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百六十三章 秦雷縱論天下事 布衣巧燒城牆磚
秦雷點頭笑著將他扶起，兩人說笑幾句，突然沉默下來。都知道繞來繞去還是要繞回到秦國，這才是決定兩家日後關係的一段。
山上放哨的秦霸看見王爺來了，趕緊通知樂布衣。樂布衣也急急忙忙跑到山前，與秦雷隔著半里多寬的黃泥湯子遙遙相望。
秦雷笑著望向東面，輕聲道：「先說東齊，這個國家士族門閥們最為強大，皇帝說話向來不甚管用，」說著輕笑道：「比我們大秦還要不管用。」這種自嘲皇甫顯沒法附和，只好乾笑一聲算是回應了。
皇甫顯尋思半晌，點頭道：「李家已成尾大不掉之勢，早晚要與陛下攤牌，到時候又是一場血腥內戰。」
樂布衣聽了，笑道：「還麻煩王爺想法子把泥湯子里的積水排出去，不然太稀了，做不得磚坯。」
秦雷心道，戲肉終於來了。輕舒口氣，緩緩道：「大秦的問題更嚴重，齊國士族對外齊心，楚國尚可苟安，都還沒到亡國的地步。而我大秦……」只聽他沉聲接著道：「隨時都可能毀於一旦，亡國滅族。」
瞅著排水的間隙，樂布衣又讓兩邊的人同時做些方方正正木模，這些木模有大有小，從三尺到一尺見方不等，若不是秦雷十分注意度量衡，在軍隊中裝備有統一尺寸的皮尺、直尺，做出的模子怕是要千奇百怪。
且皇甫家畢竟是十七年前逼死幾位皇帝親兄的元兇，昭武帝現在依仗他們自然無礙，就怕將來狡兔死走狗烹的時候，揪起這小辮子就往地上摁，抄家滅門也是可以期待的。
秦雷笑道：「其實上官丞相推行的改革，若是能執行下去，緩和下各方的矛盾，讓老百姓喘口氣，吃上飯，倒還能讓齊國維持下去。」又有些幸災樂禍道：「不過齊國的大族太過厲害，怕是要半途而廢的。」
黑雲沉沉如鉛，極目遠眺，這雲似乎已經與莽莽荒原相接。
秦雷笑著點點頭，伸手作了個請的動作，兩人便繼續往營地走去。沉吟片刻，秦雷邊行邊道：「孤之所以如是說，是因為加上唐末五十年，這二百五十年來，神州大地未曾消停過片刻，各國都被這冗長的百年戰爭拖得疲憊不堪了，又時刻不敢松下緊
秦雷淡淡吐出八個字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又微笑解釋道：「拿與現今頗有幾分相似的前秦為例，當時前齊富有鹽鐵之利、前楚佔據半壁江山，並稱七國中最富庶的兩個，但還是被始皇帝風捲殘雲的滅掉。原因何在？難道是富有惹的禍嗎？」
樂布衣便讓兩邊的人將塘中黃泥取出來反覆摔打，直到黃泥中的水分全部摔去，整個形成緊繃的一團面一樣的東西，這是優質黃土才能達到的效果，樂布衣說此地乃是天賜，確實不是虛言。
兩人沒有再往深處談，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經建立：來年秋里的「五軍兵演」是個關口，只要秦雷的子弟兵能表現出相應的實力，證明他們不遜於禁軍，皇甫顯自然會站在他的身邊。而若是子弟兵們土雞瓦狗一般不堪一擊，皇甫家和虎賁軍是不會與他聒噪的，畢竟抱大腿也要抱根粗點的不是。
好在秦雷只是感慨一下，話題馬上又轉回了東齊，「各大世家雖然用相互聯合的法子制約了皇權，但在事關他們切身利益的事情上卻爭鬥不休、寸步不讓，這種無聊的內耗嚴重拖住了東齊的步伐，後來更惡化為國家的包袱。」
虎賁軍來了沒多久，鐵甲神武二軍的一個營也到了，大夥加起來一萬多人，又將破虜鷹揚二軍包圍起來。
皇甫顯對秦雷的回答毫不意外，笑問道：「恕老朽魯鈍，王爺能否說得詳細些？」
皇甫顯思索道：「應該是站的高了，眼前的阻礙少了，所以才能看的更遠。」
皇甫顯還真未考慮過這個問題，聞言沉吟道：「太遠了不是信史，就從周朝看吧，周興于西岐、前秦霸于咸陽、漢盛于漢中、魏晉鼎于許昌、周隋強於長安、大唐起於太原。」將歷朝歷代粗粗過一遍，老將軍驚訝道：「竟然真是這樣，萬不會如此巧合，王爺可知其原因否？」
