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百二十五章 相府行
「又不是幼稚園，畫那麼多烏龜蛤蟆幹什麼？」秦雷小聲嘟囔道。
秦雷點點頭，客氣道：「不勞遠送。」說著轉身便走。
書房裡，文彥博親自關上門，坐在秦雷對面，沉聲道：「王爺怎麼知道這個人的？」
文彥博思酌片刻，沉聲道：「這樣吧，你先把她送到文庄太后那，等到秦霽的事情了了，老夫自去討要，如何？」
秦雷微笑道：「不用客氣，你爹呢？」卻是不與他聒噪。大家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裝樣的？
文彥博眯眼道：「這麼說王爺不想對此事負責了？」
石敢點點頭，從袖子里捻出一張寶鈔，微笑著遞到門子手中，矜持道：「拿去喝茶吧。」給門子賞賜是不成文的習俗。但若是門子應下來之前就送上，便是自承卑鄙，乃是孝敬之意。而等門子應下來之後再送上，便是打賞之意。兩者代表的貴賤是不同的。
雖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但那是對一般官員說的，門子見車隊氣派、護衛森嚴，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來了大人物了，那裡還敢端著。
秦雷一臉鬱悶道：「孤王是個潔身自好的人……」
文彥博這才放心，輕聲道：「那就好，那就好。」說著定定地看著秦雷，沉聲道：「你這個時候來找老夫，定然是為你家老四的事情來的。」
文彥博望著從容不迫站在門口的秦雷，恍然以為自己見到了雄才偉略的先帝，他清晰感受到秦雷身上那無比強烈的自信，以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氣。那種惟我獨尊的氣質雖然隱藏的極深，卻不能瞞過老者那雙看透世情的眼睛。
文彥博憂心忡忡地望著一本正經的兒子，折騰這麼久，終於讓他打消了輕生的念頭，看起來也恢復了正常。但日子久了，文丞相卻發現，自己最得意的兒子不太對勁——原本溫文爾雅的文侍郎時常莫名其妙亢奮、還有些神經質，說出話來雲山霧罩、三六不著。
想到這，秦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試探道：「若是孤什麼都不說，就這樣徑直進去呢？」
兩人便往後堂走去，文銘禮想跟上，被文彥博阻止了。秦雷也同樣把石敢留在了書房外面。
文彥博被兒子直勾勾地盯著，不僅不知該說什麼好，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擱，他甚至覺得倘若有道地縫，自己必然會鑽進去的。
「這個……」文彥博搞不清他葫蘆賣的什麼葯，奇怪道：「怎麼扯到伯賞世兄身上去了？」
秦雷一臉怪異地望著朝自己恭敬叩首行禮的文家老大，乾笑道：「文侍郎別來無恙啊……」
秦雷淡淡道：「想不到丞相真是愛女心
秦雷雖然不知道文銘禮在罵自己什麼，但總歸不是好東西，因而
文彥博聞言表情一陣獃滯，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阻止了文銘禮的反唇相譏，沉聲道：「王爺嘴上功夫著實了得，老夫領教了。但老夫教你個乖，沒有十成十的把握，還是不要輕啟挑釁的好，尤其是在你求人的時候。」
他卻不知，文彥博此時的士氣甚至不能用低落形容，那是相當的低落……
文彥博差點背過氣去，卻沒法跟他生氣，只好滿嘴苦澀道：「文侍郎，本相今日是來聽你彙報的，我們書房辦公去吧。」這才把文銘義哄進去，兩個人坐在那大眼瞪小眼。
「等等……」屋裡傳來文丞相沉重的聲音：「老臣有請隆郡王殿下。」
