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危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星辰
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咬著牙，虛幻的面孔上滿是憤怒和哀傷：「你果然偷到了操縱指令……從我的腦中。」
陸華胥半邊由雨水凝結成的身體炸裂了，隨之破碎的還有數不清的念動力護盾的防禦。
雨水落在地上，被殘留的高熱蒸發，迅速的膨脹變成了蒸汽。所有的鋼鐵骸骨都倒在蒸汽中，變成半融化某種奇怪藝術品。
陸華胥沉默無言。
「我都放過你了，你為什麼總是不肯安安靜靜呢。」
就在他們背後，被火焰烤成焦黑的牆壁轟然破碎，被斧劍的撞擊撕裂。那種聲音尖銳又無力，就像是一張錫紙被切割時的嘆息。
……
「我用了取巧的辦法。」陸華胥狡黠地笑了笑，如此輕鬆：「嚴格來說，其實我現在還在夢裡，出現在這裏的，你就當做我的潛意識吧。」
「那是什麼？」
達到三階以上的念動力是一切子彈和箭矢的天敵，尤其是在陸華胥這種操控尺度達到分子級的強者手中。
雨水的幕布被撞破了，機炮預熱的細密聲音從近在咫尺的地方傳來，令人的神經緊繃，毛骨悚然。
星落如雨。
陸華胥抬頭，回顧著廢墟之外的夜色中，聲音低沉：「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他按下了鍵盤。
姿勢狼狽又執著，令他感覺到有一絲被辜負的憤怒。
緊接著，有什麼東西猛然膨脹，從槍口中噴出。那不是石蒜花的子彈，是勝卻人間一切顏色和毀滅的熾熱閃光。
首先亮起的是火星飄飛的隱約軌跡。
視網膜在哀鳴，捲曲；眼球在燒炙的痛楚中尖叫、崩裂。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的。」
它從上一個瞬間誕生，又從下一個瞬間寂滅。自生而滅，如此短暫。
譬如朝露，譬如泡影。
「其實你沒必要勉強自己。」
就連混凝土都被燒化了，變成了腐爛蛋糕一樣的奇怪形狀。
唯一可以證明他險些被毀滅的，只有痛苦的念動力在周圍留下鞭撻痕迹。
下一刻，周離再一次在預感的推動下抬起頭。
但在這短短的彈指之間，它和陸華胥的半邊身體擦身而過，在地上留下了一個胡椒罐口一般的印記。
「——你確定不需要幫忙么？」
那一縷在陸華胥指尖繚繞的霧氣渺然消散，滲入黑暗中。
鋼鐵摩擦的密集聲音里，骸骨軍團在逼近，它們掃破暴雨，如林推進，像是鐵牆在向前推進。
可怕的像是機器一樣。
「很好，恭喜你，復活了。作為慶祝……」
周離沉默了一瞬，眼眸垂下：「我欠她和她哥哥很多。」
陸華胥揉著眉心，凝視著遠處燃燒的總部：
此時此刻，所有的子彈，都由陸華胥來掌控。
「我在。」
「我們出發吧。」
「幾十年前，由美國牽頭，各國為了防備日益膨脹的基金會和犯罪能力者，藉著『星球大戰』的名義，開發了一個武器。」
屈青陽啃著自己的食指，有一種沮喪在他的大腦中橫七豎八的交錯，就像是好幾個鑽頭在旋轉。令人頭疼，頭疼到措手不及。
周離下意識地抬起槍，想了想之後又放下。因為在他身後，陸華胥抬起了手掌。
沒有人能看清楚究竟是什麼。
血泊中，轉椅的滑輪無聲轉動，留下了四道暗紅色的轍痕，最後停在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前面。屈青陽沉默地旋轉一周，腳尖點在血中，掀起一圈漣漪。
陸華胥沉思片刻之後，輕聲說：「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但是，有個小女孩說你去送死了，就一頭鑽進我的夢裡來，把我叫醒了。可惜她被我的夢蟄傷了，沒有辦法來這裏。」
話音未落，巨響轟鳴。
柏油路上微微一震，礦泉水瓶蓋大小的地方上出現了一百二十個細小針孔。針孔的半徑纖細到不足一微米，但卻在地下留下了長達六百米的筆直痕迹。
在這個被整個有關部門守衛著的巨大密室中，只有一台老式的電腦。
周離重新端詳著他的樣子，「手術才完成一大半，現在動用能力沒關係么？」
