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七十六章 這麼凶幹嘛？
有件事情秦雷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些人整個白天都寫不了幾個字，一到了夜裡卻文思如泉湧一般，莫非一定要點著蠟燭才有思路？
聽他一說，昭武帝也是感慨萬分道：「十二年了，十二年是一紀，人生能有幾紀？你要珍惜這情分啊。」
小胖子撇撇嘴，摸摸腮幫子道：「叔啊，您看侄兒都瘦了，還是高抬貴手吧。」
卓言見昭武帝堅持，只好小聲道：「陛下現在總可以睡會了吧。」
不一會兒，小胖子也出來了，見前後無人，秦雷眯眼道：「一刻鐘前你還是白卷，怎麼現在就出來了？」
卓言點頭道：「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樓萬年偷了他的印章，又模仿他簽字，他事先確實不知情。」
秦雷看看那青磚監舍，並無任何可燃物，不由嗤笑道：「一床被子能燒了這裏？你倒是給孤燒燒看。」
他這一暈就是三五天，醒來后又月余不能視事。在這段時間里，皇家暗諜的運轉幾乎陷入停滯，就連「文李會」這樣重大的情報，也沒有傳遞上去。再加上完全脫韁的皇家密諜，昭武帝在中都的兩大情報機構居然同時失靈，而當他惱火調查這個問題時，許多事情已經發生了。
「失蹤了。」卓言言簡意賅道。
巡視至李四亥身邊時，窮極無聊到數螞蟻的小胖子終於忍不住出聲道：「聊聊唄。」
昭武帝卻被引燃了怒火，怒哼一聲道：「你他娘的還忘了自己的差事了吧？」
輕手輕腳的將自己擱在軟椅上，他感覺每動一下，身上都彷彿針扎一般。一邊小心活動著酸麻的脖頸，一邊輕嘆道：「最近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眼睛花得厲害，看東西也越來越吃力。」
昭武帝微微一笑道：「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若是你能改過，朕就欣慰了。」看一看瑟瑟發抖樓萬里，又溫聲笑道：「不要再犯錯了，朕還想老了以後，有幾個可以說話走動的老夥計呢。」他溫情的語句與地上凄慘萬狀的樓萬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秦雷狠狠瞪他一眼，低聲罵道：「少找事兒。」這小子的卷面仍舊空空如也，定然是要耍些花樣在裡頭，卻還如
秦雷心想，也是這個理兒，便住了嘴，看一眼不知何時站在邊上的李光遠，輕聲問道：「李大人怎麼看？」
秦雷看一眼被油污的卷子，小聲問道：「卷面不潔的話，成績是要打折扣的。」
昭武帝放下手中的杯盞，接過絲巾擦擦嘴，無所謂道：「傳。」
秦雷一下子變了臉色，冷哼一聲道：「竟有此事？」
原來是一名考生正跪求考官，藉著燈籠的光，秦雷能清晰看到他腦門子上的血痕，顯然是磕頭過猛傷著了。
「少找事兒！」文銘仁滿面冷漠道。
昭武帝微微奇怪道：「既然是自家同胞，為何還要自毀長城呢？」
見他吃的滿臉放亮，秦雷強忍住笑，輕聲道：「別人都是乾糧鹹菜，你為何卻要……啃豬蹄呢？」
皇宮大內、御書房中，又是一個通宵達旦。
卓言趕緊領命而去，須臾便將一個遍體鱗傷的男子帶了上來。
也有交完卷后心神一松，就體力不支暈厥過去的，兵士們便用備好的擔架將其抬出，先送到前院休息不提。
卓言趕緊上來為他揉捏脊椎，細聲道：「陛下，就像五哥兒說得，您可得悠著點，這國事處理起來沒個頭，若是累壞了龍體，就得不償失了。」
樓萬里頓時嚇得如寒風中的鵪鶉一般，瑟瑟發抖說不出話來。
又過了一刻鐘，見再沒有士子出來，秦雷便揉揉腰，輕聲吩咐道：「關門吧。」說完便往貢院中心的至公堂走去。
差不多過了兩刻鐘，終於有成群的士子出來，看來那三根蠟燭燃盡了。
秦雷狐疑的看他一眼，重新站定身子問道：「那你為何還要參加科舉？」
「那小賊定然是畏罪潛逃了！」樓萬里滿面憤慨的插言道。
樓萬里聞言悶哼一聲，雖然貴為皇家暗諜統領，但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身份，他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那座天下第一樓上面。萬里樓的樓萬里，這才是他心中唯一認可的身份。此時聽到這個噩耗，他那傷痕纍纍的軀體便再也承受不住，竟是暈了過去……
