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二十七章 數錢數到手抽筋
秦雷一擺手，不讓他繼續說下去：「這事兒是個大命題，不急著議，你心裡有數就行，等時機差不多了，我們再好生合計合計。」卻見樂布衣用一種從沒有過正經眼神望向自己。
文銘仁陰陰一笑道：「二哥多慮了，你當往年大哥就那麼老實？哪會兒不得截下個十幾萬兩？」說著指了指西邊，冷笑道：「就說他在西邊雁鳴山上建的那個別院，你沒去過我可去過。一水的楠木大樑，那是一半個錢嗎？還有那屋裡的血珊瑚屏風，怎麼也值個三四萬兩銀子，他哪來這麼多錢？還不是每次假公濟私，扣下咱們公中的錢，飽了他的私囊了。」
「士族大閥們連成一氣，勢力之強甚於皇權，自然便會有意無意的與皇權相對抗。」把手縮進袖筒里，繼續道：「我大秦是這樣，東齊也是這樣，南楚還是這樣。」
秦雷呵呵笑道：「對啊，我在維護正義、主持公道嘛。」
文銘仁深有同感道：「我現在看著金錁子、玉鐲子啥的，都不如一碗紅燒肉親。」
樂布衣初時以為秦雷再說反語，但轉瞬便若有所悟，雙眼一亮道：「您想藉著外患……」
聽到「人心向背」四個字，秦雷一下子愣住了。一揮手，秦泗水便把馬車叫來，兩人鑽進車裡，繼續討論方才的話題。
「怎麼講？」秦雷輕聲問道。
秦雷第一次聽說這個論斷，不由緊緊抿住嘴唇，聽樂布衣道：
樂布衣搖頭笑道：「不願去就不去，我不會和雲裳說的。」
樂布衣翻白眼道：「當然，九華山獼猴所釀，我千辛萬苦才偷了一壇出來。」說著奪回葫蘆道「王爺別岔開話題，莫非您想破壞今年的掄才大典？」
秦雷微微失望，卻不想逼迫他，只好玩笑道：「為何不練那抱朴長生訣？不是說乃是延年益壽的奇功嗎？」
秦雷微微尷尬道：「明知故問。」一把奪過樂布衣手中的酒葫蘆，仰頭灌一口，品咂道：「這猴兒醉真的是猴子釀的？」
秦雷撓頭道：「我因為與李大人有舊，才名正言順的去了李家，且還沒有見著想見的人。」又一臉好笑道：「你讓我用什麼理由去雲裳外公家？討
望著他的背影，文銘禮冷笑道：「小屄玩意，還他媽想拿大頭，我呸……」
文銘仁面色一滯，心中狂罵起來：「好你個老二，眼不眨一下便把五千兩黃金昧下了，你們老大別說老二、老二別攀老大，沒一個好東西。」
樂布衣面色微微尷尬道：「這功法乃是葛洪前輩所傳，他是何等風流之人，修鍊的功法自然講究陰陽調和了，我陽氣太盛，卻練不了。」
文銘仁對這個記得清楚，點頭小聲道：「白銀七萬五千兩、黃金五千兩。」
樂布衣搖頭道：「還是那句話，王爺的一切設想都是好的，但您不能去觸動這個馬蜂窩。」說著嚴肅問道：「王爺覺得比十八年前的奪嫡諸王實力如何？」
樂布衣點點頭，坦誠道：「有道理。」
文銘禮一聽，狠狠一拍桌子，惱火道：「這傢伙如此財主，偏生去年跟他借個萬把兩就推三阻四的哭窮，活該今年被大糞澆了。」
秦雷也苦笑一聲道：「但站的高度卻不知道要排在天下第幾百名。這就好比站在山腰往山頂上看，能不能爬上去還是兩說呢，窮開心罷了。」
秦雷嘿嘿笑道：「不是怕你老沒那麼長時間嗎？」因為樂布衣堅決不接受任何職銜，只願意充任客卿，所以他一直隱隱這傢伙擔心哪天會飄然而去。又誠懇補充道：「讓我上哪去找第二個良師損友去？」意思是，你給我個准信吧，告訴我你不會走。
文銘仁把賬冊一翻，吃力的算一陣子，撓頭道：「添上方才的這波，七天下來，共計二十萬兩白銀、八千兩黃金的內府寶鈔，珠寶首飾七百件，各色古玩三百件，珍本圖書十二箱、以及田莊兩處、良田七千畝。」
只要五殿下對未來還有的抱負，還沒有打算歸隱山林，就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即使最終還是發生，也要把後果控制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樂布衣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輕聲笑道：「昨天去看了李家小姐，今天也該去看看我家雲裳了吧。」喬雲裳的外公在中都，她便沒有回山南過年。
