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笑傲
第314章 伏棋
蕭月生一身青衫，緩緩而來，踩在沙灘上，細沙動也不動，彷彿堅硬的石頭。
「記住多少？」他停劍，扭頭問。
蕭月生平常越發溫和，板起臉來，威嚴越盛，張小弟只覺泰山壓頂，難以喘息。
劉芹在一旁吐著舌頭，沒想到這個豆芽菜般的張小弟，竟是這般聰明，自己可是甘拜下風。
張小弟一怔，忙道：「先生儘管吩咐便是，小弟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蕭月生鬆了下臉色，溫和道：「此事之難，三分人力，七分運氣，你不可勉強，可記住了？！」
不敢有絲毫懈怠，沉下心來，捨棄一切雜念，腦海中全是劍法，一招一式，慢慢演練。
此套劍法，共有三十六式，每一式皆看似簡單，卻深蘊精妙，非得苦練之後，方能領會發覺。
蕭月生看得暗自點頭，臉上卻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惡，神情平和，目光溫潤。
兩人各退一步，蕭月生笑了笑：「嗯，略有小成，很不錯！」
「衝著莊主這句話，當浮一大白！」向問天哈哈一笑，端起大碗，痛飲而下。
刀光閃爍，寒氣森森，狂亂得很。
說罷，不等張小弟說話，翩然而去。
張小弟也是年輕人，一咬牙，哼道：「好啊，那就比罷！」
「你的傷沒好，少喝些罷。」蕭月生搖頭道。
「那這算是救命之恩了，他怎麼報答你的？！」蕭月生搖頭，冷笑一聲：「若是這般人也值得效命，那真是奇怪了！」
張小弟一扭身，上身不動，僅是腳尖一點，平平移開一尺，避過此拳。
「等他自斃，還不知會害死多少人。」蕭月生冷笑一聲，擺手道：「向總管不必再勸，我意已決。」
張小弟接過來，玉佩入手溫暖，細膩的感覺自手心傳入身體，說不出的舒服。
劉芹歪頭想了想，有所領悟：「是，姐夫。」
他又拿出一個瓷瓶，遞給張小弟：「裏面有兩枚返魂丹，若是性命垂危，服下一枚，捏碎玉佩。」
「你這是什麼身法？！」劉芹停手，瞪大眼睛。
「放屁，我哪睡懶覺啦？！」劉芹氣急敗壞的大罵，狠狠瞪他：「我一覺睡到天亮，醒了已經晚了！」
蕭月生心下暗自嘆息，論及資質之佳，張小弟天下少有，他所見之人中，唯有江南雲可堪匹敵。
蕭月生道：「若是報復我觀雲山莊，楊家必然極是隱密，尋常弟子不會知道。」
蕭月生搖頭一笑，不以為然：「寧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任我行確實是梟雄個性。」
……
「先生是讓我動手么？！」張小弟道。
蕭月生沉聲說道，肩膀一動，寒光一閃，長劍出鞘，他順勢一領，展開了劍勢。
「是，但憑先生吩咐。」張小弟毫不猶豫的點頭。
沿著桃花林內側，一共建有六座小亭，按六邊形座落，每座之間距離相等，是劉正風所
這套拳法，至陽至陽，但看上去，卻是陰柔無比，飄逸而輕柔，讓人以為是陰勁。
張小弟練他的拳法，劉芹凝神調息，兩人各自相安，互不打擾。
後來一想，聰明又怎樣，練武功可最要不得聰明的，扎紮實實下笨功夫，才是最厲害的。
「你這想法，真是古怪！」蕭月生搖頭笑道：「看來，任我行也算了得，竟能讓向總管如此死心塌地！」
「小弟，又讓你佔先了！」劉芹懊惱著跺腳，沙子濺起，他衣衫不整，腰帶松垮，扣子未系完。
海風吹動，輕拂著他青衫。
他領劍揮動，一招一式，慢慢演練開來。
清晨，薄霧籠罩，桃花林像是披了一層輕紗，宛如一個美貌處子臉披白紗，若隱若現。
姐夫曾經講過一部書，裏面有一個叫郭靖的大俠，他便是資質駑鈍，憑著苦練，最終成了天下第一！
「小弟，你看好嘍，我只演習兩遍，能記住多少，全看你的緣份了！」
蕭月生點點頭：「小弟，破玉拳練得如何了？」
張小弟咬牙，毫不猶豫的道：「我能！」
「莊主。」向問天覺察，轉頭抱拳，神情落寞。
他的胳膊很細，宛如麻稈，給人感覺一折便斷，一陣風吹來，能將他吹走，弱不禁風。
