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三十八章 新生
這婦人說的卻也是實情，這一帶位於莊子西北角上，除了倉庫外，便只有三戶人家，一戶是路王兩家暫住的院子，一戶是斜對門，還有一戶離了約有一百米，想必就是這婦人的家，可說是相當遠了，如果產婦自家的灶台真的不好用，她就近向路王兩家求助，也不奇怪。
「她家只有一個灶，鍋太小，燒不來，其他東西原打算要備下的，可日子還早著呢，萬萬沒想到現在就要生！」
春瑛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覺得風吹著冷，忙縮回屋裡關上門，哆嗦著重新鑽回被窩裡。十兒嘟囔著抱怨了幾句「吵死了」，又沉沉睡去。
趙三嫂進門時聽見了，便笑話她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也是這莊上的人家呢，快回去把頭梳好了，瞧著像叫花子似的！」
路媽媽忙拉住女兒：「這大半夜的，你哪裡認得路？當心摔著了。」
王家人這時也走出來了，王二嬸小聲嘀咕：「把東西借給她，回頭沾了陰血，豈不晦氣？！」王二叔皺著眉頭罵道：「就你多事，還不快閉嘴？！」她不服氣，辯解道：「咱們用的多是從莊上收來的舊東西，若是有不幹凈的，那產婦用了有個好歹，可就賴上咱們了！你整日家出門跟人打交道，難道就沒吃過這些人的虧？！」王二叔想起白天買舊傢具時被莊裡人多訛的銀子，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胡說！」路媽媽披著衣服出來了，皺眉道，「我們又不是這裏的莊戶人家，這樣的事跟我們什麼相干？！她家難道沒有鍋、灶和剪子、白布？即便是來不及準備，剪子和水盆是必有的！巴巴兒的大半夜跑來找我們借，只怕是捨不得用她自個兒的吧？！」
她在這頭忙碌，又勸父母進屋穿上厚衣裳以免著涼，王大嬸見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對妯娌道：「又不值幾個錢，明兒再去買新的也就是了，還是借
回到自家院子，所有屋子都點起燈來了，連院中也插了兩個火把。兩個婦人在幫忙燒水，王二嬸翻出了一瓶子藥丸，說是有人蔘在裡頭，給產婦含著，最是提氣的，倒了兩粒出來，其中一個婦人把手擦了又擦，當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捧了去。十兒煮了一小鍋粥，還問另一個婦人：「張嫂子平日愛吃什麼口味的？我這時做好了送去，省得她肚子餓了沒力氣。」而路有貴、王大叔等人，則穿戴好了，打算連夜趕到鎮上找張家後生，順便請大夫來。
那小媳婦哭道：「可我痛……痛死了！！！」又哭。路媽媽掀了帘子出來對那鄰居婦人道：「這不是辦法，我們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聽，這樣下去，回頭哪裡有力氣？！」轉頭一看春瑛也在，便打發她走：「來這裏做什麼？女孩兒家不該來的，快回去！」
春瑛聽了雖然心裏有些不悅，但也不好說什麼。王家嚴格說起來，只是關係極遠的姻親，形勢所迫，才不得已跟路家人住在一起。她跟十兒交好是一回事，卻不能代十兒的家人做決定，也不好得罪十兒的嬸娘，只好道：「那就借我們家的給她吧？把盆洗乾淨了，拿滾水燙過，想必就能用了。」在古代，開水是最方便的消毒劑。
就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莊上的人好像都行動起來了，連王路兩家人都不例外。春瑛看著人們忙個不停，
王大嬸低聲安慰著：「你這是頭一胎，因此會吃力些，我知道你疼，好歹忍一忍，省些力氣少叫嚷，回頭要生時，也多把子力氣。」
春瑛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事，也不知道如何反應，看了看父親，乾巴巴地道：「我們借給她吧？生孩子是大事……」
找到了彭家，春瑛大力敲門，叫醒了人，那彭家老夫婦聽說是小女兒要生產了，急急穿好了衣服，連門也顧不上關，便急急要走。春瑛怕老人家會摔跤，又瞥見那彭婆子是小腳，忙上前扶住，使力攙著她往前走。彭婆子道了謝，又見春瑛居然是個大腳，笑道：「事兒一急，倒顯出大腳的好處來了。」
不等她說完，路有貴便打斷了她：「這是怎麼說的？難道她家沒這個？」
那哭聲頓時停了，不知含糊說了些什麼，那婦人撞了幾下門，接著便是門開關的吱呀聲。那屋裡彷彿靜了下來，只是偶爾還傳出幾聲哭叫，隱約聽著是喊疼。
春瑛笑了：「沒錯！三少爺不管咱們，咱們也不稀罕他！」
春瑛忙道：「我白天去過一回，我去找吧。她家姓什麼？」
這時正值十三四的光景，天上月色尚明亮，手裡又有火把，春瑛心裏並不十分害怕，只是路面不平，時不時有石子硌腳，她走得有些不穩。到了林子前面，她打量著裡頭黑乎乎的，倒有幾分猶豫，但轉念一想，既然那婦人說了這條路，那就必然沒問題的，林子又位於庄中，範圍也不大，想必不會有危險，便大著膽子將火把舉到前面，直直走進去了。
