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醉卧沙場
第四百七十四章 最差勁的無間道
見大皇子的神色緩和下來，孫先生抱著一絲僥倖道：「王爺不能在這關鍵時刻任性啊。」說著雙手緊緊揪住大皇子的一角，聲嘶力竭道：「為山九仞，可不能功虧一簣哇！」為了贏得今日的局面，讓大皇子順利登位，他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怎能輕易放棄呢？
無可辯駁地點點頭，孫先生苦笑道：「可都是為了你好啊……」
秦靂先是一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呵呵笑道：「你不說我都忘了。」
孫先生的面色頓時十分難看，強作平靜的低聲道：「敢問學生有何失德之處？竟惹得王爺如此厭棄？是瀆職還是背主，請王爺給個明白。」
秦雷卻不是被嚇大的，冷笑一聲道：「怕不是想當太子，又想立牌坊吧？」看老大還狡辯，他的言辭也變得惡毒起來。
「難道給皇帝當兒子，就不能當好人了么？」秦雷心中哀鳴道：「怎麼一個個比我還混蛋？」
秦雷又從牛腿上切下塊肉筋，送入口中。那玩意兒韌勁十足，害得他咬牙切齒，顯得有些面目猙獰。
「我秦靂不是那種人！」老大低聲咆哮道：「我雖然想當太子，但絕不屑於用這種下三濫手段。」
秦靂定定地望著秦雷，沉聲道：「這次的軍演，請你幫父皇獲勝……」
從靴子里拔出匕首，秦雷嫻熟的從那牛腿上割下金黃的肉片，不一會兒便消滅了三分之一強。又從小機上拿起酒囊大口灌幾下，這才長舒口氣道：「舒坦啊，吃烤牛肉喝馬奶酒，這才叫極品正宗！」
「呵呵……」摸摸自己鬍子拉碴的大臉，秦靂強笑道：「我想求你幫個忙。」
「我有很多馬。」秦雷隨口搪塞一句，便一臉笑意地望著秦靂，清聲道：「吃飽喝足了，你要是再不說，我可要回去睡覺了。」
「那孫先生呢？」隊長皺眉問道。
大皇子卻搖頭道：「但是我不能對不起外公，他老人家對我很好……即使不好也不能對不起他。」
把泥塑般的大皇子上下打量一番，見他毫髮無傷，孫先生才鬆口氣道：「謝天謝地，王爺怎麼這麼大火氣？莫
車廂里，老大沒有穿禮服，只是內著一件緊身武士袍，外披著熊皮大氅，虎踞龍盤地坐在炭盆邊上，盆上還架著一條吱吱冒油的牛後腿，肉香四溢。火光映照著他短而堅硬的鬍鬚，顯得面孔稜角分明，雙目亮的瘮人。看起來不像一位尊貴王爺，倒像是某位嘯聚山林的大王。
孫先生卻拉不下臉來與他說話，堅決不回頭道：「學生有腳，自己會走。」說完便加快步伐往相反方向走去。
「幫助你外公，全力以赴打一仗，」秦雷冷冰冰道：「我會擊敗你的！」說完便拿起外套，頭也不回的跳下馬車。「謝謝你的馬奶酒……」
秦雷不置可否的笑笑，沒有說話。只聽秦靂繼續道：「然而，父皇立了老二，我當然不服，便去找父皇理論，卻被他趕了出來。從那天開始，我心裏便憋了一股火。」太子的講述與生動無關，卻能讓秦雷聽得十分明白：「後來我便賭氣回了軍營，一連好幾年沒有回京，直到我當上龍驤軍統領之後，這種情況才緩和些。」
懷著滿心的悲涼，孫先生深一腳淺一腳的往中都走去。但他平日太缺乏鍛煉了，憑著一股邪火行出七八里，兩腳便磨起了水泡，大胯也磨得生疼，再也邁不動腿了。只好一屁股坐在道邊，望著滿眼無際的枯黃，想到十幾年的傾心輔佐，卻被人棄之如敝屐一般，心中的悲涼無可比擬，便放聲大哭起來。
一個面容仍有幾分幼稚，但神情卻超越年齡成熟的金甲將領下得車來，溫和笑道：「先生可要搭個順風車？」
孫先生愕然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但對付大皇子這種直人足夠了。只見他面色略顯激動道：「然後父皇要求我幫他，幫他打敗我外公。」他看秦雷一眼，嘶聲問道：「如果你是我，你該怎麼回答？」，顯然是被昭武帝忽悠到了。
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孫先生勉強笑一聲道：「王爺說的什麼？學生沒聽清。」
