，就殺了父親！他一點也不後悔用風刃轟了她的腦袋，他只後悔，為什麼不做得漂亮一點！讓僕人看到經過，才不得不開始逃亡之路。
維烈對他很好，是家破人亡后，第一個對他這麼好的人，他也十分喜歡他，不管有什麼理由，他都不想讓他擔心。
「去吧！」末了，在他肩上拍了拍。
維烈一愣，隨即微微笑道：「到你不需要我照顧的時候。」
蒼藍的眸子燃起兩團冰焰，冷洌得懾人。
紅髮男子一愕，神色黯淡下來。看到這樣的表情，不知為何，弗雷德心臟抽痛，情不自禁地補救：「我……我……你認識我嗎？」
「混蛋！走著瞧！」本來想踢馬屁股一腳，怕驚了馬妹妹也會遭殃，男孩只好踹在車門上，然後一溜煙跑進圍觀的人群，和紅髮青年擦身而過。
瑟縮在暗巷的一角，他緩緩睜開陰鬱的眸。
女孩哭笑不得的回應被一串恐怖的高笑打斷：「哦呵呵呵——劈了我？就憑你？再投胎十次吧！」
「記住，今後你叫『吉西安·凱曼』。」
「嗯！」弗雷德乾脆地點頭，忽略常識的提醒。
「維烈，我是不是很混帳？」好不容易平靜了點，弗雷德抽噎著問，「你對我那麼好，我還——」維烈失笑，彈了他一記：「傻瓜，我還要向你道歉呢，因為自私而把你留在身邊。你又不是我這樣的人，怎麼會喜歡賣藝唱歌。」
「對不起，弗雷德，我竟然到現在才發現！對不起，對不起……」
「嗯！」弗雷德用力點頭，從對方進入房間的一刻，他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他端的粥碗上。
眼角瞥見一抹白衣，這次不是風衣了，而是真真正正，執法教團的成員所穿的服飾！
「你啊，其實可以坦率一點的。」習慣性地摸摸他的頭，再捏了捏豐潤的臉頰，維烈露出欣慰的笑容，「臉色好很多了呢，應該也能跑能跳了吧？明天我們就離開旅館，一起去旅行。」弗雷德喜出望外：「真的？我真的可以出去？」
重要的家人？
又睡著了？試著動彈了一下，結果全身的骨頭都傳來激烈的抗議聲。他強忍這波痛楚和接踵而來的睡意，繼續挪動身子，不然，寒冷會更快地侵蝕他。
「可是……可是……」
溫暖的，厚實的大手，傳遞來真實無偽，深厚得不可思議的親情。
無精打采地搖擺雙腿，思索這些天一直困擾他的問題，弗雷德突然聽見敲門聲，連忙躺回被窩。正好看見這一幕的維烈站在門口嘆息
「弗雷德？」
抱著鼓鼓囊囊的行李，掛著笑，他亦步亦趨地跟著那高挑的背影。維烈不時轉過頭，問道：「累不累，弗雷德？」語氣是明顯的不舍。弗雷德知道原因——他懷裡的行囊。
「嗯！」弗雷德跑出幾步，轉頭用力揮手，「維烈，要在這兒等我哦！我一參加完開業典禮就來找你！」維烈揮手回應，同時點點頭。
弗雷德非常厭惡自己。
這時，一輛豪華的馬車快速駛來，張揚地繞了個大圈，停在學校門前的草坪上。然而不等車完全停下，一個小身影就竄出來，滾倒在地。
對比過去的輝煌，現狀是多麼諷刺！
理智突然回籠，他暗罵自己的失禮，改口道：「維烈叔……維烈哥哥。」話音剛落，他起了一身疹子，莫名地噁心。維烈也一陣發抖，強笑道：「叫我維烈，你一向……那個，我是說，我還沒老到被叫哥哥叔叔的年齡。」事實上被叫爺爺也不為過，然而眼前的人不同，跟他一樣是化石級。
對方緩緩走近，每一步都邁得很小心，似乎怕驚嚇到他。但他還是有點慌，結結巴巴地道：「你是……你是誰？」三年沒說話，他幾乎失語。
他想念書本；想念從前的生活；想念由才能換得的讚美，而不是賣藝；還有，同齡的朋友……
雖然睡眠能夠保存體力，對抗時刻折磨他的飢餓感，但隨著嚴冬的來臨，他不敢再放任自己沉入無知覺的世界，哪怕現實是多麼冷酷無情。
男孩的態度明顯厚此薄彼：「沒事，莉莉安娜，我去了哦，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相信這個居心叵測的巫婆！再忍耐五年就行了，我會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用史列蘭劈了她，把你救出魔窟！」
察覺他的心情，維烈開始教他唱歌和彈奏樂器，然後順理成章地拿回行李，道：「你是我的助手，不用做這些雜事。」說話時，微笑帶了點狡黠。他也回以略帶羞澀的笑容。
不拿行李，就可以一隻手被他牽著。
『到你不需要我照顧的時候。』
都怪那個女人！
亦兄亦父。
意識又模糊了，他咬緊下唇掙脫夢神的束縛，儘管夢裡有他懷念的一切。
視野一片黑暗，弗雷德彷彿聽到幸福碎裂的聲音，全身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幾乎立刻感到他的變化，維烈轉過頭，看出造成他恐慌的原因。
默默念了遍這個名字，弗雷德抬起頭：「我記住了。」維烈微微一笑，幫他把東西收進背包，扣好扣子，拉平衣角，就像每個送孩子去上學的父親一樣。
「不用擔心，有我在，誰也別想傷害你。」維烈鏗鏘有力地道。第一次，弗雷德看到他溫柔背後的強勢；也意識到，自己的事，原來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