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四十七章 生或死
一彈桌上的信箋，秦雷輕聲道：「看看吧，正如我所料，指望破鞋扎爛了腳，這群蠢貨被耍了。」
秦雷的表情這才嚴肅起來，沉聲道：「大哥，求你件事兒。」
值夜的兵丁把營門打開，把疲憊欲死的騎兵部隊迎進來。馬嘶人吵的聲音一下打破了營地的寧靜，但躺了一地的兵士們卻最多翻個身，夢囈似得咒罵幾句，便繼續呼呼大睡，竟沒一個起身看熱鬧的。
「走了。」秦靂起身出了帳篷。
捧著杯子暖暖手，秦靂沉聲道：「牧野城的那些傢伙呢？怎麼到現在沒見著蹤影？」在前日夜裡出發前，秦雷便派許田繞到去牧野城送信，希望城中的四支禁軍能夠參与到此次戰役中，到時前後夾擊，一勝或可期焉。
秦靂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連串不認識的字元，頓時頭大道：「你跟我說說吧，看不懂你這鬼畫桃符。」
奇怪地看看周圍，秦雷發現眾人面色有異，只道這些小兵看到自己緊張，只好怏怏的離開，沒走出多遠，卻聽著那跪在地上的兵士一聲杜鵑泣血道：「王爺，求求您，救救我哥……」
秦靂便掀帘子進了仗，一看秦雷果然已經穿戴整齊，帳里還有個石敢，正在收拾睡袋鋪蓋。
邊上的龍驤軍官吃人一般地瞪著那兵士，想讓他住嘴。但那年輕人顯然是豁出去了：「他們要殺了我哥。」只聽他哇哇大哭道：「我哥昨天可殺了五個齊兵啊，他是有功的……」
挑挑眉，秦靂在他對面坐下，不再糾纏這個問題，沉聲道：「你不問問我們追擊的結果？」
……
整個一上午，秦雷都窩在帳篷里，與楊文宇幾個討論行軍路線，才出賬活動一下手腳，準備午餐，然後拔營啟程。
「做什麼？」秦靂一邊說著，一邊含混道。
秦靂一邊系腰帶，一邊輕聲道：「聽到沒有，都出去把守，三丈之內不準有人。」屋裡親兵便躬身退下，不一會兒便傳來一聲咳嗽，這代表已經準備好了。
那軍官小
隨意的在營中走動，不知不覺便到了龍驤軍的地盤。秦雷發現兵士們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多是些崇拜與狂熱……似乎還有一絲乞求。
不一會兒便傳來老大鬱悶的聲音：「好你個秦雨田，早上被我攪了夢，就非得還回來不成？」
「但齊國並不只是這些兵力，」秦雷十指交扣，支住下頜道：「他一定還會用其它的部隊做些文章。」
「能不能少殺幾個傷號……」秦雷輕聲道：「至少那些能活下來的，就留著他們吧。」對於京山軍，他可以要求一個都不放棄，但對於其他部隊，他還沒這個權力，只能盡量商量。
微微頷首，秦雷輕聲道：「大家都辛苦了，此役的目的便是擊敗齊軍，眼下達成了擊潰，我不能要求更多了。」
秦靂一屁股坐下，眯眼望著秦雷道：「你心可夠硬的。」
秦靂面色一滯，不由苦笑道：「趙無咎回頭擺出副要拚命的架勢，將士們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們只好回來了。」說著接過侍衛送上的熱水道：「此役共殲敵十萬左右，也算差強人意吧。」
……
那軍官只好吞吞吐吐道：「啟稟王爺，他哥哥重傷難愈……按慣例會有人幫他解脫。」
「也不是全部，只是那些還有希望生還的。」秦雷輕聲道：「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既然在戰前已經當著官兵發了誓，那我就得遵守不是？」
「是。」石敢答應下來，便把已經捲成團的鋪蓋抱了出去。
「求我？」秦靂一邊穿著外套，一邊呵呵笑道：「難得呀，說吧，能辦到的義不容辭。」
「天子有天佑。」秦雷垂下眼皮道：「不會有事的。」
秦雷突然展顏笑道：「這麼點啊……」便轉身出了秦靂的大帳。
