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三十七章 現世報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三十七章 現世報

但話還是要說的:「我手裡有一道聖旨。」說著便把袖子里的黃絹一亮,但秦守拙還沒看清,他便倏地收回來,繼續道:「這道聖旨有些特別,上面既有一系列封賞、也有一系列懲罰。」
這天夜裡,秦雷果然沒有回府,至於帶著沈冰去了哪裡,又做些了什麼?只能透過沈冰通紅的臉蛋子,看出些端倪來……
「再給你加頓宵夜行不?」秦雷沒好氣道:「坐下,陪我說話。」
秦雷的喝罵有如冰雹一般,砸的秦守拙瑟瑟發抖,卻依舊他難消心頭之恨。霍得起身,負著雙手在屋裡來回踱步罵道:「你個昏聵的東西,虧你還姓秦,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我秦家顏面掃地與你有什麼好處!我踢死你個數典忘祖的東西!」這時正好走到秦守拙的背後,秦雷一腳踢在他高高撅起的屁股上,「哎呦」一聲,便把他踹了個骨碌,又滾出去老遠。
秦雷瞪大眼睛道:「昨天夜裡可夠冷的,據說石敢噓噓的時候,眼見著就結了個冰凌子。那傢伙不會凍死了吧?」
在城門司兵丁的注視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難民們,扶老攜幼的魚貫入城。而城內不遠處,果然有長長的一遛蘆席搭成的篷子,篷子下面支著一口口大鍋,鍋里的米粥已經散發出了誘人的香氣。
「不許動。」秦雷繼續命令道。
見了衛將軍的麒麟令箭,城門司的衛兵果然揭下城門洞里貼著的「禁止外省流民入京」的告示,又將城門大開,不再限制難民進城。
秦雷嗤笑道:「小清河就在門外不遠處,你現在就去跳河吧。」
……
秦雷往往窗外的天色,笑道:「天色不早了,吃了飯再說。」
秦守拙心中哀鳴道:「這不是強人所難嗎?」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雙手死命扣住地磚,雙腳緊貼在地上,勉強了停住身形。好在秦雷知道他的痛感神經異常發達,否則定會以為這傢伙是在裝模作樣,從而給予第二次打擊。
聽到王爺語帶調笑,秦守拙心中長舒口氣,知道暴風雨終於過去了,這才第一次抬起老臉,陪笑道:「屬下確實既不能文又不能武,但有一樁,屬下聽話,永遠聽話。只要是王爺說得,屬下一定照做,就是讓我跳河,眼皮也絕對不眨一下。」
秦守拙趕緊把右手塞進嘴裏,堵住那撕心裂肺的哀鳴聲,身子卻麻花般扭動,像個大豆蟲一樣。
秦守拙知道自己說大話引得王爺不喜,只好苦著臉道:「我就是打個比方,沒說真要跳河。阿嚏……」心情一松,昨夜受的風寒便襲了上來,惹得他頓時噴嚏連連,帶著眼淚也嘩嘩往下流。
沈冰無奈答道:「因為您來了銅鎖大街。」
秦守拙知道秦雷這是怨他,慢待且侮辱那位王府侍衛。其實昨夜裡他就為這事兒悔青了腸子。但誰也沒有前後眼,怎能想到形勢會急轉直下,自己能讓文彥博一砲將死呢?
「看來火候到了。」見他如小雞啄米般叩首,秦雷心中暗道:「小心過尤不及啊。」想到這,終於輕咳一聲道:「別磕頭了,看得我眼暈。」
稍微挪動幾下,讓臀部適應了座椅的溫度,秦雷才冷聲道:「秦大人乃是相府的座上賓,跪在孤這小破屋裡作甚?」屋裡的氣溫著實低得可以,每說一句話,都會噴出一道白氣,也讓秦雷冰冷的語氣更添三分寒意。
且不說秦府尹暫時在清河園中修養,單說石敢拿了他開的條子,快馬加鞭去兵馬寺衙門,找到衛將軍趙承嗣,請他兌現承諾。
微風吹起,將這米粥香味送到城門下的難民從中,讓他們麻木獃滯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激動的情緒……
直到秦雷走了好久,秦守拙才從方才那巨大威壓中擺脫出來,心中自嘲笑笑道:「我真是越來越膽小了。」便想站起來回府,未曾想身上一絲力氣都沒有,搖搖晃晃幾下,又重新摔倒在地,竟然昏了過去。
