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取士
秦雷將手中一根蠟燭掰成三段，遞給跪在地上的考生道：「補你三截，用完速速交卷。」
秦雷正在隨意翻撿前幾名的卷子，聞言無所謂笑道：「卷子都是你們批閱的，這前一百九十位也是你們選定的，怎麼到現在又說不妥了呢？」
冷笑一聲，秦雷一字一句問道：「那長短蠟燭是怎麼回事？」
秦雷搖頭苦笑道：「要是人家一口咬定只是不慎滴落的，難道還要動刑不成？」
秦雷看一眼考卷上的名字，笑笑道：「常緯卿，真是個實在的傢伙。」便將考卷遞給李光遠，囑咐他將其與別的卷子混在一起，無須另作記號，他自己則到了至公堂前。
「啊……還要跪呀？」考官們是徹底草雞了。
「變動的存在？」昭武帝顯然是聽進去了，身為一個鑽研權術一輩子的老皇帝，對這套東西有很高的領悟力。
「當斬……」麴延武輕聲道。
兩人一進去，卻見一溜兒文吏正在給試卷糊名，更有幾十名抄書吏將已經糊好名字的前兩場考卷，工工整整的謄寫在另外的紙張上。
便有考官小聲答道：「此乃天下最公平公正的地方。」
秦雷笑眯眯看著麴延武，不陰不陽地問道：「麴大人，你說怎麼辦吧？」
秦雷點點頭，對那考官輕笑道：「既然你那麼願意依例，那咱們就依例斬首吧……」那考官兀然想起這位爺的血腥，登時磕頭如搗蒜，連聲哀求饒命。
在堂前站定，看一眼屁股撅得高高的考官們，秦雷沉聲問道：「誰來告訴我，『至公堂』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考官們面面相覷，心道：「不讓我們進去了？那怎麼閱卷啊？」
「不能！」御書房中，聽了秦雷的要求，昭武帝冷笑一聲道：「這次朕就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一個蠹蟲都不能取。」
秦雷卻依舊不慌不忙，燦爛笑道：「前唐之所以亡于黨爭，是因為君權式微，君權式微是因為軍權旁落。只要父皇能夠掌握軍權，難道還擔心黨爭嗎？」
昭武帝也不想與所有高門大閥為敵，沉吟半晌才低聲道：「有沒有折中的辦法？」
李光遠從袖中掏出兩根蠟燭，面色肅穆道：「下官也是昨日才
秦雷微微一笑道：「只要父皇對寒門進士加以扶持，日子久了，他們自然可以在朝堂上生存，」說著輕聲道：「而且兒臣以為，一味的傾向寒門士子也不好，最好能讓他們與高門貴戚形成均勢，這樣才能保證不會出現下一個文彥博。」
考官們頓時滿頭大汗，忙不迭去找那些本該取中的卷子，卻見上面不是「狗屁不通」、「豈有此理」之類的點評，便是「勸君還是改行吧」、「爾是如何考中舉人」之類的批語，極盡挖苦刻薄之能，卻俱是出自他們的手筆，連辯駁都不能，不由俱是傻了眼。
「將十八房考官悉數拘到至公堂前跪下，孤王有話要講！」皇甫戰文趕緊領命而去。
考官雙膝一軟，伏跪于地，口中小聲道：「考場歷來如此、臣等不過是依例而行。」這些撮爾小官反而不如朝堂上的大人們敏感，還分不清形勢，不知道天變。尤其是一經幕後人挑唆后，竟然還敢胡來。
「哎，你說會拿咱們怎麼樣？」一個考官輕聲問道。
李光遠恍然道：「所以殿下要將卷面重新謄寫，這樣不僅字跡完全一樣，還可以把一切無關的字跡符號統統忽略掉，讓考官們分不出誰的是誰的來。」
他知道秦雷若要殺人，哪裡還會詢問別人的意見，這郎中的腦袋早掉下來不知多少回了。現在王爺這樣問，定然是又有什麼算計，身為老搭檔，麴延武自然要好生配合，輕飄飄一句，便將十八房考官都扯了進來。
聽王爺狀似無意的一句，兩人心中一凜，暗道：「原來陛下對百官的清洗還沒完……或者說是剛開始呢。」遂緘默不言，等待謄錄生將考卷全部抄錄完畢。
秦雷無奈的嘆息一聲道：「孤也不想防賊一般待他們，但這些人受文黨毒害日深，裹著乾脆就是文黨，不得不防啊。」
一千五百多考生，每人三份卷子，這就是小五千份，而貢院只有二百個謄錄生，並不是一時可以抄完的。直到月上中天，也才略略抄了兩成。
第二日
