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五百九十八章 百勝公的陰謀
說著面色一變，反手一掌狠狠抽在那小子臉上，把他打倒在雪地之中，聲色俱厲道：「臭小子，想消遣老子嗎？我看你是活膩了！」說著又狠狠踹上兩腳，這才憤憤離去，找別人問去了。
「唔。」趙無咎點點頭，便緩緩向中軍帳走去，一邊走一邊輕聲問道：「那小子過得怎樣？」
拉著秦霑出了馬營，少不得要挨大人一頓埋怨，親衛哭著臉道：「誰想到馬營拿著他這麼不當人，不說誰知道是個金枝玉葉啊。」
「你……」親衛張大嘴巴，望著這個頭戴氈帽、身披破襖、腰系麻繩，腳穿草鞋的臟小子，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要是千歲殿下，我就是萬歲陛下。」
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趙無咎淡淡笑道：「這段日子可苦了你。」
趙無咎失聲笑道：「看來老孟是惹到你們這些皇家人了。」
雖然早有準備，但當他看清那城現在的樣子時，還是倒吸一口冷氣，只見那昨日還是一片殘垣斷壁、黑漆燎火的潼關城牆，已是銀裝素裹，變成了冰雕般的瓊樓玉宇。
「回恩師，寅時中了。」武之隆接過他手中的瓷碗，輕聲答道。
……
雪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
……
「果然如此……」最後一絲幻想破滅，讓趙無咎挺直的脊背頓時彎曲下來，一下彷彿老了十歲。
趙無咎嘆口氣，擱下手中的線裝書。那書頁嘩嘩合上，封面便露了出來，秦霑用餘光一掃，原來是本《孟子》，心中頓時升起一股荒謬之感，一個殺人盈野的屠夫，竟然也會讀孔孟？
跟著管事原路返回，親衛見那小子仍躺在地上緊緊閉著雙眼，口鼻中都有血跡，一動也不動。又見那管事的呆若木雞，親衛有些喘不動氣了，嘶聲問道：「是他么？」這冰天雪地的，萬一要是凍死了，讓他可怎麼交差啊！
趙無咎卻渾不在意道：「讓秦霑去馬營是我授意的，但你的人打他是不對的。」侍衛長立刻伏跪于雪地之上，叩首沉聲道：「請公爺責罰卑職。」
那管事面色一變，乾笑道：「上
「卑職知道了。」衛隊長趕緊告罪退下，順著別人的指點，找到大營南面，那裡是齊軍的馬營，近五萬匹戰馬都吃喝拉撒於此，即便是天寒地凍，也依然騷臭刺鼻、令人無法忍受。
趙無咎的目光最終落在武之隆身上，便不再移動。武之隆暗叫一聲晦氣，便硬著頭皮道：「恩師容秉，眼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孩兒們的士氣大受挫折。」說著偷瞧一眼老元帥，見他面色古井不波，這才接著道：「學生和幾位將軍合計著，先讓大家歇一宿，一切等恩師醒來再行定奪。」
凌晨時分，趙無咎醒來了，他感覺自己腦袋裡彷彿有一千隻馬蜂在嗡嗡直叫，讓他頭暈目眩、煩悶欲嘔。這種滋味似曾相識，記得幾個月前在牧野原上便有一次，那回就差點要了他的老命，想不到今天又來了一下。
……
親衛一臉不耐煩道：「不必了，我身上有差事，奉上諭，請秦國六皇子跟我們走一趟。」
終於了放棄攻城的打算，趙無咎卻沒有失魂落魄，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雪落無聲、天色漸漸發白，但被疲憊沮喪深深打擊的官兵仍在沉沉入睡，沒有誰注意到孤獨的老元帥。他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到了營地外，凝望著遠處的潼關城樓。
秦霑點頭道：「他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實在是大逆不道，怨不得歷代皇帝都不待見。」
「你這不也看過嗎？」說著趙無咎啞然失笑道：「是了是了，越是不讓看的東西，人就越是要看的。」
趙無咎的表情終於鬆動了些，只聽他淡淡道：「總算還有點像趙虎的地方。」說著便輕輕踢他一腳道：「起來帶路吧。」