今天是三月初三，大比的最後一
樓萬里在地毯上砰砰叩首道：「再有下次，不消陛下責罰，卑職就自己跳進小清河去喂王八。」
果然，侍衛稍一鬆手，他便雙膝一軟，伏跪在了地上，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吃力地抬起頭，便看見昭武帝端坐上首，正面無表情的向自己望來。
「陛下……卑職冤枉啊……」男子磕頭如搗算，叫起了撞天屈。
見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秦雷笑道：「得，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便要離去，卻聽著塗恭淳小聲道：「王爺，學生想參軍，聽說您正在編練一支新軍，俺報名行不？」
聽到有聲音，塗恭淳大張著嘴巴抬頭看去，這才發現隆威郡王殿下站在眼前，不好意思的放下手中的豬蹄，使勁咽下口中的肉筋道：「俺餓了……」
秦雷也撇撇嘴，沒有理他。小胖子頓時大喜道：「真夠兄弟，回頭萬里樓請你。」說完便小跑著離去了……果然是李家的種，完全沒有士子們那般虛弱。
樓萬里嗚嗚慟哭道：「卑職終生不忘陛下的恩情，從此以後定然洗心革面，為陛下再立新功……」
那男子身上衣衫已經被打成了布條，與綻開的血肉粘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衣裳哪是皮肉，若不是兩個侍衛架著，定是連站都站不住了。
塗恭淳癟癟嘴道：「不小心弄上了，待會再重抄一遍吧。」
昭武帝接過小太監奉上的參湯，輕啜一口道：「哎……確實有些力不從心了，」說完覺著有些喪氣，又強顏笑道：「不妨事的，撐過這一段，等那內閣建起來之後就輕鬆了。」
昭武帝看一眼邊上站著的卓言，輕聲問道：「查清楚了沒？」
秦雷苦笑一下，小聲罵道：「奶奶的，到底是叔侄還是兄弟……」
昭武帝不置可否的哼一聲道：「你覺得自己冤枉？」
放下手中最後一本奏章，昭武帝這才起身到一邊的安樂椅上小憩。
尤不解恨地罵了半晌，昭武帝的怒火也就漸消了。長嘆一聲，語調轉緩道：「你是朕的老人，當年咱們怎麼結識的，還記得
他看見方中書在奮筆疾書；他看見辛驪桐在字斟句酌；他看見商德重在凝思苦想；他看見塗恭淳正在啃豬蹄……
「那樓萬年現在何處？」昭武帝卻不理他，反而對這位替母報仇的二老板，產生濃厚的興趣。
秦雷知道，就算把全天下最乾淨的女人關在這小號舍里，吃喝拉撒不挪窩，也一樣變成這個德行……只是不會鬍子拉碴而已。是以他很是同情這些考生，雖然礙於規矩，不能給他們提供什麼方便，但他每日都會派人點上熏香、檀木之類可以提神去味的玩意，且嚴禁兵士喧嘩吵鬧，盡量給考生一個好點的環境。
「卑職記得……卑職奉旨監視皇家密諜，另外收集情報，為皇家密諜差遺補缺。」樓萬里低頭小聲道。
見裏面的文銘仁也無所事事，秦雷忍不住輕聲道：「聊聊唄。」對於這傢伙為啥可以參加春闈，秦雷還是很好奇的。
秦雷微微一笑道：「好生考吧，等放榜以後再說。」說完便真的離去了。
路過監舍時，秦雷聽到有哀求飲泣聲，鼻子還能聞到一股焦糊味，便走過去看個究竟。
樓萬里心中哀嚎道：「足足打了我三天，這一頓可夠長的。」但聽出昭武帝語氣中的鬆動，哪裡還該賣乖，縮著脖子涕淚俱下道：「陛下教訓的是，只要您不懷疑卑職的忠心，就是打死我，也是沒有怨言的。」
卻也有胸有成竹的，收拾好筆墨包袱，將卷子交予考官，便晃晃悠悠的起身，終於離了這奮鬥三日的監舍，回眸望時，竟還有一絲絲留戀，實在是非常扯淡。
那考官面色一滯，對考生冷笑道：「三根蠟燭燃盡，考生便要扶出場去，這是規矩，懂不懂？」
舉子也自知理虧，哽咽道：「大人，真的只差幾個字了，求您通融則個。」
「學生一天不吃肉就心慌。」雖然已經知道秦伍公子就是五殿下，他卻仍然不怎麼緊張。
「怎麼回事？」陪同他一道過來的麴延武不悅問道。
秦雷親自站在門口，目送著每一個交卷的考生離去，商德重、方中書等「天子門生」果然要出來的早些，見到秦雷都恭敬萬分的施禮道
樓萬里自然又是千恩萬謝，這才在侍衛的攙扶下起身告退。還沒有轉過頭來，卻聽到昭武帝淡淡道：「你的萬里樓就關門歇業吧，這塊牌子已經徹底臭了。」