秦雷身體一頓，轉過來面對來人時，已經是春風和煦了：「原來是文二公子，孤王還道貴府不太方便，想改日再來拜訪呢。」從容淡定的聲音，與方才的張目結舌判若兩人。
文銘禮面無表情道：「全賴王爺所賜。我文家定會好好報答。」
到了客廳，文銘禮邁步進去，秦雷卻穩穩地站在門口，微笑與主座上坐著的那個儒雅從容、風度翩翩的老者對視。
文彥博捻著開始花白的鬍子，一臉揶揄道：「難道你真以為憑一己之力，就能對付得了老夫和李太尉嗎？」
「放肆！」文銘禮低喝道，還要說下去，卻被他老爹阻止了。
秦雷笑道：「您既然稱呼伯賞老哥為兄，孤這個伯賞大哥的結拜弟弟，自然也要腆著臉叫您一聲老哥哥了……」
秦雷同樣眯起眼睛，冷冷道：「不要以為孤王不知道，你與喬遠山勾結起來，將孤王的行軍路線泄露出來，險些讓李家害了孤的性命！」
門子的笑容更燦爛了，心道，瞧人家這氣度，真會辦事。說著點頭哈腰的把石敢請進門房，吩咐手下好茶伺候，這才捧著名刺跑進去通稟。
說著站起來，對低頭閉眼的門子拖長聲音道：「隨我接客去……」便離了書房，揚長而去。
穿過三重院落，到了大少爺所住的「楓仁院」，進去后卻發現大老爺也在。
秦雷腦門子立刻見汗，心道，不會吧？又聽文銘仁繼續道：「不苦，加了冰糖了，而且吃完葯，還有糖葫蘆吃呢。」
秦雷望著一跳一跳離去的文銘義，下巴差點摔到地上，臉上一陣滾燙，心中哀嚎道：這次丟人可丟到姥姥家了……
單說這份自我調節能力，天下無人出其右。
……
秦雷呵呵笑道：「文相真是不放過任何挑撥離間的機會，但這次你打錯算盤
文彥博終於知道自己的兒子輸的不冤，這種人本來就不是文銘義能對付得了的。
不待文彥博答話，秦雷接著道：「但在這之前，孤要老四能活下來。否則……」他不說否則什麼，任文彥博自己想象。
好在他還很弱小，文彥博心道。想到這，他沉聲道：「既然來了就進來吧，王爺還要老夫起身相迎嗎？」
文銘禮一臉幸災樂禍地走到秦雷面前，抬手道：「王爺，請了。」
「沒事，去叫門吧。」秦雷揮揮手，不想跟他解釋「幼稚園」是個什麼東西。
「好說好說。」秦雷也不得意，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
秦雷微笑道：「很湊巧，她曾經給孤王當過侍女。」
秦雷直感覺渾身雞皮疙瘩，打哈哈道：「那就好哈，文侍郎還趴在那幹什麼？」
正尷尬間，門子進來把拜帖送上，才讓文老頭有些事情做。
文銘禮面色一下子灰敗下來，傻傻地望著秦雷從身邊走過，他搞不懂這兩個字怎麼有如斯威力，竟讓老爹真的自食其言……
勃然作色道：「他來做什麼？挑釁？看笑話？」說著雙手扯住拜帖，想把它撕碎。「休想老夫見他，除非他出殯的時候！！」老頭子咬牙切齒道。
「成交。」
「對。」秦雷微笑道：「公爺迎接一位王爺，並不掉價。」
秦雷聞言哈哈笑道：「好一個無喜無憂，文大人確實比在南方時更長進了，起來吧。」
文銘禮怎能感受不到秦雷的輕視，憤憤的哼一聲，轉身帶路，把秦雷引向客廳。
文彥博冷聲道：「王爺有些過於自信了吧，您把我的長子害成那副樣子，難道以為還可以跟老夫心平氣和的談條件嗎？」
心念電轉，秦雷頓時想出七八種回答，正要從中挑出一條攻守兼備的回答。便見文家老三從院子里匆匆出來，先是狠狠瞪秦雷一眼，卻不理他，而是哄孩子一般對文銘義柔聲道：「大哥，咱們該回去吃藥了！」
文彥博雖然不知道秦雷手勢的含義，但感覺極其彆扭，閉上眼睛
文銘義這才眉開眼笑起來，再也不管秦雷，招呼也不打，轉身跟著文老三回了里院……
本來一臉嚴肅的文銘義一聽說「吃藥」兩個字，頓時垮下臉，委屈巴巴道：「苦……」
屋裡一陣沉默，文銘禮見他爹不說話，以為文彥博沒聽懂，嗤笑道：「捻葯？就是摁葯也不行，王爺請吧。」
馬車到了相府門口，透過車窗，望著
