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零九章 殤（下）
兩個小女兒一哭，頓時讓石猛柔腸百結，淚雨滂沱而下，笑著哭道：「來，乖寶貝，到大大這來。」兩個丫鬟趕緊將招娣和引娣一邊一個放在石猛懷裡，大女兒緊緊抱著石猛的胳膊不撒手，小女兒也有樣學樣，破涕為笑地抱著他另一支手臂。
「還請王爺指示。」石敢低聲道：「我們只是在街上無目地的亂轉。」
「回家？京山城嗎？」石敢不確定地問道。
……
……
緊緊摟著自己的兩個女兒，石猛咧嘴哭道：「盼兒子盼兒子，連閨女的名字都叫招娣、引娣，可到頭來最親最割捨不下，還是這兩個寶貝疙瘩。」
與石猛話別之後，秦雷便帶著眾人退出房間，把空間留給了屋裡的一家人……
馬車在中都的大街小巷上穿行，整整一夜，秦雷都保持同樣的姿勢躺著，但一點睡意都沒有。在沉默了半夜之後，到了下半夜他突然想找人說說話，這才注意到車廂里還有個細微的呼吸聲。
庄蝶兒百依百順道：「老爺說吧，賤妾應下就是。」
不一會兒，秦雷便蘇醒過來，發現自己置身於車廂之中，他輕聲問道：「這是要去哪？」
望著天邊的落日，秦雷第一次祈求時間慢些過，讓他的兄弟能多待一會兒。但光陰流水、逝者如斯，那落日還是緩緩下到了山的那一邊……
「你過得不舒服嗎？」一直安靜聽他傾訴的，念瑤終於忍不住問道：「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應該是最舒服的吧。」
李清這才知道了秦雷的目的，但他不打算輕易就範，招手把考功司的都司叫過來，沉聲道：「你們怎麼辦的事？」兵部考功司管著監督
石猛這才長舒口氣，輕撫著閨女那吹彈得破的小臉蛋，輕聲道：「王爺給俺家大寶起個名吧，總不能讓俺到死不知道兒子叫啥吧？」
所以當秦雷卯時初刻出現在兵部衙門，把兵部尚書以下所有人都堵在院子里的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那就順道去一趟。」秦雷沉聲道：「我倒要看看李清有多大胆子，還敢壓老子的摺子！」
「責任？」念瑤輕聲道：「很重要嗎？」
聽到那一聲，秦雷彷彿挨了重重的一錘，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你發誓，這輩子不許守寡，讓王爺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石猛強笑著道，他想用一種輕鬆的語氣來說這個事兒，卻無法掩蓋心底那濃濃的不舍。
石猛掙扎著起身，不讓任何人攙扶，也把右手橫在胸前，淚流滿面道：「敬禮……」
「可陛下還說讓王爺覲見，明天還有早朝，而且官兵們受獎晉陞的文書還沒批下來，王爺不去兵部問問？」除了是秦雷的侍衛長之外，石敢還兼著他的首席秘書一職，有提醒的義務。
庄蝶兒哭著點頭道：「一輩子都姓石，你放心吧。」
……
剩下的時間，秦雷的腦中一片混亂，也不知自己都說了些什麼，但他仍然不住聲的講話，因為他不想讓腦子閑下來，不想再陷入一次深深的悲傷之中。
不知是不是錯覺，念瑤看到秦雷的面頰一片晶晶亮，她不由暗暗驚訝道：「這麼狠心的人，也會為別人
庄蝶兒卻無法被他逗笑，哭著緩緩跪下，泣聲道：「賤妾給老爺跪下了。」
「哦……嗯。」念瑤先是被下一跳，過一會才小聲道。
「不礙事的，」石猛搖頭笑道：「公孫劍給我用了還神丹，還有半個時辰呢。」說著看一眼桌上擺著的線香，卻見那香已經燒去了四分之一，不由罵一聲道：「奶奶的，怎麼燒得這麼快？」
「所以石猛他上對得起國家祖宗、下對得起妻兒老小，像他這樣的好人，怎麼能就早死了？」秦雷又一次陷入了巨大的悲傷之中。
因為日常與軍隊打交道，是以在六部之中，兵部的作息最正規，每日卯時必定全體點名，一個都不能少。
庄蝶兒猛然抬頭，半晌才哭著搖頭道：「這輩子我誰都不嫁，守著咱們的仨孩子過一輩子。」
「陪我說說話吧。」秦雷輕聲道。
秦雷嘩得拉開窗帘，在外面警戒的石敢馬上湊過來道：「王爺有何吩咐？」
「今天我最親的一個部下過世了。」秦雷聲音低沉道：「他在東齊的時候就跟著，陪著我吃了很多苦，也經歷的不少危險，九死一生才回了國。」說著說著，往日的一幕幕便浮現在眼前，想到當初石猛為了進黑衣衛，被馬蜂頂得渾身大包、死去活來，秦雷不由在黑暗中微笑道：「他外表粗豪，看上去傻乎乎的，可實際上卻聰明決定，大智若愚。但就是因為太聰明了，所以很容易看破一些東西。」