「多此一舉？這可不是多此一舉。」秦雷微微一笑道：「二位人品方正，實乃君子也，但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你們這樣的老實人，也最容易被不法之徒戲弄。」說著舉起手中一張試卷道：「二位看這兒……」
「兒臣以為，這才是我大秦長治久安、父皇一統萬年的上上之策。」
這話昭武帝十分贊同，捻須道：「確實如此，話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說在朝堂上如何得到『多助』呢？」
而經過麴延武這一寰轉，至少將考官們的心火去了些，也不至於病倒了。
但秦雷這招太損了，一下子就把官員們打懵了，從頭翻到尾，也不知到底該取誰好。只好老老實實按照立意文筆，從高到低予以評分。
所謂「至公堂」，便是貢院中心的大廳，考官閱卷評分皆在此處。這會兒廳中空空如也，十八房考官悉數跪在廳前，等候五殿下的發落，但他們心中並不是如何害怕，法不責眾的道理大家都懂。
秦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哪！」皇甫勝文大聲應道：「末將在。」
昭武帝尋思半晌，沉聲道：「說詳細些。」
他們還不知道昭武帝改換試題的事情，兀自以為各家大戶的考生已經知道試題，心存僥倖道：「早知道試題便可以請家中西席先生代為答題，那從立意、文筆上應該高於一般舉子。從高往低取的話，怎麼也能擠進前一百吧。」
其實按照秦雷的脾氣，是要讓這群不知好歹的傢伙在天井裡跪倒天亮的。是麴延武好說歹說，才有了方才那一出。老傢伙畢竟考慮問題周全些，萬一這些考官被凍壞了批不了卷子、或者心裏火頭太大，由著性子亂批一起，都會讓閱卷遇到麻煩。
考生感激涕零，謝恩不止，不一會兒便就著蠟燭將最後兩行字寫完。而此時，
秦雷呵呵一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但已經取中的一百九十位是不能再變更了。待會進宮去求求陛下，看看能不能特批幾個名額出來。」說完便起身帶著名冊卷宗出了貢院、往禁宮方向去了。
昭武帝沉吟道：「多取一些……朕要那些無用的進士作甚？」說著看秦雷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的本意是替換掉現在的廢材。」
眾考官一頭霧水的謝恩，晃晃悠悠的起身歇息去了，心中卻暗自嘀咕道：「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考生擦擦臉上的汗水，將卷子雙手奉到秦雷面前，恭恭敬敬的三叩首道：「王爺恩德學生沒齒不忘……」說完又磕了個頭，才起身晃悠著離去。
李光遠與孔敬徳輕咳一聲，示意官員們稍安勿躁，便跟了進去。
秦雷微笑道：「當今國家用人之際，多取一些進士也是應該的，」又拍馬屁道：「到時候百姓們會認為國家有圖強之意、世家大族也會感到皇恩浩蕩，而寒門士子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孔敬徳也捻須笑道：「殿下讓那些考官在外面跪著，原來是不想讓他們插手卷面謄寫啊。」
秦雷沒有猜錯，考官們大都是文黨之人，自然要將黨中大佬的意志貫徹到底……任你昭武帝費盡心機，我還要將自家的舉人取中，這才能體現出文丞相雄風猶在，這才能給猶在觀望的門閥以信心。
兩人原本是打算進來求個請，但見到這一幕，不由恭聲問道：「卷子糊名以後，考官便不知道誰是誰了，王爺何故要……」
……
約摸著到了子夜時分，才有麴大人出來道：「大伙兒都回去睡吧，明天早上再來。」
秦雷嘴角上翹，微微笑道：「便是要在朝堂上形成幾個派系……」
考官們有些意外道：「王爺不是要懲罰我們嗎？」
「誰知道呢？頂多臭罵一頓吧。」另一個撇撇嘴道：「難道還要把咱們的腦袋都取下來不成？」
秦雷頷首清聲道：「說句誅心之言，父皇雖強、我皇家雖強，卻也只是一人一家，雖然在萬萬人之上、萬萬家之巔，但陛下和
秦雷森然一笑道：「既然你願意依例，那好吧，」說著向麴延武問道：「罔顧考紀、私自索賄，依例該如何處置？」