秦雷不免要把它與齊名的大將軍街做一番比較。不同於大將軍街那深灰色玄武石鋪就的廣場般的路面，三公街雖然沒有那麼寬，卻是用更名貴的漢白玉鋪就，纖塵不染、高貴肅穆。道旁植著蒼松翠柏，比大將軍街少了幾分殺伐之氣，多了一些深沉穩重的氣息。
秦雷搖頭道：「文相與伯賞元帥怎麼稱呼？」
「謝王爺不殺之恩！」文銘義冷不丁冒出一句，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垂首站在門邊，請秦雷進宅。
文彥博面色轉冷，沉聲道：「王爺所言老夫不敢苟同，吾與太后是一代人，我的兒子便是你的長輩，您肆意貶低犬子，未免有些大放厥詞之嫌。」
「請殿下書房奉茶。」文彥博起身勉強拱手道。
「王爺有何吩咐？」石敢沒聽清秦雷的話，湊上來問道。
說著一根根掰開文彥博的手指頭，把皺皺巴巴的名刺奪了過來，也不管老頭子吃人的目光，用胳膊把那紙片擼平了，這才雙手捧起來，一字一句讀了起來。讀完后，一臉嗔怪地望著老爹，沉痛道：「父親大人，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一位王爺呢？而且人家是來看孩兒的，莫非孩兒連交朋友的自由都沒有了么？」
秦雷依舊淡淡微笑道：「這不難查出來，畢竟你們又殺人、又抓人，弄出那麼大動靜，孤王想不知道都難。」他故意說得含糊不清，卻是要讓文彥博摸不著底細。「念瑤姑娘是文丞相的千金，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秦雷隨意道。
文彥博呵呵笑道：「哦，老夫倒要聽聽，到底是兩個什麼字，有這般威力。」
「那你何必還要費盡心機救他呢？」文彥博問道：「王爺沒聽過南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嗎？」
文銘義磕完三個響頭，仍趴在地上恭聲道：「勞王爺掛心，下官很好，非常好，從沒有過的好！」
門子雙手接過名刺，也不敢要孝敬，點頭哈腰道：「您老門房裡奉茶，小的這就進去通稟。」
秦雷也呵呵笑道：「文丞相所言甚是，只是天地君親師，君在前，師在後。孤為陛下之子，文相在孤面前便是臣下，文相當先行君臣之禮，孤再行師生之禮。」
秦雷暗暗咽口吐沫，心道，這人在諷刺我當初羞辱於他，與殺了他並沒有什麼區別。好鋒利的言辭啊！守則穩如泰山，攻則利如長劍，端的是好功夫！我當要小心應付才
「哎，」文彥博有些疲憊道：「不錯，念瑤確實是老夫的女兒，」他倒痛痛快快承認了。「老夫找這個女兒足足找了十六年，卻被他娘一句『送出京了』誑得找遍全國，沒想到到頭來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真是燈下黑啊……」
秦雷根本不看他，也哈哈大笑道：「文丞相可敢與孤打個賭？孤只要說兩個字，文相就得乖乖自食其言，把孤重新請進去。」
文彥博突然緊張問道：「你可糟蹋過她？」
接過淡藍色的拜帖，打開一看來人姓名，文彥博猛地一拍桌子，
「下官就這樣跪著，等王爺出來！」聲音堅定，讓人毫不懷疑他的決心。
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對文彥博奇怪道：「文相，您就是這樣教育孩子的嗎？怎麼大人說話，貴公子老是隨便插嘴。」
秦雷伸出一根手指，沉聲道：「是貴方先行挑釁的，貴公子倒行逆施，妄圖以一人之力對抗南方全體士紳！險些把孤王辛苦換來的穩定局面毀於一旦。況且孤王只是把他請出會場，弄成這個樣子，卻是純屬意外。」
「否則便是圖逞口舌之利而已。」文彥博聲音轉冷，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送……客……」他把秦雷叫進來，本來就是想好好羞辱一頓的。就算說不過他，文彥博也立於不敗之地。因為秦雷只要進來了，便失去了主動。無論他嘴上沾了多大便宜，到頭來被硬生生攆出去便是個顏面掃地。