張小弟一個勁兒的點頭。
向問天苦笑不得，只得放下大碗：「我不想報仇！」
整個觀雲島仍在沉睡之中。
「是，是我救出的教主。」向問天點頭，隱隱透出傲然。
「小弟你想學刀還是學劍？」蕭月生裝作沒看到，溫和的問。
滿是靈氣的大眼眨了眨，他忽然出拳：「先生接招！」
說罷，他飄然而去。
「出島之後，你不再是張小弟，而是楊青狄，可記住了？！」蕭月生鄭重問。
蕭月生點頭，笑眯眯的問道：「聽說，任我行能夠逃出來，是向總管你的功勞？」
張小弟緊抿著嘴，眼中卻滿是笑意，橫一眼劉芹。
「這枚玉佩，是你護身之用，可抵一次刀兵之禍。」蕭月生指了指玉佩。
張小弟接過長劍，顧不得多想，腦海中劍法浮現，舞成一團，他需得馬上練習，趁著沒有忘記。
「胡說，我的拳法可不輸於你！」劉芹不以為然的斜睨他。
調息一陣子，他又輕飄飄的出拳，慢慢悠悠，彷彿老人在此打拳健身，一派閑情逸志。
「好啊，姐夫偏心！」劉芹大惱，轉身便走，來到石頭前，怒氣沖沖的拿起刀，拔刀出鞘，揮舞起來。
兩人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打得難分難爭，不亦樂乎。
劉芹的衡山派拳法，自小便習練，純熟之極，雖然粗淺，運用得卻妙，兼之他知道張小弟拳法的古怪，甚少使用內力。
偶爾一低頭間，忽然一怔，卻見沙灘上留下了十余個腳印，深有一尺，清晰宛然。
「練來看看。」蕭月
「你呀，儘力便是，千萬不可勉強。」蕭月生擺擺手，他年輕，不通世事，對於此事的艱難並不明白。
張小弟左拳慢悠悠擊出，扭過身去，背對著劉芹。
張小弟仍舊慢慢悠悠的練功，搖搖頭：「不過，你差遠啦，實在沒勁兒！」
半晌過後，兩人仍是平分秋色，難分勝負，各自鼻息平緩，粗氣也不喘，氣脈之悠長，極是駭人。
「蕭先生！」張小弟忽然轉身，驚喜的叫道。
劍法滔滔，宛如長江大河，一發而不可收，又如長鷹展翅，睥睨天下，轉眼之間，數十招過去。
蕭月生坐到他對面，舉壇倒酒，將大碗倒滿，淡淡問：「還在想任我行？」
蕭月生臉色一沉，哼道：「住嘴！不知天高地厚！」
「這樣啊……」張小弟意外的瞪大眼睛，他本以為是什麼艱巨的事情，不想卻是這般容易。
蕭月生自桃花林走出，招了招手：「小弟，過來。」
蕭月生搖頭：「你想叉了，讓你去，卻是為了預警，若是楊家想對觀雲山莊報復，你知會我一聲便是了。」
對於任我行，自上一次受了他一掌，差點兒絕命，已經算是恩斷義絕，他的生死，已經不放在心上。
因為張小弟之故，蕭月生除去了一幫魔教之人，怕他們被人追殺，便直接送到了桃花島上。
練到二十三招時，張小弟動作開始遲緩，需要一邊想，一邊演練，錯誤多了起來。
此拳勁力卻是剛猛無儔，與人對掌時，可直接將對方的掌力硬逼回去，宛如鐵壁銅牆。
越到後來，錯誤越多，當到最後一招時，他僅是記得粗略方向，卻練不出來了。
桃花林前的沙灘上，一個少年正練習拳法，飄飄柔柔，似乎毫沒有使出力氣，如耍太極拳。
清晨，太陽未升，薄霧籠罩，整個觀雲島仙氣氤氳。
張小弟疑惑的望過來。
張小弟肅然點頭，將東西都收到衣衫中。
張小弟把玩不停，翻來覆去看，玉佩中彷彿有一股煙霞，在不停的飄動，宛如有生命一般，握在手上，血肉相連。
張小弟鬆了口氣，真怕他做出什麼傻事，況且，若是真的拿刀來對付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
蕭月生點點頭，想了想，道：「山西有一個楊家，乃是武林世家，實力雄渾，我想讓你進去。」
蕭月生再次演練一番，這套劍法名謂周天劍法，在蕭氏武學中，雖算不得絕頂的劍法，卻也是一流，若是精熟，威力無窮。
蕭月生點點頭：「能記住這麼多，也算是難得了。」
在他看來，這個道理淺顯，但對於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面，不通世故的少年而言，卻有些太深了。
