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百七十章 火中城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百七十章 火中城

同樣是飲酒,城外的酒量明顯小多了。等把分到的豬羊肉吃光,兵士們便一個個醉態可掬,不久就陸續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來。
一萬多人沉默著轉身,原先的右排變成了前排,在各自隊率的帶領下,一列列快步地向營門走去。
許多人在睡夢中便被活活燒死,或者被濃煙窒息而死。當然,十萬教眾不可能都那麼倒霉,還是更多的人逃了出來。人們套出火海,跑到街上,稍微從驚恐中會過神來,卻駭然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更大的火海中。
張四狗一臉無辜道:「太陽啊!」
秦雷嘿嘿笑道:「看來孤王人緣還不錯。你們酒足飯飽了嗎?」
秦雷奇怪道:「這有什麼區別嗎?」
秦有才站在秦雷身邊,難言心中欽佩之意。雖然已經知道王爺對行軍打仗很有一套,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已經可以根據不同的對手,調節屬下兵士的心態了。這次的對手只是一群武裝農民,又是有心算無心,只要能發揮出正常戰力,根本沒有任何懸念。這種情況下,若是將隊伍調動的過於興奮,往往便會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損失。而若是不言不語,任由兵士們自己發揮,肯定會因為不夠興奮而不能很好的完成戰鬥目標。
秦有才也笑道:「三個響頭就想把忤逆上官的罪責抹掉,沒那麼容易。」
凄厲的哀號聲彷彿一個信號,引燃了城裡幾十處建築。大火兇猛地著了起來,在夜裡南風的攛掇下,迅速連成片,把偌大的城池變成了一個大火盆。
秦雷終於被勾起了好奇心,吩咐道:「把老張叫過來,孤要跟他聊聊。」
只剩下寇定和他的十幾個親近手下,這些人相視一笑,便在城門下大喊道:「大王有令,所有人從北門撤退,兄弟們,快跟上啊!」
秦有才面色一板,問道:「你把本將軍比喻成大樹,那王爺呢?」
秦有才拱手應下,便去招呼副將校尉們集合了。軍士們早知道今夜有事,說枕戈待旦有些誇張,但躺在地上卻沒一個睡的。隨著校尉輕聲呼喚裨尉、裨尉呼喚隊率、隊率呼叫伍什長、伍什長呼喚自己的兵卒,不消一刻鐘。一萬多兵士便肅然列隊,靜靜等待統帥的命令。
秦雷轉過臉,對已經抖擻精神的秦有才道:「悄悄地集合隊伍吧。」
四狗憨憨一笑,道:「若是俺死在這一場,說了也沒啥意思。所以還是等著活下來再說吧。王爺,俺能不能早點回去,那些小崽子們都是些嫩雞,要囑咐的東西多著呢。」
這隊先頭部隊衝出之後,兩翼也緊跟著朝縫隙越來越大的城門口撲去。
「三更三點了。」沈冰道。
那些人果然已經分不清酒和尿了,接過酒罈就繼續狂飲,沒有一個察覺到有異味的。這也讓心提到嗓子眼的解無憂他們著實鬆了口氣,緊攢著腰間刀柄的手也慢慢放開。
張四狗撓了撓面頰,還是那樣不緊不慢道:「求王爺賞口酒喝,俺就是饞蟲上來了,用酒打下去就好了。」
副將為秦雷解釋道:「這老張就是個兵油子,向來是衝鋒在後,撤退在前。若不是當年參加過水城保衛戰,是大帥明令優待的老人,只要他不想走,咱們就不能趕他。一早就把他踢回家抱孫子去了。」
原來這老兵賊看到案上的酒壺,心理不平衡了。秦雷與秦有才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倒把張四狗弄得莫名其妙。秦有才拿起酒壺,放在張四狗面前,嗤笑道:「這一壺都賞你了,除了饞蟲,最好也把別的花花腸子一併打下去。」
這種覺悟令所有人都嚇壞了,他們哭著叫著喊著,又找不到平日里耀武揚威的頭領們,只好無頭蒼蠅般的亂跑,不少人慌不擇路間,重新被火海包圍,再也沒有出來。
回答他的是一陣輕笑,和整齊的低聲問好:「王爺千歲!」
秦雷已經披掛整齊地站在隊伍面前,黑暗中只能看到無數雙閃著興奮光芒的眼睛,聽到一陣陣急促的呼吸聲,秦雷知道他們有些緊張。他覺得有必要緩和一下這種因為黑暗而人為造成的緊張。他壓低聲音笑道:「夥計們,聽得出來孤是誰嗎?」
黑暗中突然亮起幾個火把,還沒等他們的雙目適應這亮光。火把便倏地熄滅了,緊接著一陣密集的破風聲傳來,下一刻便是噗噗的弩箭入肉聲和滿地的哀號聲……
喊話的這才停下,一個領頭模樣的對要留下幫忙的慨然道:「不用再喊了,大家都聽到了。兄弟們先撤,我們斷後。」
咒罵一聲石勇兩個平日里不知道給門軸多打點油,秦雷便狠狠的揮下手,他身邊張四狗帶領的敢死隊便沉默的衝刺起來,楚破的兒子也在其中。
