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二十八章 倪巴倪大爺
倪巴面色沮喪道：「文明人？你嫌俺是個老粗，不文明？」說著一甩手，差點把文銘仁帶個趔趄，只聽他傷神道：「俺不就在你們家的花罈子里尿了一泡嗎……」
文銘禮這才慢悠悠道：「這個……你可以當自己四十九嘛。」
文銘禮揮揮手，讓幾欲抓狂的文銘仁退下，也不跟這個糾纏不清的土老冒啰嗦，沉聲問道：「你來找丞相大人，到底要作甚？」
文銘禮看著桌上那些已經發黃的紙片，不禁有些好笑，心道：「土老冒就是土老冒，直接拿家裡的房產地契行賄，倒真是省事。」隨手撿起一張，摸了摸上面加蓋的州府大印，雖然年代久遠，但依舊鮮紅清晰，倒也不懷疑作假。
文銘禮嘴角抽動幾下，翻白眼道：「你叫啥？哪來的？來幹啥？」心道：「非逼著老子降低層次。」
到了前廳，便見文彥博文彥韜兩人也結束了接見，正坐在那兒吃茶說話。文銘禮恭敬的給二位長輩行禮，便把那鐵盒子奉上，又從袖中掏出清單，小聲道：「爹爹請過目。」
倪巴一下子愣住了，癱在椅子上雙手捂住臉，胡言亂語道：「這可叫俺咋辦啊？俺可是誇下海口，要考個進士給他們看看，再回去當縣太爺管著他們的……咋就不行呢……俺不想活了……」說到傷心處，竟然吧嗒吧嗒落下淚來。
倪巴彷彿受到莫大委屈，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大聲嚷嚷道：「哪有？俺才……五十九。」
文銘禮喉頭抽動幾下，勉強笑道：「不舉不要緊，可以當太監嗎……哦不，當監生。」
苦苦尋思一會兒，他才一臉痛心的皺眉道：「大哥一世聰明，怎麼今日卻昏招頻頻呢？」不待文彥博回話，他便揮舞著雙手沉聲道：「我們眼看要與秦老五開戰了，他的背後可是昭武，此戰結局還在五五之數，極有可能陷入拉鋸……」
文銘禮也怕他真的知難而退了，也不打官腔了，換一副溫和面孔，假惺惺道：「好吧好吧，咱們實在人辦實在事兒，你這些作價兩萬兩，就算是改年庚的費用了。」倪巴倪大爺自然千恩萬謝。
文彥博苦笑一聲道：「常理講是這樣，可是這一年來，我得到最大的教訓便是…
文銘禮奇怪道：「另一萬畝要作甚？」
文銘仁本來就一肚子不痛快，聞言惱火道：「什麼名人？我叫文銘仁！」
文彥韜喝口茶，憤憤道：「都怪那秦老五，簡直是個『殺破狼』！」
倪巴不好意思道：「俺想中個進士。」
文彥韜瞪大眼睛道：「天下還有這般好事？他們會相信嗎？」
倪巴低著腦袋尋思半晌，這才悶聲道：「中……」
文彥博雖然被譽為「天字一號大貪官」，卻對銀錢一事看的極淡。接過來掃一眼，便把那單子擱在桌上，揮揮手道：「勞累一天了，下去歇著吧，明兒還得繼續呢。」
此時已是日頭偏西，下一位只好等明日再來了。收拾一下桌上的東西，將寶鈔文契之類的一部分揣到懷裡、一部分裝進一個鐵盒中，文銘禮便哼著小曲往前院去了。
倪巴齜牙道：「真的可以？俺把一萬畝好地拿出來換還不成？」
見他沒了話，文彥博更是心中篤定，沉聲道：「要不這次大比收斂些？還是把那小子弄倒了，我心裏才踏實。」輕叩幾下桌面，商量道：「把那些人的錢退回去吧？」
文銘禮又倨傲一笑，指著房梁道：「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丞相府，大秦所有的官兒都歸這管，考官也是官，怎會例外呢，你說真事假事？」
倪巴一下子急了，把那褡包里的文書全倒在桌子上，朝文銘禮面前一推，惶惶道：「還有在省府里的幾家祖傳米店、車馬行，可都是賺錢的營生啊，」說著一臉肉痛道：「俺要不是無兒無女，就想臨死中個進士當個官，說啥也不會再做這虧本買賣的。」
見老漢局促不安的樣子，文銘禮微笑道：「老丈貴姓？」
文彥韜心中自然失望，但也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廢話，我是開玩笑的人嗎？」文銘禮好笑道。
聽老大語氣堅決，文彥韜心中十分惱火，雖然知道是這麼回事兒，可他是萬萬不能答應的。一旦真的退禮，難免會有人家心裏不爽，大喊「
