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七十三章 沈子嵐
……
見太子微笑不語，沈子嵐只道他為人謙虛，也不在意。又吃了一會兒花酒，突然心中忐忑道：「太子哥，您說今天這事兒我怎麼回去交代？」
太子微微笑道：「都是命啊，但有道是『東園桃李花、早發還先萎；遲遲澗畔松，鬱郁含晚翠。』倘若甘羅十二為相，誰知十三便亡；又如呂尚八十垂釣，誰知其能為相？」這也是他日常激勵自己的名言名句名人軼事，是以講起來分外順溜。只是將「澗畔松」、「姜子牙」來比喻這紈絝子，還需要有隨時嘔吐的勇氣。
舉子們忐忑的雙手接過考卷，便見到開篇一題乃是「子產為政、有事伯石」這樣的正統史實，並非偏難怪，大部分人都鬆口氣，紛紛低頭構思起來。
可這小子偏偏就沒來，且沒有向督學告假，這叫無故曠考，其後果是，舉人身份擄奪，十年不許再考。
所謂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就是這個道理。
氣哄哄的背手轉一圈，竟見到了伏案呼呼大睡的小胖子，秦雷不由暗笑道：「才開考不到兩刻鐘就睡過去了，不知這三天三十六個時辰該怎麼熬？」也沒驚動小胖子，輕手輕腳往前面去了。
太子抿一口甜酒，溫和笑道：「小弟無須擔心，沈家不敢怎麼著你，頂多虛張聲勢、嚇唬嚇唬你罷了。」
這是一艘外觀普通平常，內飾極為奢華的畫舫，四壁用珍貴的沉香木雕琢出精美的圖案，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話說這種在中土絕跡二百余年的珍貴地毯，去年冬里突然出現在陶朱街珍玩店中，統共只有兩條，一條被太尉府買走，一條被內府買走。
此時還未將四書五經提高到畸形的高度，更講究學識淵博、機智多變，若是本本分分考試錄取，也真格更能為國家選拔出智謀超群的人才。
太子頗為意外的看他一眼，暗道：「竟不是個草包。」但他要得就是那個效果，自然不能讓沈子嵐多想，遂一臉沉痛道：「想想你的犧牲，就算是封王也不能完全補償，所以沒人敢怪你……」說著又故作瀟洒的抿嘴笑道：「即便有人怪，只會讓大人更可憐你，再給你更多的糖……何
太子很享受這種驚訝，放下手中的銀杯，呵呵一笑道：「不用得到什麼消息，這是必然的。」又滿臉真誠地望著他道：「這就是我讓你罷考的用意所在。」
然而現在場面完全失控，一群如狼似虎的御林軍接管了原本監考官的差事，完全的不留情面、完全的不計後果，完全的……讓自己無法收拾，卻也讓秦雷徹徹底底明白了什麼叫君心似海、恩威不測。
待宣講結束，秦雷便沉聲宣佈道：「第一場開考。」十八房考官便將散著墨香的考捲髮下，開始了第一場「史論五篇試。」
「會鬧的孩子有糖吃，老實的孩子沒得吃。」太子雙目中透射著點點寒光，幽幽道：「哥哥我原先就是太老實了，所以才被一幫兄弟擠兌成這個樣子。」
第二場考策論，也是五道題，昭武帝找出五件內政外情，也可能是對齊方略這樣的大事，也可能是府縣訟獄這樣的小情，讓考生作五篇策論，命其分析原因，提出應對之策。同樣是每篇五百字。這場考的是舉子們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
第三場才是三道四書題，以及一首命題詩，藉此考察舉子們的學問才識。
太子略略有些厭惡的看他一眼，冷哼道：「本宮自有安排，就是你的主子也管不著。」說著揮揮袖子道：「這邊沒你事兒了，趕緊回你主子身邊去吧。」
待見到李四亥的隔壁，秦雷兩眼頓時瞪得老大——這裏竟然坐著文銘仁那廝。秦雷不由驚奇萬分，但見他在低頭冥思苦想，只好悄悄離去，心中去大呼詭異……據說文彥博正四處捉拿這個逆子，不想他竟堂而皇之的進了貢院，還與李四亥坐了隔壁，說沒有貓膩誰信啊？
又想到昨日昭武帝深情款款執手道：「朕之國家，便是你的國家。」看來果然只是一句廢話而已，沒有別的含義，卻是他秦雨田自作多情了。