張四狗直起身子陪笑道:「將軍大人好比參天大樹,俺好比樹下小草,您怎麼能跟俺一般見識呢?」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等到酒冷盤清時,黑暗中走出沈冰,在秦雷面前單膝跪下道:「王爺,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過一會,秦有才的副將過來,一臉意外的向秦雷稟報道:「啟稟王爺,有十五支隊伍報名參加先鋒隊。」說著有些不可思議道:「張四狗也報名了。」
秦雷擺擺手,止住秦有才的笑聲,對仍跪在地上的張四狗道:「說說你心裏怎麼想的,只要是說得在理,孤和秦將軍給你道歉。」
一路狂奔,到了北門,寇定把北上的人往旁邊一個不認識的身上一擱,大聲道:「兄弟們先撤,哥哥給你們斷後!」
秦泗水雖然現在貴為民情司匠作科六品主事,有了更多資金和人力的支持,但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將秦雷的創意變成現實。比如說這次的蒙汗藥,即使混在劣酒里,還有一股澀味,只有等那些人已經喝得分不清酒和尿了,解無憂他們才敢投放。
秦雷早就發現這位秦將軍喜歡吹鬍子瞪眼,著實有些簡單粗暴。像張四狗這樣的老兵,幾十年都不肯離開鎮南軍那潮濕簡陋的大營,就一定有他自己的堅持。若是不給於足夠的尊重,他是不會輕易吐露心曲的。
「南下!南下!南下!」一萬人異口同聲道,雖然都壓低了聲音,卻更平添一份震撼人心的力量。
隊伍在黑暗中沉默前行四里左右,即使在黑暗中也已經可以清晰看到高大城牆的輪廓了。在前面引路的黑衣衛抬起了手。這時候隊形鬆散的好處便顯現出來,後面銜枚的鎮南軍很快停了下來,沒有發生任何碰撞、從而產生噪音。
張四狗面色漲的通紅,一手拿起酒壺,一手掀開壺蓋,送到鼻前一聞,頓時傻了。又把酒壺送到嘴邊,嘗了嘗壺中之物,入口有些發苦,但不一會便唇齒留香,竟然是一酒壺茶水……
城裡亮如白晝了。
很快就有人跑到北門口,見那些人還在喊,不由感激道:「兄弟,不用再喊了。大家都聽到了,快走吧。」
張四狗思量半天,向秦雷磕頭道:「求王爺讓俺打完這一仗再說。」
秦雷無從得知在秦有才心中,自己已經有了可以與文庄伯賞這樣的老妖精比試風騷的資格。他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黑暗中的隊伍,頭也不回的對秦有才道:「讓隊伍以隊為單位散開,現在走的太齊了,會驚動敵人的。」
秦雷見他開始思考,欣慰地點點頭。倘若秦雷知道,秦有才滿腦子都是張四狗到底會怎麼說,對他的話卻一句都沒聽進去,不知會作何感想?多半會把盛油豆腐的盤子拍到他的臉上……
十幾個喊話的卻毫不理睬,仍然拿著個紙筒子,放在嘴邊大喊道:「王爺有令……」
不一會,張四狗便被副將帶過來了,秦雷對他招招手,讓他在邊上坐下。幽暗的風燈下,那張刻滿歲月的臉,顯得更加富有歷史的滄桑。
秦雷輕咳一聲,制止住發飆的秦有才,對張四狗溫言道:「可是孤有什麼做得不周?讓老張你反感了?」
這時城南又傳來喊殺聲,無數潰兵倉皇的從南門逃了過來。他們大喊著:「不好了,隆魔王殺過來了,快跑啊……」
秦雷二人笑得前仰後合,眼中濺淚。良久,秦雷才用袖口擦擦眼角,仍帶著笑意問道:「四狗,你進衝鋒隊的事,是不是有人陷害?是誰?說出來,孤給你做主!」
那些頭領的衛士和手下們,紛紛衝進縣衙中,卻看見所有人都醉成爛泥一般。這時寇定對手足無措的人們大喊道:「你們還等個球,等著大火把大王們燒死,還是隆魔王把王爺們吃掉!還不背起人來跟我走。」
這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異常刺耳,但對城外等候突襲的隊伍,就是催人奮進的戰鼓。兵士們紛紛抽出刀劍,舉起長槍,都望向隊伍中間,那裡是隆郡王的中軍,整支隊伍的大腦和靈魂所在。
幫忙的人們終於感動于喊話的忠義,義無反顧的順著喊話的指的方向,往城外狂奔而去。跑出老遠,喊話的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聲音:「好兄弟,我們等你們回來……」
秦雷接著道:「對,你們是以消滅南楚為目標的鐵軍,不管對別人來說,這次北上有多大意義。但對你們來說,這隻不過是一次小小的練兵。」
秦有才一瞪眼,便要出言呵斥,秦雷拉了拉他的肩膀,示意他噤聲。秦雷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繼續響起:「孤想問問你們,鎮南軍的口號是什麼?」