「老子要你的牙作甚？」文銘禮佯怒道：「老倪，你這人怎麼如此不實誠，本官連你那些沒人要的破房產、爛地契都收了，還跟我在這藏著掖著。」說著一拍桌子道：「你要再這樣，就把東西拿走，這事兒，我不給你辦了！」
文彥韜不通道：「他敢？他不怕大秦的高門大戶一人一口生吃了他？」
文彥韜用最沉痛的語氣道：「別人拿到我們退回去的錢，不但不會感激咱們，反而還會以為咱們不願意幫忙，從而懷恨在心。」
「眼前這兩萬兩的分子，現在怕是十萬兩也打不住吧？」想到這，文銘禮不由坐正了身子，暗道：「這個不能讓人知道。」打定主意，便換上一副和藹無比的面容道：「你真傻、真的，等當了縣太爺，整個縣都是你的，還怕沒錢養老？」說著拍胸脯道：「只要你再把這兩萬兩的分子轉給我，你的監生身份、年齡、同進士名額，本官全打包票了，怎麼樣？」
倪巴一咧嘴，露出金燦燦的大板牙，晃得文銘禮一陣眼暈，心道：「滿口金牙啊。」就聽那倪巴訕訕笑道：「俺想當俺們那得縣太爺。」
文銘禮巴不得回去數錢呢，痛快的行禮下去，臨了還沒忘看看他二叔的表情，果然也是喜上眉梢，想必收穫頗豐。
老漢趕緊比比劃划道：「俺地名字很土啊，姓倪，叫巴，倪巴。不過俺在俺們那塊很有面子，他們不敢說俺是倪巴，都說俺是倪大爺。」
「真事兒假事兒？你不是擺活俺吧？」倪巴可憐兮兮問道。
倪巴這才破涕為笑道：「俺聽你的，多少錢都給。」說著把褡包打開，隨手掏出一把房產地契擱在桌上，抽抽鼻涕道：「要是一萬畝地不夠的話，俺們縣裡一半的產業都是俺的，俺都給你。」
見文彥博點頭，他心道：「有門」，便接著鏗鏘道：「相持比得是士氣耐力，誰的士氣高、誰的耐力就好，誰就能贏的最後的勝利。」為了保衛自己的貪污所得，他發揮出極其罕見的智慧與口才。
點一點桌上的房地契，文銘禮故作為難道：「誰知道你這些個紙片片值多少錢呢？」其實
文彥韜頓時沒了話，按常理講，堂堂吏部尚書怎會吃白食被揍，又被泔水桶倒扣呢？但那個王八蛋王爺就是做了，雖然沒有一絲證據可以指證他，但全中都的人都知道——就是五殿下乾的。
文銘禮心中失望道：「一任縣令而已，最多不過兩萬兩，還用得著專門跑京城？直接在省府交錢就得了。」但轉念一想，一個土財主知道個屁。便存了訛詐的心思，裝作為難道：「這個呀，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點貴。」
文彥博微微頷首，沉吟半晌才捻須沉聲道：「不能在發動之前橫生枝節了，」說著有些無奈道：「我怕那小子拿大比做文章。」
倪巴聞言抬起頭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道：「你當俺傻呀，俺當自己四十九有毛用？考官大老爺不信啊。」
事實讓原本懷疑嘲笑的人閉上了嘴，紛紛揣上寶鈔，找沈洛要求入股「東北商社」。但現在沈老闆財大氣粗了，壓根不接受任何入股。本來嘛，若不是錢多的花不了，人家沈老闆何必要發放那麼高額的分紅呢。
文彥博拍拍額頭，醒悟道：「韋夲說得不錯，軍心不可亂，士氣不能落啊！」
「那又得不少錢吧？」倪巴擔心道：「俺已經掏空了，除了……」說到一半又改口道：「要不俺把嘴裏的金牙都拔下來給您吧。」
看在他那兩萬畝良田的份上，文銘禮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指指座位道：「請坐吧，」說著對文銘仁道：「銘仁，上茶去。」這些勾當見不得人，文銘仁親自當起了侍應。
文彥博微微皺眉道：「什麼後果？」
文銘禮苦笑一聲道：「就算不到六十吧，你知不知道超過五十歲就不能參加科舉了？」
一聽這話，文銘禮頓時喜上眉梢，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那「東北商社」成立於一年半以前，當時還在中都招人入股來著，這事兒當時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可惜看熱鬧的遠多於掏錢的。畢竟掏錢給別人做買賣的法子，誰也沒聽說過，都怕打了水漂，折騰了一頓，才集起幾萬兩銀子。
言外之意，
