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最難消受美人恩
雲裳搖搖頭道：「不礙事……你傷得也很重，還是先包紮一下吧。」說著便急促的咳嗽起來。
好在他的左手已經痛的幾乎失去知覺……誰能分辨出鑽心的痛和鑽心的痛哪個更痛呢？
沈冰心中咯噔一聲，向前緊走幾步。分開滿面警惕的護衛，終於見到了抱著李家小姐的王爺。看著那支貫串王爺左手、又扎在李小姐背上的長箭，沈冰雙膝一軟，淚流滿面地跪在地上，重重叩首道：「請王爺責罰……」
而此時，距離第一塊巨石落下，正好過了一刻鐘。
陸陸續續的，這段不到百丈長的街道上，便密密麻麻擠滿了從四處趕來的王府屬下，足有千餘人的樣子。
好在黃召做事小心謹慎，擔心王爺哪日會心血來潮，想坐把轎子了，所以每日都派人打掃一遍，再加上一直是全新的，是以裏面倒要比一般居室還要乾淨。秦雷一說準備凈室，沈冰便想起了那個轎子，一面令人去秦泗水那取來最好的器械葯具，一面快馬加鞭往清河園求援。
方才迷糊過去的詩韻，又悠悠轉醒過來，剛要說話，卻聽秦雷柔聲道：「別說話，等著好些了再說不遲。」
秦雷指了指已經昏睡過去的詩韻，小聲道：「把冰塊擺在她身邊，別貼身，會凍傷的。」若蘭照做，接連將十幾個裝著冰塊的尿泡擱到詩韻床上。不一會兒，這密封的轎子便一片冰冷，從初春回到了隆冬。
秦雷緊緊咬著下唇，虎目中溢滿了淚水。不知道姑娘是否傷到內臟，是以他不敢抬頭、不敢動作，唯恐引起姑娘的身子晃動，導致無法承受的後果。
詩韻顫抖著伸出小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頰，聲音微弱道：「不要管我，快跑……射……箭……」說完便昏厥了過去。
沈冰的屬下終於聽不下去，紛紛向這多嘴多舌的皇甫校尉怒目而視。
沈冰趕緊一邊應下，一邊站起身來，急匆匆的準備去了。
紅衣刺客轉身往城門退去，想要出城逃避，卻被接到信號折返回來的黑
一隊諜報司直屬密探，在沈冰的帶領下包圍了那道左的小樓。沈冰一馬當先衝上樓去，只見到一具渾身烏黑的屍體，而那病鬼許由，卻已不見了蹤影。
若蘭趕緊從葯具箱中翻出高度提純的白醋，一股腦的潑灑在轎子中，權作消毒之用。這東西揮發性比精酒還要強，所以秦雷寧肯忍受令人滿嘴口水的酸味，也要用它而不是精酒。
但詩韻沒有聽話，而是斷斷續續道：「不要哭，這世上不該有什麼，能讓我的……男人流淚的……」她的意識還停留在昏過去的那一霎那，那一刻她看到了秦雷眼裡的淚水。
沈冰聞言身子一顫，雖然依舊沒有說話，步履卻沉重起來。
轎子內，秦雷面色慘白的吩咐道：「給詩韻麻醉。」若蘭趕緊將一碗調對好的麻沸湯給詩韻服下。
幾乎是同時，他看見俞錢滿臉欣慰的轟然墜地，片片桃瓣飄落在俞錢的身上，讓鮮血更紅、讓悲傷更痛！
他的左手登時被鮮血染紅，既有他的血，也有詩韻的血……
一陣急促的東風卷過，鮮紅淚雨般的桃花，紛紛從秦雷與詩韻的頭頂飄落。
但秦雷卻只是悶哼一聲，便反手將那一瓶精酒倒在自己的左手背，趁著那股痛殺人的鑽心麻漲的感覺，微微抬起左手。
今日王爺遭此無妄之災，京都諜報局要負八成的責任，他沈冰難逃其咎……
「沈大人，你不能這樣啊，我要見王爺……」皇甫戰文朝沈冰的背影高聲叫道。沈冰卻頭也不回的往裡面走去。
……
雲裳也在若蘭和錦紋的攙扶下，蹣跚著來到秦雷面前，聲音微弱道：「詩韻姐沒事吧？」
那妖艷的紅刺激著秦雷的心神，他雙眼直愣愣地望著死去的俞錢，一下子忘記了呼吸，轉瞬卻被懷裡詩韻一聲痛苦的呻吟喚醒。
……
好吧，雖然他如此自誇，心中卻仍是惴惴，因為這女孩不像雲
……