樂布衣這才
樂布衣呵呵笑道：「王爺心急了，到六月里您才十九歲，時間還長著呢。」
樂布衣摸著腮幫子，微笑道：「雖然在下天生麗質，但關鍵還是保養得好啊。」對於大比的事情，兩人意見有些分歧，便暫時按下，稍微緩緩再說，轉而開始胡說八道起來。
樂布衣解下腰間黃澄澄的酒葫蘆，灌一口抹嘴笑道：「八字不合，聽著就來氣。」
秦雷不通道：「騙誰呢？當我是喬雲裳啊。」
「孤陽不長啊，老樂，你該考慮一下了。」秦雷苦口婆心勸說道：「不要跟館陶學，他那是長得跟掛了瓤的絲瓜似的，賣相太差。你就不一樣了，典型的……老白臉。」
沉吟片刻，樂布衣輕聲道：「王爺的計劃不錯，但是您想過沒有，大比乃是牽扯到上百家豪族的大事，就好似一個大大馬蜂窩，戳了是要挨螫的。敢問王爺，您作好被千百隻馬蜂圍攻的準備了嗎？」
文銘禮呵呵笑道：「不錯，就這麼辦。」說著一揮手，慷慨道：「這不七萬五千兩銀子嗎？哥哥讓你拿大頭，三萬五千兩，其餘的是哥哥的。」
樂布衣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坐直身子，正正衣冠苦笑道：「我只是從未發現王爺竟然如此睿智。」說著正色道：「單從視野高度來看，王爺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不少豪門大族在前唐時便已存在，譬如說李家、徐家。即使稍微晚一些的，也有一二百年的歷史，根基自然深厚；經過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的繁衍經營，他們早將枝條蔓延到大秦的每一個角落，絕對的枝繁葉茂；而經過數百年的相互通婚，他們又織成了一張錯綜複雜的網路，同進同退，同氣連枝。」
文銘禮本想打發他趕緊走，聽完他說的卻呆住了：「什麼？兩萬畝隴東良田？」因為三國紛爭，土地荒蕪嚴重，而一塊地要養熟了才能正經長莊稼。是以此時的土地價格比唐時賤，但田地價格卻要高出許
文銘禮卻不再理會他，指指大門道：「把下一個叫進來。」
文銘仁嘴角抽動幾下，終究還是沒把髒話說出口，氣哄哄的轉身出去。
……
說著輕笑道：「你知道他們最怕出現什麼嗎？」
舒服地靠在軟座上，秦雷喃喃道：「館陶說過，孤易得武人心折，難得士子傾心。」
樂布衣卻不正面回答，裝傻道：「王爺放心，我練的是九陽離轉心經，活到一百四五十歲沒問題。」
文銘禮望了望門口，輕聲道：「賬外的有多少？怎麼也得十幾萬兩寶鈔了吧？」
文銘仁見他的火氣被勾上來，心中暗喜，面上卻義憤填膺道：「就是，今年合該咱們弟兄發財了，卻不能虧待了自己。」說著一臉慈悲道：「從另一頭說，咱們這是幫他，若是老頭子一看，嗬，怎麼今年多出十幾萬來？不得懷疑大哥往年貪污了嗎？他都傻了的人，咱們跟他一般計較作甚？」
「老樂，你今天咋了？」秦雷輕聲問道：「怎麼一提文彥博就跟吃了嗆葯似的？」
秦雷撇撇嘴道：「小氣。」便點頭道：「咱們不是想不出好法子，應付文彥博的春季攻勢嗎？」通過對已知情報的分析，他們三人一致判定，文彥博串聯百官的目的乃是罷朝，而罷朝的目的便是逼自己下野退休乞骸骨。且目前來看，李老混蛋出手相幫的可能性也是極大地。
送走一個點頭哈腰的士紳，文銘仁轉身進屋，便見他二哥文銘禮咕嘟咕嘟灌下一碗茶水，擦擦嘴，長嘆道：「這一波波的，真他媽累呀，連年初二都沒工夫走姥姥家。」
秦雷皺眉道：「看來先生完全不支持孤這樣做。」
兩萬畝可以摺合十四萬兩白銀，心裏急速盤算一陣，文銘禮暗叫道：「用這個可以把那些古玩置換出來，那可是些無價的玩意啊。」便換一副笑臉道：「且住且住，本官乃相爺的二公子，有什麼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過一會兒，文銘仁便領進一個身穿皮襖、脖掛手套、頭髮稀少、面容蒼老的土財主樣的老漢。一進門，老漢便點頭作揖道：「宰
樂布衣點頭道：「確實如此。當時的五位殿下，陣容何等鼎盛、氣焰何等囂張。但當士族發怒之後，他們即使聯手也無法承受，不到兩個月便成了南城外的一抔黃土。」
