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四十八章 行百里者半九十，此言前路之艱也！
「沒打算送你。」秦雷笑著送到門口，掀開門帘道：「我讓人把粳米飯再給你送去？」
秦雷這才從神遊太虛的境界中回來，點點頭，進了屋一看，桌上是小雞燉蘑菇，還有一摞炊餅，不由問道：「那兩碗粳米飯呢？」
「這個說話倒蠻新鮮的。」秦靂喝口水，呵呵笑道：「那麼複雜的東西，難道真能用做買賣解釋了？」
搖搖頭，秦雷將被老大震倒的空杯子正起來，又提壺給他添杯白水道：「大哥知道什麼是政治嗎？」
秦平哪敢再聒噪，小意陪笑道：「末將附議、末將附議。」便乖乖坐下，不敢再言語。
說完這句話，兄弟兩個陷入了沉默。
「那飯已經涼了，跟砂子粒似的不中吃了。」石敢輕聲道：「王爺要吃我就讓他們熱熱在給您端上來。」
「給傷兵們送去吧。」秦雷起身微笑道。
「不錯。」秦雷點頭笑笑道。
「名不正則言不順。」秦靂不服氣道。
秦雷拍拍車胤國的肩膀，微笑道：「二位將軍多多包涵，我大哥就是這麼個脾氣。」兩人連稱不敢。
秦靂一時語塞，不得不點頭道：「不錯，應該妥協。」
「你們餓了嗎？」秦靂看一眼下首端坐的諸將，面無表情道。
秦雷聞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不錯，遇上買強賣弱則強買；遇上賣強買弱則強賣。」說完定定地望著秦靂道：「你覺著咱們夠資格強買強賣嗎？」
秦雷沉聲道：「好，我等齊心戮力，同舟共濟，定能走出危局。」
牧野城府衙內，秦雷簡單的洗漱一把，便換身乾淨些的戰袍，叫上秦靂一道去了前廳。
秦雷知道，秦靂一直深恨軍中拉幫結派、門派林立，甚至將「八大禁軍制」引以為亡國之禍源。無時無刻不想將軍權收於一人，結束這種令人憎惡的內耗，但是老大的行事太過激進，只能適得其反。
再回想下從前那次鬧翻，秦靂心中頓時疑竇重重，雙手抱胸，目光直直望向高高的蒼天，喃喃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還是他大智若愚，大奸似忠了呢？」
秦雷向南拱手道：「諸公推舉孤為副總，總攬兵事。秦某本應惶恐謙讓，然值此形勢為難之際，某雖不才，卻仍然義不容辭。」說完威嚴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面孔，話鋒一轉道：「但讓我要這個副總，就須得各位令行禁止，不得擅自行動，但有抗命者，定斬不饒
不出秦雷所料，秦軍安然無恙的過了燕侯谷，一直到牧野城都沒碰見一個齊兵。
「什麼？」秦靂沒好氣道：「我最煩這兩個字了！」
「這事兒你該跟我先商量一下。」秦雷嘆口氣：「弄得我措手不及。」說著把半禿的笤帚一扔，拍拍落了一身的黍穗，起身道：「今兒這事，你操之過急了，我的大哥呀。」
秦雷苦笑一聲，揉揉肚子道：「你都這樣說了，我還有的選擇嗎？」說著便要在秦靂下首坐下，卻被他伸手攔住，指向大案道：「上首坐。」
「王爺，這酒席怎麼辦？」見客人都走了，車胤國苦笑道：「總不能浪費了吧？」
再聯想下出關前，這傢伙拉架的事兒，那就是用他秦雨田的錢，買他秦雨歷的好啊！
就在眾人沉默的當空，徐載武站出來道：「末將推舉太尉大人，成親王固然卓越，但似乎還不到二十吧……」後面話不用說，眾人也知道。
沈濰上前笑道：「這牧野城城深牆高、糧秣充足，大軍入城后，終於睡個安穩覺、吃頓飽飯了。」
「結果呢？」把笤帚頭一根根的揪下來，秦雷面色不善道：「成功了？」
秦靂一拍桌子道：「一個個說話，別整得跟鴨子下河似的！」說著看向自己的副將秦平道：「其他人還有什麼意見？」
見秦靂自動放棄資格，眾人心裏透亮，這就是要五殿下和太尉大人爭了。五殿下的劣勢是資歷太淺，僅憑一戰不能服眾；而太尉大人則乾脆躲起來不露面，所以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一回到後院，進了廂房，秦雷的臉頓時拉下來，坐在炕頭上一言不發的揪笤帚。
「回稟王爺，營盤都是現成的，雖然沒有葷腥蔬菜，但糧食有的是，粳米飯配菜湯，一準兒管飽。」車胤國拱手道。
「那您和大殿下呢？」
秦靂卻沒他這麼客氣，冷哼一聲，便策馬往裡走。當走到四人身邊時，他突然又勒住馬韁，睥睨著站在一塊的羅雲和車胤國，語帶嘲諷道：「二位大人可把榻掃好、食兒備好了？」