文彥韜一聽，心裏便不樂意了，暗道：「吞下去的錢哪有吐出來的道理？」當然這話不能如此說，稍一頓，他便換上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慨然道：「大哥此言差矣，我們文家家大業大，自然不在乎這點錢，自然說退就可以退了。但您想過這樣做的後果沒有？」
那老漢這才眉開眼笑道：「哎呦，小相爺啊，俺真是失敬失敬了。」說著便朝文銘禮點頭作揖，樣子極是謙卑。
文銘禮了解地點點頭，往椅背上一靠，打官腔道：「這個嘛……」便要說些雲山霧罩、欲拒還迎的屁話，卻突然想起這人十分缺心眼，趕緊把屁咽回肚子里，直白問道：「想當地方官還是京官？」
老漢又擺手道：「俺不貴，俺很賤很賤的。」
「他們會相信的，老夫這點信譽還是有的。」文彥博微笑道：「等他們真的中了，自然會再把銀子送回來。」說著雙手一合道：「而那時，秦雨田已經被我與李太尉夾擊而亡了。」
文彥韜卻不領情，雙目逼視著老哥，一字一句問道：「大哥既然說不錯，那您為何還要退回財禮，自亂陣腳呢？」說著輕輕一拍桌面，真誠道：「您要是把財禮退回去，他們肯定以為咱們怕了秦雨田，到時要與他真刀真槍干一場時，怕是人人心裏打鼓吧？」
見倪巴還一臉肉痛，他又咬牙道：「我也不白要你的分子，」從抽屜里抽出一摞寶鈔，數出二十張道：「這是兩萬兩銀子，換你兩萬兩的分子，咱們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如何？」
文銘禮矜持一笑道：「我說你四十九，他們就信。」
聽他這樣說，老漢連忙擺手道：「別忙活了，俺不幹渴。」但文銘仁哪能理會他，轉身便撩帘子出去。
最後沒法子，沈洛只好去別的省招股，千辛萬苦才湊齊了二十萬，再加上他原本的三十萬，便開始了郭勒爾草原之旅。後來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東北商社竟然打通了所有關節，順利的溝通了東齊西秦之間的草原商道，第一年就盈利頗巨。據說當初入股的，都得到了相當於本金數額的分紅。
卻聽倪巴如泣如訴道：「俺三年前就不舉了，已經不是舉人了……」
他又是沈家的人，眾人也不好用強，便轉而去沈老太爺那裡說項。終於還是說動老太爺，親自給沈洛做工作，讓他重新開一次招股會。新一次的招股會，日子就定在正月十六，看現在各家這勁頭，怕是要把一股的價格炒成天價。
倪巴一下子慌了神，連聲道：「別別、俺說還不行。」這才吞吞吐吐道：「俺在沈老闆的東北商社入了兩萬兩銀子的股，想用每年的花紅養老來著。」
文銘禮嘴巴一下子長的老大，他一直以為，這老頭子是來為兒孫買出身的，不由失笑道：「你得六十了吧？」
文彥博聞言呵呵笑道：「這個無妨，我們該怎麼幫忙還怎們幫，而且還是免費的。」
兩人先把那兩萬兩分子的交接文書籤字畫押。文銘禮便把府上胥吏叫來，讓他們查驗地契文書是否屬實，待確定全部真實后，雙方便開始一份份的過戶。好半天，所有的文契才交接完畢，倪巴便將那些文契的副本摞成一摞，裝進褡褳里，點頭哈腰的告辭離去。
對於自己弟弟的表現，文彥博也很是滿意，讚許道：「不錯，看來你最近用心了。」
卻不想文銘禮又問道：「老倪啊，我問你，你可是舉人？」
倪巴愣神道：「舉人？」說著神色沮喪道：「您真要問嗎？」
「不，留著……做得隱秘些吧。還有，從明天起，停止接見任何人。」
倪巴剛要說話，文銘仁把茶端了上來。倪巴一邊半起著身子道謝，一邊贊道：「宰相府就是貴氣，連個下人都是『名人』，比俺家的『狗剩』、『旺財』啥的強多了。」又伸出大手，一把攥住文銘仁柔軟的小手，嘖嘖有聲道：「看著小手，哪像個伺候人的手啊。」文銘仁還未發作，他又一臉親熱道：「俺在俺們那兒也算個『名人』兒，咱倆可得好好親近親近。」
待他走後，文彥博才與文彥韜繼續被打斷的話題，只聽文彥博輕聲道：「最近一陣陣心悸，似乎不是什麼好兆頭。」
倪巴這才頗為汗顏道：「俺想當個官。」
文銘禮怎麼聽怎麼彆扭，卻見倪巴老漢一臉的天真無邪，卻也發作不起來，只好乾笑兩聲道：「叫什麼無所謂，你找相爺有何目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