一件東西，唯其得來不易，方能感覺寶貴，即使再珍貴的東西，得到容易，便不會重視，不會珍惜，此乃人性，無關乎個人。
向問天默然不語，神色黯然：「其餘，以前，教主並不是這般性子的，出來之後，像是換了一個人，性格大變。」
他站起身，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向總管慢慢散步，活動筋骨，更有利於恢復傷勢。」
這張小弟的資質果然驚人，雖然初次觀看，卻能記得十之七八，一些精微之處，仍能記住，委實算是奇才了。
張小弟想了想，搖頭道：「只記住二十招。」
「小弟，我有事相求。」蕭月生轉過頭，望向他。
「你可想找任我行報仇？！」蕭月生問了一句，忽然一拍桌子。
劉芹見他如此，不去打擾，慢慢離開遠一些，免得自己長刀厲嘯會打斷他的思路。
張小弟眼睛一瞪，大聲道：「先生可是信不過小弟？！」
腳步聲響起，自他身後的桃樹林中，急匆匆的趕過來，似是後面有人追趕著。
「盈盈就當作從未見過這個父親罷！」蕭月生淡淡道。
蕭月生練過一次，長劍一拋，道：「這柄劍便贈與你了，莫要令我失望才是。」
蕭月生擺擺手，示意不必多禮，舉步向前，負手于手，來到了沙灘的礁石前，遙望大海。
蕭月生點頭：「我若是再容他，會惹來大亂子！」
若是盈盈知道，自己的像樣被心上人殺了，定會受不住的。
蕭月生笑了笑：「你還不知怎麼回事，便一口答應？！」
「莊主可是要殺任教主？！」向問天也極敏銳，黯然問道。
向問天呵呵一笑：「有幫主你在，我哪怕什麼傷？！」
故蕭月生提高門檻，是為了讓張小弟珍惜。
觀雲島
「啪」蕭月生左掌伸出，接住張小弟的拳法。
向問天發了一會兒呆，搖頭長長嘆息一聲：「教主的憤怒，我也明白，我算是背叛了他，他生殺意，也沒什麼錯。」
張小弟知道自己記性好，但見蕭月生絲毫沒有誇讚，看他的神情，好像見怪不怪，雙眼轉動，心下明白，蕭先生定是見過更聰明之人，或者，他便是更聰明的人！
張小弟一個人在沙灘上練劍，劍光閃爍，從容瀟洒，頗有幾分大家氣度。
他天賦極高，雖然習劍日短，卻已粗略掌握了幾分精髓，似模似樣，威力已然不俗。
看到這樣人才，他難免生出愛才之念，傳他武功。
蕭月生解釋道：「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如此重大之事，下面的人不會知道，即使行動時，挑選出精英弟子，武功高強，他們甚至也會被蒙在鼓中。」
「此事看似容易，卻又艱難。」蕭月生道。
……
「劍……，好罷。」蕭月生點點頭，神色肅然：「刀法三年可殺人，劍法十年不出門，劍法易學難精，你能不能潛心修鍊？！」
一刻鐘過後，東方大亮，紅彤彤的光華
張小弟頓時一塌臉，耷拉下腦袋，不敢再出聲。
此時，劉芹急匆匆的跑出桃花林，見到張小弟與蕭月生，氣急敗壞的跺跺腳，又睡過頭了！
「莊主笑什麼？！」向問天皺著眉頭。
兩人年紀相仿，平日里練功，互相別著苗頭，你追我趕，各不服輸，常常動手切磋。
「小弟的這條小命都是先生賜的，還有什麼可想的？！」張小弟慨然道，瘦弱的手拍著胸脯。
想到此，他不但不泄氣，反而心中充滿了力氣，恨不得拼了命的練功，一刻也不得閑。
沙灘上停下兩道半尺深的直線，看上去是滑雪板造成的痕迹。
轉眼之間，酒罈一乾二淨，向問天忙拿起酒罈，晃了晃，點滴不存，不由苦笑。
他腳下輕靈，踩在細沙上，腳不下陷，只留下淺淺的印子，顯露出高明的輕功。
玉佩白雪一般，無一絲雜質，晶瑩溫潤。
正南這一座，乃是觀海亭。
張小弟雙拳依舊悠然，心中有數，這個腳步聲，必是劉芹無疑。
蕭月生也不多說，只是看著，看他自行發揮。
蕭月生運劍之中，眼光六路，對張小弟的情形盡入眼中，心下讚歎，卻不動身色。
「……是。」向問天緩緩點頭。
張小弟大喜過望，忙問：「先生要傳我刀法劍法么？！」
酒忽然自壇中鑽出，宛如一道銀蛇，徑直射入蕭月生的嘴中，他的嘴與酒罈口之間彷彿連著一條銀色匹練。