秦守拙終於從秦雷語氣中聽到了一絲緩和的跡象,趕緊停下動作,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抽泣道:「罪臣大錯鑄成、十死難赦,不敢請求陛下與王爺饒恕。本來應該自刎以謝天下,但罪臣知道,即使我死一百回、一千回,也無法抵償犯下的罪責。只懇求王爺能留下罪臣的賤命,讓我用餘生贖罪吧。」
秦雷一進去,便見秦守拙伏首跪在冰涼的地板上,身上的官服滿是褶皺、頭髮鬍子也亂糟糟的,顯得狼狽不堪。再看邊上的地毯,雖已歸複原位,卻仍能看出移動過的痕迹。
伴隨著「吱吱嘎嘎」的響聲,那扇隔斷他們生存機會近半月的高大城門,終於緩緩打開了。美麗富饒的中都終於又一次敞開懷抱,迎接這些可憐人兒的到來。
秦雷見他已是慘不忍睹了,便不再作弄,低聲吩咐道:「給趙承嗣寫個條子,然後就回去吧。」
面無表情地走到正座上坐下,身子微不可查的一哆嗦,暗叫道:「這椅子真涼啊。」好在秦守拙俯首跪著,什麼都看不見。
他們還知道,在每處城門的入口處,五殿下還搭設了粥篷,好讓他們第一時間便能吃上些東西,不至於空著肚子去尋找活計。
秦守拙艱難的活動下脖子,良久才伏首嘶聲道:「罪臣一時糊塗,中了文……彥博的奸計,正是追悔莫及,向王爺負荊請罪來了……」
聽著王爺煞有介事的分析,沈冰的臉都嚇白了,艱難笑笑道:「咱們吃完飯還是早些回去吧,秦守拙還在府里等著呢。」
待秦守拙逐漸平復下來,秦雷才平淡道:「孤知道你來的目的,但孤要告訴你,你的算盤打錯了,孤王從來不做別人的第二選擇。」
城外的難民早就得了侯家驛的消息,雖然將信將疑,卻也相互攙扶著聚集到城門外,期待著奇迹的發生。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們便要去嘗試、去祈盼,沒有人真正願意坐以待斃的。
說話間回到了清河園,秦雷又更衣洗漱一番,這才踱著步子到了前廳,接見已經斯人憔悴的秦府尹。
「你這傢伙,人家說『咱們聊天吧』,你就真跟人家聊了一宿?」次日歸府的馬車上,秦雷難以置信地問道。
沈冰終於忍不住問道:「怎麼不見王爺親自上陣?」
秦雷冷笑一聲道:「缺了誰地球都照常轉……不要問我『地球』是什麼,純屬口誤。」沈冰石敢兩個張口結舌的還沒反應過來,又聽王爺接著道:「若不是為了城外的難民,非讓他等上七天七夜不成。」
從「寰轉自如、遊刃有餘」到「走投無路、伏首乞憐」居然只需要幾個時辰的時間,這讓秦府尹不得不感嘆一句世事無常、命運多變。
「諸位,看看吧,文賊不僅禍害我們讀書人,還把我大秦弄得民不聊生啊!」一個低沉的聲音義憤填膺道。
見秦守拙額頭見汗,秦雷才起身輕聲道:「是賞是罰全在你一念之間,秦大人好自為之吧。」說完便飄然而去。
沈冰看看窗外依舊高掛的大紅太陽,又咽口吐沫,艱難道:「……太早了吧,半夜會餓的。」
沈冰咽口吐沫,拒絕繼續與秦雷對話,轉而沉聲問道:「王爺,接下來去哪?」
「夠了!」秦雷突然低喝一聲道:「一時糊塗,一時糊塗,你倒是解釋的輕巧。如果有人殺了你秦守拙,再跟官府說自己是『一時糊塗』,是不是就可以赦他無罪呢?」秦守拙頓時啞口無言,只能撅著屁股老實跪在地上,接受秦雷怒火的傾瀉。他想不到五殿下的言辭居然如此犀利,讓人根本沒有招架之功。
「孤為何要幫他呀?」秦雷一臉笑意地望向沈冰。
他們早已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那位隆威郡王殿下,挫敗了「天下一號大奸臣」文彥博,這才把生的希望還給了他們。
又聽秦雷繼續道:「若是你冥頑不靈、執迷不悟的話,孤自然會宣讀其中的懲罰,到時候秦大人您身敗名裂、家破人亡,也是指日可待的。」這可比方才的封賞靠譜得多,畢竟玩死一個京都府尹的難度,要遠遠低於放倒一位當政十幾年、門生故吏滿天下的丞相。
知道每耽擱一刻,都會有一些難民死去,石敢不敢怠慢,簡單謝過趙將軍后,便匆匆離了兵馬寺,策馬向各處城門傳旨。
石敢輕聲道:「王爺昨天不是說這傢伙十分重要嗎?切莫為了給屬下出氣,耽誤了正事啊。」
哪知秦雷哈哈大笑道:「這就叫現世報,」說完朝邊上的石敢笑道:「昨天他讓你等了一宿,今兒咱們也讓他等上一宿。」
秦雷一時語塞,顧左右而言他道:「天氣不錯,也不知秦守拙走了沒。」
趙承嗣這次十分爽快,查驗了秦守拙的條子后,便遞給石敢一支令箭道:「命令昨日便已下達,見到這令箭,孩兒們便會執行的。」
