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九十一章 桃花汛
一番劈頭蓋臉把建康帝訓得跟孫子似的，末了諸烈丟下一句：「防務和後勤都有老臣操心，陛下只需坐鎮皇宮，安撫住那些王公貴族就行了。」說完一拱手道：「老臣還有事情，暫且告退。」便昂首闊步下瞭望塔，徑直去了。
楚國皇宮御花園的未央湖中，一艘巨大的畫舫上燈火通明，這裡是建康皇帝的臨時行宮，自從春汛開始后，他便離開了溫暖踏實的金龍殿，搬到晃晃悠悠還有些冰冷潮濕的船上住了。
「沈大人已經是半個專家了。」胥千山難得笑笑道：「說的完全正確！」
為了不出亂子，這次所有的活計都有秦軍士兵擔綱。聽到命令后，他們便齊聲喊著號子，用絞盤將沉重的大鐵閘緩緩升起。
「水攻？」建康帝吃驚道：「怎麼個攻法？」
「沒有別的了。」諸烈搖搖頭道：「目前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時間飛快的過去，轉眼冬去春來，草長鶯飛，春風又吹綠了江南岸。從進入二月開始，長江流域的氣候明顯變暖，冷暖交替導致霪雨霏霏，乃至暴雨連連，致使河水上漲，等到了三月份，第一次汛期便會到來，因為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又稱桃花汛。
眾人心道：「你抱著截爛木頭，讓我們怎麼更？」內官首領只好上前道：「請陛下先漱口。」便使個眼色，一個端托盤的宮女款款上前，將那盤上的碧綠琉璃碗奉到皇帝面前。
在一個月朗星稀，夜風宜人的夜晚，武成王擁抱了未出生的孩子他媽，然後翻身上馬，在前呼後擁中沿著黑洞洞的河床馳騁，在子夜時分抵達了太湖那已經高達五六丈，長而寬的南面河堤上。
「兵權都在他一人手裡，我們就算有計策，也是白搭呀。」眾人一臉無奈道。
「應該是瞞不住。」沈青自信的一叉腰道：「正要他們知道呢！知道又何妨？二位不必考慮這些因素，只管信任末將麾下的兒郎吧。」
邊上一直大氣不敢喘一聲的大臣們趕緊安慰陛下道：「諸烈就那個臭脾氣，陛下莫跟他一般見識。」
「陛下聖明。」諸烈點頭道：「老臣已經派人將城門砌死，將城牆裂縫處堵住，確保到時不會滲水。又命人建造無數巨型水拒馬，一旦秦軍放水，便將其搶先放下，管保秦軍戰船無法接近。」
兩人被他
「哦，見到這麼多人，他們都在不敢上岸，不妨事的。」沈青笑笑道。
又過了七天，兩人拿出了方案，他們否定了原先修築兩道土堤形成引水河道的方案，因為土築的堤岸無論夯得如何結實，也經不起洶湧浪濤的衝擊，是不可能修出一條引來滔天洪水的人工運河的。
「哦，讓他進來回話。」看來皇帝陛下對這個問題十分的在意。
「還有呢？」建康帝巴巴地問道。
正月十八日，胥千山與第一軍准將師長秦頊，率領整師人馬，監督三十萬楚國精壯，分赴上游十余處指定地點，修築堤壩，分洪去水，使預備引水的河道得不到補給，水位急劇下降。在用數百台抽水車將河水徹底抽干之後，民夫們便開始拓寬挖深河道……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但隨著第一軍工程兵部隊的介入，大量優質炸藥被應用於作業之中，無異大大降低了工程難度。
「陛下請看他們在城外圈起的圍牆像什麼？」諸烈沉聲問道。
城外如此動靜，自然引起了城內人的注意，諸烈與匆匆趕來的建康帝攀上百尺高的瞭望塔，用千里鏡觀察著秦軍的一舉一動。
「他、他們要幹嘛？」建康帝舌頭打結道。
唯一的問題在於，縱橫交織的江河溪瀆，把太湖與周圍的大小湖盪串聯起，無異會大大分散水流。若想解決這個問題，就非得深挖河道，構築堤壩不可。
今夜又折騰幾回，剛剛摟著一截黃楊木睡踏實了，便聽見個尖細而惶急的聲音叫起來：「水……發大水了，陛下！」
……
「不如我們趁夜派大軍出城，破壞掉秦軍的詭計。」建康帝小心翼翼道。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卻也有被諸烈奪了權，或者眼紅他的權勢的，趁機挑唆道：「我們雖然沒有上柱國的名氣，但也算飽讀兵書，空有大軍二十萬而不敢出城決戰，聞所未聞啊！就知道縮頭烏龜一般躲在城裡，一不用計二不強攻，就等著別人來揍！這種守城之法，真是聞所未
