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百二十七章 紅顏未老恩先逝,最是無情帝王家

第七卷 紅色浪漫

第四百二十七章 紅顏未老恩先逝,最是無情帝王家

伯賞別離面色一陣陰晴變換,突然一把扯住秦雷,將他拉到臨近的一個艙室中,關門道:「讓他們幾個大臣去就行了,為什麼你要去呢?萬一兄弟你要是也被扣下了怎麼辦?」
秦雷從來不認為,自己能獨立鬥倒文彥博,就像他不相信李渾能一對一幹掉皇甫家一般。在大秦近二十年間發生的大事背後,都隱隱約約能找到那位九五之尊的影子。
別人的話可以不聽,但這位老太后欽定繼承人的話,秦有德卻不敢不聽,惡狠狠地將那官員摜在地上,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對於老元帥這種情感流露,秦雷報以真誠的微笑,輕聲道:「都什麼時候了,您還說這個?放心,我不會有事兒的。」
這是極其普通的一天,既沒有天災、也沒有人禍。倘若幾百年後翻開史書,關於這一天的記載,也許只有一條「五殿下出使」,還值得人們去細細品讀一番。將精鍊無比卻稍欠豐潤的史官文字擴寫一下,便得到下面的一段:
在城門兩側軍士的合力拉動下,水門緩緩向左右張開。一艘懸挂著大秦使節旌、大秦郡王旗的大船,在十幾艘軍艦的護衛下,依次駛離了江北水城。
但鴻臚寺卿周葆鈞,卻滿面擔憂的向秦雷拱手道:「王爺細目!這不是中都城,切不可感情用事啊……」這老兄不愧是外交戰線一把手,說話就是有水平,如蜻蜓點水一般輕輕一語,便提醒了秦雷,對面可不是朝中的百官,不大可能買您的賬。
秦雷確實是氣壞了,他早已在國內樹立了惹不起碰不得的惡霸形象,就算李老惡霸,也要對他客客氣氣。他已經記不起上次有誰敢如此羞辱自己了,
「陛下,也就是我的父皇。」秦雷的臉色並沒有多大變化,彷彿在述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從他登基那天起……也許是更早一些,陛下便開始如蜘蛛一般,嘔心瀝血的編織著這張大網。他有世間獨步的隱忍,為了唯我獨尊的那一天,已經等了太久,放棄了太多,所以一切妨礙他收網的人,都會被無情的掃除。」
這邊的秦國人鼻子都氣歪了,王安亭跺足連連道:「這……這存心是要羞辱我們!」更有年輕的官兵大聲叫道:「士可殺、不可辱啊!」再看秦雷,額頭的青筋也是突突直跳。
老元帥雙目通紅,蘊滿了渾濁的眼淚。卻聽秦雷話鋒一轉,微微一笑道:「放心,我會平安回來的,當年那弱小的質子都能從虎狼之都安然返回,更何況強大了無數倍的秦雷呢!」
這「元帥號」乃是五層戰艦,船高十丈、長三十丈、寬五丈,船首望不到船尾,可搭載兵士三千餘人,外觀巍峨威武。船上列矛戈,樹旗幟,戒備森嚴,威力無窮。官員們驚奇的發現,船面上居然有騎兵來回巡視,宛如水上堡壘一般。這令頭一次見到這種的景象的官員們震撼無比。
伯賞別離很少回京,與昭武帝不過見了寥寥數面,但他對那位皇帝的評價卻很一般,有些不信的搖頭道:「我看著不像……陛下的性格有些柔弱,能有你說的那般厲害嗎?」
伯賞別離終於頹然道:「看來你已經篤定了。」
秦雷順著這思路尋思片刻,終於點頭聲道:「告訴對面,天下哪有讓客人自帶碗筷的道理。說既然貴軍前來迎接,難道忘了備小船么?貴國向來熱情好客,怎能出現此等疏忽呢?」
「那他還大肆任用你的人?」伯賞別離瞪大眼睛道:「麴延武、卓文正、胥耽城這些人,可都是你的門下啊!」說著又想起一事道:「而且,還讓你當了這一科的主考!」
果然,消息穿過去沒多久,幾艘小艇從楚國樓船后駛出,排成一排停在「元帥號」前面。
伯賞別離醬紫色的面孔有些發白,艱難道:「那……這次是怎麼回事?」
「停止前進,」老元帥面無表情道:「否則後果自負!」這話引得官員們一片憤慨,更有年輕氣盛的咬牙切齒道:「咱們就照直開過去,看他們能把咱怎麼樣?」
然而這世上,註定還是不如意的事情居多,就在使團官員們剛剛覺著晴空萬里的時候,一片烏雲從大江上游飄來。伯賞元帥的表情頓時變得很難看,當秦雷探尋的目光望過來時,他咬牙切齒地說出了四個字:「南楚水軍……」
