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四〇章 提審
說來也是，如果萬曆真的被廢，他們這幾個當事人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倒不如拼著自己一個，把皇帝解脫出來，就算抵命，萬曆將來也不會虧待他的家人吧！
張宏也嘴角直抽，氣得又給了他一巴掌：「傻蛋，剛才秦將軍查出來，兩名宮女是先被刺了咽喉、心口，別處劍傷是後來才被划的！」
四個當事人的訊問結果十分有趣，孫德秀和溫太都沒問出實質性的東西，孫海先想替萬曆頂罪，接著又說客用喝酒耍詐醉的程度比較輕，客用卻說曾聽宮女喊孫公公，或者申公公等類似的稱呼。
秦林笑起來：「陛下醉得很厲害，馮督公就是最好的證人。」
「你們怎麼知道咱家喝酒耍詐？」客用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忽然一拳頭捶在牆上：「一定是孫海那傢伙出賣我，只有他知道我喝酒會把酒潑一半在胸口！」
秦林把孫海的肩膀拍了拍：「老兄，想替陛下洗脫乾淨，就請實話實說，提供儘可能多的線索，而不是像你這樣胡說八道，自以為可以幫到陛下，殊不知你這樣胡亂往自己身上扯，在慈聖太後娘娘看來，越發坐實是陛下殺人呢！」
秦林挨個單獨提審，首先審問的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孫德秀。
「我……我……」孫海囁嚅半天，最後一梗脖子：「是我記錯了，實是先刺了要害，後來記恨她倆，又朝她們身上劃了好幾劍。」
客用聞言有幾分得意，接著就氣憤起來：「哼，孫海居然出賣朋友，好，咱也忠字當頭是，昨天我沒真的醉死，迷迷糊糊聽到有女人喊孫公公，怕連累孫海我才沒說出來……」
太監和宮女做假夫妻，叫做對食，這也是明代宮中常有的事情，為這事兒爭風吃醋的也不少，甚至有親信太監和宮女鬧出感情糾紛，嚷到皇帝面前要求調解的。
睜著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看左右，孫海神神叨叨地道：「老祖宗，秦將軍，本來
「當然是用陛下那柄寶劍啰……」孫海臉上做出狠巴巴的神色，厲聲道：「我拿劍砍她們，兩個小娘皮拚命抵擋，我左劃一劍，右砍一劍，戳傷了好幾處，最後終於被我刺中咽喉、心窩，哈哈，總算出了口惡氣！」
張鯨忽然冷笑起來：「一定是你和孫海交好，怕牽連他頭上，想把這件事瞞下來，推到陛下頭上吧！」
張宏倒是很高興，沒計較陸遠志言語冒犯，而是學著他的樣子，仔細的檢查傷口。
「記得，記得……」孫海繪聲繪色地道：「兩個小娘皮，我想找她們結對食，居然推三阻四，我都做到乾清宮管事太監，有頭有臉的人物了，還能不生氣？」
「那麼早晨呢？！」秦林看著對方的眼睛，字斟句酌地道：「你好好想想，是誰先發現的屍體，又是誰主張清洗現場的？」
問孫海具體情況，他同樣茫然不知，不過他提供了一個新情況。
兩名宮女跳舞之前都化了妝，頭髮上擦著護髮的桂花油，帶著髮油的斷髮就粘了許多在劍刃上。
張宏格外生氣，走上去啪的一下給他重重來了記耳刮子：「混賬剛才你怎麼不說？」
眾人聽了齊齊精神一振，難道真是孫海乾的好事兒？
傷口內的頭髮，便是鐵證！
所有的人都以手加額，孫海為了替萬曆頂罪，真是什麼都不顧了啊！
溫太苦笑起來：「要問整個宮裡誰最想陛下平平安安，咱家不說是第一個，也是排得進前十吧，二十九歲做到司禮監秉筆太監。秦將軍不信，只要問張老祖宗就清楚，咱這樣的不多。」
