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三百零四章 何謂牛人？你佩服不？
秦雷「嘩」地一聲，一揮袖子，把文丞相唬的往後一躍，驚恐道：「不準動手！不準毆打當朝丞相！」
文彥博一挺脖子，拱手朗聲道：「微臣之所以可以不跪，皆因朝廷法外開恩。現在寧肯不要這法外開恩，也要維護朝廷的法度！」
文彥博張張嘴，咽口吐沫道：「下個月再說吧。」便要退回班中，一抬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狠狠瞪一眼把自己拐到陰溝里的傢伙，一撩蟒袍下襟，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了下來，拱手沉聲道：「請陛下按國法懲治隆威郡王殿下。」
「為何當日尚且沒人來告我，現在本王成了洪水猛獸，卻偏偏有不開眼的……」說著，刀子般鋒利眼神刮過御階下文官，冰冷徹骨道：「卻偏要試一試孤王的脾氣是不是夠火爆，孤王的刀鋒是不是夠犀利呢？」
頓時也有一群武官跟著站了出來，他們大多來自太尉府和兵部，都是實打實的李派人物。還有一小部分軍官，並沒有跟著出列，而是站在一邊冷眼旁觀，這些都是昭武帝一系的。
「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就是他江湖地位的象徵，也就是憑著這個，他才能成為眾文官眼中，足以與皇帝、太尉相抗衡的巨掣。其實若不是趁著當年皇室衰微，軍權旁落，別說他文彥博，就是李老混蛋，也休想得到其中一項。那是萬萬不能被剝奪去的，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每當人們面對他，腦海中都會浮現出被他踐踏蹂躪過的先賢大牛們。每當他們心說：「俺地位高」時，太子爺便溫和地笑了；每當他們心說：「俺不僅地位高，人脈還廣」時，文家四口便抑揚頓挫地笑了；每當他們心說：「俺不僅地位高、人脈廣、俺還有軍權」時，李太尉便帶著弟弟兒子，坐在被燒成白地的廢墟前揪著鬍子嬌憨地笑了。
刑部大理寺的幾位堂官，直感覺後腦門子嗖嗖地進涼風，但脊樑上偏偏汗流浹背，竟是從心裏地冒起了寒意，不由把腦袋垂到胸脯上，堅決不肯抬起。
秦雷見過無數無恥的，甚至也照著鏡子見過更無恥的
文武百官在金鑾殿上站定，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那熟悉的公鴨嗓子道：「皇上駕到……」大部分大臣不知內情，不由大吃一驚，好在多少年養成的習慣，讓他們毫不滯澀的跪下山呼萬歲。
……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撇嘴犟鼻子，就是沒人敢先出頭。
李渾看了有些失神的文彥博一眼，暗罵一聲：「蠢材！」他軍權在握，乃是實打實的實力，自然無法理解文彥博為何心虛。
即便他站在那裡晃晃蕩盪、張嘴瞪眼，依舊沒人敢出來參他君前失儀。沒看專管這個郭大人都暫時失明了，咱們小鼻子小眼兒小模樣的，幹嘛去找那個刺激。
這些事情那一樁不是聳人聽聞？哪一位受害者不是位高權重，名聲在外？尋常王公莫說蹂躪他們，就是與他們吵個架紅個臉，也要事先尋思尋思，事後登門道歉。
仍舊跪在地上的眾文官心說：「好嘛，我們也倒是省事了……」苦笑著山呼道：「恭送陛下！」便見昭武帝帶著隆威郡王大搖大擺離了朝堂。
卻不知昭武帝打定主意，要從今日開始轉變風格，他文某人算是撞倒砲口上了。只聽昭武帝冷笑道：「那朕就處置了隆威郡王，希望丞相大人也遵照諾言，放棄三項尊權！」
見眾人只要與自己視線相碰，便像被蜂子螫了一般，倏地低下頭去，居然無一例外。就連李老混蛋也垂下眼瞼，彷彿睡著了一般，堅決不與他對視。秦雷不由有些尷尬，心道：「老子是鍾馗嗎？有那麼嚇人么？就算老子是鍾馗，你們也不是小鬼啊，怕什麼啊。」