幫忙的卻不肯走,非要陪他們一起斷後。領頭的明顯有抓狂的趨勢,若不是邊上有同伴大聲道:「我們是大王的親兵,大王把我們留下為大家斷後,他老人家卻沒有保護,兄弟們,你們替我們保護大王去吧,拜託了!」十幾個喊話的差點給幫忙的跪下。
這聲音如同救命的仙音,把焦頭爛額的教眾,六神無主的潰兵,全部引的往北城跑。果然,往北城的路上火勢稍小些,雖然仍烤的人難受,但不至於沒有出路。
秦有才也哈哈笑道:「打死我都不相信你能主動要求進衝鋒隊。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秦雷笑罵道:「要不人家說,老兵油、老兵油,光棍心黑臉皮厚。四狗啊,你可真夠光棍的。」
這些人都聽到越來越近的喊殺聲,巴不得有人緩一緩敵人的攻勢呢。於是留下一片「忠義啊!」「漢子啊!」的讚美聲,一溜煙離了麥城。
這種精神打動了不少淳樸的教民,便要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喊。
「夥計們,為了將來能死在輝煌中,安靜的出發吧……」
秦雷當然不會就此結束,他繼續道:「但敵人的刀槍可不在乎你們的目標有多宏偉。只要你們有一絲掉以輕心,他們那生了銹的鈍劍就會砍進你的脖子了,切斷你們的氣管,鮮血噴涌而出,不知要嘶嘶的喘息多久,等血流幹了才能解脫。你們就要永遠倒在這條臭不可聞的下水道里,沒有任何人會記起。」
一邊的秦有才聽了,低聲罵道:「你給我收起那副兵痞做派,老實回答王爺問話。」
張四狗抬頭道:「真格的?」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孤王從不用打誑語。」
張四狗面色突然有些黯淡,嘶聲道:「俺也開始後悔了。」
秦有才趕緊去照做,秦雷又對身邊的斥候隊長許田吩咐道:「帶一百黑衣衛在前面引路,孤已經吩咐過那些軍官,一切聽你們的。」
說著背起一個便往門外跑去。眾人見他動了,來不及細想,便各自背起各自的頭目,跟著寇定出了縣衙。
秦雷笑眯眯問道:「他報名有什麼稀奇的?」
在秦雷將更高的目標提出來之後,這些兵士們自然而然的想到,我們是要跟強大的南楚作戰的軍隊,這些流寇算什麼東西。緊張情緒一掃而光,卻有些鬆懈下來。
秦有才這才放下心。與秦雷就著花生米、豬頭肉、油豆腐、腌筍絲幾樣小菜,對酌起來。至於他們喝的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他也明白了秦雷為什麼要當眾羞辱小楚,無非是為了方才這番話更有人聽罷了。
許田帶著幾個人輕手輕腳走到城下,連續三聲「咕嘎嘎嘎咕嘎」的鷓鴣叫聲響起,緊接著城門內也響起一聲鷓鴣叫。不一會,便傳來吱呦呦的門軸轉動聲,
看的秦雷和秦有才直抹汗,秦有才有些拿不準地問道:「不是有個詞叫醉態百出嗎?這幫臭小子卻一個做派,能行嗎?」
秦雷點點頭,問道:「什麼時辰了?」
秦雷望著遠處黑洞洞的城牆,輕笑道:「放心,孤已經將營外一里都布上了警戒,除非那些人長了千里眼,否則看不了這麼仔細。」
「而那些全神貫注活下來的,將有資格追尋屬於他們的輝煌。要是我,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
他放下酒壺,撲通一聲,雙膝給兩人跪下道:「俺錯怪王爺和將軍了,俺給你們賠不是了。」說著,梆梆梆,連磕三個響頭。
又是一陣輕笑,仗著黑暗,有人膽大道:「水足肉飽了。」笑聲便更大了。
城門開啟的聲音還是驚動了附近巡夜的護教軍,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循著聲音到了城門樓前。這才看見,應當緊閉的大門,已經張開五指寬的縫隙。
秦雷玩味地望著他,輕聲問道:「老張,你怎麼想起跟年青人搶風頭了?」
張四狗臉又漲的通紅,有些羞惱道:「就不興俺浪子回頭啊。」
秦雷將兵士的高傲激發了出來,又打消他們的輕慢之心,讓他們以一種適度興奮、適度保守的心態投入戰鬥,這才是這種一面倒的戰鬥該有的狀態。要知道這些兵士才跟了他不到四天,這種對人心的把握能力,秦有才只在上一代人身上見過。
許田領命而去。
秦有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便陷入沉思之中。
終於,這種戰鬥中應該有的穩重,取代了剛剛生成的鬆懈。
秦雷點點頭,便放他離去。秦雷一直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回頭對秦有才道:「有才啊,一個老兵就是一部書,雖然書上有很多糟粕,但更多的是財富。你若想自己的麾下更有力,自己也輕鬆些,就善待這些老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