將沉重的轎子落在地上，再把手下取來的器械葯具擺好。來不及擦汗，沈冰便氣喘吁吁的跑到秦雷身邊，沉聲稟報道：「請王爺進轎子手術。」他是見過王爺那神乎其技的心肺復活術的，既然當時王爺可以將太醫判定死亡的念瑤姑娘從鬼門關拉回來，那麼他就一定可以把詩韻姑娘治好。沈冰堅信這一點。
看著詩韻又一次撲到自己身前，看著那長箭向詩韻背後射來，秦雷的心弦崩然而斷，渾身如遭雷擊一般，左臂竟然恢復了知覺。
「快止血！」秦雷痛的汗如雨下，卻仍沒忘了嘶聲喊道。
因為她是那樣的完美，無論是哪方面，幾乎都完美到令人自慚形穢，秦雷甚至不知道……除了自己，還有誰能配上她……
只見他伸出完好的右手，緊緊攥住那兀自顫動的長箭，又用拳頭使勁按住自己被貫串的左手，不讓長箭搖晃，不讓詩韻的傷口再流血。
此時，沈冰終於帶著王府衛士，從四面八方增援而來，場上形勢徹底逆轉。正在呼喝搏殺的刺客們知道沒了希望，頓時氣勢大減，想要從各處逃跑。
秦雷朝她笑笑，接過她遞上的鋼剪，在自己手背上一比劃，便將那堅硬的箭桿剪斷。
秦雷狠狠一咬下唇，鮮血便汩汩流了出來，他也終於藉著這疼痛，恢復了心中的清明，身子也重新聽起使喚來。
好在事發的地方距離園子不遠，不到一刻鐘，他便帶著那轎子轉回，只是累壞了輪流抬轎的三十六個轎夫。
沈冰和石敢知道若蘭姑娘對救護蠻在行，便輕手輕腳退下，命令所有人退後三丈，成圓環守在轎門口，又吩咐眾人噤聲，這才安靜等待王爺將手術完成。
這一切來的太快，以致於當
黑衣刺客本來就被黑衣衛死死壓制，就是想逃跑也無法轉身，看見身後殺來的王府衛士，也不知誰帶的頭，便紛紛跪地繳械投降。
秦雷的淚水放肆奔涌而出，他一直以為，詩韻對自己的感情多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他一度以為她只是因為見不到別的異性，又不想接受別人的安排，所以才勉強與自己「湊合」的。
沈冰步履沉重的向里走，正碰上黑衣衛抬著一副擔架過來。沈冰看一眼架上的人，竟是神箭手俞錢，只見他渾身鮮血，胸口被洞穿，已經死去一會兒了。
秦雷點點頭，吩咐一聲：「把若蘭叫過來。」便讓石敢與沈冰扶著自己的腰帶，將自己從地上直楞楞的拔起來。整個過程中，他的上身紋絲不動，完全沒有晃到懷裡的女孩。
趁著她忙活的功夫，秦雷已經將詩韻後背上的傷勢仔細觀察了半晌，終於輕舒口氣，隔著口罩道：「好在這箭的箭頭要比一般的長，所以倒鉤沒有扎進她的肉里，這樣傷害能小些。」
「給轎子消毒。」見詩韻服下麻藥，秦雷繼續命令道。
沈冰搖搖搖頭，沒有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皇甫戰文卻不知趣，快步跟上問道：「傷亡大不大？」
但今天，他知道了姑娘的心，她是愛自己的，而且要比自己對她的感情更深十倍。那是一種純粹的美好，深沉而又內斂，只是偶露驚鴻一瞥，雖不奢華、且不張揚，卻如赤子般真摯，如紅日般熱烈，絕不亞於這世間的任何一份感情。
終於，他的左手抬起了一指高的一段，只見他穩定的身處右手，二指緊緊夾住箭頭。猛地一咬牙，左右手同時用力，將那箭頭從詩韻背上拔了下來。
皇甫戰文看看四周，只見長街之上滿地的屍體，不由咋舌道：「看起來損失慘重啊。」又自言自語道：「對頭這麼大的動作，你們王府怎麼連
進了王府護衛防守的區域，沈冰能感到一道道或是憤怒、或是不解的目光向自己射來。雖然沒人說話，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被人一下下戳著脊梁骨。
