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百八十二章 黃粱夢醒時 醬油拌飯
說完望著地上一臉欣喜的老柴，淡淡道：「自己張嘴一百下，就起來吧，這次不怪你了。」
公良羽「啊」一聲，不通道：「二十萬人啊？就是一群豬，也能把那破寨子拱開了吧。朕不信！」
老柴看他一臉癲狂的樣子，終於按捺不住憋了兩個月的怒火，抬手「啪！啪！」兩聲脆響，打了公良羽正反兩記耳光。
老柴卻是個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伸出鷹爪般的鐵手，一把抓住公良羽頭上的帝王朝天冠，一用力，便將那冠拽了下來。沒了冠的束縛，公良羽的頭髮一下子披散開來，配上他那消瘦蒼白的面孔，弔死鬼一般可怖。
「成了成了……」好不容易將幾塊破玉片湊到一塊，他欣喜若狂的自言道。還沒等他高興完，一隻大腳凌空踏下來，正跺在公良羽拼成的碎片上，玉屑四濺，徹底粉碎，再也沒有拼在一起的可能。
公良羽獃獃地望著這一幕，一時竟忘了呼吸……只有淚水噗噗的落下，怎麼也停不住。
等公良羽戴好青絲綬的頭巾，拿上九種禽鳥羽毛做成的羽扇，老柴也自殘完畢，重新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若不是爛腫的面頰，簡直跟沒事人一樣。
柴叔本來有頂重要的事情要稟報，便施展出了名喚「螞蚱草上飛」的蓋世輕功，正得意自己寶刀不老時，卻不想嚇到了小主人。老臉難得尷尬一下，便揮手把包括小宮女在內的所有人攆了出去。
脫下撕成破爛的龍袍扔在地上，頓時感覺一陣輕鬆，望著地上已成破爛的昔日穿戴，公良羽喃喃道：「人生一個夢，醒來方知萬事空……」
褐衣老者柴叔還要勸，公良羽卻什麼也聽不進去，背著手兜圈子，嘴上還嘟囔道：「朕不回去了，朕為什麼要回去，朕是大華的皇帝，朕哪也不去。」情緒越來越激動，聲音越來越高，動作也越來越誇張。
褐衣老者解釋道：「有兩次都差點打下來，但秦雷兩次增兵，又給攪黃了。」
見他恢復正常，柴叔也恢復了往日惜字如金的風格，站在那裡一聲也不吭。
秦雷這邊嘰嘰喳喳的討論著這些娛人娛己還可以下飯的輕鬆話題，但襄陽府里的公良羽就
小宮女聞言，顫抖著轉身，終於發現公良羽青腫豬頭上的那對眸子，久違的閃閃發亮。殿下終於清醒了，小宮女熱淚盈眶的使勁點頭，這才去衣櫃最底下，翻騰出那身同樣久違的行頭。抱出來，給公良羽細心的換上。
往日里不穿龍袍睡不著覺的神武帝陛下，第一次感覺這身衣服看起來那麼的礙眼、穿起來那麼的彆扭，伸手想把它脫掉，卻怎麼也找不到方法解開那些複雜的襟扣，試了幾下便禁不住心頭的業火，拽住龍袍的前襟，使勁全身力氣一扯，哧拉一聲，便把胸前那隻嘲笑過自己的盤龍撕成了兩半，衣服也自然解開了。
最近他經常這樣間歇性發作，小宮女也見慣了，不慌不忙道：「陛下早年嘗言，真龍百變，既有龍翔九天，也有潛龍在淵。潛龍在淵時便要卧薪嘗膽，方能再次翱翔九天之上。」說著輕輕拿起玉箸，哄孩子一般道：「陛下，卧薪嘗膽了。」
連吃了四天，他終於吃不下了，放下筷子，鬱悶道：「朕想吃蛋炒飯……」
老柴彷彿打順手了一般，「啪啪」又是兩個耳光，公良羽那曾經俊俏無比的臉蛋，也漸漸腫了起來。
說完大笑三聲，這才洒然道：「就當是南柯一夢吧。」
公良羽分毫不讓道：「胡說，哪有當皇帝當夠了的，朕一輩子都不會過癮，朕下輩子還要繼續當！」
公良羽正吃著飯，被老頭這一晃點，一口沒咽下去，便噎在了喉嚨里，咳也咳不出來、咽也咽不下去，險些成了有史以來第一位噎死的皇帝。
公良羽彷彿受了很大的侮辱，惱火道：「朕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放開朕！」說著伸出雙手去掰著老柴鐵鉗般的枯手，卻掰不動分毫。
單單從功勞簿上的官方戰績說，伯賞賽陽百里追擊潰軍、斬首數百不可計、當記上功一次；破敵解圍襄陽湖、萬軍之中取敵酋首級，當記大功一次；在彌勒教軍總攻之日，率所部悍然出擊，全軍斬首過千，其自身亦有數百斬獲，可記上功一次。
公良羽獃獃地看著老柴做這一切，無論是為
……