春瑛把水盆洗乾淨，又拿開水燙了一遍，便將水倒進去，捧起打算出門。十兒穿好衣服出來，打著哈欠道：「還要燒么？我
那婦人有些詫異地看了春瑛一眼，答道：「我瞧著不好呢，只怕就要生了，大夫在鎮上，哪裡有功夫請他去？也用不著穩婆，村裡的老姐妹們誰沒生過呀？因這裏離得近，比我家還近許多，因此來借個灶。」
春瑛睡不住了，只得重新起身匆匆穿好了衣服，踩了鞋子出門去看。只見路有貴打開了院門，一個四十來歲的莊戶婦人便沖他道了個萬福，焦急地道：「大半夜的打攪真對不住，張家媳婦兒快生了，她男人不在家，附近除了我們兩家，其他人家都離得遠，能不能借個灶燒點熱水？再借點剪子、白布、水盆什麼的……」
十兒笑了笑，道：「不知怎的，我忽然覺得……橫豎三少爺也沒把我們放在心上，我們不回去也沒什麼要緊……這莊戶人家的日子……也自有一番樂趣，是不是？」
「去叫人，很快就回來了，你先別忙著燒水，等對門有信兒了再說，免得浪費了柴火。」說罷春瑛便出了門，照著白天的印象，往林子的方向走。
春瑛聽說是這樣緊急的事，忙上前問：「可請大夫穩婆了沒有？她才疼沒多久吧？現在去請還來得及！」她記得孕婦要生產時，都得陣痛很長時間才能生的，對面那個張家媳婦，方才哭叫想必是疼得厲害了，順便又可以求救。
對門院里就傳來一聲女子尖叫，那婦人急了，忙道：「我回去看看，一會兒再來，若是你們家裡有生產過的，還請去搭把手。」說罷急急跑回去了。
忽然，外頭傳來一通拍門聲，方才說話的那婦人喊著：「開開門，開門呀！求大爺奶奶們幫幫忙！」小院又被驚動了。
張家媳婦痛了大半夜，終於在拂曉時分生下了一對龍鳳胎，母子平安。莊上各家各戶得了消息，都覺得吉利，紛紛前來賀喜。連曹
十兒笑了，迅速搶過她手裡的花，往自己頭上戴去。
春瑛和十兒在天亮后才回房糊亂睡了個把時辰，又起床梳洗了，跑去看小寶寶，直到母親們再三催促，才依依不捨地回家。雖然身體很累，眼皮子也困得緊，但兩人的精神卻很亢奮，十兒不停地說著孩子的小手小腳，春瑛也一邊傻笑一邊附和，然後跟她爭論起是男孩比較可愛還是女孩更可愛這種沒營養的論題。
春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髮，知道今天心急，梳得不如平時用心，十兒咧嘴笑著拉她回了房，兩人互相幫助著重新梳頭。春瑛想著今日有喜事，應該戴朵絹花，正想問十兒哪一朵好，回頭看到她怔怔地坐在一旁，也不說話，便問她怎麼了。
春瑛沒好氣地道：「又不值什麼，何必捨不得幾樣舊東西？我們雖不是這裏的人，到底是要在這裏長住的，得罪了莊裡的人家，有什麼好處？娘，你就當作是做善事，順便跟莊裡的人搞好關係吧！」
那婦人忙道：「極好認的！就在莊子東北角上，你們沿著出庄的路一直走，穿過那邊的林子，就能看到幾處房舍，左手邊第一家就是。」
路有貴也道：「春兒的話有理，你快把秋姐兒兩口子今兒帶來的新剪子和布拿來，再燒一大鍋水，忙完了，也去打個下手吧。」
路媽媽道：「我們家才來了兩日，連東南西北都還分不清呢，哪裡知道她娘家住哪兒？！」
兩位媽媽都到對門幫忙去了，春瑛在棚子里燒著水，王二嬸瞧著怪沒意思的，又被丈夫瞪了一眼，一臉訕訕，忽然聽見公公屋裡傳來咳嗽聲，忙過去問安了。
「我只是送熱水來。」春瑛辯解著，又聽到那鄰家婦人說要去請產婦的娘家母
春瑛忙忙穿了件夾襖翻下床，點起油燈，打開門往外看，院里其他三間屋子都被驚動了，路有貴披著衣裳走出門側耳細聽，路媽媽在後邊問：「是斜對門那家人在哭么？」
一行三人靠著一支火把，跌跌撞撞地到了地方，產婦家的小院已經熱鬧起來了，三兩個不認識的婦人在院中忙碌，見他們來了，其中一個便笑道：「正說呢，彭嬸子快進去勸一勸吧，你閨女頭一回生，怕得很，怎麼也忍不住叫喚！」邊說邊上來接了手，攙著彭婆子進屋。春瑛早已氣喘吁吁地挨著牆抹汗了。
春瑛道：「不妨事，我拿了燈籠照著去。」說罷跑回家，加了一件夾坎肩，見沒有燈籠，便從柴堆里抽了一根出來，在一頭捆上破布條，蘸上燈油，點著了做成火把，拿著出門。
婦人一喜：「姓彭，叫彭老權，他家門口有塊大石頭，瞧著像個石磨似的。」
將熱水送到對門，方才那婦人喜滋滋地接過來，又再三道謝。春瑛打量著這房屋，見是三間土坯房，南北開著兩個窗，不過一尺寬、兩尺長，上頭糊著紙，牆上貼著舊年畫，一應桌椅箱櫃，都有年頭了，桌上點著昏暗的菜油燈，西面有房門，掛著花布門帘，裡頭傳來陣陣哭叫聲，那小媳婦似乎很痛苦。
外頭傳來狗叫聲，接著便有人急步跑過來，似乎是往對門去了，連聲拍門叫著：「張家的，張家的，你沒事吧？」卻是個婦人的聲音。
林中種的都是桑樹，因此長得並不高，只是樹葉茂密，遮住了前路。春瑛一邊走，一邊舉高了火把，以免燒著葉子，慢慢地，發現林中原來有固定的小徑，忙順著小徑一路穿行而出，不一會兒，便出了桑林，眼前忽然出現了幾處房舍，春瑛便知道目的地到了。
十兒忙問：「你這是要上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