一瞬間，胸口晶元的刺痛帶來了微弱的預感。
他看著面前的東西。
這是特殊鍊金鋼所製造的戰爭武器，符文賦予了它超出常規武器的動能和射速，量產化的殺人武器最可怕的屠夫。它們的彈藥甚至都不是通常所認知的火藥，而是一片片形似漆黑的羽毛金屬薄片。
他用肩膀頂住槍托，確定做好
沒有人能夠想到，導致這毀滅盛景的，竟然是一滴雨水所蒸發的霧。
——天狗R4-11機炮。
唯一能夠觀測、能夠感覺到的，是恐怖、威嚴又熾熱的光明吞沒了一切。
他凝視著投影在牆壁上的監視場景，雙手鄭重地放在了粗糙的鍵盤上。
數架已經佔據了制高點的機槍預熱完畢，鎖定了目標，扁平的槍口綻放出了冰藍色的死亡光芒，那是磁場相切時的電流閃光。
陸華胥和他並肩，漂浮在死寂的街道上。
他的腳步停住了，面色驟變，張口欲言，可陸華胥的速度卻收之不及。
「屈青陽。」
他的身影宛如巡遊的魂靈，眼神憂慮：「我覺得我們可能要做好面對最糟情況的準備。」
「最糟糕的情況？」
通常一架天狗就已經足夠應對十名以上的第三階段能力者正面衝擊，現在對方一口氣拿出本來要用作布防的四架機炮來對付自己。
「陸華胥？」
周離有些心疼地低頭看了一眼火刑架，在火刑架的凹槽中，紅色試管中的藥劑還剩下一半。
電腦屏幕前面，屈青陽怔怔地看著雨水中縱橫披靡的霧氣之劍，霧氣之劍有一千六百道，彼此交錯時宛如精密機輪飛速旋轉，榫合時便嚴絲合縫，運轉時便大開大合。
……
而眼前，已經是一片焦土。
「我說過，我能解決。」
下一刻，機槍開火，像是數百匹布帛在同一瞬間撕裂的聲響擴散開來，天狗呼嘯！
像是某一根愉快的手指在鍵盤上跳動，輸入了坐標的數據。
環顧著敵人恐怖的陣容，陸華胥苦惱地嘆息了一聲，指尖雨水重新凝結成霧刃。
像是某個一瞬間，天空中傳來悠遠的嘆息。
因為當扣動扳機的一瞬間，一切視覺都被遮蔽。
「躲開了？」
霧氣凝結成的薄刃震動，渙散了，白霧飄渺，匯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影，可以看出模糊的輪廓。緊接著，迅速細化，到最後，從頭到尾，每一根頭髮都栩栩如生。
在被念動力凝固的世界中，周離凝視著停在虛空中的劍刃，輕聲問：
像是幻覺一樣，周離聽見了像是極薄的肉片落在燒紅鐵板
漩渦吞沒了數之不盡的骸骨，黑羽和白鐵在一瞬間的摩擦中迸發出火花，火花的光此起彼伏，像是一場無數星辰爆裂的閃光。
「——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在總部的亞空間密室里，藏著它控制密鑰的『五分之一』。足夠暫時控制它半個小時的……『五分之一』。」
陸華胥回憶起有關部門的亞空間密室里的那個東西，聲音微微苦澀：
如此輝煌龐大的一幕，卻精密到插不進一絲頭髮去。
隨後。他的身體又在意志的命令之下重新彌合，完好如初。
「武器的名字叫做『抑止力』。」
感受著十指上傳來的乾澀觸感，他輕聲笑了：
周離沉默了一下，露出一個不知是自嘲還是什麼的複雜微笑，不再拒絕，「——真是太榮幸了。」
一瞬間，四台機炮爆裂，三千枚黑羽攢射毀掉了一半的骸骨君王。
這個老朋友從出生開始就在泥坑裡，雖然光芒萬丈，但依舊在泥坑裡。百病纏身，可笑的像是猴子一樣，強壯的猴子。
「嗤」。
周離拍了拍他的肩膀：「雖然費點時間，但我能解決，你休息就好。」
一瞬間，周離的腳步被從天而降的寒意阻擋了一瞬，他下意識的捏住了胸前領口下面的「晶元」，聽到了輕聲嘆息。
「幫你節省了一點時間。」他輕聲說：「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你看起來健康了不少。」
「讓一切回到正軌中去。」
一瞬間，就像是煙花盛大的開放。黑羽如瀑布一般噴涌，又如何暴雨一般漫卷，它們飄飛在天空和大地之間，匯聚成潮。在念動力的牽引之下，變成了可怕的漩渦。
……
他停在了老電腦的前面，將死者的斷手從機箱上扒拉下來，然後小心翼翼的取下了險些將機箱硬碟物理銷毀的強酸試管。
在火焰熄滅的瞬間，陸華胥收回了手掌。他的身體不安的動蕩著，已經飄渺了許多。
「陸華胥。」