卓言苦笑一聲道：「已經審問三天了，他還是不承認……」說著略微沮喪道：「依老奴看，這下是上當了，樓萬里不大可能做下那等愚蠢之事。」
昭武帝哂笑一聲道：「且不說這次，單說你這幾年來玩忽職守，畏縮怕事，誤了真的多少大事？難道挨頓打還屈了你不成？」
所謂良言一句三冬暖，身心疲乏的士子們對王爺的溫言十分受用，感激萬分的再施一禮，這才搖搖晃晃離去。
「你住口！」昭武帝突然暴怒起來，伸手指著樓萬里，咬牙切齒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牲口，朕把皇家暗諜交給你，不是讓你玩你娘的！」
卓言云淡風輕道：「因為樓老闆逼淫繼母，使其羞憤自殺，那樓萬年自然懷恨在心，是以做下此等蠢事。」聽他如是說，樓萬里滿面羞愧的低下頭，輕聲嘟囔道：「那女人比卑職還小十來歲呢。」
昭武帝終於展顏笑道：「這些日子你先把傷養好，等痊癒了可得好生辦差，不要再有閃失了。」
……
秦雷見這考生著實有幾分憨直，居然當著自己這主考的面不求，卻要去求那同考官。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剛想出聲特許，卻聽那考官冷冰冰道：「不行，若是答應了你，對別的考生如何交代？」
那考官這才看到王爺與尚書大人過來，趕緊恭敬行禮道：「啟稟王爺、尚書大人，此人要縱火。」說著指了指還冒著黑煙的焦糊棉被，一臉憤慨道：「其用心是多麼險惡啊！竟因為自己考試不如意，便要將所有人都燒死在這裏！」
秦雷心中一樂，暗爽道：「對呀，我才是主考官，他們所有人都是我的學生……老頭子只能算是校長罷了。」相通此節，秦雷面上的笑容便更加燦爛，對每一個考生都溫聲道：「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
「為了一了家父的心愿，俺爹想讓俺考了好做官。但俺更嚮往金戈鐵馬，壓根就沒想過做官。」他怕再也見
昭武帝滿面不屑的咯咯一笑道：「結果呢？你幹了些什麼？不僅讓河陽公主肆意妄為，還被她反過來陷害一把，朕的皇家暗諜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差勁了？」
李光遠輕笑道：「他因為沒錢孝敬考官，拿到的蠟燭比別人的短一截子，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樓萬里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卑職沒齒不忘，十二年前，卑職立誓要建天下第一高樓，不想卻違了制。京都府尹封了樓，還要將卑職下獄，卻萬幸遇到陛下微服出宮，不僅饒恕了小人，還特許我繼續修建萬里樓。屬下家中還供奉著陛下當日書就的墨寶呢。」
小胖子縮縮脖子，小聲咋舌道：「這麼凶幹嘛？」秦雷又瞪他一眼，便拂袖走到下一個監舍。
等到了申時四刻，天色便已經全部黑下來，任憑士子們瞪大眼睛，也不能看清卷面上的字跡，只好紛紛點著蠟燭，開始最後的衝刺。
樓萬里被昭武帝訓斥的冷汗直流，汗水浸入遍體的傷痕，疼得他幾欲暈厥過去，卻一聲都不敢哼出來。
秦雷又按照慣例巡視一遍考場，只見初一那天還算乾淨利索的舉子們，一個個變得蓬頭垢面、鬍子拉碴，若是靠近了，還有隱隱惡臭味傳來，實在令人大倒胃口。
那舉子也哀聲道：「王爺明鑒啊，學生只是用盡三根蠟燭，卻還有幾行字沒寫完。一時心急，便將那棉被點著了，只是想藉著火光把那幾行補上，怎能夠縱火呢？」
昭武帝點點頭，輕笑道：「好吧，睡覺……」剛要起身，卻又想起一事道：「樓萬里招了嗎？」
「咳……咳……」見這紅臉傢伙吃得滿手是油，甚至連寫了一半的卷面上也有兩個亮晶晶的指印，秦雷不禁滿頭大汗。
「這麼凶幹嘛……」秦雷翻翻白眼，滿面無趣的繼續巡視。
塗恭淳也沒得著個准信，只好怏怏的縮回頭，咬牙切齒的……啃他的豬蹄子。
那男子正是萬里樓的樓老闆，他平日里養尊處優，哪吃過這等苦楚？聞言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卑職雖然魯鈍，卻忠心耿耿，可表日月，從沒想過背叛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