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醉卧沙場
第五百三十五章 雨落梧桐清秋節，一夜惆悵菊花香
……
詩韻心尖一顫，一臉微笑道：「京里剛來人，還說咱們大秦又大捷了，照這架勢，落雪一準兒就回來了。」說著緊緊攥住若蘭的小手道：「一定會趕在寶寶出世前的！」頓一頓，好似自我暗示一般沉聲道：「一定！」
一番見禮寒暄之後，李府的管家替夫人詢問道：「京里傳言我軍中了埋伏，幾十萬軍隊盡皆覆滅，真有這回事兒嗎？」
剛走到綉樓之下，正迎面碰上雲蘿從裏面出來。
詩韻的身子微微一顫，旋即又恢復了正常，平靜道：「告訴母親，莫聽那些瘋言瘋語，我家王爺前天還來信說一切正常呢。」
黃召沉聲道：「娘娘放心吧，奴婢會管教好那幫小蹄子的。」
……
錦紋又哭哭啼啼一陣，但詩韻坐在那裡不再說話，她只好止住哭，哽咽道：「小姐，您想奴婢什麼時候走？」
望著錦紋離去的背影，詩韻心裏也很不好受，畢竟是陪伴自己從小長大的姐妹，怎麼捨得分開呢？
詩韻心道：「我哪有心情啊。」愛憐地揪揪她的鼻子道：「我要陪著你若蘭姐姐，把她一人留家裡多不好。」
「也不知道王爺怎麼樣了？」女人這時候，特容易想起「孩他爸」。
但對園子里的女人來說，寂寞清秋相思苦，才是最熬人的。
話說秦雷也不是初哥了，從第一次和若蘭「春潮帶雨晚來急」到現在都三年了，之所以到現在才開花結果，除了他整天忙得腳打後腦勺，沒那麼多時間嘿咻之外。更重要的是，大秦皇室規定：自皇帝以降，諸親王皇子以內，須得加冠禮以後方能大婚娶老婆。
「這個……」黃召尋思半晌，搖頭道：「亂七八糟沒個准信，說什麼的都有。」
雲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幾下，訕訕笑道：「當我沒說……」說完便放開詩韻，游魚一般溜出老遠，丟下一句：「我去找永福說說。」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
比起后兩者，還是前線的戰報比較靠譜，每隔三天總會有一次。這三天一循環的小周期，也成了女人們心情起伏變化的晴雨表：在戰報日的前一天，園子里的姑娘們便開始忐忑不安，彈琴跑調、繡花扎手，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錦紋忽閃著淚盈盈的眼睛，不知道小姐說這話什麼意思。
……
名聲倒也罷了，就是這「不能進宗
「太醫說才三個月，不影響正常做事的。」若蘭掩嘴輕笑道：「姐姐今天是怎麼了？還從沒見你這麼進緊張過呢。」
溫和的笑笑，詩韻輕聲道：「流言止於智者，我不會在意的。」老管家還想絮叨幾句，卻見大小姐談性缺缺，便識趣的停下話頭，起身告退了。
所以一直到結婚以後，他才不採用技術手段，開始任其自然。
錦紋終於恍然，不好意思道：「奴婢明白了……」便起身告辭，一步三回頭的離去了。
但當月桂樹飄香以後，男人隨著大秦軍隊越境作戰，深入了齊國的腹地，姑娘們的心被徹底揪了起來，就連雲蘿也沒心情再開什麼玩笑了。雖然沒讀過什麼兵書，她們卻也知道郎君已經進入了兇險之地，處境也越來越危險了。
結果，就中了唄……
「伐齊。」詩韻淡淡道。
輕嘆口氣，詩韻柔聲道：「不要哭，一切都只是謠言，王爺和石敢都不會有事的。」
……
詩韻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掩飾的笑笑道：「這可是咱們家第一個下一代啊，我能不緊張嗎？」說著伸手在若蘭還算平坦的小腹上輕輕的撫摸一下，臉上的羡慕怎麼也藏不住。
那老管家明顯鬆口氣道：「大小姐說的一準是真的。」說著又憤憤道：「也不知誰那麼缺德，把個謠言傳的滿城風雨，還有鼻子有眼的……」
她們逐字逐句的推敲每一封戰報，還讓永福去找樂先生要了副華夏全圖過來，蓋住了王右丞的「藍田煙雨圖」，開始研究洛水原在哪裡、函谷關在哪裡、虎牢關又在哪裡？
因為王爺在出征的那一天，最後對她說：「這個家裡有你在，我很放心。」哪怕僅僅為了這份囑託，她也要為他穩定住這個家，還有這家裡的一切！
「等王爺回來，姐姐也會有這一天的。」善解人意的若蘭微笑道。
