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三百零五章 陽謀論
見老太后微笑望向自己，秦雷若有所感道：「在『理』字上站住腳。」
文庄太后頷首道：「不錯，你以後要謹記。」秦雷趕緊應下。
短短半天時間，為人四海的喬天才已經與孤獨寂寞的老六結下了深厚的友情。秦雷見秦霑戀戀不捨的樣子，笑著拍拍他的肩頭，溫聲道：「明年一出正月，你就要賜府了，想好做些什麼了？」
這樣過了三天，便到二十一日，早起晨練的胥吏驚喜發現，門外駐紮的官兵撤走了，清河園解圍了。
館陶驚訝道：「二五仔是什麼東西？」
秦雷鄭重的點下頭，接受了文庄太后的說法。輕吁口氣道：「孩兒受教，不知第三個理由是什麼，孩兒好奇得緊？」
「恢復了，除了被打死兩條狗，沒有任何損失。」政務寺的官員答道。
這小子極是光棍，秦雷慣用的「連哄帶騙加詐唬」統統失了效，只好無奈道：「你先一步不離的跟我一天，受得了就留下，受不了就有多遠死多遠。」喬天才頓時眉開眼笑，點頭不迭。
文庄太后搖頭道：「功是功過是過，文家只是投機，罪不至夷族。」表情逐漸嚴肅，沉聲道：「奶奶並不反對處置文家。之所以這次攪了你父皇的局，乃是因為天家做事，要堂堂正正，陽謀為主、陰謀暗輔。」
館陶倒是很淡然，每日里按時起居，飲食正常，把府里的差事也安排的井井有條，讓每個人都忙碌起來。這人一忙起來，胡思亂想的心思就會少很多，再看館陶大人沒事人一樣，屬員們更是放下心，簡簡單單的辦差，稀里糊塗的睡覺，緊張氣氛自然一掃而空。
「你很忐忑？」秦雷微笑問道。
文庄太后頷首道：「站在你父皇的立場上，自然恨不得將文彥博碎屍萬段。但奶奶不這麼看，也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淡淡的自信自然散發，讓秦雷相信，她可以說到做到。
秦雷知道老太后在教育自己，不由坐正了身子，凝神傾聽起來，只聽文庄太后道：「凡事要講究在『理』字上站住腳，這樣才能立威信、得人心，久而久之，自然一呼百應、所向披靡。所為王者之氣，便是這
只見威隆郡王殿下，被一個相貌清秀，卻有些鬼頭鬼腦的小子服侍著，下了王車，來到館陶面前。
「王爺入京了。」官員爆料道。
預備作將來的王府之用。
喬天才拍胸脯道：「十八！」
秦雷不置可否的撓撓眉毛，微笑道：「孩兒需要個理由。」
打完一套「王八拳」，館陶一邊擦汗，一邊清聲問道：「與各司的聯繫恢復了么？」
結果剛從搬家的浮躁中擺脫出來，清河園又被五城兵馬司的官兵給圍了，讓政務寺的屬員們直嘀咕，莫非這裏風水不好？坐太歲頭上了么？
剛要上車，卻看見一個高挑的身影在遠處向自己張望。秦雷心中不爽，便想上車離去。手都把住了車轅，卻還是輕嘆口氣，轉身向屋角的姑娘走去。
秦雷有些摸不著頭腦，微笑道：「孩兒聽著糊塗，還要奶奶解說。」
秦雷眼前頓時浮現出上京城外那座孤零零的公主墳，輕聲問道：「可是我在上京城的姑姑？」秦雷雖然沒見過那位姑姑，但還是知道，她對上京城裡可憐的小質子，是有養育之恩的。
「十六……不到，十五還差點……十四，真的是十四，不信你問我姐去。」在秦雷似笑非笑的注視下，喬天才還是說了實話。
館陶趕緊換上正裝，到前院見了俞錢，這才知道事情的經過，兩人還沒說多長時間，便得到消息：「王爺午時即到，政務寺準備接駕。」
……
清河園便坐落在這樣一條支流邊、原本是簡郡王最大的一處外宅，佔地十幾畝，在正月京都大火中被焚毀。後來被秦雷奪了過來，又把邊上十幾戶人家的宅子一道買下來，圈上幾百丈的圍牆，
殊不知，他的動作要比往常快了三成，旁人看了，便再也認不出寺卿大人練得什麼套路。
「虛恭！你姐姐才十七，你就十八？」秦雷哂笑道。
喬天才一聽，小臉頓時垮下來，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嘟囔道：「俺不回去，若不能衣錦還鄉，俺寧願浪跡天涯，也不能這麼丟人的回去。」
秦霑撓撓頭，又看了看一邊的周貴人，見她微
