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判官
第109章 土螃蟹能爬過龍門嗎？
李冰潔歪了歪脖梗，稍稍思索的樣子，挑著樹枝將那隻螃蟹從鐵盆中帶了出來。
無論是語氣，語句，和許正陽的母親袁素琴曾經不經意間的一句話，何其相似！不知道袁素琴聽到李冰潔說的這句話，會不會立刻改變之前對李冰潔的印象？
「可它還是螃蟹。」
「不穩。」李瑞昱輕聲道。
「沒有過嗎？」
李瑞昱稍稍思索了下，淡淡地說道：「年輕，浮躁，魯莽，衝動，不穩。」
「冰潔這些日子在你那裡。高興嗎？你恐怕根本沒考慮過孩子的心思！」
「嗯，算是成熟了些吧。」
李成忠從西屋北側的房內走出，手裡拎著幾把小凳子，放在了正屋廊下的月台上，然後一聲不響的轉身回屋去了。
老人沒有說話，望著那邊的李冰潔。
李瑞昱想了想，接著說道：「有些事情無法理解，暫且認定他很聰明，很謹慎吧。」
「什麼？」
只可惜李冰潔並沒有再給予解釋。
李瑞昱輕聲道：「土螃蟹，依然是土螃蟹，即便是上了岸，也只有被抓，蒸煮為食物的份兒，要麼，就是離開了水旱死的結果。」
老人搖了搖頭，輕嘆道：「結果不重要，看它的適應性和心態的轉變。」
「魯莽，衝動，愚蠢。」李瑞昱評價道。
螃蟹怔住，高舉鉗子，曝出的眼珠眯縫下去，輕輕的轉動著，觀察著，它感到有些不適，這種光芒讓它覺得很不舒服，很危險。於是它揮著鉗子擺動了一會兒之後，趴伏下去。似乎在做著什麼思考……
李冰河笑道：「爺爺，您該不會想著讓冰潔嫁給那個憨小子吧？」
老人道：「好啊，不說這些，以後你別想再把冰潔接走了。」
李瑞昱沒有說話，皺眉沉思著。
老人微笑不語，李冰潔卻是忽而想到了什麼似的，轉身沿著月台往東屋第二間房內走去，那裡是廚房。
「怎麼？你是在嫌那個小夥子的身份低，窮酸沒文化，是嗎？」老人冷笑一聲：「做朋友都沒資格，配不上你的女兒？」
「混賬話，滾回屋裡去。」老人笑罵道。
門帘再次掀開，穿著一身軍裝英俊挺拔
「嗯。」
清晨，滏河市西郊。
老人臉上的笑容消失：「早些會說這種話給江蘭聽聽，也不至於現在。」
水氣蒙蒙。綠草掛珠，林間鳥聲啾啾；小王山綠樹蔥蔥，清澈的清河水蜿蜒流淌，偶有些晚開的野花點綴在綠樹青草間。山水綠樹與青草碧水環繞中，依山傍水的建起一處四合院式的院落。
正屋竹制的門帘掀開，穿著一身月白色運動裝的李冰潔緩步而出，走到爺爺的跟前站住。
「可它是螃蟹，不是蛟龍。」李瑞昱似乎很樂意於和父親探討這個問題，「鯉魚可以一躍龍門化身成龍，鳳凰可以經歷浴火而走向輝煌，涅盤重生……螃蟹，能怎樣？」
「這孩子沒有壞心眼兒。」老人右手擱置在扶手上，食指輕輕的敲打著：「你們總是疏忽這些最基本，卻是最重要的地方。」
「唉……」李冰河笑著嘆口氣，「我想您了。」
李冰河卻是嘟噥著嘴乖乖回了屋。
李冰潔走下台階，將鐵盆放在了青磚鋪就的地面上，蹲下嬌柔的身軀，望著鐵盆里。只聽著鐵盆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看過去，卻見裏面鬧哄哄的聚了一堆深褐色的螃蟹，吐著沫舉著鉗子擁擠著，推搡著。
老人點點頭，微笑道：「他們都跟你說了吧。」
沿著碎石小徑，老人繞四合院西牆外走至前面，卻見院門外小路的東側，停放著兩輛轎車，一輛黑色的奧迪A8，一輛掛著白底紅字軍牌的賓士。
「就這些嗎？」老人依然笑道。
月台上，老人笑了起來，似乎欣賞了一幕很好笑的無聲劇一般。
李瑞昱恍然大悟，繼而笑了起來，起身招呼道：「吳媽，把這盆螃蟹燉了吧……」
李瑞昱詫異的扭頭，看向女兒。
它的爬行方向是西，在爬出了一段之後，一縷陽光照射在了它的身上。