「好吧，算我多管閑事了。」不耐煩地揮揮手，秦靂也起身道：「以後當好看家狗，不亂拿耗子了。」說完便揚長而去道：「歇著吧，不用送了。」
秦靂二話不說，起身拉住秦雷的胳膊，把他按到大案后坐下
「對，所以要各退一步。」秦雷微笑道：「政治的本質便是妥協。」
「粳米飯配菜湯！」秦靂沒好氣道。
兩人臊得滿面通紅，只好訕笑道：「已經準備好了……」
他一說完，李家幾個副將便紛紛附和，那架勢絕對是非太尉大人莫屬。
點點頭，秦雷看一眼面前的大圓桌，只見上有八珍八饌、甲魚乳鴿，還有上好的黃河大麴、泰山醇釀，把個偌大的桌子擺的滿滿當當，一絲空隙都不留。呵呵一笑道：「很豐盛嘛。」
若是再把困境中的十幾萬大軍帶回國，那還不立刻成為架海金梁一般的人物，巨大的聲望將是陛下和老太尉都無法企及的。
「妥協？」秦靂揪著鬍子道：「難道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然後讓買的賣的都賺點兒？」
「我就不明白了，這些人怎麼啥時候都忘不了爭權奪利呢？」狠狠的一拍桌子，秦靂氣呼呼道：「這讓公忠體國的人，怎麼辦事？」
說著雙手擱在案上，正襟危坐道：「但是他老人家既然病了，就得好生調養。這麼大年紀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大秦的天還不得塌下一半來？」秦雷兩眼微眯，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所以孤王建議，應由老太尉領銜，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應該再找個人，負責具體指揮行軍打仗這些雜物，以免影響了老太尉的靜養，那可是誰也擔待不起的！」
……
「這下言順了，」秦雷笑罵一聲道：「卻請了個祖宗在我頭上。」說著起身低聲道：「要是維持原狀，我鳥他個老……太尉？」想起那是秦靂的外公，秦雷趕緊改口道，卻也把下面要說的話，生生打住了。
「政治就是做買賣。」秦雷不以為意的笑笑，在秦靂對面坐下道：「換個通俗的講法，就是討價還價。」
秦平會意起身道：「太尉大人自然是眾望所歸，但他老人家偶感風寒，已是卧床不起，無法履行統帥職責，所以還是另請高明吧。」說著朝兩位殿下拱手道：「二位王爺皆是天潢貴胄、勇冠三軍，可謂一時瑜亮、難分軒輊。是以末將以為，應該由二位殿下聯合統領。」
秦靂卻根本不理睬，把車胤國幾個晾
……
……
秦靂帶頭，二十幾員高級將領沉聲應諾道：「請殿下吩咐！」
「半成功？」秦雷使勁揪著笤帚，看上去有些咬牙切齒：「你沒聽說過，什麼叫『行百里者半九十』嗎？」
望著緩緩打開的城門，秦靂冷哼一聲道：「一群懦夫！」
幾位將軍面面相覷，心道：「難道這位爺嫌飯太糙？」羅雲便開口解釋道：「知道王爺要來，我們幾個已經是挖空心思，張羅這頓飯了。可這敵後之城，交通斷絕，比不得京里食材豐沛，還請二位殿下多多包涵。」
「好了，各自回營、好生休養去吧，等待孤王的命令。」秦雷起身道。
秦靂卻垂下眼皮，徑直越過飯桌，在大案右首第一位坐下。
「王爺，該吃飯了。」見王爺遲遲不肯結束石化狀態，石敢只好小聲提醒道：「飯菜都涼了。」
方才他之所以把下半截話頭掐斷，便是因為突然意識到秦靂和李家的關係，然後霍然驚覺，今天老大這番折騰，受益的不止是李家，還有他秦雨曆本人！至少把自己從最高首領位上擠兌下來，讓自己不會超過他太多……
……
不一會兒，四人便跑上城頭，只是打眼一看，便知道不是假貨。但為謹慎起見，還是請二位殿下上前說話，待見到真人後，這才把心放進肚子里，吩咐手下打開門。
「我等並無異議。」眾將齊聲拱手道。
見眾人都看自己，徐載武撇嘴道：「別看我呀，只要他們老李家的同意，我當然不會自找沒趣。」
「是！」
龍驤軍和京山軍的將領自然無異議，沈濰、車胤國、羅雲也表示同意。
秦雷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但轉瞬又消失無蹤。
話音未落，一直沉默不語的成親王突然開口道：「我有個建議。」
「將士們都安頓好了嗎？」秦雷輕聲問道。
「萬物是一理啊。」秦雷頷首笑道：「簡單化之，便是買賣雙方，都希望得利最多，吃虧最少，這是本性。」
秦靂只好住嘴，讓秦雷先說道：「太尉大人德高望重，理應請他老人家挂帥。」
「虛偽。」秦雷笑罵一聲，望向秦靂的目光卻變得晦明晦暗起來。
眾人心道，看來大殿下是想讓成親王當這個頭，但也有別樣心思的