詩韻知道錦紋是個沒有城府的丫頭，也不再奢望她能若無其事了，又嘆口氣，柔聲道：「京山城裡的官員家眷日多，館陶先生提了幾次，希望我能將王府的織造局立起來，也好有個章程渠道，給她們供應水粉羅裙什麼的。」
將手中的活計往枕頭下一藏，若蘭起身相迎道：「姐姐快進來。」
「不必了。」詩韻輕聲道：「用
非得到隔日戰報到了，知道男人平安無事，這才能放下心來，睡個踏實覺。再過一天平穩的日子，便又迎來了焦急不安的等待，周而復始，循環往複。
詩韻搖頭笑道：「你和永福去吧。你若蘭姐姐可不能去，她得在家將養呢。」
錦紋擦擦淚，點頭泣聲道：「奴婢知道了……」卻又魔怔了似得問道：「真的沒有事嗎？」
詩韻沒好氣的瞪她一眼，板起臉道：「這可是你說的？」
老管家走了許久，詩韻仍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雖然說「流言止於智者」，但還有句話叫「關心則亂」。一聽老管家說出「大軍覆滅」四個字，詩韻頓時芳心大亂，再聯想到已經好幾天沒有得到戰報，館陶和樂先生也支支吾吾，她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慌張！
詩韻上了二樓，卻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進了隔壁若蘭的卧室。
千里之外，琴聲何來？京山王府，花落無聲。
更讓人不安的是，在地圖上的小老虎渡過黃河以後，那原本三天一次的軍報，就再沒有到來過……讓永福去問樂先生，他也只是推說什麼「深入敵境、通訊不便，消息傳遞自然慢一些。」之類的，一聽就是在搪塞敷衍。
聽到敲門聲響，若蘭抬頭望去，便見著詩韻正立在門口笑望著她。
……
秋逼暗蟲通夕響，征衣未寄莫飛霜。
「您還是要攆我走……」錦紋帶著哭腔道。
見平素淡定從容的大王妃如此緊張，若蘭只道她姐妹情深，也沒往別處想，感激的笑笑道：「姐姐別緊張，大夫說手腳冰涼是身子正常反應，其實屋裡挺熱的。」
等待著前線的戰報，等待著他的來信，等待著他回家……
錦紋會意的往園子里望一眼，點點頭道：「奴婢不會的。」但臉上的戚容卻怎麼也收不住。
若蘭穿一身舒適寬鬆的羅裙，正靜靜的倚在床頭做些女紅。這些日子闔府的女人都清瘦了，只有她非但沒胖，似乎還豐腴了一些……原先尖尖的下巴都變的渾圓了。
她們不是要確定大秦軍隊又取得了多少勝利，也不是要知道他立了下了多少功勛，女人
如果不能進宗祠，就不算這個家族的人，族長自然不會給開證明，然後上不了戶口，念不了書、當不了兵，就是做個買賣都不能去外地，為啥？出門要用路引，也就是身份證……
正在幾位姑娘坐卧不寧的時候，李夫人卻遣人來看望詩韻。
又坐了一會兒，她才起身走到門口，對檐下立著的宮女道：「把黃總管請到湖心亭去。」
詩韻微微搖頭道：「傻丫頭，你已經結婚了，按理早就該自立門戶了。」
詩韻拍拍她的手道：「織造局也沒什麼差事，不過是每月底下從政務寺接收些水粉羅裙什麼的，到月初再分發給各家夫人們。統共忙不了幾天，不耽誤你進府和我說話……」
黃召先是一驚，但見年青的主母如此沉穩，頓時不怎麼慌亂，咽口吐沫 道：「要讓奴婢幹什麼？娘娘您儘管吩咐。」
但在沒得到確切消息以前，她絕對不能慌、也不能亂！
錦紋大張著小嘴，打個寒噤道：「小姐，您不要我了？」
「聽說驪山的楓葉很好看，我想瞧瞧去。」雲蘿一臉可愛的討好道。
無可奈何的笑笑，詩韻這才輕移蓮步、微提裙角，進了綉樓。
而大秦律又規定，男子在娶妻之前不得納妾。兩條律法一綜合，便衍生出第三條規矩道：「男成婚之前有子，則按私生視之。」翻譯一下就是：娶老婆之前不得生孩子，否則就算私生子。
但錦紋必須走，因為詩韻需要萬無一失。
雖然秦雷好像就是秦氏一族的族長，但他也不能破壞規矩。作為既得利益者，包圍現有規矩是他分內的事情。踐踏或者凌駕于其上，乃是最愚蠢的自取滅亡。
詩韻這才點點頭，又換個話茬道：「我看你方才做活來？可別累著啊。」
不一會兒，黃召便屁顛屁顛的趕到，雖然這些年長了不少派頭了，但在主母面前，還是收斂著點好。
一見詩韻，雲蘿便蹦蹦跳跳的湊過來，挽著詩韻的胳膊道：「姐姐，我正要找你呢。」
小貓一樣扭著身子，雲蘿小聲央求道：「那也不要緊，整天等不著個准信兒，人家心裏可煩了，好姐姐就讓我出去散散心吧。」
