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驅》第四卷 危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說不出的苦

第四卷 危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說不出的苦

無形的念動力匯聚在孱弱的心臟之中,刺激著肌肉的伸縮,到最後牽引著心臟開始緩慢而孱弱的跳動。
原本僅僅是陸華胥惡化的病情,就已經令她的心情非常糟糕了,而此刻察覺到遠處劍拔弩張的氣氛,顧惜的神情變得有些憤怒,不知道那群混蛋究竟在搞什麼。
他站在最後面,不甘的低聲嘟噥了一句,然後感覺到喉嚨上微微的有些發癢。
寒意擴散暈染開來,令他的眼前有些發黑。
「對,對,是我。」
「當然,因為你更在乎老陸。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想要做的話,什麼東西都不顧』的。」
無聲中,他轉過身,宛如幽魂一般消散的手術室里,彷彿從未出現。
吳江山看著他認真的神情,最後有些無奈的點頭:「我陪你一起等。」
就像是傳說之中的傳送器一樣,將一個人粉碎之後,又用相同的分子結構在令一台傳送器上重新組合成原本的樣子。
……
低沉的聲音回蕩在病房裡,很快就消散無蹤。
醫生猶豫了一下,緩緩點頭:「不要太長。」
陳南朝微微的搖了搖頭:「不親眼看著他出來,總覺得不安心。」
男人愣了一下,心中惱怒,正準備說什麼,卻沒想到一個魁梧的身影從面前緩緩的走過。
「周先生?」
在昏暗的視線里,有一張熟悉的臉出現了,帶著熟稔而親切的微笑神情,低聲說道:「堅持了這麼長時間,真是辛苦你了。」
在良久的安靜之後,周離終於開口說道:「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美國不能去的話,就繼續在這裏接受治療吧,剩下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
但是很快,他就又一次陷入沉默,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告訴她「你的哥哥已經不在了,但是你不要擔心,我會照顧你」這樣的話。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慘白的無影燈,照亮了發黑的視界,亮得令人想要閉上眼睛。還沒有完全蘇醒的神智令他昏昏欲睡,感覺到一陣席捲而來的睏倦和黑暗。
聽到她這麼不留面子的駁斥,男人的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不再說話,只是沉默的走到一邊。
周離掏出手機重新撥出那個電話,兩分之後,一個看起來略微有些滄桑的中年醫生找到周離。
周離抬起頭,察覺到他話里的猶豫,問道:「如果……失敗了呢?」
聽到他還在找死,顧惜頓時壓抑不住心中的煩躁和憤怒,冷聲笑了起來:「難道你還想要和他去單挑?去吧,沒關係,朱升在他面前走不過一回合,那個時候他還是空手。你要是覺得你比朱升能打,你就去啊。陳南朝留下你們在這裡是幫忙,不是給我找茬!」
在他的沉默之中,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不敢高聲喧嘩。
就在昏沉之中,陸華胥瞳孔微微的顫抖,艱難的睜開眼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起,他就非常不習慣待在醫院里,每次聞到消毒藥水的味道,就會產生意外清晰的聯想。
低聲的嘆了口氣,醫生轉身說道:「請跟我來。」
醫生沉默著,不知道是應該苦笑,還是應該嘆息。
「我能進去看一看么?」
在無影燈的冷光照射之下,陸華胥的面孔蒼白而消瘦,破碎皮膚上的鮮血已經停止流淌,而是形成了一道道貫穿了俊秀面孔的裂痕。
「你知道的,自從他的妻子死後,他就一直想要辭職,局長一直壓著不讓他走。現在看起來,是真的攔不住了。」
他帶著禮貌而慎重的神情說道:「我是符秀的主治醫生。」
「不用了。」周離緩緩搖頭,有種嘆息的衝動。
周離緩緩的點頭:「我要見符秀,現在。」
「陸華胥,你知道么?」
「如果你死了呢?小心些,總沒錯。」
周離直到他在說什麼,也明白他為何而道歉。
自己躺在手術台上,有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用手術刀切開自己的胸口,在發黑的視界中,只能夠看到無影燈的光亮又冷又暗,手術刀緊貼心髒的冰冷觸感卻清晰得不可思議。
