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八十七章 怒火燎原
待若蘭給自己換一隻嶄新的手套，他這才小心翼翼的剪開詩韻背上的衣裳，再按住她的創口，仔細觀察起來。
石敢面色凜然的應下，又聽王爺厲聲道：「向京山營發送命令，讓所有部隊開拔進京，將京都四面封鎖，不許任何人進出。」
只見他的左手上，依舊插著那個鋒利的箭頭。看到姑娘關切的目光，秦雷嘴角勉強一扯，艱難笑道：「莫怕，這東西卡在肉里了，沒有傷到骨頭。」想要做出個輕鬆的表情，卻又禁不住一陣陣鑽心劇痛。不由絲絲吸著冷氣，比哭還難看地笑道：「而且萬幸箭頭無毒，實在是幸運之極。」
秦雷微微一晃戴著黑色手套的左手，輕笑道：「沒事，離心遠著呢。」
藉著火光，趙承嗣看到滿地明晃晃的積血，以及那一個個血跡斑斑的大麻袋，原本興師問罪的心情頓時化為烏有，話到嘴邊又改口道：「貴方準備如何處理此事？」
若蘭知道勸不動他，只好點點頭，將手中被染成暗紅的紗布移開，一個銅錢般大小的創口便映入秦雷眼帘。
秦雷環視下四周，聲音沙啞地問道：「公主呢？」
黃召聽了卻不幹了，指著石敢的鼻子小聲罵道：「朝雜家使厲害算什麼本事？有種你們保護好主子爺啊，」說著眼圈通紅的抽泣道：「我要是主子，非把你們一個個都斬了不可……」
秦守拙面色鄭重的點頭應下，心中卻激烈的翻騰起來，暗自咋舌道：「原來這位爺連陛下也一併惱了。」想到這，他趕緊告退，以免觸了王爺的霉頭。
轎子外，聞訊趕來的黃召正圍著沈冰和石敢焦急轉著圈子，把個石統領轉的頭暈腦漲，不得不伸手將他拉住，小聲道：「求求你別再轉了，眼暈。」
石敢微一錯愕道：「沒問題，不過李家不用管了嗎？」大家心知肚明，今日之事，嫌疑人少的可憐，他們也許是相互勾結，也許是單幫作案，但絕對跑不出李家、文家、河陽、太子這四伙人。
若不是心神全放在為詩韻拔箭上，他也不會例外。原本他打算就著那股猛勁，一下子把箭頭從自己手背上拔出去。但當
這支隊伍雖然久經戰陣，但因其王爺親衛的性質，一直以來傷亡甚微。之前唯一一次例外，是與血殺對陣時，但那是戰場廝殺，對手又號稱天下第一殺器，所以當時秦雷雖然心痛，但好歹還能自我安慰一下。
這支隊伍除了是秦雷的親衛隊之外，還兼具教導隊功能，所有有前途的士兵，都有可能被選拔進其中。經過長則數年、短則半載的考驗和訓練后，最終晉陞為軍官，成為秦雷軍隊中最忠誠、最有力的骨幹。
然而今日，五殿下的兩千黑甲騎兵竟公然入城，在京都府的大街上縱橫馳騁，怎能不讓京里的大小門閥膽戰心驚？這才有了趙將軍的這趟造訪。
石敢看他一眼，搖頭道：「王爺說了，有事請您跟王府的沈大人說，他現在不想見客。」
「那李家小姐呢？」對於很可能的未來主母，黃召還是很上心的。
秦雷將那散發著奇異香味的瓶子略微移開，輕聲笑道：「我原本是一百二的陽壽，就是折上二十年，也不過一百年，」說著淡淡道：「就是把這條命賠上一般，又有何妨？」說完便仰脖喝下那瓶中的藥劑，不一會兒大腦便莫名興奮起來，力量從肺腑涌到四肢百骸，讓他酸軟的手腳重新回復了靈活。
若蘭在一邊早就準備好了，聞言趕緊將蘸著精酒的紗布按在詩韻背上，眼睛卻直楞楞地盯著秦雷的左手。
石敢幾欲抓狂，低聲威脅道：「噤聲，否則就把你攆走。」
秦守拙一下轎，就忙不迭的向石敢請罪，這才小聲問道：「王爺呢？」
秦雷點點頭，咳嗽一聲道：「知道了。」他的面色逐漸陰沉下去，艱難問道：「傷亡……如何？」
石敢莫名其妙的撓撓頭，對身邊的隨員道：「照沈大人說的做，在新的命令到來之前，你們都聽他的。」隨行的大隊長恭聲道：「遵命。」便去集結進城的黑甲騎兵，清點出一千之數，向沈冰行進的方向追去。
看一
黃召一邊擦淚，一邊陪笑道：「那奴婢就放心了，王爺您臉色看著很不好，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奴婢告退了。」
