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九十三章 魚死網破
無法挽回的危局誘發了楚國多方勢力的激蕩摩擦。建康帝雖未表態，但誰都知道，他大體傾向於接受秦國的條約。然而他的彷徨失措，舉棋不定，使各方都存著爭取使皇帝接受自家主張的念頭，神京城裡的局勢便愈發的如城中的洪水一般渾濁不堪，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是！」眾將齊聲應道。
在接獲楚軍動向的情報后，秦雷終於不得不服氣道：「文宇啊，你說對了，真正地舉國不戰而降，永遠都沒可能發生。」
……
大廳里漸漸安靜下來，將軍們都以為上柱國還像往常一樣，陷入了爆發前的沉默。
諸洪鈞總掌城防軍務，除了兩萬羽林軍之外，沒有不聽他的，可這老兒偏偏是最大的死硬派，還是與秦國人勢不兩立的那種，如果密謀被他發現，用腳趾頭想想，都會知道下場是什麼。
心下打定主意，他眼中的濁氣一掃而空，變得重新亮起來。垂頭喪氣的將領們將這變化看在眼裡，頓時重燃希望道：「大將軍，您重新振作起來了？」
秦雷贊同地點點頭，聽楊文宇繼續道：「而我軍分為八大營駐紮于神京城八個方向的高地上，這就給了楚軍各個擊破的機會。」
「他們不是不想用，唯一所慮的是，我軍強大的水師在城外游弋，隨時可以支援任何地方。」楊文宇沉聲道：「現在有了大量的勤王軍做犧牲品，諸烈便可以使其佯攻一處甚至幾處，將我大秦水師吸引過去，然後利用空當殺出來！」
「諸烈的目標是哪裡？」秦雷皺眉問道。
一看到信號，楚軍水師便分作三路，支援各處營地去了。
所謂不戰而降，只是屬於恬不知恥的王公大臣而已，真正有血性的軍民是不會如此的。
……
兩天後，蓋著秦國大元帥王的諭旨送進了楚國皇宮之中，秦雷將「三諾」變成了正式的法令條文，並重申不會虧待自己的大舅哥，將給他僅次於國君的待遇……大秦雙親王頭銜，保證他的王位能傳襲子孫後代，並賜他「丹書鐵券」，非謀反重罪不得加害。
至於秦軍以前每逢下雨必定休戰，不過是為了保護昂貴兵器，防患於未然罷了。現在這一錘定音節骨眼上，自然不在顧惜兵器，讓楚軍官兵吃了個大虧，
以左右丞相為首的王公百官，主張主動向秦國投降，結束無意義的戰鬥，最大限度的保全城中上下。
「我等奉命！」大將們整齊吼道。
「是啊，大將軍，據說他們還打算將您出賣給秦軍，以換取身家性命的苟安。」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這是諸烈最愛說的一句話。
「難得啊。」諸烈頷首道：「回頭把這些話跟屬下官兵說明白了，同樣不要強求他們，知道了嗎？」
誰知剛衝到秦軍營地前，爆炸聲卻如約而至，照樣把他們炸的人仰馬翻，讓勤王軍的身心很受傷害。他們踏上的是地雷……其實稍一用心就會想到，秦軍都能用水雷了，怎會還沒解決防水的問題？
這數月來，局勢的發展大大出乎他的預料，在茫茫大水的浸泡下神京城內的水源地紛紛冒溢。大水浸漫了地表，糧食兵甲統統發霉，最糟糕的是幾處鹽倉被水浸泡，在庫吏察覺之前便化成了鹽水，順著陰溝流走了。幾乎在一月之間，原本兵精糧足的神京城便物資匱乏、民眾困頓、官兵疲敝了。
看到妹夫還算顧念親情，內心飽受煎熬的建康帝終於好受些，再往下看秦國的要求：其一，城內軍民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軍隊開出城外接受看管，民眾呆在家中不得上街；其二，將諸烈擒下送到秦營；其三，三天內傳檄天下，宣布楚國正式投降，正式取消國號，併為大秦帝國的一部分。
「那好，各自集結隊伍，也通知那些義軍還有城外的勤王軍，有願意跟進的，明日亥時一起發動進攻。」被秦軍圍困之前，諸烈便派出聯絡官，與各地勤王軍聯絡，並通過狼煙紙鳶保持聯繫，發號施令。
……
他不想再做出任何決定，他覺著自己太累了。說到底，他的韌勁兒來自心存希望，他沒有趙無咎那股子即使絕望，也要戰鬥到底的狠勁兒，一旦看不到一絲希望，他也就沒法再堅持下去了。
見調虎離山之計得售，城內的楚軍十分高興，待秦國水師走遠之後，便乘快船而
「投降……取消國號……併為秦國一部分……」反覆嘟囔著這幾個關鍵詞，建康帝終於意識到，建國二百二十七年，傳帝一十三位的大楚國，終究要亡在自己手裡了。