「別提他,我火大。」陳南朝打斷了吳江山的話:「就當他死了。」
沉默的看著她的臉,彷彿是和她在無聲的對視,良久之後,周離低聲的呢喃:「符秀你好,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周離。」
周離抬起眼睛,沉默而認真的傾聽。
如同一頭悠閑而自在的在自己領地里散步的巨熊,緩慢而沉穩中有種引而不發的狂暴威勢。
在電極的刺激之下,他的身體一次次的被激起,孱弱的心臟在刺激之下微微的顫動著。
醫生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水:「他也是莫氏綜合征,而且是比符秀還要糟糕的晚期。現在上面決定要在他身上進行另一種手術了,但是手術的成功率不確定。如果成功的話,說不定可以暫時的康復。」
因為一旦這種話說出口,不論後半句去許諾多麼珍貴的東西,也無法彌補前半句所帶來的創傷。縱使她正在沉睡,周離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周離沉默的點頭,恐怕任何人都能夠在看到她時感覺到——她的靈魂已經不在了,在這裏艱難延續的只是一具空殼。
呆立了良久之後,他終於承認自己除此之外無話可說,覺得自己在這一片沉默中一敗塗地。
潛意識的復甦令他下意識的動用能力,開始重新構建已經印刻進本能之中的生命循環。
「你總是這樣,覺得自己看見的就是事實,從小就這樣……可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下意識的,他想起了一個名字,喉嚨里發出幾乎沒人能夠聽到的孱弱呢喃:「……屈青陽。」
和整個手術室都格格不入,他就像是幽靈一樣,穿過忙碌的醫生和護士,靜靜的站在他的旁邊,除了陸華胥之外,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穿著和這裏格格不入的白色西裝,他的臉上帶著有些呆板的黑色眼鏡,最引人矚目的是一道細長而深邃的刀疤,從他的臉頰一直延伸到脖子上,依稀可以看到當年的慘狀。
直到一個略微肥胖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吳江山低聲的說道:「何必在門口等?」
「謝謝。」
周離一邊走著,對著顧惜說道:「陸華胥也在這裏么?」
「出什麼事兒了?這麼多人擠在樓道里。」
顧惜走上前來,沉默的看了周離和攔在前面的男人一眼,心裏基本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讓他過去。」
再一次想到老人和自己的談話,周離終於恍然大悟,卻再一次陷入沉默。
從手腕上注入的鍊金藥劑刺激著他的腦垂體以及神經,開始漸漸的恢復功能。
「怎麼,你想讓我說第二遍?」
醫生喝完了杯中的茶,端起了茶杯:「我要去開會了,剛剛說的話,就當我喝多了說了夢話。再見。」
即將崩潰的循環在雙方的合力之下被再一次的拉回危險的鋼絲之上,繼續前行。
「她一直都在睡,不論是『魂靈共鳴系』的心靈醫師,還是特殊展開系的『活力恢復』都在她的身上沒有任何效果。」
這也正是今天他為何如此失控的原因。
曾經在列車上陪伴在陸華胥身旁的女人出現在走廊里,語氣冰冷。
醫生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低聲說道:「我能夠做的,只有這些了。」
「如果只是讓生命最低限度的延續下去的話,或許還算得上有一個辦法,可是就連成功率是多少都不知道。」
十分鐘后,經過一次簡單的消毒后,周離終於隔著透明的玻璃窗看到符命為之丟棄性命的女人。
「不用麻煩了,我直接找醫生就好。」
就在沉默之中,醫生忽然嘆息著說道:「昨天教條學院發布最新的臨床報告了,太過荒謬了,那種進展……對不起,我不知道。」
陳南朝聽到了這個消息,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和惋惜,良久之後發出嘆息:「走了好。心死了,誰都救不了。」
……
他有些沮喪的低聲說道,轉身走出病房,不敢再抬頭看她沉睡的臉。
男人沉默了一下,神情明顯有些不情願:「可是……」
「這是『有關部門』上層的決定,具體的消息我也不知道,但是在幾個小時前,局長來過這裏一次,讓我們做好手術準備。」
靜靜的看著那一張清秀而消瘦的臉頰,周離忽然感覺她和符命那個猥瑣且永遠都沒有正型的大叔不一樣,看起來簡直一點相像的地方都沒有。
