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姑太太的遺言
李氏見花姨娘時，原是穿著家常衣裳的，並不失禮，只是久病在家，頭髮妝面都隨意了些。霍漪一咬牙，只得跟青姨娘商量兩句，後者哭著去翻衣櫃，找李氏的體面衣裳去了，霍漪則去找梳妝匣，回頭遠遠看到母親，也傷心得幾乎站不住，要菊兒攙住她才行。
春瑛在外間聽得心酸，無意中回頭聽到太太安氏囑咐芍藥：「怎麼大夫還沒到？外院的聽差越發不像話了，快派人去請！」她頓時想起了二門上新換的家丁，忙一低頭，悄悄返回院門口。
春瑛匆匆趕到二門上找人，卻發現原本熟悉的婆子不見了，換了一個有些獃頭獃腦的家丁，攔著不讓她出去。她再三說要派人請大夫給姑太太治病，他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太太發了話才行，太太發了話，我才能放你出去。」
李氏半昏半明間，輕輕抬手撫了撫女兒的頭，瞥了青姨娘一眼，後者忙將耳朵湊到她嘴邊，聽她耳語兩句，便出去道：「這裏還要顧著病人，請恕奴婢無禮，二小姐與花姨娘還是先回去吧。」
春瑛暗暗咬牙。難道是霍家人通過南棋向外置辦藥材補品的事惹太太不快了？可在這個節骨眼上攔人，也太讓人生氣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於是她當即便冷下臉，道：「你要弄清楚，現在是姑太太發病了，急著請大夫來瞧，人人都瞧見我跑過來，萬一耽誤了時間，姑太太有個好歹，我只把責任推到你身上，你擔當得起嗎？！」
安氏忙道：「妹妹放心吧，我們都說好了的，嫂子往後定把漪兒當作是親生女兒，不會叫她受委屈的。」
大少爺忙對三少爺道：「我去把家裡慣用的大夫找來
安氏進了裡間，見李氏臉色灰敗，大約是不成了，哭了兩聲，便拉了霍漪一把，悄悄說：「你這孩子，怎的這般糊塗？看你母親的樣子，該預備的也該備下了，興許沖一衝就好了，怎麼也不能讓她就這樣……」
大少爺與三少爺都變了臉色，前者急問：「怎會如此？不是說姑姑的病情已經好轉了么？！」
霍漪將匣子捧到母親面前，後者吃力地開口叫了聲「打開……」，她忙照做了，只見匣子里裝著一個玉石印章與一封信，不由得愕然——這個印章她曾多次在父親處見到。
「什麼？！」老太太頓時火冒三丈，「快叫人押了那賤婢來！」
春瑛正等得心焦呢，只能回答：「應該快到了。」十兒忽然大聲喊：「老太太和太太過來了！」
李氏大力喘氣，勉強繼續道：「榮哥兒太小……你也只是個孩子……還是把他送回家去……別叫他骨肉分離，往後怨咱們……」
這時，李氏上氣不接下氣地拉住老太太，流淚哀求道：「母親，女兒只有這一點骨血……還請母親多多照拂……」
裡間忽然傳出青姨娘的叫聲：「太太，太太醒了！」馬上吸引了外間眾人的注意力，春瑛忙入內回稟：「表小姐，姨娘，大少爺已經請大夫去了，三少爺也往靖王府請那裡的太醫。」
李氏在屋裡聽到，便囑咐了女兒最後幾句話：「要多孝順你外祖母和舅舅……往後還要靠他們呢……攸哥兒很好，可你若著實不喜，母親也不逼你……只
花姨娘扭著帕子，有些不安：「那我跟二小姐還是等等再說吧……」卻被女兒打斷：「那我們先回去，若有消息，姨娘一定要叫人給我報個信兒。」花姨娘正要插嘴，叫女兒暗暗扯了一把，只得閉了嘴，隨她離開了。
二小姐忙問：「姑姑怎樣了？要不要緊？」
當侯爺得到消息匆匆趕來時，霍漪剛替母親的臉上蓋了一塊素帕，便昏死過去。眾人手忙腳亂地搬她回房，又替李氏裝殮。老太太哭得死去活來，好不容易被安氏勸住，才略微平靜了些，望向屋中眾人，哽聲道：「往後，表小姐就是咱們家的小姐，是正經的主子，你們都給我改口！往後你們就是你們小姐的人了，這裏的一應供給，都照著從前大小姐的份例，若有誰敢怠慢，我老婆子第一個不饒他！聽清楚了？！」
霍漪明白了母親的擔憂，不由得痛哭出聲：「都是女兒無用……若女兒是男兒身，母親哪裡需要操這個心？祖上留下來的基業也不會保不住了！」
老太太似乎有些明白了，流淚道：「放心，我會替漪兒找個好歸宿的，若是她願意進李家門，自然最好，不然……不管是顧家，還是別家，我都不會叫孩子受委屈……」
「母親……」李氏用儘力氣死死拽住她的袖子，「別為了女兒……鬧得家宅不寧……」她喘了幾口粗氣，覺得氣順些了，才繼續道：「求母親……好生看顧漪兒……」
三少爺點點頭，兩人立刻轉身急步往外跑，春瑛回身看到那家丁仍是一臉愣愣的，口裡還說著：「你怎麼