那士兵沒想到王爺會注意自己，雙膝一軟，便跪在地上叩首不止，但秦雷問他，他卻只說無事。
「你說燕侯谷是趙無咎的虛張聲勢？」秦靂瞪大眼睛
「為什麼？」秦雷的聲音轉冷，兩眼望向身邊的龍驤軍官。
「少不了跟他們秋後算賬！」秦靂點頭道：「不說這個了，有父皇消息嗎？」
「帶我去見他。」秦雷沉聲道：「先讓補刀隊都歇歇。」秦雷雖然被推舉為總指揮，但禁軍各軍都是獨立的個體，他也不好直接發號施令，更何況龍驤軍還是他大哥的。
「有東齊水師在，我們就無法過河，不管父皇危不危險，我們都無能為力。」秦雷神色平靜道：「現在關口是北上，把我大秦的精銳帶回國。」
秦雷這才想起自己用的是阿拉伯數字，呵呵一笑，也沒有解釋，便輕聲道：「齊國共有軍隊一百一十萬，除去鎮守北疆的二十萬、鎮守大江的二十萬、駐守兩京十三州的二十萬，鎮守朝歌到壺關一線的十萬，其餘軍隊都算是趙無咎的可支配力量。」
搖搖頭，秦雷把信箋裝回信瓤里，再細心的收好，緩緩道：「縱是有千般怒火，也得等著回國再發，現在要團結。」
嘆口氣，秦雷輕聲道：「也許我有些迂腐了，但那些傷號中，許多人可能只是殘疾！若不是昨日的浴血奮戰，他們又怎會殘疾呢？大哥不怕寒了士卒的心嗎……」
這時石敢端著一碗配著肉糜木薯的大米飯進來，雙手奉到大殿下面前。
見秦雷幾次迴避自己的問話，秦靂哈哈笑道：「原來你也不是不擔心啊！」
軍官趕緊照做，把秦雷領到營地中央的軍帳外。秦靂的親兵一見是成親王，趕緊進去通報。
「關口是這所謂的大軍到底存不存在。」輕笑一聲，秦雷緩緩搖頭道：「縮在牧野城的驚弓之鳥們，聽見弓弦響聲，就能嚇得屁滾尿流。」
「趙無傷說的。」秦雷幽幽道：「他說趙無咎安排陳烈風隱藏在烏巢一帶，與辛稼奘組成水陸兩道攔截網，阻擋我軍東歸虎牢關。」
「坐。」秦雷氣定神閑道，絲毫沒有被打斷睡眠的火氣。
「也許吧，」秦雷一撩后襟，在板凳上坐下，微笑道：「經歷過昨日的一場跌宕起伏，誰的心態都會有點變化的。」
只留下愣愣發獃的大殿下。
「可以。」秦靂還巴不得呢，但畢竟是秦雷的大哥，不得不補一句道：「這可是個大包袱啊！就算有三千傷號能活下來，你可得管他們一輩子啊！」
上下打量他一番，秦靂奇怪道：「一宿沒見，你好像變了。」
也不管營里人怎麼安排部下，秦靂把馬韁扔給親兵，便大步往中軍帳去了。
秦雷攏在袖中的雙手一緊，好半天才緩緩道：「大殿下呢？」
「戰前趙無咎從各地抽調了一些部隊，」秦靂搖頭道：「所以不止四十萬。」
……
「已經醒了。」秦靂還沒答話，裏面便傳來秦雷的聲音：「大哥快進來吧。」
微一沉吟，秦靂搖頭道：「你說的是照顧死難將士的家眷……這我沒有異議。」言外之意便是，但規矩不能破。
「打開天窗說亮話！」秦靂略顯粗暴道。
「父皇危險啊！」秦靂一下子站起來道。
停住腳步，他問向一個龍驤軍的士兵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秦雷不直接回答，而是把桌上的另一張紙遞給秦靂，沉聲道：「我睡覺前給齊國算了算賬，發現他趙無咎就是把褲子當了，也湊不出燕侯谷上的『大軍』了。」
「偽善啊……」望著兵士們感激不盡的眼神，秦雷心中突然輕嘆一聲道。
在迤邐而行的隊伍中間，是長長的輜重車隊，與以往不同的，是大車上還躺著些個傷號，加起來約莫有一萬多的樣子……
秦雷笑笑道：「他的軍隊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沒有十天半個月是緩不過來的。」秦靂點點頭，示意秦雷往下說。
詫異地望著秦雷，秦靂停下手中的動作，奇怪道：「兄弟，我沒聽錯吧？你要保下那些傷號？」
秦雷站住腳，卻沒有轉身道：「說。」
「不知道，」秦雷搖頭道：「大河隔斷南北，誰知道河那邊是