秦守拙一下子面如金紙,心道:「難道我被白玩一場?」頓時鬱悶的連連以額觸地,落在秦雷眼中,卻成了他拚命求饒的表現。
沈冰也無奈道:「屬下跟俺爹娘在一塊時,也是這個樣子。」
沈冰小聲嘟囔道:「哪有,半宿而已……下半夜她睡著了,沒人跟我聊天。」
秦雷不由暗贊道:「真會說啊,不愧是十年的京都府出身。」但面上仍冷笑道:「看你骨瘦如柴、為人又昏聵不明,卻是武不能武、文不能文,長的還有礙觀瞻,你說說留你有何用處?」
不理在地上哀嚎的秦守拙,秦雷坐回椅子上,沉聲喝道:「住口。」
沈冰見王爺確實鐵了心要留下,只好老實的坐下,清清嗓子道:「王爺請講吧。」
端起熱茶啜一口,秦雷哂笑道:「好一個一時糊塗,不知秦大人這一時有多長?一刻鐘,一個時辰,還是整整一天?」
「其實孤只想揍他一頓。」秦雷兩手一攤,很認真答道。
秦守拙為官二十載,還從未聽說過此等怪異的聖旨,只聽秦雷接著道:「若是你忠心辦事,將功折罪的話,孤便會宣讀其中的獎賞,到時候恭喜秦大人,您官拜宰輔也不是不可能的。」雖然目前這隻能算個畫餅,但聽到只要文彥博一倒台,他便可以接替他的位置,成為當朝宰輔,還是讓秦守拙暗暗高興一陣。
府上下人趕緊把他抬起來送到後院,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薑湯,好半天秦守拙才醒過來,幽幽嘆息一句道:「亂世當官,還是老實點好啊。」
說著說著秦雷的火氣便湧上來了,「砰」地一聲,猛一拍桌子,把盛滿熱茶的茶盞震起一寸高,厲聲道:「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一時糊塗,陛下的臉面、我們皇家的臉面,被文彥博狠狠的糟蹋了一回。你知道今天京都城裡會怎麼說嗎?有人會說『文丞相就是厲害,咱們府尹大人即便抗旨也要去赴他府上宴。』又有人會說:『看來皇帝就是不如文丞相啊,連自己的本家都不聽招呼了!』」
秦雷幾欲抓狂,雙手舞划道:「那是尚香院的頭牌,京都七艷之一,睡一宿足夠打套連身鎧的,老子可是付足了嫖資的!」說著一臉肉痛道:「你早說也好,我讓石敢去呀,好歹別浪費了這套連身鎧。」
微風吹起,將這米粥香味送到城門樓上的一群士子鼻中,讓他們聞到了世道的艱難……
沈冰心道:「您昨兒還說,凍死這小樣的。」嘴上輕聲道:「他上半夜繞著廳小跑,下半夜把地毯揭起來裹身上,那地毯是羊絨的,十分保暖。」
「老子不想打人的,誰讓你把腚擺得這麼正?不踢一腳俺會癢的。」秦雷心裏暗爽道。
「沒有。」一說到正事,沈冰立刻來了精神,輕聲道:「他在廳里等了一宿。按照王爺的命令,沒有送炭盆、沒有送吃喝,到了夜裡甚至連蠟燭都沒給他點。」
秦雷失笑道:「便宜這老小子了,下回把地毯揭了。」
秦守拙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哆嗦著奉到秦雷面前,恭聲道:「早就寫好了。」秦雷隨手接過來,也想起自己袖子里的聖旨,本來準備適當時候甩出來的,但眼下顯然用不著了,這傢伙已經被嚇破了膽,再給他一下的話……嚇死就不好了。
沈冰的表情終於出現了變化,垂首小聲問道:「是石猛還是誰說的?」
秦雷呵呵笑道:「保密。」便敲著桌面道:「這種事兒不能光顧自家的買賣,否則隔天就盡人皆知了。咱們去哪呢?粉子衚衕的姐兒熱情些……怕你這純情小處男消受不了。玉帶河上的姐兒高級些,但眼界太高,若沒有一定手段,她們是不會盡心服侍的,萬一叫得太假、動作也造作的話,會把你引入誤區的。」
這下輪到秦雷咳嗽了,使勁撓撓頭,鬱悶道:「現在是私人時間,你能不能收起這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很影響食慾哎。」
但此時不是感慨的時候,秦守拙收拾起情懷,小心翼翼答道:「罪臣確實只是一時糊塗,怕開罪文彥博,這才在去皇宮的路上,拐到他府上解釋,不想卻被那無恥老賊強留下,使出渾身解數也走不脫……」
秦雷只好投降似的舉起雙手。閉嘴老實一會兒,又賊眉鼠眼笑道:「據說你還是個雛兒,晚上帶你見識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