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零八章 殤(上)

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零八章 殤(上)

……
高貴只因心靈,不由出身。
……
秦雷靜靜地坐在一邊,沒有再說話。
「好吧……」石猛點頭笑笑,對一邊陲淚的庄蝶兒道:「蝶兒,你把三個孩子都帶過來。」庄蝶兒點點頭,朝秦雷福一福便顫巍巍的下去了。
老太后緩緩擺手道:「不要操心這件事了,你二哥自有主張。」說完便疲憊地閉上眼睛,呼吸聲沉重而渾濁,聽起來就讓人心痛。
「駕!」駕車的黑衣衛拚命催動馬車,四匹黑色的駿馬蹄下生風,風馳電掣般的賓士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雖然車夫技術高超,但一路上不知道撞飛了多少攤鋪、嚇驚了多少行人。
老太后無奈的笑笑,歪頭望向秦雷道:「你怎麼看?」
秦雷微微皺眉,沉聲道:「帶我進去看看他。」庄蝶兒止住哭泣,回頭看一眼凄凄艾艾的下人,輕聲道:「王爺這邊請。」
「有什麼好糾結的?」秦雷輕撫著額頭道:「不就是多雙筷子吃飯嗎?」說著便大步往外走去。
看一眼吐得七葷八素的念瑤姑娘,秦雷想抱歉的笑笑,但面上的表情已經僵硬,根本擠不出哪怕一絲的笑容來。
「這可如何是好?」一出房間,仇太監變唉聲嘆氣道。
「你不信啊?」秦雷笑眯眯道:「不信也無所謂,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嗎,早晚你會知道,我其實是個很隨便……哦不,很隨和的人。」秦雷搓搓手道:「不要害怕嘛,來笑一個……」
那四個壯女人擒著念瑤的手腳,輕而易舉的把她押送到秦雷的車上,仇太監跟過來,小意對秦雷道:「王爺,您大慈大悲,可不要虐待念瑤姑娘啊,她可是太皇太后的心頭肉啊。」
秦雷點點頭,大步走過去,俯身坐在床邊,握著石猛那瘦骨嶙峋的右手,想要說句安慰的話,卻不由自主的哽噎起來,什麼也說不出口。
石猛咧嘴笑笑道:「是呀,時至今日,這是俺最感激王爺的地方,自從結了婚,也有人知冷知熱了、也有人牽腸掛肚了,她還那麼能幹,把個家業操持的紅紅火火,幾輩子都花不完。」
庄蝶兒面如金紙,泣聲道:「公孫先生在裏面治著呢,他說……」說著便掩面哭泣起來,引得闔府跟著一起慟哭。
秦雷心道:「這小娘皮還挺擰巴!」又加上剛被老太后笑話,心中不願再羅唣,轉向仇太監道:「仇老,你這可有粗腿大棒的宮女僕婦?」
念瑤搖搖頭,垂首道:「念瑤自有去處,王爺不必為難了。」
見怎樣也逗不笑她,秦雷只好認命的撓撓頭,訕訕笑道:「你也累了,睡會吧。」念瑤心道:「這響晴薄日的,誰睡得著啊?」但秦雷已經閉上眼睛,還輕微的打起了鼾。
「是我害了你啊……」秦雷掩面搖頭、聲音嘶啞道:「若不是我好裝英雄,老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你也不會受這個傷……」
「按說是不用。」秦雷聲如蚊鳴道:「可我做過保證,不能再往家裡進人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出爾反爾是不是?」
「婆婆言重了,」念瑤的面頰上流下兩行清淚,如風中野花般令人憐惜道:「念瑤身遭大難,父母俱亡。天地雖大卻沒有我的家。只有在婆婆身邊,念瑤才能忘了心裏的孤苦無依,若是您非要我走,那就讓我落髮為尼吧。」雖然年齡變了,氣質變了,但那倔強的性格似乎永遠不會改變。
「吁……」車夫猛然拉緊馬韁,四匹神駿恢恢叫著停了下來,頓時四肢發軟、口吐白沫,全都歇了菜。
她卻不知,秦雷真的是睡著了……他太累了。
……
秦雷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念瑤卻吃驚道:「婆婆,您不要我了?念瑤做錯什麼事了?」
「婆婆,念瑤二十了。」念瑤輕聲答道。