「也許是王八拳吧……」屬員們心中猜測道。
自從買下這一大片地方起，工程便開始了，這一年來就沒有停下過。雖然因為經費緊張，一直沒有大興土木，但到了十月底，還是建起了四五個院落，足以容納幾百人起居辦公了，館陶便把政務寺的本部遷了過來。
官員繼續爆料道：「王爺身邊的俞大人，帶著黑衣衛到了門外，正等著大人接見呢。」
望著毫不知情的表妹，秦雷終於放鬆了心情，站定身子，溫聲道：「缺什麼儘管對仇老說，若是悶了也可以去瑾瑜宮散心，反正你在這宮裡，橫豎是沒人敢管的。」
館陶這個汗啊，心道：「反骨仔又是個什麼東西呢？」但見王爺面色不善，不敢再問，只能呵呵笑道：「反骨仔不是個東西……」
秦雷冷笑道：「二五仔不是個東西，還有個學名叫『反骨仔』。」
當官員們把這個消息，興奮的傳遞到內院時，正在練五禽戲的館陶先生，只是微微一笑，甚至連手上動作都沒有停下來，似乎要表現某種從容淡定。
秦雷嘴角一撇，輕聲道：「孩兒覺得文彥博才是最大的贏家。」
文庄太后撩一下偷跑出來的白髮，蒼聲道：「他沒有贏，他也不可能贏。文家能有今天的勢力，本來就是那個特殊年代的產物。現在時代要變了，文家生存的土壤也沒有了。」有些感慨道：「無論怎樣掙扎，文家都是明日黃花了……」
文庄太後面上並沒有不快，反而微笑道：「不錯，凡事都要有自己的主見。」說著伸出三根手指，輕聲道：「三個理由。第一，俗話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文家從來不是我們皇家當政的真正障礙，若是先消滅文家，李家難免兔死狐悲，行狗急跳牆之事。相反，留著它便會給李家以『還輪不到我們』的錯覺，此乃緩兵之計。」
沉默一會兒，文庄輕聲道：「你父親前半生太過壓抑，幾十年在夾縫中求生，性格自然也有些……陰柔，喜歡陰謀多過陽謀。殊不知陰謀雖比陽謀快捷省力，卻也後患無窮。譬如這次
……
文庄太后欣慰笑笑道：「好孩子，文家的事情最終還要落在你身上。」
從宣政殿出來，秦雷陪著食慾大開的昭武帝吃了頓早飯，直到辰時末才告辭離開。
館陶聽了，輕舒口氣道：「萬幸沒有辜負王爺。」
……
秦雷撓頭笑笑，便轉身向瑾瑜宮走去，安撫一下母妃和小弟，又陪著她們用了午膳，這才去蒹葭院領那便宜小舅子。
秦雷望一眼周貴人，只聽她誠懇道：「可憐妾身出身低賤，這孩子乍一出宮，也沒個可以照拂的，難免會被人欺負著。若能讓他跟著王爺，我這做娘的也能睡個安穩覺。」
告別這母子倆，秦雷才帶著喬天才離了禁宮。
文庄太后艱難地點點頭，輕聲道：「我們不要再討論往生者的事情，你只要知道，念瑤是你姑姑與文彥博的孩子，也是你的妹妹，其餘的……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秦雷這才拍拍手，微笑道：「說謊不是好孩子。等會孤把你帶去碼頭，再尋條去唐州的船，讓人把你送回家去。」
秦雷微微皺眉道：「也許過去如此，但文彥博在南方的事情上橫插一杠，這次又流露出貳志，已經足夠讓他們全族被夷了。」
「王爺在何處？」館陶吃驚道：「快快為我更衣，前去拜見。」
聽到這個聳人聽聞的消息，秦雷竟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點點頭，輕聲道：「沒有姑姑，當日的小質子是活不下來的，孩兒知道該怎麼做了。」祖孫兩個又說幾句，秦雷想把令箭還給老太后，老太后笑道：「這是紫金的，化成金錁子也能頂二百兩銀子。奶奶不能白支使你，留著買糖吃吧。」
秦雷苦笑著將那令箭重新揣回懷裡，起身告辭離去，還是念瑤送他出門。
雖不知道秦雷今日為何有勇氣面對自己，念瑤還是勉強微笑道：「謝王爺關懷，念瑤一切都好。」
小清河支流無數，這些支流穿街走巷，遍布了南北城的大部分區域
老太后聲音雖低，語調卻十分沉穩：「身為一代帝王，或者將為一代帝王的人，不管心裏怎麼想，目地是什麼，但做出來的事、說出來的話，都必須有威信、得人心。該怎麼才能做到呢？」