但這不代表他會有同樣的想法。到了這般田地，諸烈只剩下一樣東西可以追去了——那就是身後的名節。既然生前事迹已成別人功業的點綴，那就讓身後的名節，去照亮自己的歷史吧！
「您是說，秦軍不會再主動攻城了嗎？」將軍們難以置通道。
「這無從推測，但若想改變戰局的話，末將斗膽猜測，他們還是會直撲我軍中軍的。」楊文宇不太確定道。
當秦軍輕而易舉的轟開城牆，大水奔涌而入時，一直勉力支持的上柱國大將軍，終於知道楚國的末日到了，就算大羅金仙也救不了神京城了……
「他們甚至不會再進城。」諸烈指點著桌面上那張密報，冷笑道：「看看吧，他們讓大軍開出城外接受看押，讓皇帝和文武群臣出城投降，壓根就沒有任何入城的打算。」
「不必了，」趙無咎搖搖頭道：「人各有志，我們不勉強他們。」
「這真是親者痛，仇者快，亘古聞所未聞啊！」
今天眾將前來吵嚷，也是因為他最近這段時間表現出來的消極，讓他們太過憋屈了。
當明確了這一點，他一生的驕傲崩塌了。當信念崩塌，精氣神也迅速從體內逃逸，這位韌性十足的大將軍，也轉眼變成了行將就木的老人。
「出城去！主動進攻！」諸烈斬釘截鐵道：「此次作戰成功希望渺茫，最大的可能是我等皆玉碎死節。」注視著跟他一路走到今天的將軍們，上柱國緩緩道：「所以老夫不強求你們，願意死的跟我走，願意生的留下來，我絕不會怪你們。」
秦雷不易察覺的微微一笑道：「審時度勢，也確實需要這一戰。而且那些勤王軍一直讓人不勝其擾，我們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一舉而定。」說著朝自己的頭號將領洒然一笑道：「文宇，你且猜猜，楚軍會怎樣進攻啊？」
他不是個不通事理之人，當承認失敗后，他也知道對神京城的百萬民眾來說，投降是最合理的選擇，所以他才放任那
秦雷哈哈笑道：「這機會給他們好久了，一直不用我有什麼辦法？」
攻擊毫不意外的遇到了重挫，從四面八方殺出的秦軍將其重重包圍，但雙方甫一交手，秦軍將士便驚呼道：「這不是正規軍！」
對於一個一聲都在追求功名的人來說，徒勞無功之後能有些許身後之名，也算是一種安慰和補償吧……
「那攻擊時間呢？」秦雷繼續問道。
前兩個要求倒罷，只是那第三個，又讓剛剛好受些的建康帝重新煎熬起來。
「諸烈與城外約定的攻擊時間是亥時，所以末將猜測，他應該是在子時出城。」楊文宇輕聲道。
秦軍作戰的指導思想簡單明晰，就是在消滅齊楚主力之後，攻陷上京與中都城，逼迫兩國君主投降，天下最終傳檄而定。
身為神京城的實際控制者，他對於當下發生的一切瞭然于胸，就在支持他的人都在盼著上柱國能撥亂反正，力挽狂瀾時，他卻出奇的選擇了長久的沉默。
「遵命！」眾將領命而下，各自組織聯繫去了。
「大將軍，您倒是說句話啊。」等了半晌，還不見他老人家爆發，將領們終於忍不住了，只好逼問起來。
各方情形傳遞到高堂之上，楚國君臣投鼠忌器，擔心亂民作歹……他們最害怕的是這些亡命之徒，為改變朝政鋌而走險地行刺權臣或者作亂王都，只得一面多方安撫，一面又連連下旨催促諸烈，加強城中戒備，防備暴民作亂。
從理性角度說，丞相和一干文官的主張，才是最有利於生民的，然而不甘亡國，不為瓦全的庶民大有人在，他們洶洶躁動，非但已經結成了上萬人的抗秦義師，還不斷地匯聚在皇宮前請命，請皇帝發放兵器糧秣，支持他們出城作戰。
一邊進水一面出水，兩者的速度居然大抵相同，但綿綿不絕的梅雨，還是讓城內水位緩慢上漲，大概每天能漲兩寸左右。
然而秦軍還是向水師發出了求救信號……
非但如此，秦軍的強弓勁弩大炮火箭彈，同樣沒有在雨中啞火，除了威力比平時小些之外，效果並無二致……其實只要為大炮搭起防雨的棚子，給弓弩火箭彈之類加上水牛皮的護套，只要不是狂風暴雨大作的天氣，還是可以
「不能再困守下去了。」諸烈肅容道：「大水退後必有瘟疫橫行，秦軍圍而不攻，就是想讓我們不戰而亡。」
神京城的東段城牆崩潰之後，天上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雨，秦軍只好暫停炮擊，遠遠地圍在城外，冷眼旁觀著城內。儘管軍民奮力施救，卻無法阻擋洪水湧進城來。就在滅頂之災即將到來之時，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那些原本不斷冒溢的河流湖泊，在城內水位上漲到三尺之後，又轉變成為排泄洪水的渠道，將湧進城來的洪水排出去大半。