張宏點點頭，溫太就是靠向萬曆巴結獻媚才爬到司禮監秉筆
當然，他也醉得很厲害，秦林追問他能不能確定是「孫」公公，客用立刻就疑惑起來，覺得申公公、溫公公都有可能。
客用和孫海一樣，都是乾清宮管事太監，生得尖嘴猴腮，也是穿著待罪的素服，孤零零的關在單獨的房間里，外面許多看守。
由此便可查知，行兇過程並非像表面上的「兇手亂刺……受害者抵擋、形成抵抗傷……兇手擊中致命處，受害者斃命！」而是兇手先刺了致命傷，再用劍尖在瀕死的受害者身上亂划，偽造出抵抗傷，嫁禍給萬曆。
人的頭髮實際上是相當堅韌的，萬曆所佩的寶劍也無法將青年宮女的大把頭髮一劍揮斷，他要「割發代首」就會拿著劍來回拖拉切割，這樣就形成了許多細碎的斷髮。
就算張宏城府深沉，此時也禁不住奇怪：「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傷口裡有頭髮？」
兇手用這柄劍殺人，斷髮便被劍刃帶進了死者的傷口內，先刺的傷口裡面斷髮多，后刺的傷口裡斷髮少，或者完全沒有。
孫德秀想了一會兒，早晨宿醉未醒，當時發現死屍又十分慌亂，發生的事情有些記不清楚了，半晌他才不是很肯定地說：「大概是溫太吧，對是溫太先聲張起來，把大家都吵醒了，當時陛下也很驚慌，又是溫太出主意，說要隱瞞這件事，喚人來清洗曲流館。」
「剛才、剛才我鬼迷心竅，想把這事兒賴掉，聽說鬧得連累陛下，我……我只好說出來了……」孫海哭喪著臉，抓著張宏袍角直扯：「求老祖宗去告訴太後娘娘，真是我殺的人，和陛下沒有關係。」
「這……這能說明什麼？」一老二少三位張公公都白愣著眼睛，不明所以。
孫海是萬曆在襁褓之中就開始照顧他的太監，可以說有萬曆一天，就有孫海的一天，他
「這倒是個好辦法……」秦林點點頭：「胸口被酒淋濕，既顯得渾身酒氣衝天，又沒有真的喝下肚。」
秦林見客用這裏問不出什麼了，就拉了拉張宏，率眾人走出了房間。
而且，萬曆當時的醉態，馮保向李太后告狀時還親口說過，誰要不相信，去和馮督公對質吧！
醉成這個樣子，連走路都偏偏倒倒了，還能手持利劍，將兩名活蹦亂跳的宮女一個穿心、一個刺喉，像殺雞一樣乾淨利索的殺掉？難道萬曆是武林高手，還是練的醉劍？
秦林想了想，故意問道：「說不定你居心叵測，要嫁禍陛下呢？！」
萬曆雖然驚慌失措，做了破壞現場、銷毀證據的蠢事，但之前他的行為卻在無意中替自己留下了有力的證據。
第三個在場的，是乾清宮管事太監孫海，他剛看見張宏就開始叫：「是我殺了人，不關陛下的事，要殺要剮沖我一個人來！」
「這樣就對了嘛……」秦林鼓勵地點點頭，「只有實話實說，才能儘可能的幫到陛下。」
張宏恍然大悟，看秦林的神色又與前頭不同了。
張宏聽了秦林的解釋，又親眼看過傷口，想了想又道：「秦將軍莫怪老奴多嘴，要是別人說陛下酒醉逞凶，殺掉兩名宮女之後繼續施暴，用劍尖在她們身上亂划，又該如何反駁呢？！」
「我想、我想……」客用低著頭，不敢回答。
張誠、張鯨互相看看，神色大為歡喜，就待把這好消息回報慈寧宮。
「老祖宗，怎麼可能呢？！」溫太苦笑著，坦然道：「老祖宗您也知道，咱做到司禮監秉筆，要整死兩個宮女，不必用這種笨辦法吧？！唉……還真是運氣不好啊……」
正如孫海的說法，客用酒醉程度最輕，萬曆和另外三名太監都醉得不省人事，只有他還保持著一點兒模模糊
說著孫海裝著裝著就裝不下去了，臉色變得困惑起來，因為司禮監二張已經哭笑不得，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坨屎。
