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九十四章 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九十四章 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這樣的自殺式攻擊絕不是少數,只見水面上不時火光閃耀,爆炸聲隆隆作響,對秦軍那些巨大的戰艦造成極大的威脅。
「生即已矣,未有補於當時;死亦徒然,庶無慚於後世。」聽完他的牢騷,秦雷輕聲吟道,說著輕拍一下欄杆道:「也許很多人會想你一樣,覺得他很傻。然而孤卻認為,他們身雖卑微,卻心系天下。」又輕嘆一聲道:「雖然我們比楚國更仁慈、更慷慨,但在他們眼中,楚國永遠是他們的祖國,秦國永遠是侵略者,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們無法改變祖國將亡的事實,他們只能用螳臂當車的方式,表達著對我們這些侵略者的憤怒和絕不妥協……」
當日的自殺作戰,諸烈沒有再穩居後方,而是沖在了最前面,但終究是年邁體衰,在戰鬥中便昏厥了過去,他的衛士將其死死護住,最終做了秦國俘虜。
但不管怎樣,楚國人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不久,在楚地流傳開一支哀傷的輓歌:「彼岸西方,葬我楚王。西方之害,流沙千里。千里流沙,不可久淫,魂兮歸來……」
然而楚軍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是來尋死的!縱使身材不如對方、功夫不如對方、甚至連武器盔甲也不如對方,這都不要緊,他們狀若瘋狂的廝殺甚至撕咬著,存心要與敵人同歸於盡!
諸烈的臉色急劇變換,良久才定定道:「難道那槳輪船的圖紙,是伯賞別離故意讓他偷的?」
但楚軍的戰果也就到這裏了,秦軍主力將楚國義軍消滅乾淨,雙目噴火的沖了上來。為麻痹敵人而暫時躲遠的秦軍艦隊也開過來了,重新將敵人包圍起來。
「恰好而立之年。」秦雷淡淡道。
楊文宇緩緩搖頭,沉聲道:「因為楚國亡了,他們絕望了,便懷著死志而來。」
申牌時分,一艘全身刷成白色的樓船從城中緩緩駛出,甲板上分左右站滿了素服的楚國文武,中間立著一襲白衣的楚國建康皇帝,他懷中抱著王印玉匣,披散著白色的長發,臉色蒼白麻木,沒有一絲表情。
……
「愚蠢。」秦雷哼一聲道:「你和楚國水師的覆滅,全是出自老元帥的一手之策劃,」說著冷笑連連道:「為了讓你死的明白,告訴你一個埋藏了十二年的秘密。」
按照秦國的區劃,秦雷將南中國劃分為九省,派駐軍隊官員,正式開始管理。然而叛亂騷動此起彼伏,最大規模的楚民暴動規模居然達到幾十萬人,四五個省。秦雷不得不將整整四十萬秦軍留在長江以南,分駐各省各府,一面殘酷鎮壓、全力撲殺,一面輕徭薄賦、減租免稅,足足用了四年時間,付出了幾萬士兵的傷亡,才徹底平定了南中國。
兵家有雲:「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這傳之千古的格言,揭示了一個鐵一樣的事實——好戰者必亡,忘戰者必危!
天佑九年四月初五,武成王滅楚,其國祚二百二十七年至今終矣……
「正是!」秦雷一擊掌,呵呵笑道:「從你得到那份圖紙起,便開始被我義兄牽著鼻子走,可憐你自負聰明絕頂,一直到現在還蒙在鼓裡,你不覺著可悲嗎?」本來他還聽尊敬這個堅持到底的老將軍,然而其對伯賞元帥的輕蔑之詞,頓時激起了秦雷的怒火,說話也刻薄起來。
以史為鑒,不能忘戰。
……
「伯賞別離?」諸烈撇撇嘴道:「手下敗將而已。」雖然已經落到這般田地,但他並不願意成就一個死在自己手下的人的名聲。
縱觀上下五千年,古今中外事,舉凡耽於幻想的忘戰之政權,無一不憋屈滅亡,令亡國之人惋惜嗟嘆,令後世之人引為笑談,從來無一例外。
秦軍明明已經將對方包圍,卻直到天亮也無法殲滅敵軍。這讓楚破大感丟臉,一欸東方露出魚肚白,可以看清水面后,他便命令近百艘親王級戰艦沖入戰場,仗著巨大的船身、用鋒利的撞角來切碎楚軍乘坐的快船,用火龍出水炸碎那些閃避靈活的自殺小艇。
也有人說,不是秦人餓死了建康帝,而是他自家絕食死的。
數百年間,向來有楚人文弱的說法,但在今夜裡,這些以文弱著稱的楚國軍民,爆發出了前所未見的血性。在其猛烈的攻殺,秦軍后隊的五千名將士始終是消失在了戰場上……