待李冰河回屋之後，老人卻又失笑道：「就算是咱們願意，許正陽那小子還不一定就樂意啊。」
老人看了眼李冰潔，繼而淡淡
李瑞昱看到父親似乎生氣了，沉靜穩重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的內疚和自責，苦笑道：「爸，對不起。」他自然知道父親話里的意思是什麼，如果早些年自己能夠說些此類哪怕是違心的柔弱話，也不至於和江蘭鬧出那麼多風波，女兒李冰潔，也不至於會成這樣。道了歉之後，見父親沒有看他，李瑞昱便接著說道：「總不能讓冰潔時常的去和這個鄉下的小子在一起，傳出去的話不好。」
「我媽她又忙，來不了。」李冰河忽而說道。
「所以很快，它便決定暫時避開，避開它感覺危險的存在，找到自認為安全的地方，藏身的同時，怡然自得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也許，它還在考慮著，有一天自己鉗子大了些，殼更硬了些之後，是否能出去，到外面那個新鮮，又大，充滿未知的世界里闖一闖，看看是否依然能夠橫行，能夠囂張……」
「上了岸的螃蟹，想回到水裡時，卻已經發現他那雙眼睛已經看不到歸途，只能在陸地上累了，乏了，倦了，找到些潮濕的地方，去歇歇腳，喘口氣……」
「爸，今天過節，不說這些……」
李瑞昱笑了：「它應該回到水裡。」
忽然，李冰潔蹲著挪動了下身子，跟上那隻越爬越遠的螃蟹。
院落里，李冰潔早已經站起，空靈淡漠的雙眼注視著談話的二人，忽而插嘴說道：「有。」
「想你做什麼？」老人笑道。
李冰潔似乎對這些螃蟹很感興趣，她抬手從石榴樹上折下一截細細的樹枝，探入到了盆內
一位穿著對襟白衫，白色褲子，黑鞋面白色千層底布鞋的古稀老人，從小王山上延伸下來的一條碎石鋪就而成的小徑上緩步走下來。每日的清晨，這位老人總是要邁步登上小王山，在上面那處平台上打一套太極拳，喝上幾口清茶，呼吸一番清新的空氣，而後再緩緩下山。
老人笑了，笑得很歡暢，說道：「不一定啊……」
「無所謂的。」老人擺擺手，表情沒有一絲的變化，依然微笑著，斜躺在竹椅上。
瘦螃蟹剛剛落地時，還不肯鬆開那枚樹枝，死死的鉗著，因為它發現剛才離地而起懸在空中時的那種感覺很危險。沒過幾秒鐘，它很快意識到面前這個人更危險，於是鬆開樹枝，舉著鉗子向頭頂上方那張淡漠如霜，清冷如冰的絕美容顏示威著。警告著……然後，它發現這個人似乎並沒有多大的威脅性，也可能是被自己的威勢所迫害怕了吧？所以它的眼珠開始轉動，觀察著四周的狀況。
李冰潔終於有些不忍心，鬆開了樹枝，於是螃蟹夾著樹枝將其甩出去一小段距離，然後高舉鉗子盯著李冰潔看了會兒，繼而覺得自己成功打敗了從天而降的威脅，揮著鉗子繼續橫行，頗有些囂張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那間房內走出一名看樣子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形魁梧挺拔如松，氣度沉穩，雙眼開闔間不經意的透著一股威嚴的氣質。
「嗯？」李瑞昱疑惑的看向父親。
「你見過有變的這麼快的人嗎？」老人笑著問道，繼而輕嘆道：「雖然沒經歷大風大浪，生死的抉擇，不過……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涅槃。」
「嗯。」
它舉著鉗子，警告著面前這個人類不要作出任何危險的動作。然後開始橫行著爬動，卻依然舉著鉗子警惕著。它的速度越來越快，有些肆無忌憚了，鉗子時
一個很新鮮很大的世界。