沈子嵐不是笨人，自然聽懂了太子的意思，緊緊攥著一隻玉手，喃喃道：「鬧？」
「太子哥喜歡就好，這東西雖然稀罕，沈家卻可以隨意取用。」沈子嵐吃一口
太子心道：「說了這麼多噁心話，我可堵得慌了。」但這傢伙乃是頂頂重要之人，還需按捺著性子，曲意哄著點。
沈子嵐這才被說動，狠狠一攥邊上女子的小手，咬牙道：「中，我回去鬧！」疼得那女子面色煞白，卻不敢叫出聲來。他卻是個急性子，說完便將偎著自己的兩個女子推開，朝太子拱手道：「我這就回去鬧。」
太子微微笑道：「這是一個方面，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你要告訴別人，自己不喜歡文事。有人自然會想：『不喜歡文事？那就試試無事吧。』而沈濰在御林軍威望頗高，若是讓你加入行伍的話，御林軍便是不二選擇。」
看著不時被拖出去的考生，秦雷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他的本意是舉行一場安定祥和的大比。雖然與昭武帝一般，準備給予大多數人公正，可他並不想追究作弊者的責任，好比楚莊王的「絕纓之宴」，讓企圖投機取巧者知難而退也就罷了，大家都不損麵皮，將來也好相見。
「中都的。」考務官看一眼記錄，恭聲答道：「國子監應試監生沈子嵐。」
秦雷呵呵笑道：「還是國子監的，這麼近都不來考試……」突然臉色一邊，沉聲問道：「他叫什麼？」
見沈子嵐完全入了巷，太子微不可查的笑笑，從碟中拿起一片薄如蟬翼的五香熏鹿肉，細細品咂起來，心道：「勝利的果實永遠都是那麼芬芳。」
太子雙眼微眯，輕笑道：「傻小子，哥哥我當了七年太子，總結了個經驗，你要不要聽？」
沈子嵐被他說得心尖怏怏，緊緊拳頭道：「太子哥，您說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而那位惹得兩人火冒三丈的小爺，此刻卻正悠哉游哉的泛舟江上、倚翠偎紅，實在是好不快活。
屏風后閃過一人，只見他面色慘白，身形瘦削，乍一看沒有任何特異之處。只有一雙漆黑的眼睛毒蛇般閃爍，泄露著他心中的憤懣與仇恨。竟是那據說已經流亡東都的文家大男文銘義。
卻也有許多面色慘白、汗流浹
「臭小子，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國子監門外，沈濰惡狠狠道，他也已經知道沈子嵐缺考的事情，心中自然也是惱火萬分，這一哆嗦可就是三年啊，再說下會還不一定是什麼情況呢？哪有這次秦雷主考來得牢穩。
「這蘋果甜酒確實不錯，正合本宮的品味。」只聽沈子嵐對面的男子道，聲音如和田玉石一般溫潤。
考務官也不是個較真的人，聞言恭敬道：「王爺仁厚，確實無傷大雅。」說完便將沈子嵐的名字勾掉，輕聲道：「那舉子還要在督學處補備才是，以免日後惹人非議，於前程不利。」
再看艙里的每一樣物件都極盡奢侈繁華之美，無需做什麼標記，便可篤定悉數出自內府尚寶監，是誰可以像對待自家庫房一般，隨意從內府搬出這些皇帝珍藏呢？當然是管內府的人了，誰管內府？當然是太子了。
貌似大秦能稱本宮的男子，只有一人，就是大秦太子殿下。只是不知這位應該在家閉門讀書的太子爺，怎麼會與沈子嵐湊在一起呢？
巡視完考場便已到了未時末，昨夜一宿未眠，饒是鐵打的身子，也有些疲乏了，秦雷便回到至公堂后的主考下榻處，剛要進門休憩一兩個時辰，卻有考務官上來稟報今日考生出勤情況。
沈子嵐感興趣道：「洗耳恭聽。」
這考務官乃是昭武帝從外地臨時抽調的，也不知道那人是什麼身份，聞言小聲道：「沈子嵐……」
秦雷的眉頭一下子緊緊皺起，沈家表弟應試他是知道的，思酌著自個欠沈家恩情良多，正好借這個機會償還少許。便打算在昭武帝最後審定時，用上一個要求，將其點為一甲。這話雖然沒有對沈家明說，但為了讓老爺子寬心，他前幾日已經差石敢去探望沈老爺子，並送去一盆海棠花，以老爺子的智慧，自然能明白秦雷已將「探花」許給了沈子嵐。
沈