秦林一直點頭，做出絲毫不懷疑的樣子，忽然若無其事地問道：「原來是這樣啊，你是怎麼用劍殺死兩名宮女的？」
單憑這一條，就能把萬曆的罪名洗脫七八成。
秦林稍一沉吟，張宏便插口問道：「人是你殺的？」
溫太也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白白凈凈的小個子，他這樣告訴秦林：「對，是咱家先發現屍體的，勸陛下隱瞞，也是咱的主意，不關陛下的事！」
是人都知道萬曆平時有多怕馮大伴，每次馮保向他母后告狀，萬曆就得挨批，結果昨夜醉得一塌糊塗，竟敢跑到馮保住處去撒酒瘋，可想而知他醉得有多厲害。
張宏這傢伙說的確實不錯，實際上司禮監秉筆這種身份要整死普通宮女，實在太容易不過了，王皇后相繼杖斃七八個太監宮女，就說是手腳不幹凈、忤逆正宮娘娘就行了，哪兒像萬曆這次，不僅酒後殺人，還「親自動手！」簡直沒有一點人君體面，也怪不得李太后要大動肝火。
「怎麼不早說？」張宏氣得不輕，想要揍客用。
唯獨陸遠志臉上肥肉一抖，趕緊蹲下身翻看兩具屍體體表的其他傷處，仔細檢查之後，他的聲音都有些發飄了：「秦哥，兩具女屍的其他傷處，要麼沒有碎頭髮，要麼數量極少！」
「我沒那麼想！」客用梗著脖子辯道：「我只是覺得陛下殺了兩個宮女不算什麼大事兒，可要是牽扯到孫海，他就要倒大霉，所以才……」
他也知道秦林這號人物，見面就喊冤叫屈：「秦將軍，請你一定要稟明太後娘娘，陛下和咱們實在冤枉啊！昨天還沒到二更天，大家都醉得一塌糊塗了，今天晨起，兩具屍體就莫名其妙的擺在那裡……」
「啊？！」孫海嚇了一跳，仔細想想秦林說的有道理，趕緊搖著手道：「秦將軍、老祖宗，剛才確實是胡說的，想替陛下把罪名頂下來。實際上昨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張老祖宗，您老人家很清楚，我是從東宮就一直跟著陛下的，我不喝不賭不缺錢，為啥要干出這碼事？」
「哼！」張宏氣得臉色鐵青，將袖子一揮。
此人年紀三十多歲，司禮監內排名在張誠、張鯨之後，本來也是飛揚跋扈的大太監，可這時候就素服待罪，神情惶恐至極。
秦林盤問一番，孫德秀基本上是一問三不知，說昨夜醉得太厲害，只模模糊糊記得萬曆用劍割宮女頭髮，再往後他就睡著了。
秦林乾脆雙手扒開幾處傷口，請張宏細看，然後又摸了摸屍體頭頂剩下的頭髮，笑道：「看，擦了桂花油，怪不得粘那麼多到劍鋒上。」
在兩具女屍的致命傷口內，都發現了碎頭髮，其中一號左胸的傷口中較多，而二號咽喉的傷口裡面頭髮較少。
昨夜參与曲流館飲酒的太監，都被嚴加看管，就關在旁邊一所宮室內，每人一個房間，由司禮監、御馬監和東廠派員監押。
「你傻蛋啊……」胖子指著傷口，口沫橫飛地道：「這些頭髮是陛下前面割兩名宮女頭髮，沾在寶劍上面的，先刺的傷口裡面就被帶進了頭髮，后刺的傷口裡面頭髮少，或者根本沒有。也就是說，兩名宮女是先被刺到致命傷，在彌留之際又被劃了許多劍，偽造成被醉酒之人舞劍亂砍的樣子！」
「接下來，咱們去找找另外幾位當事人吧……」秦林揮揮手，眼睛眯了起來：「也許他們能提供更多的線索。」
秦林卻早已瞧出幾分門道，揶揄的笑起來：「孫公公，既然是你殺的人，那麼經過還記得清楚嗎？」
說罷，胖子才想起這老太監是連馮保都要給他幾分面子的老前輩，不禁把舌頭一吐，訕笑道：「張公公，我可不是說你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