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七十二章 可憐的馬騮和石榴
「我是太尉府的……」話還沒說完，鋒利的刀鋒已經割破他的皮膚，有鮮血在飛。還有尿騷味，馬六終於被嚇得失禁了。
秦雷搖頭道：「不會是貴師，你從小是他看著長大的，對於你的性格他應該最清楚。如果想留你，就絕不會開那道窗。如果不想留你，也沒有必要白日里與你費口舌。」
皇甫戰文尋思道：「那就十棍吧。」
館陶悠然道：「殿下，不管你到底受過什麼樣的教育，待過什麼樣的環境。甚至不管你心中的堅持是什麼，這都不重要。」
秦雷重重的穿了幾口粗氣，頹然的放開雙手。用彷彿來自天外的聲音呢喃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與你們是不一樣的。我們生活的環境不一樣，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也不一樣。讓我漠視人的生命、尊嚴、希望這類美好的東西，真的很痛苦啊。」他狠狠地攥住自己的頭髮，彷彿想把心中的惡魔鑽出來。
館陶終於抬起眼皮，與他對視一會，然後又彎腰拾起摔了兩次，已經有些破爛的石榴，拿在手上，把爛了的部分小心地剔掉。又想去把皮剝完。
秦雷眯眼道：「萬無一失，去吧。」皇甫戰文只好行禮轉身去了。
秦雷默然不語
秦雷拍拍他的肩，輕聲道：「五棍就好了，在打的時候安排受獎的二百人回營。」
館陶直楞楞地看著秦雷，前所未有的莊重道：「規矩。」
館陶點頭讚許道：「在上京時，我就說殿下看問題總能一針見血。我下山後被冷風一吹，也想明白了此節。恩師智珠在握，定不會犯次等低級錯誤。當時我只道恩師故意為之。也沒臉回去了，就下山投了齊國。」
館陶也許疼過勁了，反而輕鬆道：「是你心裏有魔鬼。我只不過讓你感受到它的存在而已。」
秦雷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第三次揮手把石榴拍在地上。並把他的雙手牢牢按住，不給他第四次撿起的機會。
秦雷知道這是一個前半生失敗的大才對自己的總結，神態專註地聆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字。
秦雷無法否認，他甚至很少被自己說服。
皇甫戰文心中暗驚
見館陶前，他先見了一個人。
秦雷忍不住插言道：「那扇窗戶是誰打開的？貴師還是令師兄弟？」
館陶感覺雙手被鐵鉗夾著似的，疼痛難耐。強笑道：「何必呢？大家都痛苦，放開的話就好了。」
館陶也不惱火，彎腰撿起石榴，用袖子擦擦，繼續認真的剝起來。秦雷眯著眼睛看了他半晌，堅定的伸出手，又把那可憐的石榴撥在地上。
馬六齣了校場就被鍾離坎單獨留下，告訴他殿下要見他。就把他引進一間小屋等著。
秦雷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面色異常冷峻。背後有人靠近，為他披上一件披風。秦雷沒有回頭，只是蕭索道：「請館陶先生去我那。」
此時卻不是計較的時候。他笑著對皇甫戰文道：「二十軍棍打下去，恐怕怨氣能遮滿整個北山牧場。還是打個折扣吧。」
馬六強笑道：「殿下說笑，小人當然是您和太子殿下的人。」
當秦雷回到自己的房間，館陶已經在那裡等著。他歪坐在胡床上，正在仔細剝一個石榴，神態專註，甚至秦雷進來都沒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秦雷把他
館陶直起身子，表情前所未有的鄭重道：「在齊國你待我為友，我也以友事之。來秦后，你待我為師，那我就應當直言不諱，讓你少走彎路。」
秦雷搖搖頭，起身對身邊的衛士吩咐道：「砍了吧。」便向門口走去。
「當時自以為大齊第一高人，便不屑於像一般布衣似的從高門清客開始做起，博得東主歡心，被舉薦進入官場。總幻想著一朝皇帝徵辟，從此一步登天。因而毫不客氣的拒絕了無數高門貴族的邀請，自此被他們嫉恨。朝廷每年的查舉徵辟皆控于這些人之手，我自然沒可能由此入仕。甚至皇帝太后聞我才名，屢次想招我入宮見駕，也被悉數阻攔。久而久之，日漸潦倒，為生計所迫加上有些自暴自棄，做了些下做事，最終竟成為上京城一大笑柄。」
秦雷知道雖然此刻拿來做反面教材，但那想必是館陶此生最快活的日子。
「恩師言我藝已成然人未成。希望我再隨他修習三年，這三年裡教我如何做人。」憶起往事，館陶面上有清晰的追悔之色。「當時老師把我關在房裡，不許我出去。半夜裡，我想偷偷溜出去，發現窗戶居然可
……
秦雷還是沒有回頭，最終消失在馬六的視線中。
馬六先是面色一變，旋即恢復正常道：「小人知道的一定照實回答。」
館陶慘笑道：「可惜我用了三年，嘗盡人情冷暖后，才想通此節。定是我那師兄嫉妒於我，哎，不說也罷。」他調整下心情，繼續講起自己的故事：「想我當年下山之時，何等的恃才傲物，何等的目空一切。甫一下山便在詩仙會奪魁，楹聯閣稱雄，又為民伸冤，憑滿腔正氣，在公堂上鬥倒有鐵齒銅牙之稱的大齊第一訟師。一時間譽滿上京，春風得意啊。」
沒多久秦雷來了，解下披風后往身後一扔，沈青趕緊接住。
秦雷大刀金馬地坐在一張長凳上，劈頭就道：「我時間不多。只問你一句話，要是不願意回答，就上路吧。」
「你是誰的人？」
館陶望著憤怒地盯著自己的秦雷，終於放棄了嘗試。對秦雷認真道：「放開吧。」秦雷堅決地搖搖頭。
秦雷抬起頭，茫然望著館陶，嗤笑著問道：「連心中的堅持都不重要，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更重要？」
館陶說了一氣，口有些干，秦雷去給他端水，他搖搖頭，微帶
秦雷心裏感嘆，他不相信皇甫戰文這個十幾年的老行伍能不懂眾怒勿犯的道理。
秦雷剛要說話，館陶擺手道：「聽我說完，我知道殿下你是有智慧的人，這種人通常難以用語言打動。他會將一切不順耳的道理當成詭辯拋到九霄雲外去。我理解你，因為我也是這種人。」
秦雷彷彿沒聽見一般，已經走到門口。那明晃晃的朴刀也沒有一絲停頓朝馬六的脖頸砍去。他甚至已經感覺到冰涼的刀鋒把脖子上糝起一片雞皮疙瘩。那一霎那，馬六終於體會到了死神冰冷的吻，他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中堅貞。
秦雷見他老神在在的樣子，莫名其妙的心頭火起，一掌扇飛他手中剛剛剝開一半的石榴，氣呼呼地坐在胡床邊，也不說話。
館陶第一次與秦雷對視，他的眼神清澈而透明，彷彿心中沒有一絲污垢。館陶輕聲道：「是活下去。有尊嚴的活下去。」
秦雷知道館陶十六歲下山，沒想到還有這一段，漸漸聽得入神。
他身邊的衛士上前，一腳踹翻還有些發懵的馬六，面色兇狠的拔刀就砍。唬的馬六失聲大喊：「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