「吾皇……」楚國那班王公大臣撕心裂肺的痛哭起來,當場便昏厥了幾個,其餘人等一邊哭著,一邊隨他們的陛下跪下,表示著徹徹底底的臣服。
「什麼秘密?」
大史學家範文正公一針見血的指出,楚國之敗,就敗在長久的和平安逸上。和平安逸固然是人人所追求的,但很難想象一個國家能在這戰國之世,安於現狀,從不尋釁開戰,從不奢望開疆拓土,從不希望兩大敵國中的任何一個衰落下去……如此愛好和平的國家,又幾十年沒有經過戰爭,就算曾經是一頭猛虎,也該退化成比綿羊還安全的紙老虎了。
「才三十而已。」諸鴻鈞搖頭喟嘆道:「想不到大楚水師的第一次,竟然敗在這麼年輕的將軍手裡。」
無數楚國官兵乘坐著快船,一邊射箭一邊疾速的靠近堤壩。秦軍因為猝不及防,來不及擺好陣勢,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船上的楚軍銜著利刃,一躍跳上堤岸,雙方廝殺在一起,進入了肉搏戰。
「不,你錯了。」秦雷也搖頭道:「洞庭湖水戰中,本王只不過是個看客,真正擊敗你的,是我那義兄……」
午後,神京西門的城樓上,飄揚的大楚青龍旗緩緩降下,一面巨大的白旗升了上來。
然而秦雷卻沒有任何反應,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目視前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楚國的故事就此結束,有必要在最後提一下的是,那位上柱國大將軍的命運。
一個高度文明的智慧國度,居然對另一種可能毫無準備,將國之大事如此兒戲,實在不可思議。
據統計,當日出城作戰的楚國軍民,共計十七萬七千餘人,基本悉數陣亡……
叛亂雖然被平定,但是楚國人對故國的追思卻始終沒有停止,他們傳說秦國將建康帝囚禁在中都城的一座宅院內,不許任何人探視,即使他的親妹妹也不行。起初還能給予與其身份相稱的待遇,但後來因為惱怒楚人的叛亂經久不息,斷絕了他的飲食,將其活活的餓死了。
……
偌大的場面上,沒有一絲動靜,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這歷史性的一刻。
楊文宇深有同感地點點頭,秦有才卻悶聲道:「這些楚國人怎麼了?沒有意義的白白送死,真讓人想不通。」
直到手臂酸麻不堪,建康帝也沒等到有人來取走那楚國皇權的象徵,他無聲的苦笑一下,緩緩地給秦雷跪了下來。
「當年公良羽之所以可以進出大秦如入無人之境,都是出自伯賞元帥的安排。」秦雷的嘴角扯起一絲冷酷的微笑:「睿智如諸鴻鈞,應該已經明白了吧。」
無法承受這無謂的損失,楚破只好命令戰艦暫且退後,並向水中傾倒火油,點燃照明,以增加視線。
待石敢退下,秦雷的視線掃過周遭戰船,對他的將士們放聲道:「恭喜你們,楚國平矣!」
戰爭進行到今天,雙方軍力已經完全不對稱了,秦軍在各方面都佔據著絕對優勢,然而戰局卻沒有演變成一邊倒的殺戮,反而變得前所未有的慘烈起來……楚國人已經完全瘋了,他們將小艇上裝滿炸藥,趁著夜色撞向秦軍的戰艦。紛亂的戰場,極低的能見度,都給了他們最高好的掩護,往往是小艇衝到近前,秦軍才發現。
老將軍自信端詳著風華正茂的武成王,第一句竟是道:「敢問王爺今年貴庚?」
秦雷瞥一眼那碧玉色的石頭,點點頭,揮袖道:「收了吧。」
當出城軍民全部覆沒的消息傳回神京城,楚國民眾完全放棄了城防,他們纏上了白色的頭帶,木然立在那裡,靜靜哀悼死難的子弟,哀悼將亡的祖國。
「再好的駿馬,不能為我所用,便是害群之馬。」楊文宇的面色一冷,沉聲道:「王爺不能手軟,否則遺患無窮啊!」
但已經太晚了,一下沉悶的撞擊后,耀目的火光閃現,劇烈的爆炸聲中,秦軍戰艦的側舷便炸開了大窟窿,大水湧進來,戰船緩緩側傾,水兵們只好紛紛跳水逃生。
話音未落,悄悄跟在義軍後面的楚國正規軍從黑暗中殺出,秦軍后隊領命尚未轉身,便被突兀一陣箭雨射倒了一片。
「勝利者的矜持。」心中嘟囔一聲,建康帝將懷中那傳承楚氏皇室二百二十七年的玉璽,高高捧在頭頂。
亡國的悲劇並不是一天造成的!事實上,從三十年前的大戰之後,楚軍便開始滑入了軍備鬆弛的偏安之道。整個朝廷整個社會對戰爭的警惕,對軍備的重視,都日漸滑落,他們寧肯把錢貼在城牆上,也不願意「浪費」在對步軍的訓練中……他們的所有信心都是建立在楚國水師天下無敵,敵國無法攻破長江防線的基礎上,可要是水師被打敗了呢?防線被攻破了呢?