是以中都諸家對此都很忌憚，即使是狂妄如李太尉，也只是偷偷調了一營天策軍駐紮在太尉府。大家知道，此乃為了應對御林軍的威脅，這才默認了那一營軍隊的存在。
石敢心中長嘆一聲，便要去扶面如死灰的沈冰起來，卻見他沉重的擺擺手，雙手撐地起身輕聲道：「我要借調一千兵士包圍丞相府。」
秦雷將上身軟綿綿地靠在椅背上，閉目小聲道：「如果幾天內不發燒，就沒什麼大問題了。」說完費勁地睜開眼睛，輕聲道：「你趕緊把冰塊撤了，再給詩韻換一下衣服，她現在身子虛，別讓她凍著了。」
那箭頭頭上尖尾翼寬，尾翼上還帶著倒鉤。方才秦雷從詩韻背上抬手到一指時，便感覺手背上的創口，被鋒利的箭頭撐大了二分。那種被利刃一寸寸割開的感覺，足以讓任何人痛到瘋掉。
若蘭輕聲應下，按照秦雷的吩咐忙活起來。待到給詩韻換衣服時，她回頭看看秦雷，見他正低頭忙碌。稍微猶豫一下，她還是伸手為詩韻寬衣解帶，更換一身柔軟暖和的衣裳。
「命令黑甲騎兵全體進城待命。孤只給你們十二個時辰，從現在開始，到明天這個時候，我要知道誰是主謀、誰是脅從。」說著雙目幽幽掃過眾人，冰冷道：「孤不管什麼往日的交情，只要超時一刻，就自裁謝罪吧。」
石敢看一眼這位負責京都防衛的大長官，態度就沒有對秦守拙那麼好了，冷笑一聲道：「趙大人準備如何處理啊？」他認為趙某人縱然不是合謀，也一定是事先知情的。
秦雷看他們一眼，淡淡道：「黃召，你丫的來作甚？」秦雷對府上太監有鐵的規定，不許他們摻和外府的所有事情，即使
若蘭先用紗布將詩韻的傷口裹住，再用寬大的繃帶一圈圈纏在她腰上。她做活仔細、手腳利索，不一會兒將詩韻包紮好了，才輕聲問道：「爺，詩韻姐不會有危險了吧？」
好半晌，秦雷的神智才恢復了清明，但他的目光已經變得冰冷徹骨，往昔眼中那種懶散的笑意再也不見了。只聽他沉聲道：「從孤開始，所有犯錯的人員都要追究責任，加以雙倍的懲罰。」說著恨恨道：「絕不姑息遷就任何人！」
秦雷臉上掛滿了汗珠，像拉風箱一般喘息著，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慢。只見他往左手上灑些精酒，又飛快的用繃帶將其纏住。
本來趙承嗣是來解決黑甲騎兵進城的問題的。大秦鐵律，除御林軍外的所有軍隊，不得擅入京城。自立國以來，非御林軍部隊擅進中都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次都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最近的一次，便是十八年前的諸王奪嫡。
不一會兒便轉回來，滿臉無奈道：「我家王爺有些事情，不方便見您，」說著壓低聲音道：「王爺請您幫個忙，向陛下如實稟報事情的經過，以及我們遇到的損失，請您看看陛下怎麼說……」
秦府尹剛剛離去，京都衛將軍趙承嗣又拍馬趕到，此時黑衣衛剛剛收收殮完同袍的遺體，轉而將刺客的屍體裝進麻袋中，一袋袋往板車上運去。
饒是秦雷早有準備，聽了這晴天霹靂一般的噩耗，還是兩眼一黑，直直的向後倒去。好在沈乞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趕緊伸手將王爺扶住，抱在懷裡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湯藥，好半天才悠悠轉醒過來，仰天長嘆道：「痛殺吾也……」
望著肅殺離去的黑甲騎兵，石敢又嘆口氣，剛要轉身去布置下防務，卻聽見遠處傳來吱呀吱呀的轎子聲。不一會兒，在兩盞燈籠的引導下，京都府尹的藍呢小轎便出現在石敢面前。
「果然，」不一會兒，便聽他驚喜道：「我看她出血量不是很大，便猜著沒有傷到肝臟和動脈，看來果然沒有猜錯。」說完滿面笑容的伸出手去，輕聲道：「精酒。」
秦雷搖頭
若蘭失聲問道：「爺，您怎麼不縫合一下？」
秦雷難看笑笑道：「包住就不流血了，還是先看看詩韻吧。」