文彥博萬沒想到，向來「忍為高、和為貴」的昭武帝，今日居然也學著秦雷咄咄逼人起來。卻也知道話趕話之下，自己卻把自己逼到了牆角了，不由尷尬道：「微臣說的是，若是能維護了朝廷法度，就是不要那三項尊權也可以。」
「刑部的官員沒來嗎？」秦雷感到嘴角有些冰涼，狀作不經意地伸手擦
心中打定算盤，文彥博也只有學著秦雷放一回賴了，好在他乃是中都城臉皮厚度前三甲的人物，並沒有太多的心理負擔。
「謝主隆恩。」眾人起身偷瞧御階之上，只見昭武皇帝陛下精神奕奕、滿面紅光，似乎還白了、胖了點呢。
若是往日，文官自然整齊劃一的跟上跪下，一起高聲重複丞相的話。但今日，文官們的心情起了變化，連帶著動作也拖拖拉拉起來，老半天才跪下一大半，聲音卻直接欠奉。
文彥博心叫晦氣，面無表情道：「王爺涉嫌多起殺人案件，刑部請求王爺前去協助調查。」
「這個嘛。」文彥博趴在地上，雙膝已是麻了，心中盤算道：「看來皇帝要強硬一把了。我若是硬撐著，他頂多把那小子判個『咆哮朝堂』，拉下去打個四十鞭子，對我卻沒有任何好處。怎能與三項尊權相提並論呢？」
再看陛下下首站著的那位殿下，身穿墨色六爪六紋龍的雙郡王朝服，頭戴雙龍朝天冠，劍眉星目，面容俊朗，不是那隆閻王又是何人？
李渾本來打定主意裝聾作啞，但秦雷淫威之洶湧，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心道：「這樣下去，朝堂上還不光那臭小子說了算，卻要把老子往哪擱？」想到這，李渾一撩衣襟，大步邁出班陣，拱手沉聲道：「老臣附議。」
文彥博面色頓時漲的通紅，站直身子憤憤道：「本相不過腳下一滑，何來揮退之說？」卻也變相承認了秦雷淫威大增的事實。
哪知秦雷得理不饒人，搖頭道：「相爺此言差矣，應該是『五個』才是。」說著指指低頭數螞蟻的秦守拙，認真道：「再過一個月，秦大人就任滿十年了，所以也該算一個了。」秦守拙只當沒聽見的，依舊在認真的數著螞蟻。
李渾伸出蒲扇大的手，端詳著手背上縱橫的刀疤，突然猛地一翻，把手心轉到了上面，語調奇怪道：「世道要……變了！」說完猛地將手攥成拳頭，咬牙切齒道：「但還沒問問我李三軍，到底答不答應呢！」
文彥博怎會想到這位小爺思路如此跳脫，
昭武帝本想把文彥博再晾一會兒，讓他鍛煉一下膝蓋。卻不想文丞相凄凄涼涼的一跪，竟讓邊上一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本來見到昭武帝時，百官還有些騷動，竊竊私語聲嗡嗡作響，但一見到這位大爺，大殿上頓時針落可聞……只見眾大人收腹提臀地站在那裡，腦袋微微垂下，低眉順目、不言不語，即使糾察御史郭必錚，也挑不出半分毛病。
文彥博皺眉道：「一六朝會，無故不得缺席，自然都來了。」
俗話說「雪山不是堆的、牛皮不是吹的」，這「人的名、樹的影」，都不是一朝一夕能立起的，那是需要時間的。隆威郡王的赫赫凶名乃是來源於他經年如一日的彪悍——
「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伴駕太監高喊道。
朝會繼續進行，隆威郡王睡得很香甜。
磕頭問好之後，便是「眾愛卿平身……」之類的套話。
秦雷突然插嘴道：「你佩服嗎？」
只見文丞相不緊不慢的從地上爬起來，一臉寬厚笑道：「五殿下畢竟年輕嘛，有些脾氣也是好的，要是都像我們老頭子這般老實，世間豈不無趣的緊？」
文彥博縱橫官場幾十年，還第一次被人奪去全部的士氣。但他好歹也是一代巨掣，就算心裏如滾湯一般咕嘟，面上還是保持著適度的清冷，淡淡道：「王爺實在威脅有司嗎？」說著朝昭武帝拱手道：「陛下看到了，五殿下竟然將國法朝規視為無物，公然褻瀆朝廷尊嚴，威脅當朝柱國，此行也聳人聽聞，此心也狂妄不悖。縱觀華夏千年歷史，竟無第二個啊！」
李清和李二合交換一下眼神，李清的意思是：「你爹又瘋了。」而李二合的意思是：「俺爹上完茅房又沒洗手。」