周離緩緩搖頭:「不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的消息,符命可能到死都還是那麼絕望吧。最起碼他是笑著離開的。」
消瘦而嬌小的身體上延伸出一道道連接著維生儀器的線纜,心跳和脈搏變成了數值和跳動的線路浮現在儀錶上。
陳南朝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緩緩搖頭:「我不在乎。」
最後的看了陸華胥一眼,他不再微笑,只是低聲說道:「再見。」
洛白看到顧惜出來了,頓時隔著男人的阻攔,向她揮手:「顧惜姐,我們要進去,被攔住了。你要再不出來,就要單挑了。」
「要茶么?雖然沒什麼好茶。」
就在他的喉嚨上,不知何時已經被無形的刀鋒切開一道細微的裂口,一絲絲血色緩緩的從其中流出,沿著喉結染紅領口。
就在抬起手摸了一下喉嚨后,他便呆立當場,看著掌心,嘴唇微微的顫抖著,只感覺一陣寒意從後背上泛起,沿著脊椎竄上了後腦勺。
「媽的,拽個屁啊……」
陳南朝沉默了片刻,冷笑了起來:「擔心什麼?只要我還活著,那群囚犯就一個都出不來。」
周離沉默著經過,就連餘光都沒有再去看他一眼。反而洛白倒是得意而愉悅的撇著他,又像是幸災樂禍的搖了搖頭,走了。
「我知道了。」他低聲回答。
隔著觀察窗,周離的視線落在那一名年輕而消瘦的少女身上。
「這些日子你一直都深居簡出,風聲好不容易平定下去。現在老陸重傷,你再出來,恐怕又有人覺得你要趁著這個機會開始攬權了。別太衝動,否則很多事情會變得更複雜。」
「好好養病,還有……別恨我。」
身體彷彿隨著靈魂的沉睡陷入了凝固的時光,她看起來依舊是十七歲時的模樣,稚嫩而可愛,皮膚有些蒼白。
……
不知何時,那一條線條就悄然的斷裂,再也沒有起伏,生命也就此悄然而逝。
誰都不會知道所謂的治療方法就是將一個人的大腦重新複製之後,變成機械人……過程中量子技術的掃描將會對大腦造成不可恢復的破壞。
在寂靜的病房中,沒有因為多了一個人細微的腳步聲而改變什麼。周離沉默的站在病床前,低頭看著那一張沉睡的容顏,幾次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扭頭看了一眼身後,陳南朝沉默的收回視線:「這麼多年了,我以為他的人緣一直都不錯,沒想到這裏只我們兩個。」
那個聲音熟悉而陌生,好像是好久沒見的友人,但是他又想不起是誰,只能隱約的感覺到一陣疑惑。
彷彿察覺到他的心中在想什麼,魏宰沉默的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像是看到蟲子一般,毫不在意的收起視線,繼續前行。
「難道,沒有別的方法了么?」
就在醫生和護士的錯亂聲音里,他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好久不見,果然還是這一幅快要死的樣子啊。」
顧惜嘆了一聲:「華胥的病情很嚴重,現在正在手術室,你們可能見不到他。老局長剛剛走,恐怕一會處理完事情還要來。」
就像是陷入了甜蜜的夢境中,沉睡的少女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明明躺在病床上,卻令人感覺她在空中墜落——無止境的向著死亡的深淵。
無視、鄙視和漠視。
說到這裏,吳江山苦笑著感嘆道:「這麼多年了,大家都變得很厲害,無忌越來越孤僻,你越來越陰沉,老陸的病越來越重,小葉夫妻倆都死了,乘風倒是還活著,但是卻跟死了沒什麼兩樣。還有已經失蹤五六年的屈……」
隨著心臟,念動力擴散進四肢百骸里的動脈和靜脈之中,形成了閥門,在傷口除封鎖破碎的血管,又將快要停止流動的血液推動了起來,開始了再一次的循環。
違反了保密條例還有醫院的規定,醫生告訴了周離最後一個消息,他能夠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
周離露出了一絲感謝的笑容,旋即反應過來,自己還帶著口罩。
在雙方一觸即發的時候,忽然有冰冷的女聲從男人的背後響起,「你們在搞什麼?」
吳江山微微搖頭,低聲說道:「人活著,就有說不出的苦。」
「如果我死了?」陳南朝看了吳江山一眼,認真的說道:「那他們也會一起死。」
隔著一扇門,手術室里一片急促而忙碌的氣氛,在主刀醫生和護士的匆忙聲音中,維生器械在單調的響著充滿了節奏的聲音。
「原本只是想要來這裏找一個朋友,沒想到會惹麻煩。」
僅僅是緩慢的步行,但是舉止之間卻攪亂室內靜止的溫暖空氣,令空中出現一陣隱約的亂流。
「那不是你們的責任。」顧惜微微的搖了搖頭,勉強擠出笑容:「你要找誰?我帶你去。」
將人殺死一次,又將人重新製造出來——那麼冰冷殘酷的方法,又有誰會去使用?