張小弟心中大喜，忙接過劍，迫不及待的演練開來，免得一會兒全忘了。
「嗤嗤」聲中，長刀發出的嘯聲越來越響，張小弟露出羡慕之色，自己僅會拳法，刀法卻並不懂，若是與人動手，可是要吃大虧的。
「先生放心，我會拚命做到的！」張小弟拍著胸脯，鄭重說道。
見蕭月生這幅神情，向問天心下焦急，這是他心意已決之兆，很難能有人改變他的決定。
張小弟歪頭想了想，點點頭，有些明白。
兩人同時出手，打成一團。
張小弟的破玉拳威力強大，但太過精妙，他雖苦練，卻難得神髓，僅是內力稍有小成。
「好罷，便傳你一套劍法！」蕭月生笑道。
「莊主，多行不義必自斃，何勞你動手殺他？！」向問天不死心的勸道。
向問天默然，良久不語。
「呵呵……」蕭月生忍不住笑了起來。
「張小弟，咱們比拳法罷！」劉芹眼珠一轉，高聲叫道。
他身子瘦弱，四肢纖細，看上去更像女人，雙眼轉動間，靈氣四溢，是蕭月生曾救過的張小弟。
蕭月生點點頭，張小弟的領悟力果然不凡。
臨別之際，他傳張小弟一套破玉拳法。
觀海亭中向問天一身白衣，桃木桌上，放著一隻大碗，一隻酒罈，他正開懷痛飲。
十余招過後，刀勢漸漸平緩，恢復到了般若刀的刀意中，中正平和，心胸廣博
一套拳法練完，頭上冒起了騰騰熱氣，太陽已經猛的一下跳出海面，懸在空中，不再落下。
張小弟收劍，一躍來至他跟前，抱拳恭敬道：「見過先生！」
「是，小弟遵命。」張小弟老老實實的回答，吁了口氣，終於能夠喘氣了。
「那盈盈怎麼辦？！」向問天皺眉問。
劉芹輕哼一聲，解下腰間長刀，放到一塊石頭上，一束腰帶，繫上扣子，站定了，向著東面太陽升起處凝神調息。
蕭月生搖頭笑了笑，溫聲道：「這個楊家，與我有仇，但又不便趕盡殺絕。」
觀雲島
這柄刀平常得很，依蕭月生的財力，弄一柄寶刀，輕而易舉，但劉芹武功尚低，懷揣寶刀，惹禍上身，怕是保不住寶刀。
蕭月生點頭笑了笑：「你拳法已經不錯，可以用心練兵器了。」
「看我的絕招！」劉芹忽然發出一聲得意大笑，招式驀變，突然之間，右拳似是一道流星，直竄至張小弟身前，衝著他的鼻子擊下。
「任我行成心殺你，你也不想報仇？」蕭月生眉頭一挑。
張小弟一仰頭，鼻孔朝天，得意的笑：「大挪移身法！蕭先生親傳！」
「你總是睡懶覺，跟豬似的！」張小弟慢悠悠扭身出拳，瞥他一眼，慢騰騰的說話。
他心中感動，知道是蕭先生故意所留，是怕自己記不住步法。
向問天慢慢點頭，蕭月生這句話，恰巧說中了任我行的面目，寧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正是如此！
「那……我要學劍！」張小弟歪頭想了想，遲疑片刻，便下定決心，脫口而出。
數招過後，他慢慢收拳，氣息均勻，臉色紅潤，纖細的眉宇間，透出勃勃英氣。
那一次的營救，可謂是籌劃良久，運氣也極佳，竟然真的救出了教主，委實讓人意外。
蕭月生穿過桃花林，來到旁邊的小亭中。
輕飄飄的一拳擊出，右拳直擊蕭月生小腹位置，飄逸不群，那裡正是他的丹田。
他轉頭對劉芹道：「芹兒，莫要羡慕別人，十招通不如一招精，你若能練好般若刀，天下大可去得，不可分心他處！」
蕭月生擺擺手：「我可不是什麼神仙，你的傷勢極重，千萬不能大意。」
他所憂心者，盈盈也。
他不說話，張小弟也不多問，站在他身後，也跟著望向大海。
蕭月生抬頭看一眼，慢慢走過去。
劉芹結束調息，揮拳練起了一套拳法，這是衡山派的拳法，乃劉正風所授，他拿來熱熱身。
張小弟心知機會難得，雙眼瞪大，一眨不眨，唯恐錯過了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雙眼發澀，淚流滿面，仍不眨一下。
「這是你的身份。」蕭月生自懷中掏出一張信箋，遞到張小弟身前，又自懷中掏出一枚玉佩。
「先生是說，我得先爬到頂層才成？！」張小弟靈慧的眼睛轉了轉，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