看到所有人都跪了下來,秦雷的嘴角牽出一絲淡淡笑容,旋即又消失不見,這才對身邊的石敢點點頭。石敢昂首闊步走過去,從建康帝微微顫抖的雙手中接過玉璽,蹬蹬蹬走上王台,單膝跪下,高舉過頂,大聲喝道:「啟奏大元帥王,楚國君臣奉上傳國玉璽,請王爺驗收。」
那些被圍在中央的楚國義軍,也突然撕掉柔弱的面紗,集中力量攻擊秦軍的后隊。
將那片令人絕望的哭聲甩在身後,建康帝見到了自己的妹夫,秦國武成王,覆滅楚國的統帥秦雷。
白日里,命中率大大提高,憋屈一夜的秦軍將士把所有能發射的東西全部傾瀉出去,楚軍頓時損失大增,每一瞬間都有小艇被摧毀,戰船被炸碎。但他們仍然毫不畏懼,前赴後繼的向秦軍展開一波又一波的重逢。
……
腹背受敵的秦軍將士拚命抵抗,無奈楚軍幾乎是潮水般涌了過來,兩軍人馬交互糾纏在這段短短的堤壩上,被踐踏擁擠落水者竟然比被砍死砍傷者還要多的多。山坡上的秦軍雖多,卻只能一邊奮力斬殺楚國義軍,一邊看著同袍的慘狀干著急。
秦雷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擱在劍柄上,面色平靜地望著他,並沒有一絲獲勝后的喜悅。
城外勤王軍共陣亡十萬餘人,其餘近二十萬人見大勢已去,便放棄了進攻,倉皇逃竄,殺軟了手的秦國軍隊並未追趕。
發現第二波敵軍儘是些手持著刀槍棍棒的楚國民眾,負責圍剿的沈青渾身汗毛直豎,厲聲叫道:「后隊轉向,戒備楚軍從背後……」
按說三十年沒有戰爭,二百年從未被攻上本土的楚國應該實力雄厚,耐力十足才是,怎麼沒有經過什麼轟轟烈烈的反覆,就轟然瓦解了?它的出在哪裡呢?
當他醒來,便見到了朝思暮想、恨得牙痒痒的秦國武成王,兩人也算是老相識,自然不需如趙無咎那般還要介紹寒暄。
一直到中午時分,遠處的殺聲才漸漸變小,楚軍的戰船已被基本摧毀,然而殘餘的零星官兵,卻仍然進行著殊死而絕望的抵抗。
如此楚國,面對天下殘酷的弱肉強食于不顧,一意奉行了埋頭偏安的鴕鳥政策,他不忘誰亡?他不輸得憋屈誰憋屈?
為什麼一個強大的王國卻這樣不堪一擊呢?尤其是跟又堅持了一個月的齊國一比,更是讓人汗顏……要知道秦齊兩國交戰連綿,自二百年前建國以來,平均每七年就要進行一場大戰,死傷的將士何止千萬?耗去的資財何止兆億?齊國的滅亡完全可以看成是油盡燈枯,壽終正寢,那麼楚國呢?
當然這是后話,不過也能告訴我們,楚國的潛力之大,楚國民眾之愛國,實在是超出任何人的想象。然而這個昔日疆域最大、最富饒的國家卻在秦國的一次進攻中便倒下了,縱有不屈反抗,縱有死灰復燃,但即便楚人自己,也將建康帝跪呈玉璽那天,當成了亡國之日……
看見一個楚軍被從船上炸到水中,又從水中躍出來,攀上秦軍的戰艦,再被船上的秦軍用長矛貫穿胸腔。那將死的楚兵卻攥緊那長矛,把攻擊他的秦兵也帶到了水裡……秦雷的面色有些發白,垂首嘆息道:「這真是最糟糕的一戰。」
滿載著楚國君臣的白船,在黑紅色的水面上慢慢行駛,劃過無數殘肢斷體、旗幟木片,最終駛入了那片黑色的秦國戰艦之中。
立在戰場外的一艘戰艦上,秦雷目不轉瞬地望著前方的殺戮與死亡,表情極為肅穆。楊文宇和秦有才立在他的左右,陪他一道沉默。
當然,像諸烈那樣主張振作,主張積极參与到風雲變化的大時代中的清醒者始終存在,然而在根深蒂固的「據江安守」的國策下,這些抗爭振興的聲音越是清越,就越是悲哀;越是接近真理,就越是孤獨。
「絕不妥協?」秦有才粗聲咀嚼道:「多好的漢子啊,實在太可惜了。」
「不會的,孤王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秦雷緩緩搖頭道:「希望這次之後,我華夏能有儘可能長的和平吧……」他也知道,只要人類還沒有走向滅亡,戰爭便永遠不會消失。
「那些當兵的倒還可以理解。」秦有才咋舌道:「可那些老百姓跟著瞎摻和什麼?青蓮白藕紅荷花,華夏三國是一家。都是一個祖宗,總不會讓他們亡國又滅種吧?日後該砍柴砍柴,該打漁打漁,過他們的日子就是,何苦來哉要跟著送死呢?」
三軍將士一齊跪倒,齊聲回應道:「賀喜王爺,楚國平矣!」
望著玄色的天地間,那一點孤零零的柔弱白色,神京城頭的軍民頓時哭聲一片,有人說,當日神京城內自縊殉國者一萬七萬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