沒一會兒，螃蟹開始低著頭，小心翼翼謹慎的繼續爬行，偶爾會突然轉身，鉗子高舉一下，發現沒有危險，便又繼續爬行。一直趴到了一棵石榴樹下，感受到了泥土的潮濕和涼意，它的動作突然加速，鑽到了樹根旁翹起的一塊狹小的土縫中，八爪齊動，雙鉗揮舞，很快撐開了更適合它藏身的地方。它在縫隙中轉過身來，八爪縮在身下，鉗子平放，眼珠眯進去，開始打量著外面這個新鮮陌生又無時無刻帶著危險性的世界。
「讓你們都看看。許正陽這個小夥子不錯，不要整天把人都想成和你們一樣，更不要瞧不起人……冰潔這孩子耽擱了多少年，總不能讓她這樣過一輩子吧？這個許正陽，興許可以讓冰潔的病好起來……江蘭不比你想的少，她的話你也要聽聽的。」老人難得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雖然語氣依然很平靜，可停下來后便似乎有些累了，含著壺嘴輕吸了幾口茶。
「很有意思的小東西，你看它，剛出來的時候，謹慎，小翼，卻又很自信；然後它發現這個世界很大，很新鮮，所以它敢往外邁步，它相信自己的那雙鉗子和一身堅硬的殼，能夠保護自己；遇到了威脅，它會毅然決然的發動攻擊，去清除掉威脅……」
「冰河幾個人在渠溝里抓的，不是人工養殖的。」李瑞昱笑了笑，說道：「雖然瘦了些，個頭也小，不過據人說這種土螃蟹味道卻是最香的……」
邁步走入院內，老人並沒有進屋，而是走到正屋廊下的竹制躺椅旁，躺椅上早有鋪好了的淡藍色絨毯。老人轉身坐下。眯眼注視著院落里：幾株石榴樹上，綠葉間垂掛著顆顆還未完全成熟微紅泛黃的石榴；環繞院內一圈兒的月台上，放置著一盆盆的盆景花卉。
「我沒有反對他們在一起做朋友，相反如果冰潔能好起來，我又何嘗不高興？」李瑞昱表情沉靜地說道。
廊下月台上談話的父子止住了話語，看向李冰潔。
「爸。」李冰河招呼道。
李瑞昱苦笑，嘆口氣問
於是螃蟹站住，舉起了它的鉗子，惡狠狠的盯著李冰潔，威脅著，警告著。
「歷來就沒有過，能趴到龍門的中段，算是不錯吧？」
東側那間屋子裡，保姆吳媽忽然掀開了竹簾，李冰潔端著一個深色的鐵盆有些吃力的走了出來。
「怎麼樣？」老人笑了笑，接過李冰河從窗台上拿下遞過來的紫砂壺，輕輕的抿了口茶。
「潛龍在淵，你能說它是泥鰍嗎？」老人說道。
老人不置可否，微笑著繼續說道：「然後它發現這個世界太大了，很多想象中的危險根本不是它能夠觸碰到的，所以它害怕，它恐懼，可是依然倔強著舉著鉗子橫行；事實上，它已經彷徨了，心亂了……」
李瑞昱一臉惘然，皺眉想著，不明所以。
李冰潔忽而輕聲道：「要飯的，後來還能當上皇帝吶……」
李瑞昱想了想，搖頭道：「也許還有別的原因吧，轉變太快，終究不穩，而且……躲在那裡，即便是想通了，長大了，鉗子大了些，殼硬了些，它還是螃蟹……」
「爸……」
李冰潔手裡的樹枝輕輕的觸碰了一下那隻螃蟹，立刻便被螃蟹的一隻鉗子夾住，隨即另一隻鉗子也夾了上來。大概是認定了危險來自於樹枝的緣故吧，螃蟹狠狠的夾著樹枝，往下拖拽，扭動著。
「嗯。」李瑞昱點著頭走過去，坐在老人對面放著的小凳子上，說道：「今天中秋，不回去了。就在這兒住一晚。」
老人笑著擺了擺手，喝了口茶，大概是茶涼了的緣故吧，他眉頭微微皺了皺，將紫砂壺擱置到旁便的小木几上，看著石榴樹下泥土中狹窄縫隙里的螃蟹，微笑道：「人，能轉變的這麼快嗎？」
老人笑著說道：「確實有啊！你們都給忘了，那是一個很有趣的偉人。」
「一個要飯的乞丐。」老人哈哈大笑，「那隻土螃蟹領著一群土螃蟹，爬出了渠溝，趴上了山巔，自己成了龍，又把一群土螃蟹給披上了金盔金甲。」
李冰潔輕輕的點了點頭。
「誰？」李瑞昱越發疑惑。
「丫頭，都回來了嗎？」老人溫和慈祥的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