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七十四章 老李和老文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七十四章 老李和老文

這一幕都被轎中的文丞相看到聽到了,待那腳步聲走遠,不由蕭索嘆息一聲。雖不說話,心中卻免不了一番「龍困淺灘遭蝦戲」之類的感慨。
文銘義渾身一顫,停下了掙扎,埋頭趴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救命啊……我不會游泳……」文銘義一邊胡亂撲騰,一邊驚慌失措的叫喊道。沒幾下就喝了水,被嗆得說不出話來,眼看就要沒了頂。
李渾面色有些發緊,似笑非笑道:「記得可真清楚啊。」
僻居城南隅,顏子須泣血。沈埋若九泉,誰肯開口說?」
李渾卻不會在意這些小節,反而十分認真問道:「先生說老夫是見還是不見?」
而此時,文彥博已經在門外等候了半個時辰,面色也越來越難看,心道:「看來我今日算是來錯了,這世上人本是最賤,越是送到嘴邊的肥肉,越要百般作弄;越是吃不著,反而越要恭著敬著。」想到這,便要吩咐轎夫起轎。
看著滿面怨恨、狼狽不堪的文銘義,太子的神色又恢復了平靜:「文相爺若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很傷心的。」
卻聽外面一聲道:「我家太尉大人有請。」文彥博悶哼一聲,終究還是沒有吱聲。
文彥博面色灰暗下來,澀聲道:「上次皇帝設計害我時,我便看出來了,文庄太后雖然算無遺策,但畢竟老朽矣,已經是力不從心了。」
且說那拜帖經過層層傳遞,終於到了李渾手中。翻開一看,老太尉齜牙笑道:「真是稀客啊,二十年沒上門的丞相大人,居然規規矩矩登門求見了。」
看著混亂的場景,太子皺起眉頭道:「別弄髒了本宮的地毯。」蒙面供奉答應一聲,便將文銘義拖出了船艙……但還是晚了些,有一點無色的酒水灑在了那名貴的地毯上。
一頂青呢小轎停在了太尉府門口,守門的兵丁上前驅逐道:「太尉府門前,不許滯留。」
陰先生只好按下心情,勉強笑道:「文彥博此次放低姿態前來,一方面是需要東主的庇護,另一方面,定然有拿得出手的東西,所以還是見見的好。」
艙內忙亂,又略有些塵土,太子不喜,便起身出倉上了甲板。
「帖子呀,夯貨。」兵士一臉嘲諷道。
李渾乃是個心裏憋不住話的,被文彥博勾起回憶,不由嘆息一聲,使勁撓頭道:「當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怨老夫,誰讓皇室凋零到只有一個適婚公主呢?」說著齜牙道:「再說了,若沒有那老虔婆答應,那事兒也成不了。」
忽然風雷至,驚起池中物。拔上青雲巔,輕如一毫髮。」
「這分明是離間嘛,他不是與河陽公主蛇鼠一窩嗎?」文銘義有些發愣,他不知道太子為何發生如此大的轉變。
看一眼死狗般趴在地上的文銘義,秦霆滿臉溫暖笑容道:「說說吧,來中都到底幹什麼?」
伴當又要發作,卻聽轎中一聲低喝道:「休得爭執,給他就是。」伴當這才不情不願的從袖中摸出幾塊碎銀,看也不看的遞到那軍士手中,面無表情道:「麻煩通稟一下,就說相爺前來拜訪太尉大人。」
李渾也不著急,頷首笑道:「不錯,是該捋捋了。」
文銘義聞言難看的笑一聲,虛弱道:「太子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問我呢?難不成單單為了打我一頓?」
伴當以為他還要銀子,不由面色難看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太子不屑的笑一聲道:「髒了本宮的手!我看你和河陽都瘋了,真以為今日的陛下還是昨日那般可欺嗎?」
聽著外面的掙扎撲騰聲,太子這才安穩地坐在桌前,盡量把視線從那地毯上移開。為了分散注意,便拿起一柄精緻的銀色小錘,「咔嚓咔嚓」敲開個核桃,挑揀出果仁擱在手心。輕輕吹一下果仁上沾著的碎屑,一個完好無暇的褐色核桃仁便出現在他的掌心。
雖不知道原因,可他們發自內心的高興,「應該不用每天都挨打了吧……」宮人們心中盼望道。