「孺子可教。」太子頷首笑道：「從現在開始，你要鬧，鬧得越大越好，到時自然會有人給你糖吃。」說著看一眼內宮方向，冷笑一聲道：「源源不斷的鬧，就會有源源不斷的糖，讓你吃到膩為止。」
「王爺，您看……」那考務官見秦雷久久不言，只好小心翼翼出聲問道。
太子頷首笑道：「確實要趁早，沈家庭院深深，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傳到旁人耳朵里去呢。」說完便起身相送，看著沈子嵐登上小舟離去，才翩然轉身回艙，對著牡丹屏風笑道：「一切盡在掌握。」
「為何不親自去做？你來做的話效果要明顯的多。」文銘義有些惱火道。
沈子嵐果然分外受用，聞言開懷笑道：「還是太子哥有學問，您這一說，我心裏頓時就不堵得慌了。」
第一場考史論，共五道題，昭武帝從《春秋左傳》這樣的儒家典籍上取出五段文字，其中關於聘問、會盟、征伐、婚喪、篡弒各一段，讓考生作五篇史論，闡述自己對這些問題的看法，每篇五百字，最多不得超出五十字。這是為了避免考生雲里霧裡的胡謅八扯。這場考察的是舉子們理解問題、思考問題的能力。
聽到「主子」二字，文銘義的嘴角抽動一下，但終是強行忍下，面無表情道：「鄙人從千里之外的東都趕回，送來了如此珍貴的情報，您不能如此對待……公主。」本來要說「我」，話到嘴邊卻又改成「公主」，頓時讓一句義憤填膺的質問變成了狐假虎威的咋呼。
撇撇嘴，秦雷還是把他領進屋裡，一邊洗臉一邊道：「說吧。」
聽考務官彙報完，秦雷微笑道：「還有下落不明的，哪的考生？」
講完這些，又按例解說下三場考試的內容，此時天下畢竟戰火仍頻，是以昭武帝不重錦繡文章，而重真才實學，雖然也考三場、卻沒有前朝那些「墨義」「帖經」之類純靠死記硬背的東西。
沈子嵐驚訝道：「您已經得到消息了？」
秦雷點頭笑道：「這事兒交給孤了，你去忙吧。」那考務官便施禮退下，秦雷的面色頓時垮了下來，惡狠狠罵道：「臭小
沈子嵐「啊」一聲道：「不是說讓我宣布自己的存在嗎？」
沈子嵐悶頭尋思半天，突然微微擔心道：「萬一有人說我貪得無厭怎麼辦？」
「怪不得老大離家出走、男女兩個老二心理變態呢，這老傢伙做事忒絕了點。」秦雷忍不住腹誹道。昭武帝這種「以所有人為棋子」，凡事只問結果，漠視旁人感受的作風，是最為秦雷所不喜的。
偷看下全部五道題，也沒找到那位子產兄在哪裡，急惶惶哆嗦嗦的再看看考卷，竟然沒有一道與小抄上相同的。「上當了！」便如一道晴天霹靂起，將這些自以為得計的傢伙震得魂飛天外，真箇暈厥了幾個。自然驚動了監視兵丁，也發現了那夾帶小抄，將其架將出去、收押起來不提。
考生在號舍內坐定，便有孔敬徳與李光遠同時宣講考紀：。每場考試以晨昏為界，考生在黃昏時要交卷，如仍未完成，發給三隻蠟燭，燭滅后即扶出場外。其間禁止講問走動，進食睡眠乃至便溺，皆在那不足五尺的小間內進行，待三日三場考完后，方才得以釋放。
那官員清清嗓子，便把情況與秦雷分說：此次春闈共計一千七百零六名應試舉子，實到一千七百零一名，其中又有因為身份不符、夾帶小抄進場的二百一十七名考生被剔除，實際有一千四百一十八人考試。
而缺席的五人中，四人已經向督學告了病假，還有一人至今下落不明。
秦霆自信笑道：「九成是進入御林軍，權任校尉銜。」
秦雷這次回過神來，乾笑一聲，對那考務官道：「許是害了重病爬不起來，又許是遇到歹人脫不開身，總之學子不易，你我一念之差，其一生便再無出路，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考生進入考場后，按號舍的編號每人一間號舍，號舍外有一名軍丁看守，一千六百個號舍便動用了八百號軍丁，昭武帝的決心可見一斑。
聽太子抽絲剝繭的分析，沈子嵐不由讚歎道：「太子哥真是深謀遠慮啊，太厲害了。」
所以秦雷以為，就是沈子嵐病得爬不起來，沈家也要將其抬來，只要能勉強答完卷子，便是一甲探花，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