文庄太后的手指劃過最後一顆念珠，輕笑道：「做得不錯。」
沒有什麼寒暄，念瑤向秦雷福一福，輕聲道：「太後有請。」說完便轉身向慈寧宮方向走去。秦雷心中苦笑，暗道：「老太后可是抓到我的軟肋了，知道若是派別人過來，我八成是不去的。」
馬車上，秦雷與嬌花般的喬天才面對面坐著。
文庄太后輕笑一聲，把視線投向東方，目露緬懷道：「若在別人那裡，這第三個實在算不得理由。但在你這兒，卻是正正噹噹的。」
還是那件禪堂，還是那兩個蒲團，還是那對祖孫，但氣氛卻有些彆扭。
秦雷好奇問道：「你今年多大？」
點點頭，喬天才忽閃著黑寶石般的大眼睛，一臉滄桑道：「前路茫茫，不知該怎麼走了……」
好半天，喬天才才嘟囔道：「俺給俺娘捎封信，就說俺跟著姐夫發財了，俺娘就放心了。」
宮中規矩，皇子一旦年滿十四歲，就要出宮居住，在行動上自然自由了，是以秦雷有此一問。
秦雷笑道：「我怎麼記得，某人大哭大號道：『俺要找俺娘……』」最後一句話學的惟妙惟肖，讓喬天才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兩人稍作寒暄，秦雷便與他攜手進院，只吃了一盞茶，便放下茶盞，對館陶道：「孤王手下出了個二五仔，卻要先料理了再與你說話。」
秦雷皺眉道：「那奶奶為何還要救他們這一次？」他不相信這麼大的事情，昭武帝會不跟文庄太后通氣。文庄太后定然是知情的。但老太太非但沒有點醒他，還順手推了一把，顯然是想讓他攪了昭武帝的計劃，是以秦雷有此一問。
文庄太后攏了攏袖子，微笑道：「你做了自己最該做的事，成為了這一局最大的贏家，有什麼不好的呢？」
周貴人面露堅定道：「陛下的幾位皇子中，若論起吃得苦、遭得難，定然是王爺最多，但您的能耐也最大，福澤也最深。可見『吃得
聽老太太情真意切的表達，秦雷心中暗叫慚愧，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老太后給予了他太多太多，可以說沒有文庄太后，就沒有今日之秦雷。若還像個被慣壞的孩子一般，只知索取不知回報，卻是忒不當人子了。想到這，心中的芥蒂頓時煙消雲散，表情也真正柔和起來。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父皇也是這個意思。」說著自覺問道：「不知奶奶有何囑咐？」
秦雷的車隊很準時，午時整開到了清河園門口，館陶帶著政務寺上百官吏跪迎，反正已經暴露了，還不如光明正大些來得磊落。
秦雷雙手撐著膝蓋，表情鬱悶道：「我覺得自己好傻。」
秦雷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理由，又聽文庄太后道：「第二，無論如何，文家都是有功于秦家的，當年若沒有文家襄助，但憑老婆子一人，是無法抗住兩大軍閥的壓力的。這些年來，文彥博雖然作了許多錯事，但在關鍵時刻，從沒拖過咱們秦家的後腿。」
文庄太后毫不尷尬的微笑道：「奶奶自有奶奶的道理，」說著慈祥地望向秦雷，輕聲感慨道：「若是二十年前，你可能還有必要對奶奶保持警惕。但現在奶奶老了，動不了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是萬萬不會害你的。」
見人家都這樣表態了，秦雷也不好太過假仙，點點頭溫聲對秦霑道：「等過完年就跟我一道走吧。」秦霑高興地應一聲，這才算了了樁心愿。
秦雷微笑道：「上面那麼多哥哥，老六隻想跟著我。我這當五哥的臉上自然光彩。只是我明年大部分時間都在京山營，那裡條件艱苦不比中都，只怕姨娘不舍的六弟跟我吃這個苦。」
文庄太後面色漸漸哀傷起來，輕聲道：「因為你的姑姑、我的女兒、念瑤的母親，定然不願意看到這一幕。」
秦雷連忙擺手道：「我這可不是幼稚園，孤也不是孩子王，你還是長大些再說吧。」但這喬天才極是難纏，認準了要給秦雷當跟班，便死活不撒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