若蘭吧嗒吧嗒掉淚道：「爺，您快整治下自個的傷口吧……」
秦雷卻沒心情看詩韻泄露的春光，他正咬牙切齒的將自己左手上的大洞縫合，那種痛苦足以使任何色狼變成柳下惠一般的好人。
若蘭趕緊把一個新的瓷瓶拔掉塞子，遞到他手中。秦雷一下倒了大半瓶在詩韻的創口上，將其徹底清洗乾淨。便拿起一根纖細的鋼針，穿上羊腸線，細心的為她將傷口縫合。
黃召哭哭啼啼道：「奴婢聽說王爺重傷，哪還能在府里待住了。王爺，您沒事吧？」
他越是如此不屑，趙承嗣就越是心裏沒底，輕聲道：「此時有些誤會，請向王爺通稟一聲，就說卑職有下情稟報。」
怎能由得秦雷不痛？黑衣衛建成至今雖然不足兩載，但跟隨秦雷南征北戰、歷盡危難，也曾千里轉戰于東方大地；也曾厲兵秣馬于北方草原；也曾奮勇殺敵于南方兩省，無論從忠誠還是戰力上，都是秦雷體系中無可爭議的魁首。
邊上的沈冰突然沉重嘆息一聲道：「你們不要吵了，這次的責任完全在我，等王爺出來，我自會領罪。」
這種潑天的大事，自家都沒探聽出來，石敢哪還有臉怪罪別人，恭敬朝秦府尹還禮道：「大人請稍後，在下現在就去通稟。」
秦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豆大的汗珠從他蒼白的臉上流下，他感覺自己的身子從裡到外的空虛，就連每次呼吸也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秦雷把沾滿汗水的口罩扯下，依舊含著那木棍，含糊笑道：「好……」便將左手伸進冰桶之中，整個左臂很快便徹底麻木下來。
只聽秦雷冷笑一聲道：「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說完
藉著那股興奮的勁頭，他霍得從冰桶中抽出左手，右手鐵鉗似的捏住箭尖，咬牙便將其拔了下來。若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動作，早已哭成了個淚人。
「領什麼罪啊……」沈冰話音未落，便聽著王爺威嚴的聲音響起，三人齊刷刷的回頭叩首問安。
待將羊腸線打結后，又給她敷上自己用黃連、穿心蓮、大青葉、魚腥草調配的抗菌消炎藥，這才長舒口氣，吩咐若蘭給她包紮起來。
但這次完全不同，這……是一次完全可以避免的傷亡啊！若不是自己得意忘形，小覷了那些縱橫二十年的梟雄，又怎會落得這般田地呢？
兩年來，陸續從中走出了數以百計的大小軍官，以及許多文職官員，絕對是秦雷維繫對內統治的支柱和後盾，其意義無論怎樣誇大都不為過。
石敢看一眼地上的沈冰，硬著頭皮為他求情道：「對頭顯然蓄謀已久，不會想不到善後事宜，一天時間恐怕難以確定真兇，還請王爺稍微寬限幾日……以免有什麼偏差。」
這話說得石敢啞口無言，他咂咂嘴，乾巴巴道：「我的罪責由王爺裁定，用不著你在這吆五喝六的。」
石敢的頭快低到胸口，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顫聲道：「自騎兵副統領俞錢以下，七十七人陣亡，八十人重傷，余者也各個帶傷。」
那正是在荊州府時，雲裳給秦雷用過的藥物，這玩意可以短時間內透支人的潛能。讓人在這段時間內活力百倍、不懼困苦疼痛，但事後卻讓人渾身被掏空一般虛弱，反覆使用是很不好的。
沈冰神色平淡地搖搖頭，輕聲道：「在王爺沒有宣布命令之前，我仍是諜報司都司，有權決定行動方案。」說完便平靜地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石敢輕聲道：「公主本來說要等著的，但陛下派人將她接回去了。」
秦雷笑罵道：「操心事兒還不少，也沒事了。」
……
黃召這才止住腳步，雙手也不知該往哪兒擱，一會撓撓頭、一會兒抄抄袖子，嘴裏還碎碎念道：「王爺和李小姐都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