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篇
第十一節 不死不休
「那麼您有什麼具體打算嗎？」菲爾倫主母詢問，「我很有興趣聽聽，如果不介意透露的話。」
他抬起頭，看著菲爾倫主母，「有一個條件。」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那麼……」
因為這個人類破壞了瓜理德斯城的計劃，在戰場上俘虜了維康尼亞，並且在四天前，殺了她的女兒布納契斯。
雖然蛛后沉寂，牧師們已經喪失神術，但並不意味著她們就淪為廢人。黑暗精靈的壽命遠遠比人類長，這讓她們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各方面的鍛煉，在來之前，瓊恩就從維康尼亞口中得知，所有的蛛后牧師，除了要在祭司學院學習如何侍奉神祇，同時還要花費十五年到二十年的時間，在戰士學院中進修，磨鍊自己的格鬥技巧——當然她們不會去研習奧術，除了維康尼亞這種特例。所以就算沒有神術輔助，這些黑暗精靈牧師們依舊也還是令人畏懼的對手。除此之外，在以往的歲月里，她們還儲備了大量的魔法物品，包括各種捲軸、魔杖和裝備，這些都是不可輕忽的力量。
瓊恩微微皺眉，他知道蜥蜴騎兵是黑暗精靈中最精銳的兵種，近似於人類的重騎兵，一旦衝鋒起來勢不可擋。當日在伊卡沙城下，就連那些悍勇的矮人戰士都抵敵不住。何況這次並非各大家族拼湊起來的聯軍，而是菲爾倫家族內部的蜥蜴騎兵，無疑更加精銳。偏偏黑暗精靈又都有很強的天賦抗魔能力，對巫師而言更加不利，更別提十三對一這種壓倒性的數量優勢。
「對於前者，我相信您已經有所了解，通過您的女兒。」
迦法厲聲呵斥著，站起身來，怒視著瓊恩在絕大多數黑暗精靈眼中，沙瑪斯城原本就是叛徒和敗類，何況瓊恩的話語里明顯有所喻指。菲爾倫主母揮揮手，示意迦法坐下，「維康尼亞說，你為我們帶來了蛛后的
菲爾倫主母微微皺眉，同樣是這句話，連語氣都和維康尼亞很像。「你如何證明這是事實？」
會議廳里寂靜一片著，誰也沒有說話，瓊恩是在等待，而按照黑暗精靈的規矩，這種場合下，在主母沒有說話之前，其他人是不準發言的。最終，菲爾倫主母在王座上微微欠身，打破了沉默。
黑暗精靈素來位階嚴明，女性至上，牧師為尊。此次攻打伊卡沙城，軍隊中的女性牧師只有維康尼亞和布納契斯兩人，後者一死，維康尼亞便穩穩壓住場面，頒令撤軍。黑暗精靈陰險狡詐，卻並非嗜血好戰之徒，更絕無矮人那般悍不畏死的英勇狂熱精神，眼見伊卡沙城防守嚴密，這些日子以來傷亡不少，早就暗中萌生退意，如今主帥下了命令，自然樂得聽從。
不過事已至此，也沒有退縮的餘地了。
「戰火？」
「瓜理德斯是我見過最繁華最精緻，當然也最強大的卓爾城市，」瓊恩躬身回答，「別說沙瑪斯城遠遠不如，只怕就連久負盛名的閃光蛛網之城契德·納撒也望塵莫及。」
布納契斯是菲爾倫的第三個女兒，性格沉穩，頭腦清晰，卻失之於遲鈍，不如其他姐妹機敏狡詐，這對於黑暗精靈來說是致命的缺陷。菲爾倫主母早就料想過她會死於非命——然而卻從沒料到兇手會是一個外來的人類。
這對於菲爾倫家族的威嚴，無疑是嚴重的冒犯。
「不死不休。」
和女兒們不同，菲爾倫主母面色平淡，神態悠閑。和絕大多數黑暗精靈一樣，她從未去過地表世界，也從沒有和人類巫師打過任何交道，這令她面對瓊恩時有一些本能的好奇——以及謹慎。
「神祇並非你我凡人可以妄自臆測。」
死一個女兒，對於菲爾倫主母來說其實並非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黑暗精靈最擅
「去過，不過很可惜，它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瓊恩坦然自若地隨口說，「毀於戰火。」
菲爾倫主母的眼睛眯縫起來，「你去過契德·納撒？」
「她已經逝去。」
瓊恩其實沒有去過契德·納撒，但既然在第二遠征師里，事先也看過地圖資料，參与過戰術推演，知道大致情況。契德·納撒是一座凌空而建的城市，重重疊疊的石灰化蛛網聯接著大裂谷的兩面懸崖，彷彿一個巨大的網兜，城市就建在這蛛網上，所以又稱「閃光蛛網之城」。陰魂城事先做了幾個計劃，其中最後的下策，就是在萬不得已的時候，用投石車投擲大量的熾火膠和燃燒瓶，索性把這座城市完全毀掉。反正他知道瓜理德斯城如今音訊不通，不可能知道萬里之外的契德·納撒的情形，只要說話不出大的漏洞，也沒人能察覺。
「合情合理的要求，」菲爾倫主母說，「但接納一位地表人類作為家族成員，這在瓜理德斯城的歷史上還是從無先例的……」
瓊恩點點頭，「我希望能加入菲爾倫家族，」他直截了當地說，「據我所知，卓爾的社會建立在家族之上，每個人的身份、地位和命運，與他背後的家族息息相連。我希望能夠有一個比較高的起點。」
菲爾倫主母沉默了
「褻瀆！」