「不要心生怨懟。」趙無咎微微皺眉道：「與你的對手相比，你差的足有十萬八千里。」說著語氣嚴厲道：「既然決定要裝，就要一裝到底，半途而廢、止增笑耳。」
親手捲起張肉餅，遞到秦霑手中，趙無咎滿臉慈
親衛吃了一驚，心道：「不會就是那小子吧？」趕緊催促道：「快帶我去。」
「不讀。」秦霑輕聲答道：「孟子向來列為禁書，不在書塾中出現。」
當秦霑醒來，第一眼便看到自己躺在溫暖的大床上，第二眼便看到了掌中讀書的百勝公。
「好處？不錯。」趙無咎哈哈笑道：「確實，沒有好處的事，老夫是不做的。」
此時仍未天明，雪也越下越大，天地間已經一片銀裝，整個馬營里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為什麼？」秦霑也不再裝孫子了，他恢復了一個天潢貴胄該有的自持，淡淡道：「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還是先說說對你的好處吧，」趙無咎定定望著秦霑道：「我送你一份大禮，秦國的皇位怎麼樣？」
「謝公爺寬恕！」侍衛長如聞仙音，一骨碌爬起來，滿臉感激的頭前帶路。
秦霑顫抖著結果大餅，輕聲道：「謝謝爺爺。」見趙無咎又做個「請吃」的動作，他這才大口大口吃起來。
趙無咎聞言緊閉上眼睛，嘶聲道：「都歇了吧，好好歇歇吧……」說著轉身朝里躺下，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再也不看任何人一眼。
等腳步聲漸漸遠去，鼾聲也戛然而止，帥帳中立刻恢復了安靜。
「他說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趙無咎沉聲道：「只有這樣才可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侍衛長害怕的看他一眼，想要組織下措辭，卻又引得趙無咎一陣不快道：「實話實說……趙虎就不會想你這樣。」
侍衛長快要被這句話給摧殘成二百五了，只好悶聲道：「不是很好，馬營的人讓他喂馬，還給他吃糠。」說完一咬牙，擔憂地望向百勝公，請罪道：「我們去的侍衛沒想到他會那麼慘，還打了他。都是屬下管教無方，請公爺責罰。」
見老元帥醒來，帳子里的將軍們呼啦一聲圍上來，連聲關切道：「大
眾將心中惴惴，又等了一會，見老公爺鼾聲漸起，只好魚貫退了出去。
趙無咎卻沒有傻等在帳中，他早已起床著裝，但沒有穿那身顯眼的元帥戰袍，而是著了身普通的青布棉袍。也沒有帶扈從，披上蓑衣便離了大帳。
「不必了，我跟你一道去吧。」這親衛是個急脾氣，早就不耐煩了，哪有閒情逸緻喝茶等候？
心中翻江倒海，滿是蕭蕭之意，趙無咎緩緩吟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兩顆渾濁的淚珠從眼角滑下，順著他深深的皺紋一直流到嘴角……
侍衛長急著回去復命，罵幾句也就算了，便讓人把大車拉回中軍帳中。
趙無咎不再擺出刻意的慈祥，沉聲道：「你雖然裝，但老夫自始至終都沒有裝，我是真心實意想讓你變得更強，更狠，更有力量！」
趙無咎呵呵一笑，將潔白的手巾遞給他，讓他擦擦淚，輕聲問道：「皇家子弟都讀誰的書？」
「沒有。」趙無咎淡淡道：「那孫子是秦國六皇子。」
「不讀《孟子》嗎？」趙無咎頗為意外道。
趙無咎一把掀開被子，雙目定定望著帳頂，他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今生再也過不去潼關口了。一想到那如旭日初升的秦雨田，他便有強烈的日薄西山之感。有道是天無二日，一個絕世名將的崛起，總是要以另一個絕世名將的隕落為代價……
「是……」衛隊長答應下來便傻眼道：「孫少爺有來出征嗎？」
趙無咎緩緩搖頭，伸手接過大碗，顫抖著送到嘴邊，自己吃力的喝起來，雖然不免有米湯順著嘴角留下，掛在花白的鬍鬚上，顯得頗為狼狽，但他仍然拒絕任何人的幫助。