秦雷看她一眼，輕聲道：「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救人要緊，拿些冰塊來。」若蘭趕緊將一個密封的藍色鐵箱子打開，用網兜把裏面棉被包著的冰塊取出來一把，再裝進一個豬尿泡中，這是為了防止冰塊化成水，四處亂跑而為之的。
兩人也算是熟識，面色凝重的稍一見禮，皇甫戰文便沉聲問道：「什麼人如此大胆？」
那些文府和李家的高手供奉們見狀想要脫離人群，擇路而逃，剛剛脫離人群，就被密集的弩弓打擊，死傷了大半，只有不到兩手之數躲進民巷之中，喪家之犬般四散逃竄了。
倘若有人毫不猶疑的為你擋住襲來的刀槍，那她或他，定然把你看的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你還有什麼理由不珍惜這樣的感情呢？
若蘭點點頭繼續照做，將那素白色瓷瓶擰開，便問到一股濃重的酒氣。她是不能喝酒的，只聞了一下，便感覺腦子有點暈。唯恐將那瓶子失手打了，趕緊將其擱在秦雷的手邊。
待消毒完成後，不用吩咐秦雷吩咐，她便取出兩幅嶄新的帽子、口罩，先給秦雷戴上，然後自己也戴上。再從一個精酒罈子中取出兩副薄如蟬翼的手套，給秦雷右手戴一隻，再給自己也戴上。
雙手扶著箭桿的若蘭，看到這一幕，感覺心兒都快要蹦出來了。
沒多久，沈冰便匆匆趕回，還帶了一個十八人抬的大轎子過來，這轎子是秦雷的王轎，但他嫌這玩意太笨重，又耽誤事，所以內侍省送來之後，竟是從來沒有用過。
他只能低著頭，嘶聲道：「來人啊……護駕呀……」淚水終於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流下，正落在姑娘冰涼的手心中……
一腳踹倒身邊的圓桌，沈冰狠狠地啐一聲，便轉身下樓。剛到了街口，便看見一隊金甲御林姍姍來
定定站了一會兒，確信雙腳重新充滿力量后，他才穩穩的邁出一小步，緩緩走進那足有兩丈長，丈半寬的大轎中。這時若蘭也聞訊趕過來，幫著秦雷將詩韻慢慢的平放在潔白的軟床上，而秦雷的左手，依舊被釘在那箭桿之上。
待她擺弄停當，秦雷又指指箱子里的一個瓷瓶道：「揭開蓋放在我右手邊，再把那把最利的剪子給我，你就仔細扶箭桿站著好了。」說完便把一根極短的軟木棍含在嘴裏。
皇甫戰文再想跟著往裡走，就被諜報司的密探攔下，皇甫戰文瞪眼道：「幹什麼攔我？」便聽那密探沒好氣道：「警戒區域、閑人免進。」
不假思索的，他閃電般出手，將姑娘推到一邊……卻仍舊晚了一瞬間，那罪惡的長箭還是貫穿了他的手背，扎在姑娘的后腰上。
秦雷心疼道：「我不礙事，待會擱下詩韻便去包紮。歇著吧，聽話，你一向是最聽我話的。」雲裳這才不再堅持，若蘭和錦紋趕緊將她扶到大車裡歇息去了。
秦雷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輕聲道：「你傷得也很重，不許到處亂跑，趕緊躺下歇息，這邊事情了了，我就去看你。」
聽他說得愉悅，若蘭的眼淚卻快要掉下來了，她雖然不懂軍事，但也能看明白，那箭頭分明已經消失在殿下的手背上，若是倒鉤不在詩韻背上的話……就一定是在殿下的手背中。
秦雷瞥他一眼，沒有他想象中的雷霆之怒，而是平淡吩咐道：「找一間屋子，準備所有的器械，我要動手術。」聲音沒有一點抑揚頓挫，彷彿怕震傷懷中的姑娘一般。
秦雷本已經止住了淚水，可聽完她的話，眼淚又情不自禁的流下來，淌落在雲裳蒼白的面頰上。他緩緩地點下頭，輕聲道：「今日之後，再無一滴淚水……」詩韻這才重新閉上眼睛，口中喃喃道：「你在我心裏，一直是頂天立地的英雄，雖然你老是不正經，但我依然這樣認為……茫茫眾生之中，你是最特別的一個，讓我怎麼都忘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