「其實還有一種。」沉吟良久，秦靂突然咧嘴笑道：「強買強賣！」
既然名分已定，秦雷便不再客氣，沉聲道：「諸將聽令。」
但大殿下說的合情合理，確實要統一領導一下，改變原先一盤散沙的情形，便紛紛點頭稱善。
見眾人不反對，秦靂便接著道：「那大家暢所欲言，推舉一下吧。」
便有人出聲道：「這還用商量嗎，太尉大人德高望重，乃是大秦的三軍統帥，當然應該以他老人家為尊了。」眾人一看，說話的乃是天策軍的副將李龍。果然交情是交情，到了關鍵時刻，還是要向著自己人的。
好半晌，秦靂才開口道：「你還沒回答我呢，我哪兒操之過急了？」
「能吃一輩子嗎？」身後傳來李豹不屑的聲音，這傢伙渾身裹著紗布，只露著眼睛鼻子和嘴巴，樣子十分的好笑。他昨天挨了十幾刀，要不是盔甲精良，十條命也保不住了，哪能像現在這樣，躺在大車上說風涼話。
見桀驁不馴的天策將領，在成親王面前都跟小貓似得溫順，幾位將軍暗暗心驚，對秦雷的態度也愈發恭謹起來。
秦雷抱歉的笑笑，便與老大攜手離去。
老大聽明白了，哦，原來老五不想為了個虛名，而跟下面人撕破臉。便接話道：「我看可以，就奉老太尉為北路行軍總管，成親王殿下為副總，負責具體指揮事宜，節制主將，諸位以為如何？」
秦靂知道是自個自作主張，引得五弟不快，便拱手賠笑道：「兄弟莫怪啊，我就是想著快刀斬亂麻，把這事兒給徹底辦成了。」
「遵命。」眾將行禮之後，魚貫退下。
天策軍的幾個頭目交頭接耳一番，李龍點頭道：「可以，但須得保留太尉大人節制副總的權力。」
「此言末路之難也。」秦靂小聲道。
別說，秦靂還真怕秦雷拉下臉的樣子，訕訕笑著，小聲答道：「算是半成功吧。」
秦靂又哼了聲，自顧自的進去了，再也不搭理二人。
「放屁！」秦靂瞪眼道：「你不知道蛇無雙頭、軍無二主？我主動讓賢，推舉五弟為統帥！」他原本以為是水到渠成的事兒，想不到竟然如此周折，火氣自然上升，先拿著自己屬下撒氣開了。
秦雷翻身下馬，微笑頷首道：「舅舅和三位將軍請起
雖然大家都很佩服成親王殿下，也認為他是最稱職的人選，但人人心裏一本帳、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稱職」、是一回事、「合不合適」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說話間，沈濰、車胤國、羅雲、徐載武四人便從城中迎了出來。
就像趙無咎擔心的那樣，隨著那一場大敗，百勝公積攢一生的威名，倒有小半轉化成了秦雷巨大的聲望。
秦靂回頭朝秦雷眨眼笑笑道：「算了吧，我回去沖糊糊喝。」說著便揚長而去。榮軍農場生產的各種口糧雖然專供京山軍，但秦靂想要些還是有的。
「是呀殿下，就這王八還是小的們今早晨從河裡撈的呢。」車胤國小聲道。
「你……」秦靂一下子急了，卻聽秦雷擺手道：「大哥先聽我說完。」
眾將感覺出王爺要借題發揮，但與四位將軍交好的也是大有人在，一時間既有人點頭、也有人搖頭。
牧野城上，當看到大秦的旗號，噤若寒蟬的守軍簡直難以置信，一面緊鎖城門，一面報與四位將軍知道。
「吃個屁。」秦雷翻翻白眼，便拿個炊餅，就著雞湯大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還含混道：「給我看好門，別讓人進來了。」
「哪有那好事兒。」秦靂搖頭道：「總得有人吃虧吧。」
車胤國幾個正招呼李龍、楊文宇等一幹將領喝茶，見二位王爺進來，趕緊起身恭聲道：「二位殿下，酒菜已經備好，請王爺與諸位將軍入席吧。」
「其實呢，」秦雷撣一撣衣襟上的浮灰，微微一笑道：「原本我就是實際上的首領，只是沒有名分罷了。」
秦雷笑笑，淡淡道：「驚弓之鳥罷了。」
「末將拜見二位殿下。」四人齊齊施禮道。
「給在座的一人一碗粳米飯，也包括我。」秦靂面陳似水道：「還有那個什麼菜湯，也一人來一碗。」說著看一眼秦雷道：「兄弟你是吃酒席，還是粳米飯？」
秦雷微微皺眉，便把李豹下面的話憋了回去。只要是經歷過昨天和前天的大起大落，無一例外，都對秦雷心悅誠服、畢恭畢敬。
秦雷搖頭道：「你是兄長，還是你上座吧。」
眾人都不是笨蛋，頓時恍然，大殿下之所以一見面就敲打四位禁軍將軍，原來是為了壓下他們的氣焰，為推舉首領掃平障礙。
「那就表決吧。」秦靂皺眉道：「同意成親王的坐左邊，不同意的坐右邊……」
秦靂還沒說話，秦雷先開口道：「可以。」便算是達成了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