公良羽聽了，點頭咬牙道：「給文彥博送信吧，告訴他，他一直要找的人，在我們手裡，讓他自己掂量著辦吧。」這話確實對褐衣老者柴叔說得。
而楚千鈞身先士卒，于麥城破敵阻擊，斬首近百，可記上功一次；在襄陽湖一戰，先為前鋒，無堅不摧，後衛砥柱，穩若泰山，乃戰陣之關鍵，當記上功一次；至於隻身連夜追殺萬余潰敵，取敵酋首級一對，自然乃是大功一件。
老柴點點頭，公良羽又道：「再給李渾發信，孤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現在是他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宮女微笑道：「那這樣吧。」說著伸出白皙的小手，接過公良羽手中的飯碗放在桌上，又端起那鹹菜碟子，用筷子擋住鹹菜，便唏哩嘩啦的把碟子中的醬油，倒進了公良羽的飯碗里。
等所有白飯都被染成醬色，小宮女便放下鹹菜碟子，楚楚可憐的將飯碗奉到公良羽面前，卑聲道：「請陛下用膳。」
老柴也蹲下，拿起公良羽血淋淋的雙手，細心的為他將扎進肉中的碎屑挑了出來，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瓷瓶，拔掉瓶塞，不要錢的往公良羽手上撒去。上完葯，老柴又將自己的袍子撕成一條條，給公良羽包紮好雙手。
神武帝不樂意了，用力一拍桌子，尖聲道：「朕乃天子，貴有四海，普天之下，皆乃吾土！朕乃全天下最富有的人，怎麼能吃……吃鹹菜呢？」
兩人皆是一大功兩上功，打平。再從軍士們的感官看，見過伯賞賽陽萬人軍中取敵酋首級的，無不拜倒在他的衝天霸氣下；而見過楚千鈞浴血歸來，高舉一對頭顱的，無不折服於他的渾身是膽。
老柴轟然領命，剛要離去。公良羽卻一擺羽扇，擋住了他的去路，老柴不解地望向他，只聽公良羽呵呵笑道：「同去同去，孤一刻也不想在這破地方多呆了！」
頓了頓，他攥緊羽扇，冰冷道：「漿輪船和秦雷，一個都不能少，否則孤就把他交通我們大楚密諜的證據捅出去，到時候誰也沒有好果子吃！
褐衣老者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個哨子一樣的東西，放在自己喉嚨上，這才發出嘶嘶地說話聲：「襄陽湖的事敗了，三個護法全死了，二十萬大軍也沒有了。」他早年喉管受過很嚴重的創傷，必須要用那個哨子樣東西頂著喉嚨才能說出話來。
這下公良羽徹底老實了，雙手捂住自己的面頰，喃喃道：「你還敢打我……你還敢打我……」
老柴彷彿早知如此，點點頭便伸出右手，毫無保留的反覆抽在自己的左右面頰上。沒幾下，他的臉便青紫起來，不一會，鼻孔嘴角都流出血來。但老柴依舊以固定的頻率、固定的力道反覆往自己臉上扇著自己耳光，彷彿脖子上長的不是臉，而是一個大冬瓜一般，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小宮女見他終於肯吃飯，送一口氣之餘，更多的是心酸。她是跟著公良羽從楚國出來的老人，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想他身份何等高貴，即使交遊各國，也無不是權臣顯貴的座上賓，可謂騎得五花馬、穿得千金裘、食得百味珍，說不盡的風流瀟洒，道不完的富貴豪奢。誰想到短短數月時間，竟落到醬油拌飯的地步……
公良羽接過來，打量半天，慘笑道：「朕看是醬油拌飯……」但好歹也滿足了他不吃鹹菜的要求，猶猶豫豫的扒一口到嘴中，發現沒有想象中的難吃，而且特對他現在見不得葷腥的胃口。再加上著實餓壞了，便大口大口的扒了起來。
望著地上兀自金光閃閃的碎片，公良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悵然起身，低頭看看身上金黃色的龍袍，胸口那團盤龍張著大口，彷彿在無聲的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可憐可笑。