「坐！」看見秦雷進來，老大拍拍邊上的胡凳道：「
「我不想靠出賣和背叛上位。」大皇子聲音低沉道。說著使勁錘了錘胸口，嘶聲道：「這裏要是虧了，幹什麼都沒有意思！」
「那次你幫著老五燒了太尉府，我就不想再聽你的了，」秦靂似乎想通了什麼，坦然道：「這次你又讓我與五弟商量，我起初還沒尋思過來。是老五一席話提醒了我，」說著目光重新轉冷道：「你分明是想拿老五當槍使，讓我坐收漁翁之利，對不對？」
「我就是我，沒必要跟別人學！」一掃心中的陰霾，大皇子自信笑道：「誰想對付孤王，儘管放馬過來！」這一刻，那位光明磊落、目中無人的猛將兄，終於又回來了。
「叫我上哪再找一個皇子，上哪再找十年啊！」
「他已經走遠了。」侍衛垂頭喪氣道。
輕啐一聲，剛要登上自個的王車，卻被緊隨在昭武帝後面的老大叫住。
「你是心裏藏不住事的人。」秦雷微笑道：「都寫在臉上了。」
「不，我們就是同路。」那殿下上前將其拉起來，面容狂熱道：「我不像大哥那樣，我一定能成功的！」
秦雷翻翻白眼，一撩衣裳后擺，實實在在的坐下道：「幹什麼，神神秘秘的？」
親兵隊長趕緊跟下去，追上大步離去的孫先生，輕聲道：「先生留步，待我為您備車。」這裏已是荒郊野外，又天寒地凍的，確實不宜步行。
「終於有機會還你人情了。」秦雷開心笑道：「值得慶賀。」他不是開玩笑，對於場面人來說，欠什麼都不願欠「人情」，這兩個字的殺傷力實在太大了。
孫先生愕然，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雖然大殿下脾氣暴躁，但從十年前來到武勇郡王府上后，大殿下對他一直尊敬有加，孫先生還從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呢。
「孤不想再聽你的了，」發泄之後，怒氣漸漸消散，秦靂覺著還是得給這位亦師亦友的先生一個交代：「從現在開始，我想按照自己的意願去辦。」
「王爺，您怎麼……活回去了呢？」孫先生快要抓狂了，雙手劇烈的抖動道：「皇位爭
……
「那就從七年前說起吧，」想了想，大皇子沉聲道：「七年前，我是儲君位置的熱門人選，就連市井百姓也說太子非我莫屬。」
深深看了秦靂最後一眼，孫先生憤憤地留下一句：「豎子不足與謀！」便帶著滿腔的憤懣，拂袖離去了。
「唯心安爾。」秦靂坦然笑道：「今年的俸祿已經發下來了，孤還一兩沒動，就全給先生作謝儀吧。」說完便閉上了眼睛。
狐疑的望一眼遠處的金甲御林，隊長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名堂，只好吩咐手下加強戒備，小心有變。
秦雷擦擦憋出來的眼淚，清清嗓子道：「先說說原因，至少要讓我明白來龍去脈吧？」
正哭得山崩地裂、傷心氣絕時，一輛馬車開過來，在他的身邊停下。
待昭武帝的鑾輿駕到，祭祖的隊伍便開始出發了。毫無意外的，五千金甲御林隨扈左右，但值得一提的是，此次的領軍校尉由年青的六皇子擔當。
見來了外人，孫先生立刻收住哭泣，不好意思道：「是殿下啊，我們不是同路。」
老大點點頭，目光投向躍動的火焰，壓低聲音道：「這可說來話長了。」
「哦？」秦靂微微意外道：「你也知道馬奶酒？這東西一般只有北地牧民才喝。」
過不一會兒，兩個侍衛卻又轉回，向那隊長稟報道：「御林軍不許我們脫離隊伍。」
「你敢發誓不當太子？」秦雷逼視加鄙視道。
在另一輛車上的孫先生等人趕緊湊過來，幾個親兵上去，將仍然不動一動的大殿下連拖帶拽，好容易從那火罐子里弄了出來，拉到後面的車上。
但秦靂沒有被這滑稽的一幕逗笑，只見他滿面糾結道：「我也是病急亂投醫，如果你覺得為難就算了吧。」
秦雷一下子停住了動作，翻著白眼朝大皇子伸手，把老大弄得一頭霧水。秦雷又比劃一下，大皇子才恍然大悟，趕緊把酒囊遞給他。秦雷接過來忙不迭的灌幾口，使勁拍了拍前胸，這才
「操，讓你過來坐坐，還非得有個理由？」兩個丘八湊一塊，語氣要多硬有多硬。