大夫診治過後，卻只是搖頭，請侯府另請高明。老太太傷心得直想打人，這時三少爺也帶著太醫來了。太醫的診治也是同樣的結果，只是下針替病人延了一炷香的時辰。
李氏鬆了口氣，整個人往後一仰：「多謝母親……女兒還有個不情之請……讓我回霍家吧……我終究……是霍家人……」
她這話一出，老太太與安氏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後者更是臉色發黑，回頭呵斥芍藥：「還不快去前頭催催，都什麼時候了，大夫還沒來嗎？！」芍藥忙應聲出去了。
青姨娘垂下眼帘：「這還要等大夫診斷過才知道。」
青姨娘又叫過春瑛十兒兩人：「去門口等著，大夫來了就立刻請進來。」春瑛與十兒依言去了，她轉回裡間，便看到霍漪眼圈紅紅地從大立櫃中取出一個古舊的黑檀木匣子，暗吃了一驚，忙低頭守在門口處。
李氏笑了笑，輕輕搖頭：「攸哥兒很好……可是漪兒性子太倔……兩人未必是良配……當年范氏嫂嫂也很好……哥哥卻不喜歡，只一心念著董夢瑤……」
「不行，要太太發話！」那家丁晃著腦袋道，「太太說了，不許私下給外頭傳遞東西，也不許外面的人私下傳東西進來，說話，遞東西，都要太太點頭，不然不規矩！」又小聲嘀咕：「太太今天一早就打人板子了，我不想挨板子！」
那家丁似乎有些遲疑，卻還是一臉獃獃的。春瑛瞥見大少爺與三少爺正遠遠地從大門的方向走過來，也顧不上家丁了，直接推開他跑過去，直截了當
安氏站在後頭，哽咽著插句嘴：「聽說方才是花姨娘在妹妹面前說了不好的話？妹妹實在不必把那些混賬話放在心上……」
當春瑛終於等到大少爺滿頭大汗地帶著大夫趕到時，屋裡傳來震天的哭聲，驚得院中眾人直發愣。大少爺顧不得規矩，拉起大夫就往屋裡趕。
到了晚香館，春瑛正要進屋向表小姐回話，卻看到二小姐一臉焦急之色，臉上還帶了兩道淚痕，正在外間哭罵花姨娘：「……叫你別來，你拚命要跟來，卻鬧了這麼一出，萬一姑姑有個好歹，你叫我如何見人？！」
李氏喘著氣，輕輕握住女兒的手，柔聲道：「不怪你，原是你父與母親的不是，不知道早作打算，倒苦了我兒，小小年紀，就要嘔心瀝血，操持家務……母親只顧著與親人歡聚，卻沒能體諒你，母親實在是失職……」
「說什麼傻話？！你不會有事的！」老太太傷心欲絕，「是誰害得你發病的？！是誰？！我絕不會饒她！」
只有青姨娘朝她點點頭，表示聽到了，霍漪的全副心神都在母親身上，一見母親蘇醒，便支撐不住地大哭：「母親，母親，你嚇煞孩兒了！」
「最初……就是宮裡賢妃娘娘出資……當初太宗皇帝欲開南洋貿易，朝中百官反對，才以內庫的名義……膽子大的人家願意參股，之後也所獲頗豐。我們家的船隊……每年入息都有一半要進內庫……剩下的也足夠我們霍家人揮霍幾輩子了……眼紅的人不知凡幾，你姐弟兩個……年紀尚幼，你叔叔是個不中用的，敬哥兒……瞞著家裡人不知想圖什麼，著實信不過
霍漪猛地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往下掉。
眾人忙下跪應聲。春瑛一邊抹著眼角的淚痕，一邊想到：這算是換了主人嗎？那……她的所有權到底在誰那裡？
春瑛急得直跳腳：「我不出去，你給我叫人來呀！不然就替我傳話給人！」
李氏喘了一會兒氣，才小聲說：「這個……是船隊的……印章，跟管事的一同用……船隊的人才肯認，這一個刻的是『靖海』，那一個是『致遠』，是霍家最早兩艘寶船的名字……等母親去了，宮裡……皇後娘娘必會遣人來弔唁……你把這匣里的東西，連同印章和信……都叫來人帶回去……」
花姨娘低頭訥訥道：「我哪知道……真的沒說什麼，就是兩句閑話……」眼睛不安地瞥向裡間，雙手幾乎將帕子絞成了麻花。
春瑛回答：「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花姨娘和二小姐過來探望，才說了幾句話，姑太太就忽然暈過去了，身上直發冷，表小姐和青姨娘都慌成一團了。」
老太太顫抖著搶先進來了，心肝兒肉地直叫：「我的兒呀！這是怎麼了？！」李氏一聽便流淚：「母親……」霍漪早已哭倒在床邊了。
李氏盯著母親，繼續道：「原本……漪兒父親給她說過一門親事……那家姓顧……原也是江南世宦人家……只是……那時顧家人合家在任上，來不及行文定之禮……」
霍漪又是傷心，又是驚訝：「母親，您這是要幹什麼？！這……這是咱們家的船隊呀！」
霍漪一邊點頭一邊哭，門口處的青姨娘也忍不住哽咽出聲，咬住帕子衝到門邊喊：「大夫還沒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