道：「你先把念瑤送來，老夫不相信你。」
石敢從袖子里掏出一張名刺，遞到門子手裡，淡淡笑道：「麻煩這位大哥通稟一聲，就說文侍郎在南方時的同僚前來探視。」
秦雷點點頭，沒有否認：「不錯，孤確實為了簡郡王而來。」
秦雷把伸出的食指換成中指，依舊在文彥博面前舉著，冷聲道：「孤王與你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你尋釁在先，孤王也就只好應著了。此事過後，文的武的，孤王全都應著便是。」
文彥博坐在書桌后，對面是正襟危坐的文銘義，文侍郎穿一身綠色的長袍，比在南方時消瘦了許多，顴骨高高的突出，雙眼也顯得大了很多，而且明亮的很。
文彥博一時語塞，呵呵乾笑道：「年青就是好啊，心思機密，反應也快，嘴上還不饒人。真讓老頭子羡慕啊。」
「呵呵呵呵，按說如此，」文彥博也不惱，含笑望著在門口紋絲不動的隆郡王，倚老賣老道：「但老夫乃是太子太傅，忝為諸皇子師，似乎當得起五殿下進來一拜吧。」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文彥博面色一陣青一陣白，
按住內心的荒謬感，便要轉身離去，他被這個瘋子搞得什麼興緻也沒了，士氣最是低落，哪還有心情與文彥博那老狐狸鬥上一斗。
秦雷想起齊國的丞相府，那千年古槐覆蓋下的鎏金朱紅大門，還有那對睥睨眾生的石獅子。不由感嘆道，論起擺譜來，還是齊國人更在行。沒有那麼多的雕欄玉砌、沒有那麼多的浮夸擺設，僅僅靠一棵冠蓋似的千年古樹，即彰示了主人高貴的身份，又點名了家族的悠久氣運，著實比單純堆砌財富擺譜高明得多。
申時一刻，三公街。
轉身剛走了兩步，便聽到背後有人把他叫住：「隆郡王留步，家父有情。」
一邊的文銘禮冷冷插嘴道：「不過是牆上蘆葦、山間竹筍而已。」
今天睡到午時起來，文銘義便穿的整整齊齊，要去衙門上班，下人攔都攔不住，只好把文老爺請來。文彥博好說歹說，文銘義也不答應在家休息，反而正色訓斥自己老子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父親身為國之股肱，輔宰天下，受盡君恩，享盡榮華。正應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怎麼能大白天在家裡獃著呢，還不速速去衙門做事？」說著痛心疾首道：「自從孩兒回來，就見父親三天打魚兩日晒網，真讓孩兒為您感到羞愧。」
「不行，你先放過秦霽再說，孤王也不相信你。」雙方僵持起來。
秦雷不由暗暗警惕，心道：這傢伙比在南方時更看不透了。也是，那麼大的檻都過來了，定然已經今非昔比了。我要小心應付才是。
「聽好了，」秦雷清清嗓子，吐出兩個字道：「念……瑤……」
日過中天，車隊沒有馬上去東城相府所在的三公街，而是就近找家飯館吃了個飯，又歇息一陣子。等到未時才往東城去了。
卻被對面的文銘義按住雙手，嚴肅道：「父親大人，您真是太沒有禮貌了，怎麼能這樣對別人的名刺呢？傳揚出去，我們文家的臉面都被你丟光了！」
秦雷心道，終於有個聽得懂的典故了，呵呵笑道：「那不一樣，就憑他姓秦，孤王就不能讓他死！！」淡淡的語氣，卻讓人感覺不可違逆。
文彥博搖搖頭，低聲道：「這事老夫知道，老夫問的是，你怎麼知道她與我的關係？」
文彥博似笑非笑道：「聽說你們的關係並不好，他甚至派人在古城府外伏擊過你。」
「王爺未讓銘義平身，故而銘義不敢造次！」文銘義一字一句道。
石敢點點頭，下車到了府門前，門子便笑臉迎了出來，諂笑道：「恕小人眼拙，怎麼看不出是哪家大官人？小人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