把身後事安排好了,文庄太皇太后看一眼仇太監,輕聲道:「把念瑤叫過來。」仇老太監依命退下。
「請示?」老太后失笑道:「你堂堂武成親王需要向誰請示?」
不一會兒,四個身材高大,體形彪悍的僕婦果然出現在秦雷面前,叩首道:「王爺有何吩咐?」
不一會兒,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秦雷不由自主的朝門口望去,便見仇太監帶著愈發亭亭玉立的念瑤姑娘進來。一年不見,這姑娘外貌上並沒有多大變化,只是多了股子讓人心碎的幽怨氣質。
「不用請示了!」文庄太后明顯不悅道:「一個大男人做不了自家的主,我都替你害臊。」說著揮揮手道:「把念瑤領回去,或是自己留著,或是幫她找個好人家,你摸著良心去辦吧,反正我不管了。」說完便回身朝里躺下,把個後背對著屋裡的仨人。
馬車在宮苑中穿行,四周一片靜悄悄的,車廂里只有秦雷和念瑤兩個。
僅僅半刻鐘,秦雷便到了石猛家門口,而這段路,正常要走一刻半的。
「自家事自家知。」石猛搖搖頭道:「要不是想回來看看兒子,看看蝶兒,我根本就撐不到現在。」
秦雷緊緊攥著他的手,低聲道:「說吧。」
這都是秦雷往日里深惡痛絕的事情,但現在他統統都顧不得了,儘管車廂開始發出「吱呀呀」的呻吟聲,他仍然不停的催促車夫快行。
秦雷見四下沒人,也不擺那副牛氣烘烘的架子,換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道:「不要害怕,方才不過是裝裝樣子,不然我這親王的面子往哪擱?」
秦雷不由面露難色道:「我得先回去請示一下……」
見秦雷仍是滿面的哀傷,石猛咳嗽幾聲,故作輕鬆地笑道:「猛子得謝謝王爺,要不是你給我動那個手術,我說什麼也回不來了。」
「不行!」老太后劇烈的咳嗽一陣,秦雷趕緊上前輕撫其背,好久才緩過來道:「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女孩子最好的就是這青春韶華,若總是深陷在禁宮之中,不過又多一個白頭宮女罷了。」
「那好,給我找四個過來。」秦雷憤憤道。
「把念瑤姑娘駕到我的車上去,別傷著她就成。」秦雷撇下一句不負責任的命令,便轉身出去慈寧宮,不管身後發出怎樣的動靜,都沒有再回頭。
「你就裝吧……」念瑤心中憤憤道。
「等蝶兒為我服完了喪,就讓她改嫁了吧……」說著說著,石猛的淚珠子便啪嗒啪嗒下來,憋著嘴罵道:「怎麼想想就難過的要死呢。」
「戰場上的事那說的准?」石猛蒼白的臉上湧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屋裡人都知道,他已是迴光返照了,石猛的聲音突然洪亮起來,咧嘴笑道:「生我者父母,但是王爺把石猛摔打出個人樣的,俺這條賤命,本來就是您的……」
「這我當然知道,王爺最是護短的,」石猛呵呵笑道:「但我媳婦今年才二十二,還有幾十年的大好光陰,我怎麼忍心讓她守一輩子寡呢?」
馬車剛行出宮門,便有人輕敲車窗,在外面急聲喚道:「王爺、王爺……」秦雷一下子驚醒過來,打個激靈道:「怎麼了?」
秦雷皺眉道:「你不要擔心,就是不改嫁,也沒人敢欺負她們的。」
秦雷點點頭,澀聲道:「是啊,大家都很羡慕你,館陶先生還說:『娶妻當娶庄蝶兒』呢。」
猛地掀開帘子,秦雷面色鐵青道:「還不快快過去!」
「胡說什麼……」秦雷緊緊咬著牙根,不想哭出聲來。
「念瑤就願意在宮裡待一輩子,伺候婆婆一輩子。」念瑤姑娘花容失色道。
規規矩矩的見過了王爺,念瑤便跪在太皇太后的面前。
他只好站住腳,回頭招手道:「快走啊。」
秦雷又叫幾聲「皇祖母」,卻始終得不到老太后的回應,只好撓撓頭,與兩人一道退出了暖閣。
趁著他閉上眼睛,念瑤偷偷打量著秦雷,與五年前那個略帶稚氣的小王子相比,他顯然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是因為他蓄起了整齊的短須,而是一種經過時間和磨難的洗鍊,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成熟自信,那種高貴從容的氣度,可以令天下任何女人懷春。