文彥博拱手沉聲道：「陛下，三司會審隆威郡王殺人案，證據確鑿，觸目驚心。老臣請求陛下准許隆威郡王殿下暫住獄神廟，協助調查……也好還王爺一個清白。」
叔侄兩個腦容量都極其有限，聞言一齊撓撓脖子，又一齊搖搖頭。
但
「丞相有話儘管道來，無需多禮。」昭武帝客套道。
秦雷撇嘴哂笑道：「請問文相爺，當日孤可有今日威勢？一甩袖子便可以揮退當朝丞相？」
文彥博怒極反笑道：「佩服、佩服至極！」
便有各部侍郎尚書紛紛出列，報奏一月來積壓下的大事。這些東西對秦雷來說，無異於……對牛彈琴。再加上連續幾日沒有好好休息，昨夜更是只小憩了不到一個時辰，他先是感覺頭腦發脹、然後便站在那裡昏昏欲睡，最後……饒是昭武帝幾次三番咳嗽提醒，他還是勢不可擋地睡了過去。
朝堂形勢由不得昭武帝再沉默，沉吟片刻，先伸手虛扶一下，溫聲道：「丞相先起來說話，朕是准了你不用跪的。」
這蓋世惡名是在「梟首天策軍、戟射李清」之後，初步建立起來的；是在將文家四傑依次送上病床的過程中，逐漸豐滿起來的；是在一把火燒掉太尉府之後，異常巨大起來的；最終在延慶大街毆打當朝太子之後，徹底完善起來的。
幾位大人自認做不到李家那樣不要臉，被虐了還照樣上朝……
文彥博心情本來就很糟，見安排好的幾人都怯了場，暗罵一聲，自己邁步出列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本來看戲一般的昭武帝，心中自然老大不高興，心道：「輸不起了就撒潑打滾啊？」卻也不得不重視起來——這畢竟是文丞相多少年來的第一跪。
秦雷拊掌笑道：「那以後相爺就不能說自己佩服『三個半人』了。」
由不得文丞相不斤斤計較，這三項尊權對他太過重要了。敢問自古以來，又有幾人得到過這三項尊榮？橫豎扒拉不出十個吧？但凡得到這三項尊權的權臣，那都意味著權勢不亞於、甚至是超過皇帝的。
昭武帝面色一肅，沉聲道：「這是兩回事，丞相不
「他們沒有嘴嗎？還要你來轉達？」秦雷活動一下四肢，面色冷淡問道：「那些訴狀孤王也看了，最近的一次也是發生在正月里的事，這些苦主早幹嘛去了？現在才想起來報官？」
那便是朝堂上另一個獲准「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三項特權的巨掣——當朝太尉、太子太師、衛國公，李渾李三軍。
眾同僚看了，竟無人笑話他們，因為那一刻，他們都想到了……那位被扣在泔水桶里的文尚書，至今還神志不清呢……
文彥博知道秦雷一慣毒舌，是以並不慌亂，冷笑道：「卻是因為王爺權勢滔天，把那些苦主嚇住了。」
但這位爺不僅蹂躪了，還是反覆的蹂躪，且從沒道過歉。完全可以說，隆魔王的成名經歷，就是一部踐踏史。所有被他踐踏過的牛人們，光榮被他奪走，威風也全成了他一個人的，他便踩著這些人的賤軀，一步步走向了令人聞風色變的魔王寶座。
李渾斜眼瞥了兩人一眼，也不說話，直到進了馬車，才對跟上來的兩人道：「知道老夫為何幫著文彥博說話嗎？」
昭武帝眉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溫和擺手道：「就聽丞相的，大家都很忙，各自回去辦差吧。」說著一擺手，邊上的伴朝太監便高喊道：「退朝……」
「什麼清白？」聽到自己的名字，秦雷幽幽轉醒過來，緩緩問道。
伴隨著秦雷輕微的鼾聲，大部分事務處理完畢。之所以說大部分，是因為還有小部分沒處理。之所以還沒處理，是因為這些事情都與那位隆魔王有關。
幾位大臣捧著笏板，心中長草道：「先人啊，原先可沒說這位祖宗回來開會啊？不然寧肯自殘也是不肯出這個頭的。」 君不見滿朝之上，太子安在？文家四傑安在？
具體多少年想不起來了，反正昭武帝印象中，這老小子自從得了那特權就沒跪過。看著文彥博被秦雷逼得只能下跪威脅，昭武帝雖然面上一副沉思狀，心裏卻別提有多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