老大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缽盂似得大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顯然是忍了又忍。秦雷也毫不示弱地瞪著他，渾身緊繃，雙拳蓄勢待發，時刻準備著與他對干一仗。
「那就長話短說。」感覺有些熱，秦雷便把層層疊疊的禮服除下，僅穿著夾襖與大皇子說話，頓時感覺身上鬆緩多了。
「也許，我們應該好好談談，」孫先生的心情稍稍放鬆，輕聲道：「這時候可是不能行差踏錯的。」
那些炭塊可都是燒著的，甫一落地便引燃了車廂里的地毯、掛件之類的物品。轉眼便燒成了一片，車廂里頓時如白晝一般。
「滾！」大皇子面色陰沉的快凝結起來，吐字卻清晰得很。
孫先生心思敏捷，很快便明白了太子的病因所在，沉聲道：「是不是五殿下說您什麼來著？」
失望，無比的失望縈繞在孫先生心頭，他無力的收回半舉著的雙手，輕聲道：「你這樣作，到底圖什麼呢？」
「砰」地一聲，老大一掌便將小機拍爛，怒目圓睜道：「什麼叫兩不得罪？一個是我生我養我的父皇，一個是教我育我、有再造之恩的外公、兩個都是骨肉至親、恩比天高，你說我夾在中間該怎麼辦？」
「你要怎麼才能信？」老大的肺葉都快氣炸了。
「父皇跟你和解了？」秦雷輕聲問道。
邊上的親兵隊長見王爺心意已決，只好對孫先生道：「先生請吧。」
「我為什麼要發這種誓？」火光中，老大的雙目血紅一片，聲音中蘊含著無窮的怒氣：「但我可以發誓，絕不會利用這次的機會上位！」身為一個皇子，要是連太子位置都不指望，那就真沒啥進步空間了。
看著鑾輿從面前緩緩地駛過，秦雷彷彿能感到，那雙狹長而森然的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視著自己。
緩緩地搖搖頭，大皇子並不願意透露他與秦雷談話的內容。
「你看出來了？」秦靂收斂
他這兒偌大的動靜，自然引起了旁人的關注，隨扈左右的御林軍要過來救火，卻被他府上的親兵攔住……俺們自己會救，不勞你們看笑話了。
看著老五輕蔑的背影，秦靂終於爆發了，狠狠一把掀翻面前的炭盆，紅彤彤的炭塊頓時如天女散花一般，落得滿車都是，那半根牛腿也落了地。
「他還說大秦的未來是屬於我的呢。相信他還不如相信老母豬會上樹靠譜呢。」秦雷腹誹道。但大皇子隱約露出了對皇位的企圖心，秦雷自然不能跟他實話實說。摩挲著下巴尋思半晌，方才幽幽道：「你是皇子，為父皇分憂，既是盡忠又是盡孝，誰也說不得你什麼。」
見他如此執拗，親兵隊長只好作罷，又怕他出事，便吩咐兩個手下跟在後面。自己則回了車隊，繼續護衛著王爺的車駕前行。
「我……讓……你……走……」要吃人一樣死死地盯著他，大皇子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再見到你，永遠。」
回頭囑咐石敢跟上，秦雷便上了武勇郡王的車。
粗暴的一揮手，秦靂打斷了他的話，一臉肅穆道：「我秦靂半輩子光明磊落，不能幹這種見不得光的事。」
……
「沒什麼好談的了。」秦靂煩躁地揮揮手道：「孤這樣想，不是一天兩天了。」
「嗯，算是吧。」讚許的看他一眼，秦靂點頭道：「有一年祭祖，半夜結束以後。他把我留下了，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發誓，他最器重的兒子是我，也絕不會讓老二繼承大統。」其實昭武帝這話很不實誠……「最器重的兒子」和「取老二而代之」兩件事之間的聯繫很玄，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
「我不信。」秦雷面無表情道：「但無所謂，我還是會幫你的，因為我欠你個人情。」
秦雷恍然道：「所以你現在很為難，就想讓我幫你打敗太尉，你好兩不得罪？」最後一句已經近似於嘲諷了。這些年，秦雷已經很少對外人這樣講話了，但老大實在讓他太失望了。他一直以為，太子乃是個寧折不彎的大秦漢子，眼裡揉不得沙子那種，沒想到關鍵時刻一樣會耍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