好在人多，僅第一天，秦雷這邊就摔出了十余萬塊磚坯，把他樂的合不上嘴。
這樣做了上千個木模，時間又過去一天
「怎麼辦？」秦雷輕聲重複一句，堅決的與皇甫旦對視道：「秦國只需要一個聲音、大秦軍隊只需要一個意志！上下同心、共赴國難！」這話說得足夠清楚，權柄集於一人，獨裁爾。
又過了一天，小太尉見仍舊無法找到渡過黃泥湯的法子，攜帶的糧草也消耗殆盡，而新的補給又被秦雷帶人截住了，送不進來，便再也呆不下去，趁著夜色，灰溜溜帶著破虜軍撤退了。
秦雷緩緩道：「分久必合。」
若是一年前秦雷說這話，皇甫顯只會當成年輕人的妄語一笑了之，但現在的秦雷，乃是有足夠資格挑戰大秦所有強權的王者，這樣的志向便可以成為切切實實的目標，而不是虛幻。
兩人停下腳步，相視微笑，只是那笑容中，多了幾分考究、審視的味道。
秦雷便按照他的指示，命人在泥塘南面挖了一條導流渠，將黃色的泥水引回到京水河下游。
加上後來陸續前來報到的各省子弟兵，秦雷麾下足足有四千多壯勞力，只用了一天多，就把一條二里長，七尺寬的導流渠挖好了。
皇甫顯玩味問道：「依王爺的意思，若不是楚國諸子爭嫡，倒有可能在三國較量中佔到上風？」
眼下只要這位殿下能把秦氏子弟兵順順噹噹重建起來，恢復到一般水準，他便是實實在在的舉足輕重了。如果皇甫家再加進來，甚至可以一躍成為與太尉府勢均力敵的力量，徹底改變大秦現在的格局。
「征戰南北，一統八方」這個幾代大秦軍人追求的目標，在這個年代顯得那麼模糊、那麼遙遠。一種悲觀情緒彌散在禁軍之中，這些與朝堂關聯最密切的軍人們，滿眼都是內鬥，滿眼都是虛耗，根本看不到統一的希望在哪裡。
秦雷堅定的頷首道：「不錯，孤王認為解決衝突的最好辦法，便是開拓出足夠容納所有人野心的空間！」
皇甫顯呼吸明顯粗重起來，試探道：「王爺是說只要我們的國家足夠大、足夠強，所有人的要求都可以滿足嗎？」
皇甫顯毫不意外秦雷說出這種話來，面色不變地問道
秦雷頓一頓，斟酌道：「在咱們三國之中，楚國的日子其實最舒服，有長江天險為屏障、有千里水鄉為糧倉，高門大閥又信奉黃老之道，追求魏晉之風，百姓的負擔沒有咱們兩國那麼重，所以比起齊國來，楚國才是真正的富有。」
還是皇甫顯打破了沉默，沉聲道：「方才王爺對齊楚兩國的點評，老臣心悅誠服，不知王爺對咱們大秦看法……」
一陣北風吹過，捲起片片衰草。皇甫顯開口了：「老夫想問問王爺，當今三國鼎立，您對未來的天下大勢如何看？」
皇甫顯肅然躬身拱手道：「王爺今日之言，令顯如醍醐灌頂，回去后便將亞聖的那八個字作為家訓懸挂宗堂之上，世世代代警醒。」說著笑道：「還請王爺題字。」
接下來便可以進入制磚的第一步「脫坯」了。這需要由兩個人合作，一個人用力固定住木模，另一個人把一團十幾斤重的磚泥高高舉起，然後用力摔進木模。磚的質量取決於摔泥的力氣，力氣越大，摔出的坯越緻密，磚質量越好。若摔力太小，磚內部就成了充滿空洞的海綿狀，經不住壓力，是廢磚。這是個力氣活，一般人摔不到一兩百塊坯，一定會筋疲力盡，即使這些滿是力氣的大小夥子們，一天最多也就能摔個兩百來塊。
正高興著，秦雷突然想起一事，問身邊的秦衛道：「今天初幾了？」
……
他之所以親自來見秦雷，便是要為自己的家族看一看出路。眼看大秦山雨欲來，皇甫家不得不考慮下將來了，他們曾經是李家的生死大敵，與其不共戴天，若是李家在這場搏鬥中取勝，自然沒有他們好果子吃。
皇甫顯顯然聽進去了，沉聲問道：「不知這三國各自病從何處？」
羅校尉見破虜軍跑了，便與車校尉兩人一起，去五殿下的中軍道歉，聲明自己僅僅是奉命行事，並不想與王爺為敵。秦雷也沒有為難他們，讓開大道，放他們離去了。
樂布衣笑著對秦霸道：「告訴對岸，這可不是泥湯子，這是準備燒磚用的磚泥。」
皇甫顯雙眼直愣愣地望向秦雷，他不知道，這個年青
皇甫顯點頭問道：「那南楚呢？」