「陛下那裡不去了、早朝也不去了，該說的皇祖母都說了，她讓我置身事外，好好練兵。」秦雷沉聲道：「簡單聽話照著做就是。」
「石榮
「傻話，兒女都要長大，兒子要成家、女兒要出嫁，到時候你個老婆子還會孤零零一個人的。」石猛心裏高興，但還要訓斥道：「難道我臨死前的一樁心愿，你都不能答應？」
「回稟王爺、回奏尚書大人，考功司這次遞上來的請功名單上，共有三萬多人的名字，這麼多人的考驗調查，可不是短時間就能完成的，」
李清趕緊改了口，一臉沉痛道「王爺節哀順變。」
「蝶兒你過來，」石猛明顯加快了節奏，聲音溫柔道：「把兒子給小翠抱。」庄蝶兒乖乖依命，走到石猛的床邊，顫聲道：「當家的，我在這兒呢。」
等天亮光線時，光線射入車廂內，秦雷才看見，念瑤姑娘早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沉沉睡去了……
石敢點點頭，開門出了車廂。
「但我本心來講，是理解甚至羡慕他的。」秦雷長長嘆息一聲道：「石猛經常說，家有廣廈千萬間，睡覺只需三尺寬。他是活得明白呀，人這一輩子忙忙碌碌，不就是為了過得舒服？既然已經過的很舒服了，為什麼還要玩命呢？」
「給我跪下。」石猛道說著心虛的看她一眼道：「這輩子都是我跪你，臨了你得還我一個。」
「廢話，除了京山城，我們還有哪個家？」秦雷翻翻白眼道。
見石猛最後一個心愿達成，秦雷起身道：「不打擾你們一家子了，我出去轉轉。」
秦雷鄭重地點頭道：「莫擔心，我全曉得了。」
「挺好的。」秦雷點點頭，閉上眼睛道：「繼續轉吧。」說完就躺在椅子上，一句話
秦雷抹淚道：「嫂子過來坐，」便起身要讓開位置，給他們一家團聚。
「不，極度不舒服。」搖搖頭，秦雷輕聲道：「從本質講，我與石猛是一類人，我們都願意過平淡安寧的生活，但都無法捨棄自己的責任。」
秦雷微一沉吟道：「就叫石榮光吧，牢記父輩的榮耀，創造自己的光輝。」
好在石敢看他狀態不對，早就有所準備，一把將秦雷接住，與公孫劍一邊一個，駕著王爺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一聲哀叫如杜鵑泣血，從房間中傳出，直上九重雲霄。
石猛對一邊坐著的秦雷道：「王爺，這孤兒寡母娘四個，就全拜託您了。」
一見到秦雷，李清的第一反應是逃之夭夭，但當著滿院子屬下的面，他還真丟不起這人，只好硬著頭皮道：「王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
「回家吧。」秦雷輕聲道。
「回到中都后，他便不那麼積極進取，而是變著法子的享受生活。尤其是成婚以後，他更加……不思進取，總把『珍惜生命、安全第一』掛在嘴邊。後來我要南下了，他竟然提出來要留守，分明是捨不得那個安樂窩嘛，自然對同袍造成了一些消極影響」秦雷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好容易才找到顆寂寥的星辰道：「我狠狠的批了他一頓，又通報全府，命所有人引以為戒。」
「這輩子都是我發誓，」石猛得寸進尺，頗有一振夫綱的架勢道：「今天你也給我發個誓聽聽。」
但他不想多談自己，略略提高聲調接著道：「雖然看起來有些憊懶，但當縱觀石猛的一生，他絕對無愧於『責任』這兩個字，為了保衛國家
秦雷也緊緊盯著自己最喜歡的部下，千言萬語都化成一個動作……他肅然而立，右手有力的橫在胸前，從喉嚨中蹦出兩個字道：「敬禮！」包括公孫劍在內，屋裡所有的軍人都擦去淚水，向石猛行了個莊嚴的軍禮！
「他是潼關城的英雄，但他死不瞑目！」秦雷聲如洪鐘，在這方形的天井裡不停的迴響道：「因為他到死，都沒看到朝廷承認他功績的封賞。他為大秦戰死，我們不能這樣對他啊！」
庄蝶兒被他逼得左右為難，只好哭泣道：「我答應你就是。」
「男人為承擔責任而生；責任高於一切。」秦雷閉目沉聲道：「因為對部下屬民的責任，我無法停下腳步，哪怕偷懶片刻都是奢侈的，又怎能舒服的起來？」這後半句是回答念瑤的問題。
「那兵部那呢？」石敢輕聲問道：「朝廷應該給將士們記功的。」
微微一笑，他緩緩坐起來，經過一夜的發泄，雖然頭痛欲裂，但心中的悲傷卻也不那麼令人窒息了。
石猛渾身一顫，緊緊地盯著他喃喃道：「要永別了嗎？」
秦雷沒心情跟他聒噪，面色陰沉道：「我昨天死了最好的弟兄。」
石猛面上一陣抽搐，連聲道：「但兒子不能改姓，我石家的香火不能斷啊！」
殘陽如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