待那麒麟錦衣上來回話，告訴他只是城外出現洪流，城內並無危險后，建康皇帝才緩緩起身道：「伺候朕更衣。」守候在外面的太監宮女趕緊推門而入，便見皇帝陛下正襟危坐，一臉肅穆，如果沒有緊緊抱在懷裡的那段黃楊木，真是一片臨危不亂的君王氣概啊！
一旦在汛期前還沒做好準備，洶湧的洪水便會沖毀提防，將幾個月的勞作泡湯，所以必須要加緊趕工，按時完成任務。
「那就住嘴！」建康帝冷哼一聲，拂袖下樓去了。
看一眼邊上的沙漏，胥千山回答道：「馬上就到了。」
「老臣已經說過多次了，」諸烈脾氣暴躁，終於不耐煩道：「如今敵我實力懸殊，秦雨田又是擊敗了趙無咎的不世名將，無論從哪個方面，我們都甘拜下風，唯有藉助這高牆堅城據險以守，方能保證不被強秦吞沒。一旦離了城，就是砧板魚肉任人宰割！所以除了靜觀其變，沒有別的法子！」
正月十五日，秦軍出動三萬騎兵，驅趕楚國民眾離開該片區域，一方面是為使楚軍游擊隊無處藏身，以免工程遭到破壞；另一方面也是保護民眾不要遭受池魚之殃。
「終於還是來了！」建康帝豁然睜開眼睛，緊一緊懷中的木頭樁子，心下大定道：「不要慌，大水到了什麼地方，有多高？」
「然後呢？」雖然對事情的走向瞭然于胸，但秦雷還是願意滿足一下主創人員的成功感。
「也就是說我們的計劃瞞不住楚國人了？」薛乃營插言道。
「這怎麼使得？應該王爺發令才是。」兩人趕緊謝絕道。
與此同時，秦國大軍拔營，全部部隊開到神京城外圍的四面山丘高地，一面監視城內動向，嚴防楚軍突圍；另一面督促民夫儘快加高護牆，按照薛乃營的測算，護牆最低處也不得低於四丈，否則就會波及神京城以外的地區，造成水澇災害。
「行了，不要說了。」建康帝畢竟是個明白事理的，他知道自己還要多多仰仗諸烈，所以將不快強窩在心裏，悶哼一聲道：「你們能，那就拿出個辦法來比過他呀？！」
聽上柱國言之鑿鑿，建康帝這才心中稍安，擦擦一腦門子白毛汗，長吁口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發覺自己的表現太丟顏面，建康帝
見他這幅不長出息的模樣，諸烈搖搖頭道：「應該不至於淹沒。我們的城牆最低處也有十四丈高，再大的水又能奈我何呢？」
次日便是天佑九年的正月初一，天剛蒙蒙亮，沈青便率領一彪人馬，護衛著薛乃營和胥千山趕赴太湖難看進行勘探。
「還愣著幹什麼，更衣啊！」建康帝慍道。
沈青和胥千山早就等在那裡，一見王爺抵達，趕忙迎了上來。
只聽「嗖」的一聲，一顆紅色的信號彈便呼嘯竄上夜空，將河堤短暫的照亮。「開閘放水！」負責看守閘口的連長們用盡全身力氣大吼道。
三日後又去勘踏那南面的錢江，結果令兩人大喜過望……這條水量充沛湍急的大河，在神京城附近呈明顯的「之」字形，水流陡然加速擴大，一旦在拐角處決口，必會引來滔天大水。
「陛下容稟。」諸烈耐下性子，為他解說道：「秦軍的圍牆已經有三丈高了，他們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夜裡把火把點的亮如白晝，我們貿然偷襲，定會被秦軍的強弓硬弩火龍彈給教訓了的。」
……
「然後便會與北邊奔涌而來的錢江水在神京城西十里處碰頭。」沈青接過話頭道：「千山兄弟特意在那裡修建了一條尖頭朝東的錐形堤，可以讓兩股洪水在撞上堤壩后一齊向東，彙集成一股，進入高牆圍成的水庫內。」
見二人面帶疑惑，沈青解釋道：「經過半年的清剿，江浙一帶已經沒有成建制的楚國軍隊了，我帶了兩千精騎也只是防患未然，並不是有什麼實際威脅。」
「謝王爺抬愛。」兩人激動的行個禮，這才一人手持竹筒，一人拽出底部的引線，用線香將其點燃。
要知道，這時候在塔上的可不止他們倆，還有幾個皇帝的親信大臣，遭了他這頓搶白，建康帝的面色也就可想而知了。
