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誰人試手補天裂
第一百七十三章 當朝首牧與西施舌
張經笑得前仰後合，只好請沈默獨自享用這一盤雞湯汆海蚌。
「還有不到二十天嗎？」張經喃喃道：「就不能再晚點嗎？」
聽他的讚歎發自肺腑，張經竟如老頑童似地笑道：「這可不是一般的雨前，乃是獅峰最古老的幾棵茶樹上生的。就算老夫，也得可憐巴巴的向李天寵討要，才得了這麼幾兩，一般人來了我都不捨得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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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那些看熱鬧的兵丁，就連沈默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頗不自在，只好擺出一臉受寵若驚，一躬到底道：「部堂大人要折殺下官了。」
張總督便起身笑道：「走，拙言，陪老夫吃飯去。」
「那就一起進。」張經大笑著，拉著沈默的胳膊，並肩進了大廳之中。
離著廳門還有兩三丈的距離，緊閉著的中間四扇廳門便無聲的緩緩打開，一股帶著馨香的暖氣迎面撲來，讓沈默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沈默心說我也只有那份給皇帝的報告，能入了你張部堂的法眼吧，便不敢一口一下，只是起身拱手道：「請部堂明示。」
張經伸手將他托起，笑道：「拙言不必如此，你是聖上欽差，當為陛下保持尊嚴。」
沈默依言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香茗，頷首贊道：「初品時鮮醇柔和，細細啜之，馥郁若蘭。喝下一口，便已經滿口生津了。」便由衷贊道
失望的神色一閃而過，張經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許久才微微頷首道：「二十四就二十四，總不能讓拙言太難做了不是？」
張經笑道：「拙言請進。」
「部堂先請。」沈默趕緊側身相讓道。
待雙方重新落座，沈默便將他寫戚繼光抄的那封信，雙手奉給了張部堂道：「學生路過龍山衛時，戚元敬將軍正要上書部堂大人，下官便順道給他捎過來，敬呈部堂大人。」
「我的老大人。您這唱得到底是哪一出啊？」所謂「禮賢下士，必有所求」，如果沈默再裝傻，那非得被張經當成傻子，於是他乾脆擱下茶盞，直截了當地問道：「這裏沒有別人。您就跟學生我直說吧，不然心裏七上八下的，再好的茶葉我也品不出味道來。」
令守衛兵丁更加瞠目結舌的是，總督大人竟然親自出迎，親熱地攬著這位年青大人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拙言啊，你可讓老夫久等了。」
沈默恭聲道：「大人誤會了。學生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自覺才淺德薄，受不得您如此厚待。」
但張經非但不會為這個生氣，反倒還會因此而放下心來……張部堂會覺著你沈拙言既然有求於我，自然會盡心儘力幫我辦事的。其實本
張部堂是福州人，府上的膳食自然以淡雅鮮嫩的閩菜為主，尤其是各種海鮮烹制的菜肴，佔了餐桌上的主導，所以一桌菜特別講究一個「鮮」字，什麼菊花鱸魚、太極明蝦、白燒魚翅、淡糟香螺片、清蒸加力魚等等等。無一不體現這一點，與以「霉」、「醬」、「醉」為鮮明特點的紹興菜，正好形成兩個極端。
沈默一邊享用這極脆極鮮的西施舌，一邊好奇問道：「古來的美女眾多，為什麼不叫昭君、貴妃、貂蟬，單單要說是我們西施的呢？」
完成一筆不必言說的交易。張經果然放了心，卻也失去了談話的興緻。耐著性子詢問幾句沈默一路上的見聞。終於等到管家進來，輕聲稟報道：「老爺，可以用膳了。」
婀娜娉婷的侍女為二位大人上茶。便無聲無息的退下了。
沈默心裏跟明鏡似的……這封信由自己帶來，上面又有自己的主意。無疑便掛上了他沈巡察的面子，讓恰好有求于自己的張部堂難以開口拒絕，這恰恰是他主動給戚繼光送信的目的所在……管你是部堂還是大帥了，想讓我辦事，就得也給我辦事才行。
