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笑傲
第461章 佛駕
儀和師太眾尼一直站在大廳外，見儀琳久久不出來，儀清師太走了進去。
蕭月生雙手在空中劃了幾下，神情凝重，雙手似乎拿著重物，每一個動作都吃力異常。
人死入大，入得棺中，便是安了家，若是再行打擾，便是破壞其安寧，罪過極大。
蕭月生呵呵一笑，對疾步過來的齊元翰道：「元翰，我要馬上回去，不能等你師父的大葬了！」
「若是不出意外，你師父救回有望。」蕭月生呵呵一笑，一臉的輕鬆歡快。
齊元翰怔怔看著二人消失，長長嘆息一聲，眼中閃過羡慕之極的神色來，慢慢的又化為惆悵與寂寥，滿臉索然。
蕭月生對她的冷漠不以為意，轉身對江南雲道：「咱們走罷，不能多耽擱！」
齊元翰跪在地上，心中思忖，究竟告訴不告訴她，師父並不要緊，能夠還陽。
「師太，江師叔也跟著師叔回去了，」齊元翰低聲道，心頭泛起憐惜之念，柔聲道：「不如，師太去山莊看看罷。」
「元翰這裏，我將幫內高手都調過來！」江南雲忙道。
很快，他自里院扛過來一個床榻，面不改色，輕鬆自如，如今內力深厚的他，做起這般小事，輕鬆裕如。
轉眼之間，一刻鐘過去，蕭月生仍在施展歸元指，神色自如，反而越發的健旺，臉色紅潤起來。
護身符刻著陣法，自然散發出勃勃生機，蘊著強大的元氣，自然的滋潤著他的身體，不會變質。
儀琳與蕭月生義結金蘭，而蕭月生與潘吼又是結義兄弟，如此一來，潘吼便成了儀琳的大哥。
「什麼，打開師父的棺材？！」齊元翰大驚失色。
江南雲三人身形一動，倏的沖了進來，即使焦急，她仍舊御風而行，動作飄逸優雅。
聲音柔和連貫，順暢自如，字字皆圓潤如珠，聽在耳中，說不出的美妙，聽著這聲音，整個身體放鬆下來，周身氣脈流暢，氣息活潑靈動，心神一片寧靜祥和。
一刻鐘之後，共有十人到了長沙幫總壇，直接進到大廳中，站在齊元翰跟前。
蕭月生再探手，挑開潘吼壽衣，露出脖子上戴著的碧玉佩，溫潤晶瑩，光華隱隱，如有一股清泉在其中緩緩流動。
「恆山派掌門——儀琳師太駕到——！！」門外忽然傳來大喝，洪亮如銅鐘大呂。
他們靜靜不動，大廳之中，卻如沙場之上，煞氣凜凜，令人呼吸困難，胸口如被石頭壓著。
此時，太陽已經升到半空，陽光明媚，一道道幔帳在微風中展動，遮住陽光。
他仔細打量眼前中年人，身形削瘦，手臂修長，容貌清癯，修眉俊目，面如一塊兒冠玉，頜下三縷清須飄拂，左手輕輕撫著，眉眼帶笑，一派溫文儒雅。
江南雲玉臉一紅，搖頭苦笑：「若是封元指，弟子還勉強能施展，歸元指嘛，差
「南雲，你們進來罷。」蕭月生開口，聲音悠悠傳出去，平緩從容，凝而不散。
看熱鬧的人群中，不乏武林高手，待收懾心神，努力將目光從儀琳身上移開，看到她身後諸女尼，心中一凜。
她肌膚瑩白，楚楚動人的臉龐，如明珠玉露般，渾身上下如沐浴著柔和的清輝，聖潔純凈，竟不像是塵世間的人物。
儀琳搖搖頭：「我還是陪著大哥罷。」
蕭月生臉沉如水，掃他一眼，哼道：「你這話！……若是不打開棺材，我如何施展？！」
這些心法的切換，需得靈動自如，毫無阻礙，否則，稍一遲滯，指法便亂。
想來想去，決定不說，還是讓師叔告訴她為好。
片刻過後，儀琳誦完經文，睜開眸子，柔和望向齊元翰。
儀琳進入大廳，雙掌合什，躬身一禮，然後靜靜站著，手撥動檀木佛珠，喃喃輕語。
蕭月生點頭，兩步來到棺材前，右掌貼到棺蓋上，輕輕一提，沉重巨大的棺蓋「呼」的飛起來。
「這……這……」齊元翰心生匪夷所思之感，卻被洪水般的狂喜所衝散，臉上肌肉扭曲，看上去頗是嚇人。
齊元翰不敢小瞧，抱拳道：「還未請教諸位尊姓大名。」
一個中年人上前一步，抱拳呵呵笑道：「齊少爺，幫主已經吩咐過了，讓咱們聽少爺你調遣。」
……