沈青興奮地搓搓手，微微激動道：「今天過午已經驗收合格，王爺儘管放心，咱們這套方案，既不會傷及無辜，又能達到目的，實在是兩全其美啊！」別看水淹神京城的方案是他提出來的，但「殘忍不仁，不顧黎民生死」這樣的千
大閘才剛升起，渾濁的洪水便迫不及待的奔涌而出，隆隆的落進深而寬的河道中，轟鳴著向南奔涌而去……
「二位一齊下令吧。」秦雷笑眯眯的將一個爆竹筒遞到兩人面前。
「那朕有條妙計。」建康帝神秘兮兮道：「可保國老挫敗秦國的陰謀。」
「洪水真的沒不過城牆嗎？」建康帝面上重新浮起希翼之色，激動問道：「國老可以保證嗎？」半年的圍城，已經將皇帝陛下好容易聚集起來的勇氣消磨殆盡了。「他們不是在修築圍牆嗎？萬一修個十五丈高的，不就把我們淹了嗎？」
楚國民夫哪禁得起他這番揉搓，在欲仙欲死中痛並快樂著，終於趕在汛期前，將兩條引水渠道修好，並將包圍上京城的圍牆修到了最低四丈高。
「聽王爺說，偶有楚國游擊隊出沒？」胥千山輕聲問道。
「蓄水。」諸烈雖然猜錯了，但從效果上講，沒有任何差異。
建康帝難得有條好主意，不服氣道：「難道就坐視神京城被淹沒嗎？」
唯有藉助原有的河道體系，將其加深加闊，方才可以承受。並在河道交叉的地方修建大壩，通過其開合控制水流，或是聚水或是分洪，皆可控制。
……
「秦軍要有大動作啊……」就連絲毫不通軍事的建康帝，也看的明明白白，輕聲問道：「國老，您說他們要幹嗎？」
建康帝面色蒼白道：「他們要引水淹了神京城嗎？」說完腦海中便浮現出大水淹沒皇宮，自己在汪洋中漂泊的景象，不由心中呻吟道：「我還不會游泳呢……」
「老臣可以打包票。」諸烈低聲道：「且不說秦軍能不能建起那麼高的圍牆，單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們就不可能把水位抬到那麼高。再說我們神京城地處平原，距離東海不過百里，水勢一大便會流入大海，哪怕是秦軍引來八方之水，將這裏變成一片汪洋，水高也不可能超過七丈的。」
秦雷搖搖頭，將竹筒往沈青懷裡一丟，笑道：「我是來看熱鬧的。」
「不行，無論如何大軍都不能出城！」諸烈斬釘截鐵道。
深諳胡蘿蔔加大棒政策的武成王，一面命令士兵嚴厲監督民夫做工，一
「不錯。」上柱國頷首道：「這些日子流入護城河水量明顯減少，據老臣推測，秦軍應該是截斷了上流的河水。」
國老便是對諸烈的尊稱，只見他面色鐵青道：「依老臣之見，秦軍八成是要用水攻的。」
一路上經過數個村落城池，只有生民居住，卻既沒有楚軍駐防，也沒有秦軍佔領，恍若是太平年間的安寧田園，讓兩人大為好奇。
「這老兒不是被我那妹夫給打怕了吧？」建康帝心中不快，面上勉強保持著客氣道：「依國老的意思，我們就只有困守一途，沒有其他辦法嗎？」
建康帝剛要伸手去接，這才發現還抱著「枕頭」呢，很自然的將其放下，又讚許的看那總管太監一眼，開始梳妝打扮起來。
胥千山卻沒有他那麼多心理活動，語調平靜道：「只要提起這八道鐵閘，積蓄了五天，與堤外平地的落差達到六丈的湖水便會傾瀉而出，沿著我們預先設計的八條河道向神京城奔涌。」
具體的方案一出來，沈青便提請召開高層會議，將各方事務一一分配妥當，各方散去之後，整個河湖地區便熱火朝天的忙碌了起來……
安全第一的建康帝，還以太硬不舒服為由，命人將枕了三十年的玉枕頭，換成了黃楊木的……這料雖然賤了點，但勝在輕盈浮力大，睡覺可以當枕頭，洪水來了還可以當救生圈，自從有它，皇帝陛下才能踏實睡下……卻又總會被「桑田滄海」的噩夢給嚇醒了。
「哦，是這樣嗎？」秦雷呵呵笑道：「還得問過專家才能放心。」
「看來你用心了。」秦雷讚許的朝沈青點點頭，沉聲道：「子時三刻到了嗎？」
……
被陛下沉穩的聲音所感染，外面的內官也不那麼驚慌了，有些不好意思道：「這個……這個奴婢也不知道，是外面的麒麟錦衣說的。」
利落的翻身下馬，秦雷沉聲道：「準備好了嗎？」
幾乎是同一時間，同樣的一幕也在錢江北岸上演，不同的是河道僅有三條，水流湍急數倍……
「哦……陛下請講。」諸烈勉強保持恭謹道。
「像個水盆。」建康帝不禁打個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