秦霆微微一笑道:「你爹把你送出中都,並不是指望你內外鑽營,給他多大幫助。而是為了讓文家留一絲苗裔,也好有東山再起之日……可你卻與河陽那個瘋子攪到了一起。」
經過上次的教訓,李渾現在對他是言聽計從,聞言笑道:「那好,咱們就見見這位大秦第一聰明人兒。」
「帶進來!」秦霆卻渾不在意道。
「為物稍有香,心遭蠹蟲嚙。年年孟春時,看花不及雪。
這幾日五殿下監考,自身也彷彿被關進黑屋子一般,無法對外面保持關注。那些被他害慘了、玩怕了的人,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好生勾連布局一番。
秦霆終於失去耐性,冷笑一聲道:「送信?我看報仇才是真的吧?」說著一臉厭惡道:「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們私下做的勾當——胡傳義是誰的人,樓萬年又是誰的人?難道可以瞞過全天下嗎?」
文彥博點點頭,沉聲道:「我說五年之內,李家將成為歷史。」
太子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憊懶模樣,不由惱火地揮揮手,沉聲道:「把他關在艙底,每天送一頓飯,不許有葷腥。」
邊上的太監聽了,不由交換下眼神,意思是:「怎麼聽著這麼凄慘啊……」跟太子爺久了,宮人們自然也有了些鑒賞水平,卻不想太子爺只是欲揚先抑,又接著吟道:
蒙面供奉依命將水雞般的文銘義拎進來,頓時將太子爺方才寶貝無比的波斯地毯污了大片。他有些擔心的看太子一眼,卻見他神色泰然間,彷彿還有些快意。
轎子徑直抬進府中,到了正堂前才落下。李渾這才出來,笑眯眯的將文丞相迎進廳中,一陣假模假樣的噓寒問暖后,這才幹笑道:「文老弟可是有些年頭沒有登我這破門了。」
伴當跟隨自家老爺多年,到哪裡不是趾高氣昂、挺胸腆腹的?卻沒有遭過這般待遇,不由惱火道:「相府的人你也敢抓嗎?」他以為亮出身份后,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軍士應該立馬磕頭謝罪,卻不想那軍士只是愣了愣,便毫不在意道:「不管你是哪個府里的,就是從皇宮裡來的,沒有『人事』也不得通傳。」
最後長嘯一聲,便將那心中的委屈憤懣一吐而凈,燦爛笑道:「笑到最後才是笑、贏到末了才算贏!」宮人們這才知道,太子爺的心情確實陰轉晴了。
哪知那軍士並不與他聒噪,粗暴的伸手推搡道:「聽不懂人話嗎?再不走便把你們抓去巡城司,吃幾天朝廷飯去。」
文銘義還未反應過來,便被蒙面供奉卡著脖子提了起來。他徒勞的掙扎幾下,踢翻了名貴的桌椅,卻換來蒙面供奉一頓暴打。
秦霆冷笑一聲道:「文相將你這文家長男放逐江湖,若沒有後手安排那才叫怪了呢。」
見他就差雙手捂胸了,秦霆差點把鼻子氣歪了,強壓火氣道:「離開河陽,跟著本宮,我給你復興的希望。」
陰先生乾笑一聲道:「所謂法不傳六耳,若是學生在,怕文相會有顧忌,我還是在帷幕之後傾聽得好。」
太子倏地變了臉色,嘴角使勁抽搐幾下,右手猛地攥拳,便將掌中的果仁捏了個粉碎。
這下終於愣住了,咽口吐沫道:「不能吧……」
太子聞言哂笑一聲道:「那本宮還真要謝謝你了。」說著漫不經心一揮手,侍立在角落的蒙面供奉便顯出了身形。
無力的甩甩頭,文銘義喘息道:「給您送信……」
「哦,哦……」李渾不禁一愣,頓一下才森然笑道:「文老弟跑來這裏危言聳聽,莫非是要消遣老夫不成?」說著揪著鋼針似的鬍子大笑道:「我看你說的是自個家吧。」
……
雖然看不到文銘義臉上的驚詫,太子卻能猜個七八分,溫厚地笑道:「就算你想讓文家東山再起,也該看清楚誰才是真命天子,與那瘋婆娘混在一起,除了下面舒服些,本宮再看不出有什麼好處。」
邊上踞坐的陰先生面色有些發緊,畢竟是他設計的機關被破,這才引出了文家的崩潰,一想到要面對苦主,屁股不由有些坐不住。
文銘義也不是被咋呼大的,聞言自嘲笑道:「文某不過一有家不能回的孤魂野鬼,太子爺何必如此錯愛呢?」
那供奉也忍不住心道:「可夠刻薄的。」但手上絲毫不敢怠慢,將文銘義小雞似的拎起來,往艙下去了。
李渾也知道事情過去多年,哪怕說上三天三夜,也還是難分對錯。況且那事兒對他又沒有傷害,自然樂得不提,遂笑眯眯道:「既然不是敘舊,那老弟來找哥哥我作甚啊?」