事實上，對於一個大國而言，真正不戰而降是古今從來沒有過的。一個大國的滅亡，總是要伴隨著戰爭與犧牲，唯一的區別只在於戰爭與犧牲的規模的而已。
將士們士氣大振，唯恐錯失這天賜的良機，提前發動了攻擊。天地間殺聲大作，三十萬楚國勤王軍分作三部，向秦軍的三個軍營發動了攻擊。
甚至於禮部尚書出城與秦國人接頭的那夜，他就站在高高的塔樓上，神色複雜地看著那伙人悄然出城，又在天亮前悄然入城，都沒採取任何行動。
楊文宇哪敢占王爺的嘴上便宜，趕緊恭謹道：「其實也差不多，楚國已經被逼得朝野大亂，唯缺促降逼降之有效一擊而已。」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啊！大將軍！」將軍們越說越氣憤，有些個性格衝動的，便要抽出兵刃，將那些狗日的王公貴族抓來，挖開他們的胸膛，看看他們的心是不是黑的。
所以群臣在一陣騷動之後，又都沒了聲息，只好暫且回去，等著城外傳回話來再說。
「大將軍？」眾將迷糊了：「若是任由他們搞下去，神京城還怎麼防守？」
然而諸多將軍則與諸家為首的大族抗秦派結合，主張抵抗到底，寧為玉碎，不辱祖宗。兩派人馬明爭暗鬥，對立傳遞到下層，又引起的庶民的激烈對立。
……
「大將軍所言甚是。」將軍們不由信服道：「那您的意思是？」
大殿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對於那人的提議，上至皇帝，下至群臣，無不深以為然。
一有帶頭，這些所謂的「義軍」、「義師」便如雨後春筍一般，紛紛的冒了出來。若是尋常時期，此等紛紛擅自成軍的狀況，決然不能
「老夫確實要振作了。」諸烈頷首道：「死在國家之後，將是軍人最大的恥辱。」
老天爺終於幫了楚國人一把，深夜陰雨不停，按照楚軍以往的經驗看，秦國人那些強弓勁弩大炮火箭彈，等等一切殺人利器都會失去作用，要想殺敵就只能採取肉搏戰了。
「真是荒謬啊！」神京城東郭的楚軍大營中，幾位高級將領圍著一位白髮蒼蒼的佝僂老人，憤怒的叫嚷道；「秦軍就在城外，卻讓我們鎮壓愛國的民眾。」
一時間，大廳中群情激奮，吵吵嚷嚷，亂成了一鍋粥。
楊文宇也不藏拙，指著已經爛熟于胸的沙盤道：「王爺請看，楚國的勤王軍，已經陸續向我軍西面的這片谷地，與城中楚軍遙遙相對，現在諸烈想要垂死掙扎，定然會利用這支隊伍的掩護做文章。」
但上柱國大將軍豈是那麼好對付？十幾萬軍隊都聽他的，滿城百姓也向著他，這老虎屁股可是不太好摸的。
眾將肅然道：「願聽大將軍吩咐！」有脾氣急的大叫道：「下令吧大將軍，將那些投降派統統抓起來，斬首以安民心。」
「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啊……」良久之後，安靜的御書房中突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
而被眾星捧月般圍著的老人，卻形如枯木，神色黯淡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別人問他話也不回答。若不是看他雙拳緊攥，眾人真要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
「我等願追隨大將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死社稷，留名節！」短暫的沉默后，將軍們齊聲道……不管心裏怎麼想，在這時候都得先把態度表出來，就算心裏懷著鬼胎，也得過後再說。
那形如枯槁的老人，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渾濁無神，那裡還是往日那意氣風發，百折不撓的上柱國啊？
「天欲亡楚，孰能奈何？」老人的嘴唇翕動幾下，說出的話卻讓人無比沮喪。
「不錯，孤沒有異議。唯一要說的是，我軍此戰，不求斬首殺敵，只求潰敵亂敵以震懾楚國，促其早降！。」秦雷沉聲道：「傳令下去，各自準備，打好這滅絕楚國的最後一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