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笑傲
第351章 歸餘
蕭月生點頭一笑，轉向孫玉如。
身為幫主，他親自向自己致歉，孫玉如即使氣惱那俊逸青年許鵬飛，也覺受寵若驚。
煙霞派的劍法雖算不得絕頂，但青雲功卻是別徑蹊徑，奧妙獨具，內力綿細如雲如霧，進入體內，若隱若無，以內力卻堵時，它散於無形，不去理會它，又凝成一團，實在難纏。
蕭月生擺擺手：「下樓時，莫忘了結帳，這些桌桌椅椅雖不值多少，卻也總是店家的血汗錢，賠給人家罷。」
蕭月生手掌遮住銀杯，搖頭笑了笑，語氣溫和：「我已酒足飯飽，不能再喝。」
蕭月生失笑，搖頭不語。
她剛才施展的是青雲手，看似平淡無奇，別有玄妙，掌力乍似綿軟無力，柔柔弱弱，一旦積聚，頓形成烏雲蓋頂之勢，剛猛凌厲，偏偏又防不勝防。
另一個，卻是鬚眉皆霜的老者，削瘦身形，高矮適中，容貌清癯，穿一身寬大的葛衣。
場上形勢再變，兩女宛如神助，銀芒再漲，越發明亮逼人，卻是凝結於一處，形成圓陀陀的一片，不再散開，護在身前，任憑那四人如何奇招百變，兀自巍然不動，只要撞到銀芒中，騰的一股氣息反震過來，手臂酥麻。
俊逸青年臉色鐵青，除了幫主，無人敢如此訓斥自己，他盯著蕭月生冷笑：「你們趁我們酒醉時偷襲，還有道理了？！」
王炳清臉上帶笑，心中驚訝，聽大弟子說，此人武功精深，自己一招便敗，但他卻聽得出，說話之人並無內力。
「你以為呢？」蕭月生笑問，一飲而盡，皺眉道：「文秀，此酒不醇，還是喝咱們自帶的罷。」
無奈之下，他掌心吐勁，臉上青氣一閃，長春真氣洶湧而出，綿綿如絮，絲絲如縷，如大海波浪，一層接著一層，層層推進。
「你還要動手？！」蕭月生淡淡問。
這些雪花彷彿散發著清新的氣味，衝散了瀰漫的菜香，屋內也清爽一些。
煙霞派與泰山派的衝突，山東武林，幾乎人人皆知，身為登州府三大幫之一的歸餘幫，消息靈通，自然不會不曉得。
蕭月生一抖手臂，站起身，抱拳一笑：「告辭！不必送了！」
「哈哈……，外面正下著大雪，避一避雪再走不遲罷？！」王炳清哈哈笑道，上前兩步，來至桌邊拿起酒壺，笑道：「我要先敬這位少俠一杯酒！」
此酒是他在自己的山谷中所釀，採用煉丹之術，與後世的蒸餾之法異曲同工，且更加玄妙，所釀之酒，甘
她素手如玉，輕輕柔柔搭過去，像是情人的撫摸。
一道悶哼驀的響起，一黃衫青年捂著手腕踉蹌後退，「喀嚓」一聲，撞倒了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屏風。
見得蕭月生如此手段，兩女心中篤定，益是揮灑自如，一片片銀芒閃過，必傳來叮叮清脆之聲。
噔噔噔噔，腳步聲響起，有人正在登樓梯。
見他們退下，銀芒暴漲，化為點點寒光，擴散開來，如漫天的煙花綻放，在她們身邊繚繞，慢慢散去。
「先生，你這話可怪！」孫玉如坐下來，白了他一眼，輕皺皺挺秀的鼻子：「剛才你還說咱們走得太快了呢！」
蕭月生端起杯，放在嘴邊聞了聞，露出滿意神色，點頭道：「嗯，正是他們。」
杜文秀眼瞼抬起，望他一眼，見到了他使的眼色。
他默默的站在那裡，定身調息，不敢再動。
兩女淡淡瞥他一眼，沒有在意，被自己傷了，難免心懷怨恨，這般走了，定是心中不甘願，只能冷笑。
他們更知道，滄瀾派已經鎩羽而歸，這個煙霞派，平常時候不顯山不露水，卻原來是藏龍卧虎！