那種被冒犯、被傷害的感覺可真難受啊，讓他一下想起了往日的種種，當那個令人作嘔的三皇兄壓在他身上時、當他的母妃被那個二皇兄強暴后投井自盡時，當秦雷在玉帶河邊惡毒的辱罵他時，原來這就是疼啊！他感覺腦殼快要裂開，歇斯底里的搖頭嘶喊道：「朕貴為真龍天子，觸之者死！來人那，給我把這老太監拖下去，碎屍萬段……」
那日胡丞相最終還是借來山南教徒，驅逐了圍在宮外的
那東西上面雕金鑲玉，雖然模樣精緻無比，可也著實脆弱無比。在老柴含恨一摔之下，登時四分五裂，上面鑲嵌的珠子也滾得到處都是。
「啪啪」，又是兩記響亮的耳光，將他的面頰打得血紅。老柴那嘶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醒醒吧，這個皇帝癮過得夠長夠過癮的了，該醒了，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不能把自己就這樣浪費在這裏！」
……
而且不準任何人出入，送米糧的大車也被他們扣下，宮裡已經十天沒有補給了。這麼熱的天，菜蔬肉蛋之類的自然留不過宿，所以從六天前開始，他每天的御膳便是白飯就鹹菜、鹹菜就白飯。
小宮女趕緊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後背，好半天才把神武帝救回來。拿毛巾擦了擦滿臉的鼻涕淚水，公良羽氣憤道：「你不知敲門，起碼也得有個腳步聲吧？」
公良羽這一哭就是半個時辰，哭得是海枯石爛，地動山搖，就連宮外面的山南匪徒都聽得清清楚楚。但當他哭完，許久不曾有過的清晰思路終於重新回到他的大腦中。
公良羽聞言接過筷子，猶猶豫豫的端起白飯，但怎麼也下不去筷子夾那醬油里腌的鹹菜。委委屈屈的扒口白飯，嚼在嘴裏堅決道：「反正朕不吃鹹菜。」
當秦雷親手為他別上代表裨尉的鑲銀瓔穗后，楚千鈞便直挺挺的仰面向後倒去，好在身後的黑衣衛早看出他是靠著精神才支撐到現在的，早就防備著他摔倒。
那個小宮女聞言趕緊跑進來，見兩人的樣子，也不敢多問，福了福便去裡間取衣服。正走著，便聽到公良羽久違的清冷聲音在耳邊響起：「羽扇綸巾。」
公良羽慘叫一聲，趕緊趴下去撿，把大些的碎片攏在一起。手被尖利的碎片扎出好幾道口子，鮮血直流，但他毫不在意，魔障了一般，哆哆嗦嗦地往一塊拼。
公良羽也不以為意，把羽扇一轉，朝小宮女問道：「那個女人還活著吧？」小宮女點點頭，輕聲道：「活得好好的。」
但他無暇自己的形
公良羽看了一會，便失去了興趣，對房間外面清聲道：「更衣。」
秦雷頷首道：「送回營去讓張四狗陪著照料。」
老柴深吸一口氣，大步邁上前，一把揪住公良雲辭的衣襟，滿臉憤怒地瞪著他，嘶聲道：「醒醒吧！就算是夢，也總有醒過來的一天吧！」
兩個黑衣衛將他身子接住，檢查一下呼吸脈搏，這才對秦雷稟報道：「稟王爺，他是失血過多加上疲勞過度，昏過去了。」
所以無論從官方戰績，還是兵士間的口碑，兩人都可謂是平分秋色，不分軒輊，只能等待下次再分個高下。
不一會，殿內只剩下主僕二人。公良羽鬱悶道：「這樣很沒有體統哎，應該朕斥退他們才是。」
兩個豬頭便站在那說話。公良羽輕搖羽扇，沉聲道：「我們基本達到了最初的目的，雖然沒能如願波及西秦全境，但西秦南方沒有十幾年是恢復不過元氣來了。」頓了頓，他輕笑道：「以十幾年的邊境安寧作回國的見面禮，孤還是挺得起腰桿的。」
就這樣，秦雷麾下的兩員白袍猛將便雙雙躺在了病床上。兩人間的暗地較量也暫時告一段落。
除了「人」和「肉」字，公良羽最聽不得的就是「秦雷」兩個字，聞言怒喝道：「秦雷，朕與你誓不兩立！」說著起身焦躁道：「若是連這個差事都完不成，朕怎麼有臉回去！不行朕不回去了。」
直到柴叔把這一切做完，俯身跪在他面前時，公良羽才「哇」的一聲，使勁抱住柴叔的脖子，放聲大哭起來……
小宮女正在胡思亂想間，殿門無風自動，眨眼間一個褐衣老者出現在兩人面前。
一邊伺候的小宮女溫言安慰道：「陛下，等過兩天運進菜來著，想吃什麼都有了，您先湊合著用吧。」
公良羽一下子呆住了，火辣辣的感覺從面頰傳來，那種又麻又鑽心的感覺是疼嗎？也許吧，活了二十三年，終於知道什麼是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