三月黃昏的風已經不那麼刺骨,吹在面上柔柔的,讓人從心底升起一陣愜意。笑容不知不覺爬上太子的俊臉,邊上的宮人心道:「太子爺已經有多久沒有如此笑過了?三個月還是半年……」
……
文銘義突然暴怒道:「難不成就看他們欺我老父,辱我家門么?」若不是蒙面供奉將其死死按住,一定會跳起來狠狠咬太子一口。
「自憐孤生竹,出土便有節。每聽浮競言,喉中似無舌。
兵士接過銀子,一一放在口中咬過,面上這才有了笑容,伸手道:「拿來吧。」
秦霆微一皺眉,蒙面供奉又是一頓暴揍,打得文銘義鼻青臉腫,奄奄一息,卻一口咬定,就是來送信的。
拍拍手,清理掉掌中細碎的果核,他這才冷哼道:「拖上來吧。」蒙面供奉便將喝飽了江水的文銘義提了上來,卻又怕污了太子爺的地毯,只好站在艙外等候吩咐。
砰地一聲,蒙面供奉便將文銘義隨手扔進了江里,濺起的水花足有半丈高。
「在這等著。」兵士單手接了拜帖,便不緊不慢的進府通稟去了。
待他們下去,太子又吩咐地道:「將這裏收拾下……把那地毯扔了。」宮人們趕緊過來忙碌,將那價抵萬金的地毯收起。
但世上不止他秦霆一人,別人一樣要謀划,至於到時候的誰能如願,就要看誰的棋高一著,誰的鴻運當頭了。
雖然他的鷹犬還在,但他本人不在。這便沒了原本那種令人膽顫的威懾力……畢竟火燒太尉府、直闖丞相府這種瘋狂的決定,不是誰都可以做出的。
伴當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要錢啊。他多年不遞只收,早就淡忘了這一茬,此時恍然大悟,不由無比惱火道:「你……你敢向相爺所要人事?」在他二三十年的管家生涯中,似乎還沒有碰到這種情況。
文彥博蒼白的眉毛一挑,近乎冷酷道:「文家最多還有三年陽壽。」
文彥博嘴角輕輕扯動,語調絲毫不變道:「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個黃土埋到脖頸的老嫗身上。」說著雙目無神地望向李渾,平淡道:「當今之事,只要我在,你就佔據主動。而我文家垮台的話,你就沒了勝算。」
「把他給本宮扔江里去!」視線在地毯上游弋,終於看到了那一點並不顯眼的水跡,秦霆不由暴怒道。
文銘義猛地抬頭,滿面戒懼道:「你想幹什麼?」太子性喜男風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李渾不通道:「不可能,你那丈母娘會保住你的。」
文彥博慘笑一聲道:「刻骨銘心,沒齒不忘。」
那兵士並不怕他,朝他擠擠眼,一臉無所謂道:「不好壞了規矩。」
李渾聞言皮笑肉不笑道:「你這傢伙專愛說大話,我李家乃是武人世家,能有今天地位,那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我們靠得是軍隊,而不是您文丞相。」
伴當老臉漲的通紅,將手中的拜帖一遞,再也不說一句話。
專註欣賞了片刻,這才將那果仁往口中送去,中途突然又停了下來,重新把手掌抬到眼前。伸出左手食指,把那核桃仁翻了個個,便看到果仁的這一側有道微不可查的裂痕,應該是方才捶打時,與桌面擠壓所致。
李渾笑道:「也好,就委屈先生在後面蹲著了。」陰先生心中翻個白眼,起身往後面走去。李渾便吩咐道:「傳……」
轎邊的伴當面色一緊,卻知道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輕嘆一聲,從袖中掏出拜帖,對那凶神惡煞的軍士道:「這位軍爺,還請通報一下,就說……」
秦霆的心情便如他的笑容,積鬱已久的陰霾終於散去,因為他自覺透過重重迷霧,看到了未來的出路。極目遠眺、但見江上漁歌唱晚,岸邊艄公停舟,好一片春日安逸景象,忍不住輕聲吟道:
文彥博無力的擺擺手道:「往事不要再提,且說目下吧。」
文銘義無所謂笑笑道:「您隨便說,反正我是一無所有,但求一地安身、一飯果腹,若是您管飯也是可以的,在哪不是吃呀?」
「展望。」文彥博面無表情道:「在下是來找太尉大人展望未來的。」
文彥博心道:「沒聽說還有破門的。」卻無心與他分說應該是「寒舍」或者「草舍」更合適,只是淡淡道:「一十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