秦霑頓時面色蒼白，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心裏發堵，一時失控，竟然說出了真心話。
衛隊長自認身份高貴，當然不會進這種骯髒之地，隨便打發個手下進去找人。那部下暗叫倒霉，只好緊緊掩住鼻子，悶頭走了進去。
那臟小子聞言擱下手上的木桶，起身抬頭道：「我就是
閉眼尋思一會，他便忍著渾身刺痛翻滾下床，跪在趙無咎的面前，泣聲叩首道：「爺爺……孫兒終於又見到您了。」
「秦國人倒沒有，」武之隆低垂著頭，艱難道：「他們在徹夜往城牆上澆水。」
親衛在裏面轉一圈，終於碰見個早起喂馬的臟小子，沒好氣地問道：「知不知道秦國那個賤種王子在什麼地方？」
……
終於找到馬場管事的住處，一見是元帥親衛來找，那管事忙不迭的將其請進溫暖的帳中。
秦霑羞澀地點點頭，小聲道：「確實偷偷看過，但沒有先生講解精要，只能算是囫圇吞棗罷了。」
「是……」管事也失魂落魄道：「祖宗啊，你可千萬別死了……」說著便與那親衛一邊一個，架起那落魄皇子，一溜煙跑回營帳，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薑湯，終於把秦霑從鬼門關上拖回來。
侍衛長尋聲望來，這才找到已經成了雪人的百勝公，趕緊跑過來稟報道：「那孫子給您帶來了。」
趙無咎呵呵笑道：「老夫也是個半瓶醋，不知道這些官司上誰是誰非，但孟軻有句話，老夫認為是至理。」
原來秦雷料到，連天大雪之後，夜晚必定滴水成冰。於是他讓人連夜往城池上不斷澆水，如變戲法一般，竟在一夜之間，將潼關城變成了一座巨型冰雕。這玩意兒上連個搭手的地方都沒有，別說攻城了，就連看看都覺著暈，除瞭望城興嘆，百勝公還能做點什麼呢？
胡思亂想間，只聽老公爺呵呵笑道：「餓了吧，咱們先吃飯吧。」說著拍拍手，帳外便進來那親兵隊長，提著個碩大的食盒。向兩人行禮之後，便將盒中冒著熱氣的肉餅、稀粥、雞蛋、臘腸，還有幾樣小菜擱在桌上，再行一禮，弓身退下了。
趙無咎彷彿耳背一般，這才像是聽到他的聲音，一邊摘下玳瑁眼鏡，一邊慈祥笑道：「乖孫，你醒了。」說著招招手道：「來，爺爺身邊坐。」
秦霑趕緊起身，艱難的挪到趙無咎身邊的錦墩上，將四分之一的屁股擱下
趙無咎狐疑地抬起頭，如負傷雄獅般望著眾人，幽幽問道：「已經事不可為了嗎？」眾將默然，沒人敢接這岔。
一見他醒了，那親衛鬆口氣道：「你給我找輛大車，我把他拉回去交差。」管事的巴不得甩脫這個大麻煩，痛痛快快答應下來，轉眼便喚了一輛馬車過來。
「沒事……」趙無咎小聲道，帳外便沒了聲音。但過了不久，老元帥突然又道：「把那孫子給我找來。」
秦霑穩定下情緒，不好意思道：「孔子、韓非子為主，老莊也讀一些，但先生說他們太消極，要去其糟粕。」
「已經寅時了？」趙無咎神色一緊，便劇烈的咳嗽起來，武之隆趕緊上撫其背，口中道：「恩師身體要緊，還是先歇息調養一番吧。」眾將也紛紛稱是。
「哦，請問公爺，那小子在哪裡？」衛隊長喋喋不休地問道。
百勝公今生第一次嘗到了淚水的滋味，竟是那樣的苦澀，不由深深喟嘆一聲……
那管事頓時支支吾吾起來。親衛兩眼一瞪，便把他嚇唬住，乖乖說了實話：「這會兒那秦國皇子應該在喂馬。」
「孤洗耳恭聽。」秦霑輕聲道。
秦霑趕緊搖頭，但淚珠子卻吧嗒吧嗒掉下來了，樣子十分的可憐。
吃過一碗米湯，他感到身上終於有些力量了，便沉聲問道：「幾時了？」
趙無咎聞言陷入了沉默，許久才嘶聲問道：「秦人什麼動靜？也歇了嗎？」
這一聲卻引來了帳外侍衛隊長的關注，輕聲問道：「大帥有何吩咐？」這侍衛長乃是趙無咎的本家，在軍中也是用力過人的主，趙虎死後才過來接任的。
「哦……」秦霑一臉受教道：「原來爺爺是要磨練孫兒啊。」
直到侍衛長滿營大喊「大帥、大帥……」才回過神來，沉聲道：「吵什麼吵，怎麼一點規矩都不懂？」
秦霑趕緊正襟危坐道：「爺爺請講。」
「如果趙虎在，他就不會這麼問。」老趙淡淡道。
趙無咎的眼皮微微垂下，武之隆趕緊分開眾人，將爐上溫著的米湯端過來，又把老元帥扶起來，要喂他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