秦雷點點頭，苦澀道：「這正是齊楚兩國巴不得的，別看他們現在千頭萬緒的不可自拔。但只要我國內戰一開，人家包管什麼矛盾都沒有了，十七年前那一幕定然重演。」說著將頭轉向皇甫顯，用那雙深邃的眼睛望向他，沉聲道：「而這十七年的內耗早已經讓我們外強中乾，又拿什麼去再一次打退兩國聯軍呢？」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一點錯都沒有，這些年來大家你爭我斗，眼光總是集中在大秦這麼大點地方，忘了神州還有那麼多的地方等著我們去一統，更忘了這世界更是遼闊無邊，足夠我們所有人馳騁征服！」雙目中熊熊燃燒的火光，秦雷張開雙臂，用一種低沉而魅惑的聲音道：「當我們不再擁擠于這狹小的中都時，當我們富有天下時，當太陽所照的地方都是我們的領土時，你的一切疑慮都將煙消雲散。」
想到這，皇甫旦深深注視著秦雷，低聲道：「怎麼辦？」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是大秦所有人共同的疑問。
皇甫顯捻須笑道：「老朽與東齊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就奇怪，齊國物產要比我大秦豐富許多，也富裕得多，怎麼就弄得民生凋敝、暴亂四起呢？若非百勝無咎蓋世武功、上官丞相長袖善舞，怕是要不攻自亂了。」說著呵呵笑道：「現在王爺一說，老朽便恍然了。原來財富都在大族手中，百信還是困苦的。」
京山營還在黃泥湯中泡著呢，秦雷也沒地兒招呼前來增援的皇甫老將軍幾個，只能再三表示感謝，就送他們離去了。
倒不是訓練鬆懈了，也不是待遇苛刻了。而是軍人們找不到目標，不止皇甫顯，不止八大軍，甚至是大秦所有軍隊，他們都不知道為何而戰，因何去死。
經歷過大秦這幾十年風雨的皇甫顯最清楚，若是拿現在的禁軍八大軍與十七年前他們的前輩對仗，怕是要被殺得毛都不剩下一根吧。
因此皇甫家雖然現在還是站在昭武帝身邊，但希望能有個更穩妥的法子，以保
秦雷搖頭笑道：「皇甫將軍說笑了，您通古博今，見哪一次華夏一統不是從北至南，自西向東的？」
秦雷哈哈笑道：「皇甫老伯，站在屋子裡只能看到方寸之地，站在曠野上可以看到幾里之外，若是擇一萬里無雲之日，登上報恩寺的落雁塔，甚至可以看到幾十里之外。您說這是為了什麼？」
見皇甫顯有些懵懂，秦雷輕聲解釋道「我在齊國時，見他們的世家大族們都有一種足以亡國的心態——『齊國這個大糧倉是皇帝的，我們只是這倉中的碩鼠，若不為自己多佔下些糧食，別的老鼠也會搶走。』」
只要再加上自己的幫助，皇甫顯心中默默道。
哪知秦衛愁眉苦臉道：「王爺，那黃泥湯子咱們怎麼淌過去啊？」
等這些八方來客全部離去，秦雷終於長舒一口氣，對秦衛笑道：「咱們的老巢終於算是保住了，回去吧。」
臨開動之前，秦雷還給衛士和子弟兵開了個動員大會，為他們詳細描述未來京山城建好后的前景，把幾千壯小夥子鼓動得熱血沸騰，恨不得一下子就把那雄城建好。
不是要皇甫顯回答這個問題，秦雷接著道：「富有沒有錯，錯的是小富即安、因此喪失了進取心，或者說是野心。在亂世中沒有野心的人，是沒有資格笑到最後的。」
「問問他，這些黃泥湯子怎麼收拾？」兩人笑著拱手問好后，秦雷沉聲吩咐道。
他身邊嗓門最大的伯賞賽陽便把雙手罩在嘴邊，大聲朝樂布衣那邊喊道：「這泥湯子咋弄啊？」
秦霸也把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叫道：「這不是泥湯子，這是磚泥！」
秦雷撓撓頭，苦笑道：「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便帶著秦衛幾個離了營地，到京山前那黃泥湯子邊上查看。
秦雷聞言笑道：「樂先生果然無所不用其極，這麼個破黃泥湯子都要派上用場。」便讓伯賞賽陽問問樂布衣，他們可以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