「還是我來罷。」蕭月生淡淡看她一眼，江南雲玉臉一陣發麻，燙得厲害，其狀嬌艷欲滴，如盛開的玫瑰。
「師父，這個護身符立功了？」江南雲笑問。
片刻后，他慢慢收回右掌，點點頭，長吁一口氣，緊繃著的臉也松下來。
儀琳身後，跟著儀和師太與儀清師太，還有十來個弟子，俱是女尼，穿著灰色僧袍，腰間掛著長劍。
乍聽得一聲大喝，他便是一怔。
齊元翰神情鄭重，看著眼前這十個人，一動不動，眼神凌厲，彷彿兩柄長劍出鞘，直刺入他們心底。
蕭月生輕輕一按，左掌按著榻沿，輕輕放到棺材遠處，擺正位置，南北位置。
師徒二人，一個輕鬆自如，另一個吃力異常，對比之下，宋夢君與齊元翰覺得頗為有趣。
齊元翰更緊張，雙眼死死盯著他，一眨不眨，牙咬下唇，身形微微抖動，劇烈的心跳聲，旁邊三人清晰可聞。
江南雲身形驟停，微闔明眸，右手握拳，只留大拇指朝下按著，似是按在一個無形的東西上，她頭上白氣沸騰、翻滾，如煮沸的開水一般。
「師父，怎麼樣了？」江南雲邁出一步，倏的出現在蕭月生跟前，低聲問道。
玉佩一閃一閃，光華流轉不休，一明一暗，彷彿人的眼睛，盯著玉佩，便如盯著一個人的眼睛，似乎有了生命。
「先回
看上去，他不像是個武功高手，更像是一讀書人，氣度從容，風采照人，令人心折不已。
她盤膝端坐，微闔明眸，右手合什，左手撥動佛珠，寶相莊嚴，聖潔動人。
常人難以記住這些指法變化，而江南雲過目不忘，記住指法，小菜一碟，卻仍是無法靈動自如的切換這些心法。
她心思浮動，本以為會遇到大哥，不成想，又錯了過去，想與他見一面，何其難也！
「不……不是……」齊元翰期期艾艾，滿臉通紅。
「師叔，怎麼了？」齊元翰本是大喜，聞言一怔，笑容僵在臉上。
「砰」一聲，棺蓋落到地上，地面一顫，可見其沉重。
齊元翰心中驚異，自己是得師叔灌頂之法，故內力深厚，但眼前這十個，靜靜站在那裡，彷彿一隻只打盹的猛虎一般，隱隱散發出凜然煞氣。
蕭月生點頭，伸手攬起她纖纖柳腰，沖二人點點頭，驀然消失，隱隱有一道波紋在虛空閃過，二人彷彿化為一顆水珠，落入平靜的湖面，泛起一道道波紋。
她進到大廳，先對棺材合什一禮，對齊元翰點點頭，來到儀琳跟前，低聲道：「掌門，弟子們如何安排？」
江南雲明眸緊盯著蕭月生的一舉一動，隨著蕭月生施展每一套指法，她纖纖玉指微動，跟著擺出同樣手勢來，或是大拇指，或是中指，或是食指，蔥白一般。
他長長嘆息一聲，世上的男人，怕也只有師叔能夠攬著江師姐的腰了……
平常時候，雖然走動不多，但寥寥數次，儀琳對這個豪邁過人的大哥也無惡感。
蕭月生雙眼一直向前看，看也未看一眼棺蓋，目光落到里同躺著的潘吼身上。
蕭月生微微一笑：「你大師伯的魂魄，我已經收回來了。」
蕭月生馬上恢復如常，更加深邃幾分，江南雲眸子慢慢變化，幾次呼吸之後，完全收斂。
她微闔明眸，一邊撥動佛珠，柔嫩唇瓣輕動，輕柔的聲音飄出來，在大廳里繚繞，凝而不散。
「需使歸元指，你能成？」蕭月生斜她一眼，輕哼一聲。
說罷，她徑直走到一個蒲團前，提著衣角，盤膝而坐，動作輕盈優雅。
儀琳如今的清心訣修為極高，無形之中，便會吸引眾人心神，加之她向佛之念極虔，靠近她身邊，莫不感覺心中祥和寧靜，如沐浴著佛光。
儀琳搖頭：「我要在這裏陪著潘大哥，師姐你們先去。」
隨即，他將棺材中的潘吼虛攝而出，隔著一尺，讓他平躺在空中，緩緩而行，如有一隻無形大手托著，移到榻上。
當先一人，步履從容輕盈，一身月白僧袍，皎潔無瑕，衣袂飄飄，簌簌而動。
「真……，多謝師叔！多謝師叔！」齊元翰剛想問一句「真的嗎」，隨即省起
「嗯，小心一些，莫有什麼意外！」蕭月生鄭重囑咐道。
「師父，你累了罷，快歇一歇罷。」江南雲輕聲道，她觀察入微，看到師父眉宇之間的倦意。
他此時方覺，儀琳師太一身修為高深莫測，竟然看不透，她想必是覺察到屏風後面的高手了。
