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冰之卷
第36章 水牢
「……為什麼讓我……」
走了幾步，林伊蘭踏入了一處水窪，地勢從這裏低下去，形成了一處水牢。
「甚至可以宣稱孩子是我的，作為我的長子讓你生下來，視如親生一般養育。」
當耳光摔過來時她沒能站穩，撞上了堅硬的桌角，溫熱的血自額角滑落，在精美的地毯上浸開。
沒有風的囚牢，只有淚水跌落的微聲。
公爵冰冷的盯著她，按鈴召喚，副官應命而入。
「殺了那個男人，我不希望他活著。」秦洛陰沉下來，盯著她的眼神帶著無法描述的憎恨。
幽冷的地牢深處，傳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泣。
破碎的請求尚未得到回應，她已支撐不住身體，在高熱中昏迷過去。
毫不意外又一記耳光落在麻木的臉頰，這次她沒有跌倒，拭了下唇角溢出的血。「您……殺了他？」
「請放過他，我會做到您所命令的一切。」
貧民區一片狼藉，房屋化成碎石，遍地屍骸，存活下來的人失聲哭泣，在血泊中翻找親人熟悉的面孔，在血淋淋的屠戮中崩潰。
林伊蘭沉默，秦洛繼續說下去。
城市裡大量屍體容易引起疫病，在穆法中將的指揮下，一具具屍骸被士兵清出，甩上馬車拖到城外焚燒掩埋，車行過的路面鮮血淋淋，滲入了粗礪的石板，多年後仍有洗不去的暗紅。焚燒的黑煙遮蔽
臉頰淚痕斑斑，制服沾滿了臟污的油漬，林伊蘭撲到角落近乎抽搐的嘔吐，顯得異常痛苦。
「不……不要軍醫……求你……安姬……不要……」
握住水杯的手痙攣了一下，林伊蘭抬起頭。
「我不懂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基地的囚牢戒備森嚴，一層層往地下延伸，底層是最陰暗潮濕的一層。
「你懷孕了，對嗎。」秦洛既不激動也不惱憤，毫無半點感情的詢問。「孩子是地牢里那個男人的。」
「我保證以後有所不同。」林伊蘭明知絕望，仍不得不懇求。
門開了又合上，房間只剩她一人。
林伊蘭無法移動分毫，眼睜睜看著它探近，接住了一滴墜落的淚。
火把照亮的範圍極小，光線之外是一片頑固的黯影，壓得人難以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她用盡全部意志，吸著氣握住了那隻不成形的手。
「他死了？」持續良久的怒罵過後，林伊蘭啞聲問。
那是個分辨不出形體的怪物，彷彿自地獄最深處浮現。
林伊蘭眼中漾起淚，極力壓抑著啜泣，淚落入浮著厚厚油膜的水面，甚至激不起一絲漣漪。
這場交鋒對軍方而言極為輕鬆。
「殺？」林毅臣怒極
長久的靜默后，秦洛拉開門。「我給你一星期考慮，你該清楚時間不多了。」
醜陋得像一截燒焦的木頭，焦黑的顱骨上嵌著一對眼睛，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膚。
林伊蘭指尖開始發抖，險些捏不住杯子。「為什麼？」
條形巨石砌成的通道長滿青苔，不時有水從頂縫滲落，形成了一處處積水，黑暗的囚室一間間鐵門深鎖，鮮少有人能從這裏活著離開。
「你不再有任何地方值得我期望。」
或許這曾是一隻靈活而穩定的手，此刻卻變成斑駁焦爛的一團，再也看不出半分原先的痕迹。
他看著她。
林伊蘭不曾參与，但從其他營隊士兵的談話中推想出境況的慘烈，恐懼和憂慮如巨石壓在心口，連日輾轉反側，愈加消瘦下去。
「因為林公爵要他活著，而我想他死。」撕下溫文有禮的面具，秦洛顯得厭惡而不耐。「你可以選擇究竟聽誰的，我想你明白一旦公爵發現，絕不會讓你有機會生下它。」