乍一看去，好像他沒有內力，但氣勢雄渾，只是坐在那裡，默然不語，威嚴之氣已然撲面而來，此人身份絕不簡單。
她清冷的目光落在王炳清臉上，淡淡道：「王幫主，天色不早，我們要趕路，就此告辭！」
她曾見過瘋子，便是一陣哭一陣笑，臉上的神情變化奇快，說變就變。
王炳清緩緩點頭：「若不伸量一下你們，天下人豈不恥笑我王某人膽子小？！」
自信滿滿的一抓之下，對方手臂堅硬似鐵石，手指抓不下去，化抓為推，卻如推一面山壁，紋絲不動。
他暗自打量蕭月生，抱拳呵呵笑道：「在下王炳清，忝居歸餘幫之主，不何尊駕三人何方高人？」
孫玉如圓睜明眸，哼道：「你是歸餘幫的王幫主？！」
蕭月生笑了笑，巍然不動，任憑他如何用力，手臂紋絲不動，神情從容。
「哇」的一聲，他張嘴吐血，臉皺成一團，讓人跟著難過。
「嗯。」蕭月生輕抿一口，點點頭。
「好呀。」孫玉如自信滿滿的道。
「歸餘幫王炳清前來拜見。」雄渾的聲音穿透房門，直直傳入三
因此酒是在煙霞派中所釀，酒色又碧綠，便起名碧霞釀。
王炳清神色一動，旋即恢復如常，再次雙手一抱，做了一揖，誠懇的道：「原來是煙霞派的高弟！……小徒許鵬飛，剛才多有得罪，我特來登門致歉！」
心下暗自詫異，眼前這個男子，看起來年紀不大，但毫無青澀之氣，周身上下繚繞著滄桑之感，想必經歷了極多的事。
蕭月生輕抖手臂，力道卻非同小可，他沒有長春真氣之助，再難控制，只能退後。
孫玉如哼衛聲，甚是氣惱，見蕭月生似笑非笑，更是羞惱，恨上了那幾個人。
她有內功護體，不畏寒冷，自然也不怕大雪，反而見大雪紛紛，景色極美，興緻盎然的觀賞。
王炳清與杜文秀交手，長春真氣雖然玄妙，卻沒想到杜文秀年紀輕輕，有如斯深厚內力，落了後手，青雲功得勢，威力非常，他雖未受傷，卻血氣翻騰，內力不暢。
蕭月生笑了笑：「若不快走，怕更麻煩。」
四人齊退一步，喘著粗氣，狠狠瞪著杜文秀與孫玉如。
剛才兩拳相交之際，他長春內力湧出，但此人純以外力，直接將自己擊飛，連不及抵抗。
孫玉如黛眉輕蹙，覺得血氣隨著聲音而浮動，此人的內力，遠甚於自己。
他膂力驚人，即使平常的一招，也是極高明的外家功夫，威力無窮，自己偏偏倒霉，碰上這麼一個高手！
此人正是王炳清，他濃眉大眼，鼻樑挺直，炯炯的大眼，眼神清亮，方正，給人正直之感。
蕭月生搖搖頭，嘆息一聲：「不見棺材不落淚！」
「玉如，你太過輕信！」杜文秀淡淡道。
……
這一團銀芒，彷彿是一面發著光的盾牌，厚實而堅韌，反震之力進入體內，古怪異常。
碧霞釀性烈無比，雖僅是抿了兩小口，杜文秀的臉色已然酡紅，宛如黃昏的晚霞，嬌艷絕倫。
「砰」的一聲，兩掌相交，杜文秀飄然後退一步，玉臉紅霞一閃，恢復如常。
兩拳相交，「砰」的一響，蕭月生身形一動不動，王炳清身子騰空而起，掠過五尺，「喀嚓」一聲，撞塌了一方屏風。
雙眼顧盼，瞥一眼身後的大弟子，見他正死死盯著正座位置的青年男子，他已然明白，大弟子所說之人，便是此人。
原本受傷的黃衫漢子行走自如，臨走出雅間時，深深看了兩女一眼，冷笑一聲，轉頭離開。
王炳清巍然不動，臉上青氣閃了數次，
杜文秀黛眉一蹙，看出二人在比內力，心中擔憂，顧不得武林規矩，右手朝王炳清手腕搭去。
蕭月生笑著搖搖頭，望向身前的六人：「冤家宜解不宜結，本就是小事一件，意氣之爭，不值一提，天色不早，外面下雨了，你們快些回家罷！」
歸餘幫是登州城四大幫派之一，實力雄渾，絕非尋常的小幫小派，並不遜於煙霞派。