詩韻搖搖頭，輕聲道：「我的心情不比你輕鬆，但我們不能表現出來。」
私生子在那時候可不光榮，不僅名聲不好聽，還不能進宗祠。
自從秦雷出征以後，她們便住到了一座樓上，白日里一起做些女紅、寫字畫畫，到了說話作伴，就是不想單獨待著……因為芳心已經被那人帶到了千里之外，只剩下苦苦的等待。
一般謠言從京里傳到京山城，怎麼也得兩三天。但等到滿城風雨時，有些話就晚了。稍一沉吟，詩韻便言簡意賅的將娘家傳來的消息講給黃召聽，不讓這大總管心裏明白，他怎麼將其能當成頭等大事呢？
若是早些時候聽了這話，詩韻定然羞紅了臉，還會忙不迭的岔開話題，但今天她顯然不太一樣，微微一笑道：「但願如此吧。」說著一臉莊重道：「以後是以後，現在一定要把獨立的孩子保護好！」
詩韻搖頭笑道：「現在離霜降還在，楓葉都綠著呢。」
「明天就走吧？」雲蘿歡天喜地道：「咱們四個一道去！」
「悶得慌才是真的。」詩韻點一下她的小瓊鼻，寵溺的笑笑道：「什麼時候去？」為了以防萬一，她本想拒絕的，但轉念一想，自己未免有些矯枉過正了，便改口答應下來。
起先的日子還比較好過，因為大軍節節勝利，秦雷身邊又有重兵保護，女人們還不怎麼擔心他的安危。討論更多的，是他有沒有吃好穿暖，有沒有生病受累，甚至還偶爾會調侃幾句，說他有沒有看上道邊野花之類的……當然除了雲蘿之外，誰也說不出這種話來。
雖然年輕貌美，但詩韻的一雙鳳目不怒自威、洞徹人心，讓黃召不敢輕慢，小意問道：「娘娘問的是哪方面？」
午後的陽光透過琉璃窗灑進來，幻化出七彩繽紛的美麗色彩，迷人卻不炫目。桌上還有個黃銅鏤花的小香爐，淡淡的青煙從花紋中裊裊滲透出來，散發著安神香那令人寧靜的氣味。
「那我也不去了。」雲蘿的眉頭微微皺起，一臉的深明大義道。
「現在。」詩韻還是輕言細語道：「你先回京里娘家住一陣子，過個十天半個月再去當差吧。」
詩韻強笑道：「我什麼時候說錯過？」錦紋這才住了嘴，紅著雙眼道：「奴婢真不爭氣。」
……
詩韻輕聲道：「只要兵部一天沒確認，這些話就是謠言。」
門是半掩著的，可以看到房間的裝飾溫馨典雅，還有幾盆若蘭最愛的蘭花，更顯得高
……
池塘中殘荷微黃，南牆邊薔薇凋殘。這清冷的景象告訴人們，難捱的盛夏終於過去了。
詩韻坐在亭中的錦墩上，四下的風物一覽無餘，但滿眼的殘荷只能讓人徒增惆悵，所以她目不斜視地看著黃召道：「黃總管，最近城裡可有什麼傳聞啊？」
詩韻點點頭，便離了湖心亭，向自己住的綉樓走去。
詩韻款款起身道：「園子里聽到一個字，為你是問。」
黃召凜然道：「奴婢立下軍令狀，要是傳到四王妃耳朵里一星半點的胡言亂語，就把這顆腦袋摘下來當球踢。」
「都說什麼了？」詩韻狀做不經意地問道：「看把母親緊張的。」
詩韻頷首道：「尤其不能讓四娘娘知道，絕對不行！」
要知道不論在什麼時候，居民是要有戶籍的，有了戶籍才好念書當官，或者當兵上陣，為自己為國家打拚。雖然這事兒歸各地縣級行政機構管，但要想上戶口，那是需要出生證明的……在當時，這玩意兒歸族長開。
「奴婢知道。」黃召點頭乖巧道：「下面哪個死蹄子敢胡說八道，奴婢就撕爛了他的嘴。」
深深看她一眼，詩韻輕聲道：「我意思是讓你把這個差事接下來……」
默默坐了一陣，把事情盤算，詩韻深吸口氣，盡量回復了平靜，這才看到身邊的錦紋已經淚流滿面。雖然已經嫁為人婦，她仍然在小姐身邊伺候著。
詩韻伸手為她理一下額前的劉海，微笑道：「什麼事兒啊？」
是的，若蘭懷孕了，換個說法是，秦雷將在半年後當爸爸了。當然，園子里的女人們也才知道一個月，而秦雷則還不知道。
雲蘿乖巧地點頭道：「我知道，她要重點保護嘛！」說著歪頭問道：「那大姐你為啥不去呢？」
丁丁漏水夜何長，漫漫輕雲露月光。
「說什麼全軍覆沒，陛下被俘，太尉下落不明，王爺以下十余將官悉數……」老管家說著扇一下自己的嘴巴道：「呸呸，瞧我這張嘴！」
一見她起身，詩韻連聲道：「你坐著就行，不要起來。」便快步走過去，把剛剛站起來的若蘭姑娘，重新按坐下來。她也在若蘭床邊坐下，拉著若蘭冰涼的小手道：「不是讓她們把炭爐點起來嗎？怎麼手還這麼涼？」
「啊……」錦紋的腦袋一片空白，木然地點點頭，凄然道：「奴婢這就去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