實際上，瓊恩也不想這麼做，平白樹敵，只是無可奈何。布納契斯雖然是黑暗精靈軍隊的副手，位階在維康尼亞之下，卻是事實上的指揮官。維康尼亞和瓊恩私下達成了協議，決定撤軍，但布納契斯卻在中間阻撓，反對這個命令。維康尼亞雖然是主將，卻原本就威信不高，此次被俘，聲望更跌，壓制不住場面。瓊恩眼見情勢不對，索性仿效信陵君故事，突然偷襲發難，一舉擊殺了布納契斯。
「這是個明智的選擇。」
「聽維康尼亞說，您有意于定居於瓜理德斯？」
瓊恩和莫尼卡姐妹昨日秘密入城，除了菲爾倫家族的高階成員外，其他無人知曉。在情況沒有完全明朗之前，菲爾倫主母並不打算讓執政議會知曉這件事，以免給家族招來更多的攻擊和麻煩。當然，這件事也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接下來要怎麼做，就取決於今天的會見了。
主母沉吟著，假裝思索，雖然瓊恩知道她其實早就心有定計。「你所說也不無道理，」她說，「然而菲爾倫家族也不可能隨意接納新的成員，除非我們能夠確認他的能力和忠誠。」
瓊恩笑了起來，「正是如此，女士，神祇的世界，並非凡人所能窺見，所以我們也就只能依賴自己淺薄的智識來判斷了。或者這麼說，如果我……或者我留在伊卡沙城的同伴，將這個消息散布出去，請瓜理德斯城的全體居民來做評判的話……您覺得他們會不會認同我的看法呢。如果所有人都相信某種判斷——就算它不符合事實，那它也就是事實了。」
雖然魯文早就提醒過，黑暗精靈的年齡和外表不能直接挂鉤，他們在生命中的大多數時間里都能保持年輕的相貌。然而當瓊恩緩步走進菲爾倫家族的會議廳，看見端坐在中間的
瓊恩靜靜地站在會議廳的中心，沉默不語，他已經隱隱感受到了空氣中無形的壓力。除了菲爾倫主母和維康尼亞之外，其他六位女性都神情警惕，其中有幾人的手有意無意地按在蛇首鞭的精金手柄上。彷彿接下來的談話，只要一言不合，即便翻臉動手。
菲爾倫主母低沉地笑了起來，「這是威脅？」
這下子不僅僅是迦法，幾乎所有的牧師都站了起來，有兩個性急的已經拔出了蛇首鞭，毒蛇在精金手柄上蜿蜒盤旋著，發出嘶嘶的尖銳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就連一直平靜的菲爾倫主母都有所反應，她的身體前傾，居高臨下地逼視著面前的人類，「胡言亂語會為你帶來殺身之禍，人類。」她警告著，但語氣似乎並不嚴厲。
「簡單的邏輯推理就可以得知，女士，」瓊恩回答，「如果一位神祇突然放棄了她所有的信徒，那麼這意味著什麼呢？結論是顯而易見的，我相信任何有基本理智判斷的人都能得出。」
「作為第一家族，正是先例最合適的創設者，」瓊恩禮貌地打斷了她的推託，「除了您之外，瓜理德斯城中，還有誰具備這種資格呢。」
瓊恩搖頭，「您言重了，」他說，「我絕無此意。」
「我也這樣認為。」
「地表的人類軍隊攻入了幽暗地域，」瓊恩說，「他們用投石車發射了大量的熾火膠和燃燒瓶，燒毀了契德·納撒的石灰蛛網城基，結果，」他攤了攤手，「整個城市墜入大裂谷之中了，僅存的懸崖上的部分也被完全摧毀。」
「請講。」
短暫的沉默，然後菲爾倫主母再度開口。
「歡迎來到瓜理德斯，蘭尼斯
瓊恩躬身行禮，「幸會，小姐，」他微笑著，「莫非主母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和菲爾倫小姐較量比試？」
「放肆！」
「一如既往，」瓊恩回答，「雖然那裡的牧師和在座各位一樣……遭遇了一點小小的麻煩，然而對於一座以巫師為統治者的城市而言，並沒有多大影響。」
菲爾倫主母微微揚了揚眉毛，她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彷彿是嘲笑瓊恩的狂妄，但語氣依舊溫和，「我們卓爾的規矩也是如此，」她淡淡地回答，「不死不休。」
菲爾倫主母拍了拍手，左側一位女性牧師站了起來，她身材高大，幾乎和瓊恩差不多，腰間的蛇鞭上有六首，代表著她在教會中的位階不低。「麗奧，」菲爾倫主母介紹著，「我的次女，家族蜥蜴騎兵的統帥。」
「菲爾倫家族的蜥蜴騎兵，以十二人為一隊，」菲爾倫主母不緊不慢地說，「以麗奧統帥一隊騎兵作為對手，您覺得這樣的安排如何？」
主母也在微笑，「那太無趣了，」她說，「擂台格鬥的把戲，不過是角鬥士所為，不適合我們。」
在菲爾倫主母的兩旁，按照次序坐著她的六個女兒，包括最末位的維康尼亞。她們全副武裝地穿上了精金鎖甲，外罩牧師袍，胸口別著白金胸針，腰間攜帶象徵蛛后牧師身份的蛇首鞭。在瓊恩的奧術視覺中，她們每個人身上都至少閃爍著五六處強烈刺眼的靈光，說明攜帶了不少力量強大的魔法物品。
「黑暗精靈真是怪胎，」瓊恩思忖著，「如果是人類的話，生育了七個女兒，只怕早就已經衰老不堪了吧。」
瓊恩聳了聳肩，「悉聽尊便。」他說。
然而菲爾倫主母依舊不動聲色。
「是的。」
「那不夠，」菲爾倫主母搖頭，「你們人類有一句話，眼睛看到的，才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