狐疑地盯著秦雷半晌,老元帥終是一字一句地問道:「莫非這裏面有什麼道道不成?」見秦雷又要笑笑避過去,脾氣火爆的老元帥再也忍不住了,近乎無力的雙手按住他,低聲咆哮道:「昨天晚上我一宿沒睡著,翻來覆去在想:『為何要讓我替你練兵呢?而且還是三十萬!』雖然沒想明白,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什麼瞞著我的!告訴我!如果你還拿我當哥哥的話!」
弱國無外交。雖然大秦號稱軍力天下第一,那也只是在陸地上,更準確的說,是在平原上。而這大江之上,秦國的水師從來就沒有徹底戰勝過楚國,反倒曾全軍覆沒過三次。
秦雷定定地望著老元帥,沉聲道:「那大秦怎麼辦?要讓十八年前的慘劇重演嗎?」伯賞別離面色一滯,便見秦雷堅定的搖頭:「假使真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天,兄弟我會束手就擒的!」
那是一支船隊……哦不,應該是艦隊!它們耀武揚威的順流而下,不一會便衝出薄霧,清晰的顯出了身形。只見一百多艘龐大無比的戰艦,很快便呈扇面將秦國的十幾艘船包圍了起來。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秦雷輕聲道:「你畢竟沒怎麼與陛下接觸過,不了解他的行事風格。」說著雙手攏入袖中,雲淡風輕道:「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陰謀家,再加上性情堅忍,深謀遠慮。皇甫旦和文彥博俱是一時英豪,看似龐然大物,卻都被他不聲不響的推倒……也許還要算上他的五個哥哥。」事到如今,秦雷必須與老元帥坦誠相待。
伯賞別離失聲叫道:「不會吧?虎毒尚不食子呢……」說著又使勁搖頭道:「再說你與太子,乃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哪能在大敵當前的時候,自廢武功呢?兄弟是不是過慮了?」
朝老元帥微微一笑,秦雷緩緩道:「停船!」伯賞別離的面色一松,轉而又羞愧的嘆口氣。他知道,秦雷這是在替他承擔恥辱。
秦雷本不像做聲,但見秦有德與隨行官員發生衝突,只好出聲道:「秦將軍息怒,楚人正瞧著咱們呢,切莫被他們看了笑話。」
見對方把碗筷擺出來,也到了秦雷這伙外地客入席的時候。秦雷揮揮手,使團的官員和護衛們便井然有序的下樓,從底層甲板處登上南楚的小艇。他們是使團,光護衛就有兩千之眾,且還有許多行李,這幾艘小艇可不夠用的。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顯然陛下認為勝券在握,不再需要走狗與良弓了唄。」秦雷的神色變得憂傷起來,輕聲道:「二哥從來不是陛下心中理想的繼承人,他之所以被立為太子,只是被當作一樣打擊政敵的武器而已。而我是因為鋒芒太盛,陛下不想按下葫蘆浮起瓢啊……」
楚千鈞他爹是這支船隊的統領,聞言望向老元帥,帶伯賞別離沉重的點下頭,楚破這才咬牙切齒道:「停船!」
聽了這話,秦雷早已堅如鐵石的心房,一下子柔軟起來,終於沉重地點點頭,輕聲道:「放開我先,胳膊都快讓你抓折了!」
一番協調之後,對面又派來一隊小船,幫著一起運輸。這一來二去可就費時間了,秦雷指了指後面,便與老元帥一起,緩緩走到船尾,顯然要說些體己話。
秦雷聞言沉默一會兒,他也知道看南楚這架勢,分明是尋釁而來,若是自己貿然發作,怕是要自取其辱的。這麼長時間的朝堂鬥爭,已經教他學會了「權衡」二字。這才強抑住火氣,瞪著周葆鈞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見秦國軍艦照做,南楚人更加猖獗,不一會兒,那執旗的兵丁又比劃起來,這次的意思是:「乘小舟上前。」看來他們對秦人乘樓船過來很不滿意,一定要讓使其體味一把仰視的感覺才行。
見手下都離著遠遠的,老元帥終是滿面歉疚道:「還是我們鎮南軍不行啊,若是能在聲勢上壓倒他們,兄弟你也不會遭受此等折辱。」
老元帥聽的五內欲焚,咬牙切齒道:「不行,不能讓你就這麼走了。」說著拉住他的手道:「不如咱們反了吧,以現在南方的實力,以兄弟你的號召力,再加上我的鎮南軍!皇帝老兒不一定能耐我們如何?」
在南楚軍隊得意洋洋的注視下,巨大的樓船終於緩緩停了下來。
拜祭過天地,遙拜過京城的皇帝,一身黑色描金王禮服的秦雨田,率領賢政殿大學士王安亭、鴻臚寺卿周葆鈞等組成的使節隊伍,在鎮南元帥伯賞別離的親自陪同下,登上了大秦最大最氣派的江上戰艦……樓船「元帥號」。
……