秦雷微微一笑道：「開科取士，取得是人才，干窮富什麼事？」說著丟下一句：「繼續反省，想不明白便一直在這跪著。」便翩然進屋，還順手關上了房門。
而考官們，已經在夜露深重天井裡跪了三個時辰了。一個個又飢又凍，身上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這期間好幾人被推舉進去請罪，卻無一例外被轟出來，皆言道：「王爺說咱們對錯誤的認識還不夠深刻，要繼續反省。」
秦雷呵呵一笑道：「若是我們讓幾個派系形成競爭關係，讓他們互為對手。哪一方勢大了，便打壓它，同時扶植一下勢弱的，讓這種競爭關係永遠變動的存在……」
考官們心道：「要是按這個結果報上去，老大人們還不得吃了我們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是推出一位代表道：「王爺，這上面一百九十位舉子皆是寒門出身，名門大戶幾乎無一所處，這樣恐怕有些不妥吧。」
秦雷接過那兩根蠟燭，稍一對比，果然發現其一長一短相差一寸，森然盯著那考官，冷笑一聲道：「你給孤解釋一下。」除了閱卷之外，十八房考官還負責各房試卷的收發，蠟燭也是由他們發放。
李光遠將被取中的一百九十份卷子單獨存放，孔尉敬德則將這一百九十位進士同進士的大名抄錄到奏摺上，以供王爺禁宮面聖之用。
秦雷恨他們陽奉陰違、巧言令色，卻又要用他們閱卷，這才不打不罵，只是令其罰跪。
麴延武笑罵一聲道：「還跪上癮來了，明天做事。」說完又一臉語重心長道：「王爺已經吩咐伙房為諸位大人燒了熱水、熬了薑湯，快回去驅驅寒氣，不要辜負了王爺的一片好心。」
昭武帝的面色這才緩和下來，輕聲道：「接著講。」
這官員乃是禮部的一個郎中，雖然不是麴延武的嫡系，可他身為禮部堂官，還是要護上一護的，小聲陪笑道：「此人雖然該死，不過這事
正竊竊私語，便聽到由遠及近的靴子聲，考官們趕緊低頭住嘴。
秦雷抱著卷子苦笑道：「父皇說的是，可一個不取也不是個事兒。兒臣的意思是，適當的取一些。不然百姓見與往年差距如此懸殊，會損害朝廷顏面的。」
順著秦雷所指，兩人便看到卷子中縫處落了三點墨汁，秦雷指著這成品字形的三點墨汁，篤定道：「這就是一個暗號，考生定然與他那一房的考官約定以此為號，那考官也自然知道這是誰的卷子了。」
昭武帝聞言臉色一變道：「前唐便是亡于黨爭，你怎能攛掇朕重蹈覆轍呢？」
但最終結果險些讓他們掉了下巴，等兩天後閱卷結束，所有人都簽字畫押，再由三位主考副主考大人議定出最終名次之後，打開糊名一看，居然沒有一個高門舉子。
「對，動態的存在，我們不能讓派系存在太長時間，根深蒂固了不好；但我們要讓這種對立永久的存在，只有這樣，人們爭權奪利的目光才會放在對方身上，而不是老想著往龍椅上看。」這話戳到了昭武帝的心尖，他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
兩人面色一凜，孔敬徳憤慨道：「這是舞弊，應該嚴懲不怠！」
那考官一陣面紅耳赤，小聲道：「下官等人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麴延武心道：「笨蛋，恩威並施，方能收攏人心。」面上卻一臉痛惜道：「你們在外面跪著，王爺在裏面也很不好受……連晚飯都沒吃下。王爺也不想如此待你們呀。但此次掄才大典陛下寄予厚望，還請諸位同仁收起那些小心思，本本分分把差事辦好。」說完便笑眯眯道：「諸位請回吧。」
秦雷趁熱打鐵道：「如此一來，便讓所有人都有求于您，希望您站在他們那一邊；所有人都會對您的命令堅決執行，唯恐您站在對方一面。而且誰也不敢違逆您，因為您可以隨時毀滅他們。」
考官們這才知道緣由，互相使個眼色，便有那伶牙俐齒的答道：「王爺有所不知，這是十八年前定下的規矩：黃金三兩三，便可得長燭，考生們也是知道的。不然窮人和富人一個樣，那才是不公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