醫生沉默了一下,然後給他倒了一杯水:「喝口水會好點,雖然這麼說很欠揍,但是見慣了就麻木了。」
「我會下次再來的。」
寂靜的手術室之外,黑色風衣的男人沉默的站在門口,抬頭看著門上「手術中」的標誌,一言不發。
代表著心髒的那一條綠色的線在緩慢而沉默的跳動著,艱難的向著未來延續。
當她看到周離的時候,眼神頓時疑惑起來:「周離?」
那個男人微笑著伸出手,惡作劇一樣的揉著他的頭髮:「好了,看到你沒事兒我就放心了。」
……
醫生沉默了片刻之後,忽然說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醫生似乎早就預料到他糟糕的心情,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示意他隨便坐。
可就算是一具空殼,符命也不願意放任這最後一線希望的消失,就算是死去,那個傢伙也相信——總有一天,消失的靈魂會回歸,她會重新睜開眼睛。
「走了?」
「這一次主刀的是醫生並不是我們醫院的人,具體是誰我也不清楚。」
「好吧。」吳江山點頭,猶豫了一下說道:「乘風前幾天走了,我剛知道。」
曾經有好長時間,周離被這個噩夢從黑夜裡驚醒,因此而產生了對醫院的陰影——不喜歡這裏,可以說是討厭。待在醫院里就會感覺到焦躁,還有隱約的恐懼。
唯一令人相信他們是兄妹的地方只在於微笑之時的神情——同樣的單純而認真,彷彿所有的事情都能夠輕鬆解決,一點都看不出苦澀或者是難過的樣子。
短短几秒鐘之間,三個人的眼神微妙的闡述了這錯綜複雜的變化,也令男人的神情氣得發青。
周離在他即將走出門的時候,扭頭說道。
站在他身旁,醫生從口罩下面發出模糊而惋惜的聲音:「她就在那兒。已經睡了五年了。」
突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周離彷彿終於抓住對話的脈絡,哪怕對方不曾回答,也能夠將心中所想的話說出來。
周離看著她黯然的神情,語氣有些歉疚:「本來應該是我們保護他的……」
吳江山聽到他這麼說,神色越發的苦澀,沉默了片刻后再次說道:「還有一個壞消息。今天上午,資料庫被攻擊了,丟了很多東西,無忌在善後,沒法過來。『監獄』的防衛程序和設計圖紙也被偷走了,這兩天你要小心。」
漫長的時間經過,他的動作依舊不曾變化,神情嚴峻,身體也筆直得像是一把慘烈的長槍。
醫生似乎有些緊張,喝了口水之後繼續說道:「幾天之後,就會有人給陸華胥進行手術……手術過程和日程安排都是機密,我也不清楚。如果你要想辦法的話,可以從這裏想。」
周離端著水杯,緩緩搖頭,喝了一口水之後感覺到有種略微的消毒藥水味,不知道是真的有,還是自己的錯覺。
他習慣性的想要從懷中抽出煙捲,而陳南朝卻扭頭看一眼,似乎已經預料到他要做什麼,令他尷尬的放下了手。
說完之後,他沉默的走出門外,腳步漸遠。
醫生低聲的說著病情:「心跳和血液循環都很正常,可是一點意識存在的反應都沒有,瞳孔不會對強光的刺激做出反應,大腦也沒有任何代表著意識的電訊號。沒有傷痕,也沒有任何道理,她一直在沉睡,病理學的定律好像對她來說根本不存在。」
「……會死。」
咔吧!周離的手中的水杯出現了細微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