「這個人，可是個妙人呢！」蕭月生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笑了笑。
孫玉如見他們離開，嬌笑道：「那才那人可是真古怪呢，像會變臉似的，一會兒說這些氣人的話，一會兒裝模作樣，他是不是快要瘋了呀？」
「我實感惋惜！」蕭月生收回銀箸，溫潤的目光罩著他：「你醉酒無禮在先，又心思詭譎在後，以多欺少，手段低劣，如此重重，還算是一個武林中人？！」
「篤篤」敲門聲響起。
「先生笑什麼？」杜文秀端起錫壺，替他斟滿，淡淡問。
孫玉如圓眸一睜，狠狠瞪了一眼許鵬飛，雖然心中惱怒，但既然王炳清親自登門致歉，自然不能駁了他的面子，否則，即使自己與師姐雙劍合璧，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被屏風一絆，他直直后倒，屁股先著地，砰然作響。
王炳清轉過目光，點頭笑道：「正是區區。」
王炳清臉上青氣一伸，冷笑一聲，不閃不避，右拳緩緩擊出，正對蕭月生。
孫玉如雙手撐在窗框，趴在窗口，往外探頭，看著外面的大雪，興高采烈。
他轉頭望去，右側山水屏風上插著自己的長劍，長劍身上插著一支銀箸。
杜文秀悟性奇高，過目不忘，看過一遍落霞神劍的劍譜，便已記住，動手之記，忽然想起劍譜上所載，便試著演練，果然玄妙盡得，心中暢美如飲醇醪。
俊逸青年只覺手上一顫，半身酥麻，腳下不由一滯，竟欲跌倒，忙將重心移至左腿，方才穩住，卻已不能動手。
蕭月生與杜文秀坐在桌旁，安安靜靜，輕抿著碧霞釀，愜意的觀賞外面的雪景。
他轉頭瞥一眼蕭月生，見他正低頭喝酒，心中驚駭，忙轉過眼神，不敢再看。
他本自負神力，又素來自傲，見蕭月生沒有內力，故意也不使內力，想憑膂力勝之。
「再來一杯，又能如何？！」王炳清笑道，左手一探，抓住了蕭月生的手臂，便要強行拉開。
「先生！」兩人一左一右，站到蕭月生身旁
「請進罷。」蕭月生淡淡道。
王炳清見此異狀，右掌放下錫壺，探掌迎上，臉上青氣更盛。
蕭月生擺擺手，低頭端起錫壺，斟滿銀杯，輕啜一口，懶得理會此人。
「師父！」許鵬飛忙上前，想要攙扶。
蕭月生放下酒杯，輕咳一聲。
「先生，你不會是說剛才那些人罷？」孫玉如歪頭問道。
「慢著！」王炳清抬手，沉聲喝道：「如此不給我王某顏面，那也莫怪我翻臉無情！」
他神情真摯，聲音誠懇，雖然敗了，卻能談笑自若，這份心胸氣度，杜文秀與孫玉如雖然討厭他狡詐詭變，仍有幾分佩服。
少了一人，其餘四人更加抵不住暴漲的銀芒，他們抖擻精神，竭力應戰，各自殺手鐧用出來，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他聲音雖低，卻中氣十足，清晰鏗鏘。
「不會罷？」孫玉如搖頭，笑道：「他們應該是老實了呀，又沒怎麼收拾他們，心服口服的模樣呢！」
蕭月生輕輕把玩手上銀杯，淡淡看著他們，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樂。
蕭月生笑道：「你們快些吃罷，咱們得儘快走。」
從窗外望去，鵝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天地間像是籠罩了一層白紗帳子，一陣風吹來，卷著片片雪花自窗戶外飄進來。