「像是分身？」
他看到天空中的鐵幕黑雲被撕裂。
直到許久之後，陸華胥潰散的分身才重新凝聚起來。
「陸華胥？」
……
他凝視著周離手中的火刑架，心有餘悸：
陸華胥看著他牙疼的樣子，忍不住笑
屏幕中，霧氣之劍無聲的靜止，千百道鋒刃在震動，似乎能聽到嗡嗡作響。
環顧著瘋狂撲上的骸骨們，周離點頭，舉起了手中的火刑架：「這下應該省事兒了許多。」
「你怎麼了？」他問。
光從天空中亮起，那是自奔涌而來的重離子流。
「更像是一個活動的坐標。」他解釋：「我將能力施加在夢中，最後由潛意識反饋到現實……就像是尋常人說夢話一樣。因為過程有些複雜，所以能力有限。像剛才那種程度的出力，已經堅持不了太長時間了。」
方圓數十米之內，已經再沒有完好的東西。
黑色的金屬羽毛之上還繚繞著電光，和空氣摩擦，變成了赤紅。可上面沾著的那一粒渺小到看不清楚的「雨霧」卻始終沒有消失，反而……反客為主！
「一個老頭兒給的禮物。」
「堂堂中國最強，給我打下手……」
他原本以為錢麗珍就藏在這裏，可是她不在。這樣失落的發現有一瞬令他覺得腦髓在燃燒一般的憤怒。但很快，憤怒又被「發現了新玩具」的喜悅衝散了。
姑且不論天狗這種被基金會強力管制的物品是如何會出現在外界的，但是對方為自己準備的陣容，周離便有些受寵若驚。
雷霆的光驟然從天空中劃過，照破了暴雨中的黑暗。黑暗裡有密集的鋼鐵在反射著冷光，就像是亂葬崗中的土壤被洪水沖刷，粼粼白骨重建天日。
周離呼吸著灼熱的風，眼神中是愉快的暢意：「果然效果拔群。」
這樣的抉擇之後，令他整個人都愉快起來了。
他終於爬出來了。
像是某個地方，傳來了詫異的低語。
現在他從泥坑裡爬出來了。
「我……做了一個夢。」
他抬起手，顯化出一團水影。水影中，符秀在沉睡，可蒼白的面容上帶著微笑，笑的傻兮兮的。
周離扭頭看著他，眉毛挑起：「你是說還有比有關部門的總部被攻破還要糟的情況？」
所以他嘆息。
不是被黑暗吞沒，是被毀滅的可怕之光所橫掃，摧殘，蹂躪。
老舊像是這個有關部門一樣，令人失望。
「多謝。」
——那是滿天星辰的殺意。
正
「樂意之極，不過……」
慎而又慎，小心翼翼地——扣動扳機。
於是，氣泡被戳破了。
漆黑的色彩像是墨汁滴入了清水中一般，瘋狂的擴散，浸染。無數飄飛的黑羽呼嘯而來，切裂了雨水和暴風，將捲入其中的一切都撕扯成鋸成粉碎。
那個清秀又沉穩的男人就好像又一次的站在了周離的面前，睏倦的眼神中依舊有光。
足以燒焦肺腑的高熱在一瞬間充斥在空氣里，又在一瞬間消失了。當光芒消散之後，周離憑藉著自己的能力才在短暫的時間內回復了視力。
周離說完之後，忽然有些牙疼，他懷中抽出一管看起來像是赤紅色的試劑，輕聲嘆息：「就是麻煩了一點。」
數不清的骸骨從黑暗裡走出，骨骼摩擦的聲音尖銳。他們在破碎的樓層上攀援而上，渾身披掛，全副武裝，武裝細緻到牙齒中的毒液分泌腺上。
無數染上水霧的黑羽如子彈一般向前飛出，可在空中又詭異的劃過一個巨大的弧度。
周離沉默地端起火刑架，將試劑填入槍管旁邊的機括中，嚴陣以待。
總數一百三十具。
應該說是盛情難卻、死得其所么？
「這麼大的爛攤子，總不能全都丟給你一個人吧？」
——很好，最後一點的友情，也可以不用在顧惜。
周離端詳著他的樣子，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來……只是覺得這個男人的存在有某種虛無縹緲的意味。
當扳機扣動的瞬間，黑色的羽毛便會鋪天蓋地的湧現，將一切都攪成粉碎——不論前面的是鋼鐵，還是血肉之軀。
人造亡靈們已經將此處徹底包圍。
那已經不是一具兩具的亡骸，而是觸目驚心的密集陣列。
屈青陽終於確認了來自遠方的殺意。他輕聲嘆息了一聲，伸手撓著自己的頭髮；「……你應該睡著的。」
周離扛起槍，率先走在前面，隨著他的步伐，試管中名為「龍息」的藥劑就輕輕地蕩漾起來，在青色的眼瞳中倒影出火焰的色彩：
陸華胥笑了笑，收回了霧氣之劍，看著他收拾戰場，重新全副武裝。
它還停留在二零零年以前的技術時代，碩大的機箱，球形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