秦雷聽了，惱火道：「你也忒不厚道了，總把人往陰暗處想。」
秦雷頷首道：「不錯，先發制人。他文彥博不是要往我身上潑髒水嗎？老子先給他兜頭扣個屎盆子，臭臭他的名聲。」說著得意笑道：「到時候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除了夾起尾巴來做人別無他途。若是還敢不顧死活的攻擊孤，就是尋釁報復了，沒人會同情他的。」
他們在這邊悠哉游哉，東城相府可就忙壞了，文丞相、新鮮出爐的禮部文尚書、甚至還有相府三品參議文銘禮，一起出馬，分頭在三間廂房裡接見賓客。
想了想，秦雷老實答道：「應該還是有差距的。」
到時候無論他的目的能不能達成，秦雷都會被潑一身污水——讓天下百姓士紳知道，他隆威郡王秦雷殿下，不容於滿朝文武，這影響有多惡劣？在人們心中，多數人一定是對的，自然他五殿下就是錯的、奸的、壞的、沒人性的……以後見了他怕是要繞道走了。
秦雷若有所思道：「國家集權於一人。」
文銘仁嘻笑道：「瞧二哥說得，好像劈開腿等客人的窯姐兒似的。」
秦雷打個寒噤道：「你不會跟公良羽一個嗜好吧？」
樂布衣輕言慢語解釋道：「大秦今日之亂局、甚至是神州今日之三分的罪魁禍首，便是這些佔據三國朝野的豪門大閥。」
秦雷一彈衣襟，冷笑道：「兵法有雲『先發者制人，后發者制於人。』我們為何要受制於人呢？」科舉對文彥博來說太重要了，幾乎是他的飯盆子，他斷不會冒著被了飯碗的風險，悍然向秦雷挑戰的，所以其發動時間應該會在大比之後的四月間。
秦雷沒有立即回答，兩人默默走了一段，他才輕聲道：「不去捅這個馬蜂窩就不會被螫了嗎，不可能吧？那些馬蜂還是會衝出來的，雖然數量要少些，但也足夠致命的了。」
秦雷看著面色捉摸不定的
那臉上溝壑縱橫的老漢一縮脖子，撇嘴道：「俺不找你，俺找的是相爺。」說著一提擱在地上的褡褳，一邊往脖子上套去，一邊嘟囔道：「俺就那麼兩萬畝隴東良田，還想給相爺個整數呢，卻不能分給你。」
文銘禮瞥一眼這老漢，見他土得掉渣的模樣，心中頓時不喜，語氣也十分冷淡：「本官只是丞相府的參議而已，坐吧。」
樂布衣頷首耐心解釋道：「士族之所以強大，是因為他們『根深葉茂連成片』。」
樂布衣苦笑道：「這個道可不是人間正道，而是人心向背呀。」
文銘禮嘿嘿一笑道：「一共多少了？」這些事情都是文家人親自操作，不許賬房西席的插手。
「這麼多？」文銘禮擦擦流出來的口水，喃喃琢磨道：「咱倆是不是有些狠？每次收多少，老頭子可大概都有數，差大了會被看出來的。」
文銘禮從桌子下面拿出「不求人」，用力撓撓後背，齜牙咧嘴道：「舒服啊……他奶奶的，原來大哥跟我說：收禮收的想吐。」我還笑他矯情，心道：「數錢還能數到手抽筋？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是有感而發。」往年文銘義正常時，這種場合還輪不到他出面。
樂布衣哪會怕他，眯眼嘿嘿笑道：「王爺還不陰暗？莫非您逼著群舉子大罵文彥博，真是為了幫那商德重？」
樂布衣摸著下巴道：「先發制人？」
翻翻白眼，卻沒有與樂布衣拌嘴，秦雷繼續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道：「若是我能替那些士子主持公，他們會不會還『難傾心』呢？」
樂布衣頷首笑道：「王爺的眼光確實毒辣，不錯，這種門閥政治最大的敵人便是強大的皇權，所以他們希望維持現在這種相互牽制、相互依賴的局面，最好永遠這樣下去。」雙目炯炯有神地望向秦雷，樂布衣的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王爺真想挑戰整個士族嗎？」
一場鬧劇過後，眾人也沒了興緻，便紛紛起身告辭。秦雷問明了幾人的寓所，與他們約定改日再敘，也與樂布衣晃晃悠悠的往清河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