看著翻臉如翻書的武成親王,念瑤一臉的不信任,身子卻在小幅度的悄悄活動,原來方才被捏痛了。
這時庄蝶兒領著三個孩子進來,她抱著自己的兒子,兩個丫鬟各抱著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女娃。那個年歲大些的一見到石猛便伸手要抱抱,口裡哇哇直哭道:「我要大大……」小的那個還不到兩歲,根本不記得石猛的模樣,但一聽姐姐哭,便也跟著號啕大哭起來。
「王爺……」梨花帶雨的庄蝶兒連忙率闔府迎接出來。
「庄大家傳信來說,石猛似乎……快不行了。」車窗外面是勾忌的聲音:「他說想見您最後一面。」
望著秦雷消失的方向,仇太監哭笑不得道:「真……男人啊。」
一進去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只見已經瘦成一把骨頭的石猛靜靜躺在大床上,公孫劍神色肅穆的立在一旁,朝秦雷行禮道:「王爺來了。」
仇太監不知他要作甚,但還是點頭道:「那是當然,總要有人作粗重活嘛。」
「別說這個了,到底怎麼回事,我心裏比誰都清楚。」秦雷猛然搖頭道:「你時間寶貴,有什麼要囑咐的抓緊說吧,能辦不能辦,我都幫你辦!」
午後的陽光透過格子狀的琉璃窗戶,幻化成柔和的五彩光線灑落在地上,給這透著老朽氣息的房間里,憑添了幾分溫暖和生機。
「嫂夫人免禮。」秦雷焦急道:「石猛到底怎樣了,來前不是好好的嗎?」其實他心裏最清楚,石猛身上的幾處重傷都傷及了內腑,在當今的醫療條件下,根本沒有治愈的可能。尤其是又經過千里奔波,估計石猛全靠一股心火才能支撐到現在。
石猛自豪的一笑,齜牙道:「就知道那老小子對俺媳婦有意思。」聽庄蝶兒快要進來了,石猛急促道:「王爺,答應俺件事。」
走出老長一段,卻沒聽著背後有動靜,秦雷回頭一看,念瑤那丫頭仍然木立在門口,沒有絲毫跟上來的意思。
見風姿綽約的庄蝶兒和兩個丫鬟,抱著三個孩子從前院走來,秦雷只好飛快地點頭道:「嫁誰?」
「嫂夫人先請。」秦雷伸手讓庄蝶兒在頭前帶路,跟著她到了後院主屋內。
「館陶……」石猛悶聲道:「我活著他有賊心沒賊膽,但等我蹬了腿,他定然會春心騷動,與其在泉下都不肅靜,還不如成人之美呢!」
朝念瑤呲一齜牙,秦雷跳下了馬車,丟下一句:「找幾個粗腿大棒的丫鬟,把車裡的姑娘扶進去歇息。」便大步走進石宅之中。
「丫頭啊,你今年多大了?」文庄微微睜開眼,慈愛地望著念瑤道。
秦雷強笑一聲道:「窯姐怎麼了,你還是個家丁出身呢,關鍵看人品、本事。」
……
不耐煩地揮揮手,秦雷瞪眼道:「她是我表妹,我能怎麼著她?」說著拍拍仇太監的膀子道:「我這是替皇祖母管教一下,免得到未來夫家惹惱了婆婆……會見吧。」把帘子一降,黑衣衛便驅車揚長而去。
念瑤姑娘蜷縮在車角,驚恐地望著秦雷。
趁著兩人還沒來的空當,秦雷輕聲道:「關於父皇的事……」
「傻孩子,你想到哪裡去了,」文庄太后搖頭笑道:「你沒做錯什麼,婆婆也不會不要你,但你也不能在宮裡待一輩子呀。」
看他怪兮兮的樣子,念瑤哪能笑得出來,不哇哇直哭就不錯了。
「雙十年華啊,這在民間算是大姑娘了……」文庄沉吟一聲,望向秦雷道:「孫兒啊,奶奶準備讓念瑤跟你走……」
但念瑤是個例外,雖然她出身貧賤、命運多舛、又歷盡苦難、生遭不幸,可念瑤從沒想過接受誰的施捨、強迫誰去接受……從他狠心將她送入皇宮的那天起,她就斬斷了情絲,再也不會對這個男人動心……
貪婪地望著妻子的背影,石猛呵呵笑道:「王爺跟您說句實話,當初您給我指派這門婚事,我從心底里是老大不願意的,總想著自己將來好歹也是個人物,娶個窯姐當正房,簡直太不體面了。」
仇太監也在一旁勸她道:「念瑤,王爺叫你呢,快跟上吧。」
「王爺……」石猛聲音微弱的笑笑道:「我好歹見著您最後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