只見這大廳極是軒敞，抬頭迎面先看到一個青底大匾，上書「恪恭首牧」四個鎏金大字，後有一行小字：「嘉靖三十三年九
「明前龍井。」端起薄如蟬翼的茶盞，輕輕掀開杯蓋。貪婪地嗅一下幽香四溢的味道，張部堂呵呵笑道：「拙言請用，這可是本官的珍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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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奇怪道：「為何紹興人吃不得？」
張經呵呵笑道：「拙言啊，你還是太年輕了，被人家戚參戎當槍使了，以後可不要再干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了。」
沈默哪敢受他的禮，趕緊側身讓開，輕聲道：「最晚臘月二十四。」
見他讚不絕口。張部堂頗為自豪，親自指點家鄉菜的各種吃法。當一盤雞湯汆海蚌端上來，張部堂便為他介紹道：「這是我們福州漳港所特產的一種海蚌，切成薄片，在沸水鍋煮至六成熟后，再用你們紹興酒做調料腌漬片刻。吃的時候淋以燒沸的雞湯，現淋現吃。」說著一臉陶醉地贊道：「你看雞湯清澈見底，蚌肉如水中芙蓉，看一看都是莫大的享受……吃起來更是極甘極鮮，餘味悠長。就像品嘗美人香舌一般。」說著突然笑道：「這道菜你們紹興人是不吃的。」
張經接過那書信，撕開封口，當著他的面讀一遍，玩味笑道：「想必這裏面也有拙言的心血吧？」
到了飯桌上，幾盅小酒下了肚，兩人之間的尷尬便消失不見。
沈默錯愕，勉強笑道：「大人不是開玩笑吧？下官……」
匾額下是大紫檀雕螭案，地下是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中間是名貴的羊絨地毯。至於一應擺設，皆是貴重莫名。無需贅述。倒是屋內四角擺著的四個熏籠，讓沈默多看了兩眼……只見那三尺來高的青銅鏤空熏籠之中，無聲無息地燃燒著紅彤彤的炭火，既不冒煙，又沒有味，讓人只感覺溫暖如春，渾沒有尋常炭爐那種嗆人的煙火氣息。
「聖旨限我年前稟報，也就是最晚臘月二十七送到。這個季節里，八百里加急要用四天。」沈默恭聲道：「也就是說最晚臘月二十四日一早，下官的稟報就必鬚髮出了。」
連徐渭都占不了沈默的便宜，張部堂顯然是找錯了對手，只聽沈默先是一臉肅穆的朝那盤「西施舌」拱了拱手，一本正經道：「西施姑娘，自從滅吳一戰後，人們就再也見不到您的身影，本以為您已經在浣紗溪邊長眠，誰知卻還在福建海底漂泊，千年過去了，您肯定十分想家了。」說著一臉悲憫道：「現在請進小生的五臟廟暫住，等過得幾日，在下便帶您回到故鄉。」
張經緩緩搖頭。雙眼如錐子般緊緊盯著沈默，沉聲道：「你當得起……老夫的身家性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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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經聞言面色一變，悶頭喝幾口茶，也擱下茶盞，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恢復了當朝首牧該有的氣度，他嘆口氣道：「年輕就是好啊，初生牛犢不怕虎，銳利。」
沈默在龍山衛住了半個月多，這是誰也瞞不過的，還不如大方地承認，便點頭害羞笑道：「學生向戚將軍求教來著，他覺著也不全是胡說，便將學生的一些看法加了進去。」
六十多歲的張總督促狹的笑笑道：「因為這種蚌內有一塊雪白透紅的小小嫩肉。常伸出殼外，恰如美人的香舌一般。所以有個雅名叫西施舌……看在老鄉的分上，拙言還是敬而遠之吧。」西施是紹興諸暨人，張經便拿沈默的籍貫開起了開玩笑。
沈默只好順從的起身，在張總督異乎尋常的熱情迎接下，跟著他到了前廳門口。
張經見他沒有像想象的那般滿口答應，心中微微一沉，一咬牙，竟然也巍巍起身，筆直的腰桿微微彎下，也向沈默拱手道：「請拙言務必等老夫打完下一仗后，再向陛下呈送你的稟報。」
「老夫不是開玩笑。」張經攏一攏花白的鬍鬚，輕聲道：「我拜託拙言一件事，請你務必答應。」
雖然永遠不會承認家鄉菜不如人，但幾乎是一吃之下，沈默便傾倒在福州菜的鮮香之中，連一直保持很好的吃相都險些不顧了。