那官員被他說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忍不住嘟囔道:「咱秦國人哪受過這般窩囊氣,你們鎮南軍到底幹什麼吃的……」說完便自覺食失言,還沒來得及改口,就被暴跳如雷的秦有德一把揪住衣領,硬生生提了起來。只聽那捲曲鬍子秦有德惡狠狠道:「小子,沒有我們鎮南軍遮風擋雨,你老娘早被南楚抓去當營妓了!」
事實證明,老元帥用自己的旗艦搭載秦雷過江,實在是正確無比的主意。如果換成普通的三層官船,恐怕兩方靠近后,秦雷他們就是仰著脖子,也看不到對方的船頂。南楚的軍人要是暈船嘔吐啥的,直接就能淋他們一頭……估計在那種情況下,就算秦雷氣沖霄漢,也沒法在南楚人面前抬起頭來。
感覺兩人都有些低落,秦雷趕緊收拾下情懷,強笑道:「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到了楚國好吃好喝好伺候,再差也不會差過當年的。」他說的是在東齊那段幽閉的歲月。
說著狡黠的笑笑道:「別忘了,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所以此時此刻在此地,大秦就是弱國。雖然秦雷絕不承認,但並不妨礙南楚人這樣想。
南楚戰艦以樓船為主,體型異常龐大,幾乎每一艘的個頭,都與「元帥號」相仿,甚至還有幾艘七層樓船,比秦雷他們的座駕整整高出一頭。
昭武帝十八年,七月初三,天氣晴好,江上有薄霧。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對面又重複一遍旗語,現在停船已是必然。
看著對面最大的一艘樓船上,有水手手持一面醒目的紅旗,正在朝自己這艘船比劃著某種旗語,秦雷輕聲問道:「什麼意思?」
老元帥還沒開口,邊上隨行的秦有德卻忍不住了,翻個白眼,粗聲對那說話的年青官員道:「小子,有實力自然可以囂張,可沒實力還硬要囂張的話,只能是嫌自己命長了……人家可不在意你穿的這身官服!」
「陰謀!從太子出使開始,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陰謀。」秦雷斬釘截鐵道:「這兩年事情進展的太過順利,陛下那顆堅忍的心,也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他要展開最後一戰了,戰場就是這次的大軍演!而……所有無關人員都得離場!」說著自嘲笑笑道:「很不幸,太子和我都是無關人員。」顯然在皇帝心裏,楚國的大米更能養活自己的兩個兒子。
老元帥哼一聲道:「折了正好,可以不讓你南下。」但還是鬆開了手。
今天天氣真不錯,陽光明媚、無風無浪,站在龐大樓船的甲板上,看著江上的萬頃碧波,官員們不禁心曠神怡,那因為未知卻註定艱難的旅程,而在心底滋生的忐忑之情,居然也淡了許多。
伯賞別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聞言失聲道:「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
周葆鈞不慌不忙道:「據理力爭,」說著輕聲道:「南楚人一向認為咱們秦國乃是蠻荒之地,而他們楚國才是文明之地。尤其是在面對咱們的時候,最喜歡顯示這種優越感。您看能不能利用他們這點?」
秦雷揉揉被他抓酸了的胳膊,面色越來越陰沉道:「你久在南方,不知道京里的風雲變幻,台上諸方你來我往打得熱鬧,但有一張看不見的網,已經從天而降。適當時候便會把生旦凈末丑一網打盡,只留下他一人矗立在舞台上。」
秦雷淡淡笑道:「自從準備南下,我就做好了這種準備。」伯賞賽陽這才注意到,從見面那一刻開始,這位向來陽光燦爛的兄弟,眉宇間總是隱藏著淡淡的憂慮。
看一眼面色凝重卻遲遲不肯下令的伯賞元帥,秦雷知道他不能下這個命令的……老元帥是鎮南軍的統帥、軍魂,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就是鎮南軍,怎能在生死大敵威脅下裹足不前呢?
這位老兄在政治上實在是太天真了,秦雷微微笑道:「別忘了,他們都是朝廷的官員,若是他們的座師一去不返,你說他們該聽誰的?又該效忠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