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較量（上）

沈默聚精會神地聆聽著，原先那些浮躁和不適應，已經統統消失不見，他心裏只剩下一個信念，那就是「做！到！最！好！」讓這老匹夫心服口服！

「想找碴啊……」沈默心中咯噔一聲，這世上什麼最大——「天地君親師」，老師便是其中之一，他雖然敢跟縣令耍花腔，卻不敢在沈煉面前造次，只得放低姿態道：「學生這就拜……」

試問哪個學堂還會容留？哪位先生還能收他？恐怕就連視他為香餑餑的李縣令，也會立即視之如糞土，棄之如敝屣的！

餓得前心貼后心的老幾位，趕緊晃晃悠悠出去，面向沈先生，挨著南牆根站成一排。

誰知沈煉又道：「沈襄，吃完飯去我那裡一趟，還有那個叫沈默的，你留下。」

只聽沈先生語調舒緩道：「論《六經》，《詩經》最葩。子曰：『不學《詩》，無以言。』夫子認為人只有經『詩教』的人，才會『溫柔敦厚』，才能『遠之事君，邇之事父』，才有登上朝堂，代表一國進行內政外交的資格。總之，《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沈煉根本不看他的臉色，繼續道：「這三個月內，你不必拜師，但必須嚴格按我的要求來，若有一點沒有做到，請你自動離開，出去也不要說曾是我沈煉的學生。」

一直看著他昂首走進教室，沈煉才面無表情的轉身離去。

學生們吃完飯，有的到書屋後面的小園子里嬉戲玩耍，有的回到書屋趴在桌子上午休。

「哦……」別說，沈京還真會，只聽他搖頭晃腦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後便歇菜了，他也就會背這麼一句。

一直到下午開課前，那沈先生才重新出現，站在門口沉聲道：「你們幾個，出來。」

同窗們便開始偷偷笑他，尤數沈庄和那三個幫閑的笑得最為誇張。

沈京以為他生自己氣了，只好將油餅往位洞里一扔，一時情緒有些低落。

沈默的嘴唇緊緊抿著，顯然在強抑著反唇相譏的話語——如果有可能他一定會轉身就走。可他的志向在功名，那就必須遵守這一套遊戲規則……如果今日負氣離去，明日他被青霞先生驅逐的事情，便會傳遍紹興城。一個「叛逆」的大帽子就算是戴上了。

沈默卻搖搖頭，將正在看的一頁一抖道：「第八條，學堂師道尊嚴之所，不得飲食便溺。」

因為先生並不是逐字逐句的講解，所以學生們並不拿出書來，只是背手坐在那聽，聽懂多少算多少，記住多少算多少……

按照慣例，下午是先生大講的時候，不同於上午的個別授課，而是由全班一起聽……講課的內容固定在四書五經之內，每隔幾個月，便會反覆一遍。對於剛入蒙識字的學童來說，這是一個正式學習前的熏陶。對於已經背過這些書的學生來說，這是一個求甚解的過程，能聽懂多少微言大義，全看個人的悟性根骨了。

沈庄一下子傻了眼……他和沈京算是給沈家改了門庭，讀書都是極差的。到現在連四書都背不過，就更別提知其意義了。

沈煉端坐回大案后，沉聲道：「今天該講《詩經》了。」

「這個稱呼不敢當。」沈煉冷聲道：「我還沒受你的拜師禮呢。」

目光在幾人臉上巡梭，沈先生黑著臉道：「吃飯去吧……」眾人如蒙大赦，皆以為這樣就算了，便往小食堂跑去。

在沈京「兄弟保重」的眼神下，沈默一百個不樂意的回過身來，低頭道：「先生還有何吩咐？」

但他邊上那位沈四少，吃飽喝足了便開始打盹，硬撐著聽了一會兒什麼「思無邪」，便終於上下眼皮打架，迷迷瞪瞪睡過去了。

「跟你沒關係。」沈默輕聲安慰一句，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再也不說一個字。

※※※※

沈默面上火燒火燎——前生今世，他走到哪裡都被人高看一眼，怎麼就這麼不入這位青霞先生的法眼呢？

當飽餐一頓的沈京拍著肚皮衝進學堂，便見沈默面如萬載寒冰的坐在那裡，正在凝神翻閱著什麼。

所以他不能走！沈默默默的吞下這個苦果，朝先生長鞠一躬道：「我一定會讓先生滿意的……學生告退。」

「給同窗們背一首《詩》。」沈先生沉聲道。

「沈庄，你起來！」卻聽沈先生沉聲道：「給大家講解一下沈京背的前兩句。」

「別看了。」沈京小聲道：「看我給你帶什麼了。」說著鬼鬼祟祟地從懷裡掏出一張金黃的油餅道：「快吃吧。」

「啊……」沈京悚然驚醒，一邊擦口水，一邊趕緊站起來道：「學生在。」

「看什麼呢？」挨著沈默坐下，他探頭探腦道：「《沈氏學規》啊。」

「那也不能餓著吧。」沈京苦著臉道：「我會內疚死的。」

沈默微微點頭，輕聲道：「我看看。」

沈默卻不為所動，一直到沈煉重新出現在學堂中，都沒有看那油餅一眼。

那沈先生眼觀六路，立刻看到了睡覺的小子，輕咳一聲道：「沈京。」

但沈先生偏要為難他一下，非讓沈庄解釋解釋，他也只好硬著頭皮道：「大概是這麼回事兒……有一個關著斑鳩的鳥籠子，掛在一個姓何的知州家……」

「不必了。」沈煉聲音依舊冷淡道：「實話實說吧，其實我是一點不願讓你這個機巧之徒，進這個學堂的，省得帶壞了其它學生……最後是大兄拿家主的身份壓我，才不得已答應讓你來旁聽三個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