戰馬的速度和耐力都遠遠超過普通士兵，但有一條致命的缺陷，就是這玩意兒的恢復能力遠遠不如人類。青年人要是體力透支了，頂多一天就能歇過來，但戰馬不行，它們狂奔一天的代價，是休息五到七天，且還得多吃豆子之類的加營養才成。
「既然幫不上忙，還是管好自己吧。」聳聳肩膀，秦雷輕聲道：「大哥回去休息一下，我會吩咐未時拔營的。」
「而趙無咎發動總攻時，人數是四十萬。」秦雷嘆口氣道：「還剩下五萬，應該在大河以南。」
苦笑著點點頭，秦雷聲音低沉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們短時間內不能再開仗了。兵士們還好說，關鍵是戰馬需要恢復體力，最少也得五天時間，才能重新奔跑。」
「我等罪臣心急趕路、一時失察，誤中詭計，不幸損失慘重，不得寸進。萬般無奈之下，只得退回牧野城，堅守城池、掃榻備食，以待王師到來。臣等面南而跪，祈求上蒼佑我大秦、佑我陛下、佑我十萬將士……」
秦雷並不答話。
「要是父皇遇險怎麼辦？」秦靂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秦雷道。
「打攪了。」在秦靂的對面坐下，秦雷淡淡道：「單獨談談。」
「何出此言？」秦靂的面色變得十分冷峻。
天快亮的時候，秦靂帶著追擊部隊的回來了。
輕嘆口氣，秦雷起身道：「請大哥把這次能治愈的傷員給我，就算是讓我良心好過些吧，反正日行二十里的速度，不會拖累大軍的。」
黑衣衛看大皇子過來，小聲道：「殿下，我家王爺剛睡下……」
秦靂早就餓得前心貼后心了，接過來便大口扒飯，還一邊朝秦雷道：「你說你的，我耳朵閑著呢。」
「來而不往非禮也。」秦雷輕笑一聲，步入秦靂的營帳。看著僅著一身單衣的老大，光腳坐在行軍床上，睡眼惺忪、胸毛外露。
「再次攔截我們，或者南下收復虎牢關。」秦雷喃喃道：「前者的可能要大一些，想要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
「真有那一天再說吧。」秦雷輕聲道。
未時到，部隊出發了。
「你說的是。」秦靂面色嚴肅道：「但我大秦國力有限，普通士卒尚且養不起，更不能養那麼多廢人！」說著打量秦雷一番，奇怪道：「方才我還說你心腸硬，怎麼突然又軟下來了？」
「關口是眼前就有一戰。」秦靂一摸鬍子，摘下一粒米粒，想也沒想便送到了嘴裏，沉聲道：「那信上說，燕侯谷一帶，可是有齊國大軍的。」
「哼！」將那信紙狠狠的一拍，秦靂怒氣沖沖道：「一群廢物！」
「不問。」秦雷平靜道：「我本以為你們會中午才能回來的。」
秦靂聞言眉頭緊鎖，過一會兒才沉聲道：「你說趙無咎會怎麼辦？」
「殿下在帳中睡覺。」
秦靂飛快的扒完碗里的飯，又喝幾口水沖一下，這才長舒口氣道：「舒服……你說的沒錯，我也覺著趙無咎會調集兵力，對我們再次展開圍剿的。」
秦靂狐疑的拿起信紙，快速的瀏覽一遍，只見上書曰：「卑職羅雲、車胤國，敬呈太尉、二位殿下：我等惶恐不安之人，接成親王殿下之上諭，未嘗有片刻怠慢，便點齊軍馬，星夜兼程，欲南下以助會戰。然齊賊趙無咎詭計多端，預設伏兵于燕侯谷一帶，待我等經過，便萬木齊下、伏兵四處，阻我軍之步伐。」
「不錯，」秦雷點頭道：「他從北疆、大河各抽調五萬、又把兩京十三州的駐防軍抽出十萬，這便是那六十萬大軍的來源。」說著屈指算道：「在洛水原上，我們殲滅了十二萬，虎牢關、牧野城兩戰，共計殲敵四萬，再加上我之前進行的幾次小規模戰鬥，齊軍在狙擊我軍之前，已經損失了十五萬。」
秦雷雙腳生根，皺眉道：「在這說就行！」
「收拾完了去給大爺端份早餐來。」秦雷輕聲吩咐道。
營地里比半夜時安靜了許多，兵士們正在熟睡，民夫們已經煮好了飯，混著肉糜香氣的木薯飯，讓歸來的官兵們直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