江南雲蔥白嫩指輕動，美眸微闔，腳下遊走，與蕭月生的步伐指法一模一樣。
若是尋常人，即使如今是冬天，停屍三日，也已經開始變質，斷無如今潘吼這般。
玉佩慢慢變暗，最終變得黯淡無光，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算不得好玉。
人們轉眼朝那邊望去，一群女尼飄然而來，寬大的僧袍隨風飄飄，體態輕盈。
「大哥走了？」儀琳收回目光，望向齊元翰，修長秀氣的眉毛輕挑一下。
江南雲一見，也跟著放鬆，絕美玉臉露出喜悅，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大師伯有救了！
「是！」齊元翰忙應道。
江南雲白了齊元翰一眼：「我說，齊師弟，你還怕師父不利大師伯不成？！」
「嗯，也好。」蕭月生想了想，點點頭，轉身對宋夢君道：「夢君，你也幫忙關照一二。」
這一次，卻是他脖子上戴著護身符。
「師父，可是已好了？！」江南雲忙問，緊盯著他。
此時，江南雲頭上白氣蒸騰，絲絲縷縷鑽出來，在空中繚繞，然後消散。
蕭月生鄭重點頭，將其中緣故簡明駭要一說，齊元翰頓時興奮起來，兩眼放光。
蕭月生點點頭，看了一眼江南雲：「原本應該讓人留下，幫一下元翰，但我那裡，也需要你幫忙。」
蕭月生毫無顧忌，躬身探掌，按在他胸口，眉頭緊皺著，再見看到大哥容顏，哀傷如潮水湧上心頭。
「恭喜師父！」江南雲大喜，忙抱拳笑道。
「呼……」長長吁一口氣，師徒二人同時收回右手，睜開雙眼，宛如實質一般的目光乍射便斂。
長沙幫總壇外，看熱鬧的人群忽然嗡的響起來，彷彿開了鍋的水，議論開來，沸騰不已。
「師父他……？」齊元翰忙問。
儀琳如未知覺，依舊唇瓣微動，輕吐經文，低聲念誦《地藏菩薩本願經》，專註而虔誠，整個大廳內一片祥和。
這些人之中，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各不相同，但皆氣質獨特，令人不能忽略，站在那裡，彷彿放著光芒一般。
她自知，比起師父鬼神莫測之能，自己雖在武林中算是絕頂高手，卻是差師父太遠。
潘吼一身壽衣，雙手交叉，搭在丹田上，神情安祥，如酣然入夢，看不出被人所害之兆，對方出手太快，他還未能自睡夢中醒過來。
這十個人，個個都不次於自己，那兩個中年人，自己看不出深淺來，顯然更勝自己一籌，他們是如何練得？！
齊元翰
蕭月生搖頭：「魂魄收回，還需將你大師伯的肉體保存好。」
此人內力深厚，氣息悠長，直衝雲霄，久久不散，半個臨安城怕都聽得到。
他身上已經生機斷絕，血脈停滯，元氣不存，皆需通過歸元指，緩緩回歸。
蕭月生笑了笑：「稍安毋躁，我得馬上回島上準備一下，以便安置你師父。」
宋夢君與齊元翰站在一旁，抿嘴看著江南雲。
他們沒想到，恆山派的掌門，儀琳師太，權高位尊，竟然親自佛駕光臨。
人群自動分開，儀琳神情沉靜，無悲無喜，只是沖眾人略一點頭，步履從容，進了長沙幫總壇。
他抬頭望去，儀琳微闔明眸，肌膚晶瑩溫潤，綻放聖潔光芒，令人不可直視。
每一指，皆是一套指法，同時配著一套獨特的心法，指法變化，心法亦隨之一變。
「好說，好說。」齊元翰抱拳回禮，笑容淡淡的，帶著幾分矜持。
齊元翰點頭：「師叔有要事，返回觀雲島，剛走不久。」
她容光四射，彷彿一輪明月，揮灑著清輝。
儀清師太聲音壓得更低：「她們不能離開掌門的，還是一起罷。」
江南雲嗔道：「既不是，幹嘛不答應？！」
他吁一口氣，將玉佩收入懷中，轉頭打量著棺材。
見到清平幫的十個高手，他方覺自己差得遠，抓緊時間練功，師父已經有救，自然不必再過悲傷，練好武功，待他醒來，自己神功大成，不懼任何人，以告慰師父！