「菲戈？」
「菲戈？」
林伊蘭一直沒開口，對峙良久，秦洛打破了沉寂。
廊下等候的男人沒有動，抽著煙冷冷的看。
「聽話，我親愛的未婚妻，這可不是使性子
看她像一尊僵硬的石像，凝固成宿命的絕望。
戲謔式的勸慰隱藏著警告，她垂下眼，沒有再掙扎。
血流到睫毛上，她閉了一下眼。
林伊蘭僵住了，瞪著眼前的焦骸，無法開口，無法觸碰，甚至無法呼吸。
獄卒耐不住底層的穢氣，避至上一層通道，林伊蘭從囚牢外拔下一根照亮的火把，重又走回去。
首先是軍士喊話通令叛亂者交出失蹤的財政大臣，理所當然沒有得到回應，隨後步兵與炮兵交替前進，遇上抵抗或路障便以炮擊開路，猶如小刀切黃油般順利，以壓倒性的火力清理每一個死角，很快只剩單方面的屠殺。
休瓦街頭的炮聲停了，硝煙散去，四分之一的城市夷為平地。
地牢出口衝出了一個纖細的身影。
林伊蘭抬起頭，散亂的眼神逐漸聚攏，本能的掙了一下，被他強行箍住。
親昵的語氣讓一旁的士兵知趣的退開。
把她帶回宿舍，鎖上門，秦洛倒了一杯水遞過去。「你太激動，先把情緒冷靜一下。」不復喬裝的溫柔，話氣只剩命令式的冷淡。
「菲戈……」
「……第三間的囚犯是叛亂者頭目，來的時候已經被爆炸燒傷全身，聽說用了一種新研製的武器，相當嚇人。日光會引起這可憐蟲火燒一樣的痛苦，唯有礦油的浸潤能讓他稍稍好過。不知為什麼留著
林伊蘭環住身體，無法遏制的發抖。
「我以為給了你足夠的教育，你卻為低等的慾望忘了自己是誰，像一個放蕩的娼婦，淪為賤民的笑柄，令整個家族蒙羞，是什麼蒙蔽了你的頭腦，讓你不知羞恥到這種境地……」
一字字的話語像冰又像火，猶如淬毒的劍。「你把自己變得那樣低賤，給林家帶來無盡的恥辱，更為了賤民背叛帝國，背叛軍隊，背叛你的父親！難道你的存在就是為了提醒我有多失敗，費盡心血竟然教養出這樣的女兒！」
接到父親傳喚的指令，她幾乎失去了面對的力氣。
「別像母狼一樣看著我。」秦洛漫不經心的把玩著煙盒。「我可以當什麼也不知道，讓訂婚儀式照常舉行。」
沒得到回答，獄卒有些失望，板著臉在一扇鐵門前停下，厚重的鑰匙打開銹鎖，拖拽出刺耳的聲響。
許久，他動了一下，伸出一截枯樹般的肢體。
「帶她去底層第三水牢。」冷峭的話語溢滿恨怒。「但願看過後能讓你略為清醒。」
由於太深，地下滲出了礦油，林伊蘭腳下不時打滑，礦油的臭味薰得她
「條件？」他當然不會僅是個大方的好人。
火映在黑沉沉的水上，成了一團模糊的倒影，接二連三的淚落下，影子忽然扭曲了一下。黑暗中有什麼物體慢慢接近，逐漸映現出輪廓。
寂靜的室內只有回聲。
她試探的摸索，污髒的礦油沾了一手，黑暗吞沒了所有光線，什麼也看不見。
直到她停止嘔吐開始喘息，周圍漸漸有衛兵探問，他才擰熄了煙，走過去扶住她的腰。「很難受？先忍一忍，我送你回去。」
殺死……菲戈？
鐵門開了，窒息般的黑暗像一種有形的物質，濃重的壓迫著感官。背後的走廊映入微光，僅能照出門內一小塊污臟油膩的地面。
不知過了多久，臂上傳來推搡，眼中映入安姬的臉，緊張的喚著什麼，隱約聽到片斷的字句，林伊蘭掙扎著握住下屬的手反覆乞求。
她不相信這是菲戈，但那雙複雜而又悲涼的眼，她絕不會認錯。
耳畔嗡嗡響，辣痛的臉像要燒起來，眼前的東西似乎在搖晃，變得虛幻而遙遠。父親的臉模糊不清，定在遠方一動不動。這讓她略微清醒，站直了等待更可怕的風暴。
「難道你認為理由還不夠充分？」秦洛嘲諷的反問，目光掠過她的小腹。「殺了他，而後本份的做秦夫人，我保證善待這個孩子，這已是超乎想像的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