說罷，一拳擊出，乃黑虎掏習，平實樸質，毫無花巧之處，直直朝王炳清搗去。
武功有內家外家，一些外家的拳法，即使沒有內力，也可憑自身的力氣勝過內家拳法。
「王幫主親自賠罪，這可不敢當呢。」孫玉如嬌聲道。
門被推開，門外站著一個高高瘦瘦，方正臉龐的中年漢子，身穿葛衣，甚是樸素，唇上一抹小鬍子，油黑髮亮，與蕭月生的小鬍子不相上下，各有軒輊。
「我們是煙霞派的，他是什麼人？！」孫玉如一指那俊逸青年，嬌聲喝問。
杜文秀淡淡點頭，自包袱里拿出一隻紫漆葫蘆，拿到桌上，拔開塞子，幫他斟上一杯。
「呵呵，我可不是少俠的對手，不過，歸餘幫中，我的武功，算不得最高明，還有廉長老！」王炳清呵呵笑道，指向身後鶴髮童顏的老者，嘆道：「廉長老可是我歸餘幫中第一高手，若是少俠能接得住，即請自便。」
蕭月生三人起身，往門外走，門口卻被兩人擋住，難以出去。
杜文秀朝蕭月生望一眼，淡淡道：「他們來了。」
孫玉如不服氣，搖頭道：「大師姐與先生將人想得太壞了呀！」
這一屁股墩委
他鶴髮童顏，八字眉毛雪白無瑕，長長的耷拉到了眼角下，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氣。
杜文秀眉頭一挑，淡淡笑了笑，轉頭道：「先生，咱們走罷。」
王炳清神色一愕，隨即臉上青氣一閃。
他的身後站著兩人，一個是先前與蕭月生他們動手，已經離開的俊逸青年，正緊盯著蕭月生，神色鄭重肅穆。
右掌剛出袖時，瑩潤如玉，探出半尺后，如一盆清水落入一滴硃砂，紅意漸漸化開，淡而不濃，手掌變得白裡透紅，嬌艷動人。
「先生不說，在下也會如此。」青年抱拳一笑，轉身離開。
淡淡的醇香頓時飄散開來，香氣輕淡，若有若無，不經意間，香氣幽幽，待用心去聞，卻又似乎沒有。
俊逸青年見狀不妙，扭身沖向兩女背後，長劍直刺，如白虹貫日，冷光森森。
孫玉如上前，站到門外，嬌聲問：「誰呀？！」
王炳清踏前兩步，誠懇道：「所謂養不教，父子過，師徒如父子，劣徒闖了禍，自然我這個做師父的責無旁貸！……煙霞派的三位少俠，姑娘，諸位大人大量，莫與他一般見識才是！」
「是他們。」杜文秀點頭，她內功深厚，記性驚人，能記得住他們的腳步，一聽便知。
孫玉如問：「他們不敵咱們，會找別人來？」
蕭月生轉過身，眉頭一皺：「真要動手？！」
「慢著！」王炳清擺手，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淡淡笑道：「我這弟子無禮，若是教訓，也應我親自動手，不勞外人！」
俊逸青年一抱拳，朗聲道：「閣下武功高強，佩服，我甘拜下風！」
蕭月生笑道：「那好，咱們就在此恭候大駕，看看你猜沒猜對。」
王炳清一擺手，自己緩緩站起來，拍拍身上葛衣，呵呵一笑：「閣下真是一身神力，佩服！」
說著話，他原來的笑臉陰沉下來。
桌上飯菜已經撤下，唯有清茶一壺。
杜文秀如常般冷若冰霜，微垂著眼瞼，除在他們進屋時，瞥過一眼，再不看他們，似是入定，與王炳清身後的老者相若。
孫玉如輕抿一口酒，正吐著舌頭，忙好奇的問：「有什麼麻煩？這些桌椅已賠了，誰還會找麻煩呀？」
「嗤——！」蕭月生右手一揮，一縷銀芒一閃即逝，撞到俊逸青年劍上，長劍頓時脫手，斜飛著插進一幅山水屏風上。
孫玉如身子收回，轉身坐到桌旁，道：「真是他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