蕭月生拍拍他肩膀，輕鬆笑道：「你師父魂魄未散，還有還陽之望，不必傷心了！」
蕭月生緩緩點頭，露出一絲笑意：「嗯，元翰，很好，你做得很好！」
「……是！」齊元翰忙點頭。
「剛走……」儀琳輕輕嘆息一聲，秀眉泛出一股悵然，馬上又消失，恢復寧靜祥和。
如今，他驟然離世，儀琳親自前來。
「師叔已經來過了。」齊元翰點頭，心中凜然。
「該如何做？……我能不能成？」江南雲有些心虛的問。
……
蕭月生擺擺手：「等兩天，用海葬，直接乘船來觀雲島，我自會準備好一切。」
長沙幫之富庶，整個臨安城少有，為幫主所訂棺材，自然極奢華，乃是最好的沉香木，可遇而不可求。
「齊少俠，不知我大哥是否來過了？」儀琳明眸一掃，望向大廳兩側的屏風。
眼前十人，兩個中年男子，其餘八個，皆是青年，約有二十余歲，比齊元翰還年輕幾歲。
「放心罷，他是你師父，更是我大哥！」蕭月生擺擺手。
移到榻上之後，蕭月生饒榻而行，腳步緩步，手上卻變化繁複，一指一指點落潘吼身體。
齊元翰正跪在蒲團上，以跪姿練功。
齊元翰應了一聲，他渾身幹勁十足，興奮洋溢，整個人彷彿要成為
唯有失去，方知珍貴，先前潘吼活著時，齊元翰並不覺對師父如何思念，但自從師父死後，他心如刀絞，天地一片昏暗，只覺了無生趣。
蕭月生手上變化繁複，腳下或行雲流水，或沉如山嶽，或羚羊掛角，或踏雪無痕，氣勢多變，彷彿他置身於不同的環境之中，或是名山大岳，或是皚皚雪地，或是漫漫沙漠。
他微闔雙眸，手指或如劍刺，或如斧斬，或如刀劈，或大方舒展，或輕柔細膩，每一指下去，皆是一套不同指法，變化奧妙，繁複無方，常人想記住這麼多套指法，便頭暈目眩。
「咄！」驀然之間，蕭月生身形乍停，發出一聲斷喝，大拇指按在潘吼神庭，定在那裡。
蕭月生點頭，笑了笑：「還好，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蕭月生道：「搬一張床過來！」
「她們先去觀雲山莊罷。」儀琳輕聲道，似是怕驚醒了入睡之人一般。
這十余個女尼，個個年輕，但舉手投足間，卻是帶著隱隱的氣勢，透出莫名的壓力。
她便是恆山派如今的掌門——儀琳師太。
人們看到她，嗡嗡聲頓時消失，目瞪口呆的盯著她，為其風采所懾，眼神無法他移。
「先生不說，我自也如此！」宋夢君淡淡點頭，冷若冰霜。
若不是還有長沙幫，是師父的心血，不容散去，恨不得追隨師父而去，在黃泉路上陪著他。
「可是……」齊元翰遲疑，有些不大樂意。
……
他拿起這塊兒碧玉佩，看向齊元翰。
正在思潮翻湧時，耳邊傳來柔和的經文聲：「稽首本然清凈地，無盡佛藏大慈尊，南方世界涌香雲，香雨花雲及花雨，寶雨寶雲無數種，為祥為瑞遍莊嚴，天人問佛是何因，佛言地藏菩薩至……」
因為沒有戴著這個，師父意外身亡，他心中內疚，便將這枚護身符重新還給師父，陪著師父，願佑他在陰間活得更好。
「在下姓顧，這幾位……」中年人一一伸手介紹，齊元翰用心記住，他內力深厚，記性也好不少，待顧立誠說完，他將眾人名字都記了下來。
「師叔……」齊元翰神情緊張，吃吃問道。
她輕聲道：「齊少俠，請節哀，……此世最苦，潘大哥他去西方極樂界，也算是解脫自在。」
「好了，我施展歸元指，莫要打擾！」蕭月生擺擺手，打斷了齊元翰的興奮。
他低下頭，不敢再看，雙手合什，向深深她一禮。
「好……好罷！」齊元翰看了看臉沉如水的蕭月生，又看一眼眼眸波光流轉的江南雲，咬咬牙，重重點頭。
「多謝師太。」齊元翰心中祥和，雙掌合什，雖不以為然，卻生不出反駁念頭。
「謝天謝地，恭喜師父！」江南雲長吁一口氣，雙手合什，朝天拜了一下。
齊元翰信誓旦旦：「師叔放心，便是殺了我，也不會讓人動師父一根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